昨晚於鳳荻並沒有下樓赴他們的午夜之約,他知道她是有意避著自己。
站在二樓的陽台下面,孟晉仰頭望著落地窗。
任何事都無法動搖他的心!為了證明自己的情意,他必須做點什麼。
在確定自己的心意之後,他踱出庭院,不經意看見大門外來了一男一女,他很快地認出這兩位客人的身份,當場就想掉頭走開,不過礙於禮貌,還是得向對方打聲招呼。
「畢少爺、畢小姐。」他們是某上市公司老闆的子女,有錢人的銅臭氣大老遠就聞得到。
畢漢聲用斜眼睨他,雙手捧著大把玫瑰花,大搖大擺的走過去,不屑跟個身份低賤的傭人說話。
而他身旁的畢嘉麗則是朝他拋個媚眼。
「孟晉,要是哪一天你在於家幹不下去了,就來當我的司機好了,我保證不會虧待你。」
「你這個花癡,想男人想瘋了,連傭人也要?」畢漢聲不齒地啐了一口。
她白了兄長一眼,「我就是要他,怎樣?」
「懶得跟你說。」忿忿的進屋去了。
畢嘉麗塗著寇丹的玉指在孟晉胸口上輕輕畫著,「怎麼樣?一個月十萬,跟於家一樣包吃包住,除了幫我開車,還要陪我到處玩。」
「畢小姐可以去牛郎店,絕對找得到你需要的司機。」孟清冷冷的諷笑。
「二十萬,要不要?」她繼續開價。
孟晉恨恨的瞪著眼前的女人,一副想將她碎屍萬段的表情。
「怎麼?你不是缺錢嗎?」
他黑眸一瞇。
「還是嫌二十萬太少了,那我再加五萬。」畢嘉麗神氣十足的晃著五根五指,對他可是勢在必得。「保證你不會後悔。」
後面那句曖昧的語調,讓孟晉冷冷地從齒縫中硬擠出聲音。
「我、不、賣!」說完,便沉著臉踏進主屋。
畢嘉麗不甘快煮熟的鴨子飛了,也踩著尖頭高跟鞋蹬蹬蹬的進去,便見到兄長正發揮男性魅力,死纏著於家大小姐,巴望能再一親芳澤。
「……鳳荻寶貝,我好想你喔!要不是你爸媽說你需要靜養,我早就來探望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還以為這男人也是「於鳳荻」的朋友,所以才特別放地,想不到根本就是色狼一隻,一見面就對她猛流口水。
她抿起唇角,相當不悅。「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好不好?」
「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冷淡了?你是不是變心了?」畢漢聲暴跳如雷,活像被戴了綠帽子的丈夫。「是傑森那個死洋鬼子,還是李健恆那個混蛋?我就知道他們在打你的主意……」
於鳳荻沉下嬌艷的面容,「我跟你又不熟,你有什麼權利質問我?」
「我們都上過床了,怎麼會不熟呢?還是你怪我沒有滿足你?」他色迷迷的摟她一把,「這點還可以補救,今晚跟我出去……」
「不要碰她!」孟晉忍無可忍的衝上前分開他們。
於鳳荻欲言又止的瞅著他陰鬱的臉色。
「孟晉……」明明嫉妒得要命,還說不在乎她曾跟誰上過床。
「姓孟的,你這是在幹什麼?」畢漢聲好笑的看著他護花的舉動。「你只是於家的傭人,有什麼資格管我和你們大小姐的事?」
「什麼傭人?稍微說話客氣點。」於鳳荻不滿的嬌喝。
「你為什麼老替他說話?」
畢嘉麗輪流看著兩人,若有所悟的嬌呼,「我的天啊!鳳荻,你該不會喜歡上他?他只不過是你家的司機,你的胃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挑剔了?」
他怒不可遏的吼叫,「嘉麗說得是真的嗎?」
「司機也是人,我就是喜歡他。」她坦然表態。
孟晉俯下頭睇著她,從彼此的眼中找到了答案。
「鳳荻寶貝,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他就不信未來身價數十億的自己會輸給個傭人。「我知道了,這又是你想出來的新玩意兒,故意耍著他玩對不對?」
她斂容看著畢漢聲,話卻是對著孟晉說的。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畢嘉麗笑得險些岔了氣,「哈哈哈……鳳荻,你的腦袋是不是出車禍撞傻了?像他這種傭人讓我們玩個幾次就夠了,沒必要跟他太認真。」
「孟晉有名有姓,不要叫他傭人。」於鳳荻很不高興的糾正她。
「你是玩真的?」
她往上翻了個白眼,很高興他們終於聽懂了。
「不可能!」自認高人一等的畢漢聲不甘心敗下陣來。「你看清楚,他只是個傭人,一個司機,你為什麼選他不選我?」
於鳳荻咧開一個假笑,「因為我討厭你那張臉,讓我看了想吐。」
「你……」他為之氣結,舉起右掌,就想動手打人。
幸好孟晉擋在前面,惡狠狠的瞪著他。
「你敢!」
被他吃人似的眼神駭住,畢漢聲動也不敢動,可是,又不能把手放下,那太沒有面子了。
畢嘉麗趕緊矯揉造作的從中緩頰。
「大哥,大家都是朋友,有話好說,你又不是不曉得鳳荻喜歡嘗鮮的個性,等她玩膩了,自然會一腳踢開孟晉,回到你的身邊來,不要急。」
「是這樣嗎?」
畢嘉麗意有所指的挑了下眉梢,「當然是這樣了。鳳荻,等你厭倦了他,記得把他讓給我,讓我也試試看。」
真是花癡、變態!
於鳳荻聽了火冒三丈,簡直快抓狂了。
「小穗、玉婷,去把掃把拿來。」
聽見叫喚,兩個女孩子當真各抓一支掃把奔到客廳。「大小姐。」
「把他們都打出去!」
「是,大小姐。」
畢家兄妹臉色丕變。「鳳荻,你……你這是待客之道嗎?你們還真的用掃把……哇……快走……」
「大哥,快走!」
☆☆☆
來到日光室,於鳳荻思索片刻,終於轉身面對他。
「你真的可以不在乎?」
孟晉深深睇著她,似乎這個問題已經在他心中盤旋許久。
「如果說完全不在乎,那是騙人的。但是……我不曉得該怎麼說,當時你的所作所為只是讓我唾棄不齒,我的憤怒來自你的不自愛,傷了董事長他們的心,也毀了在我心目中美好的印象;可是,剛才我卻是嫉妒得想要殺人,連我自己也不明白這個道理。」
面對同樣的人,卻會產生兩種不同的感情,其他人恐怕很難理解。
她的心窩登時暖呼呼的,因為這證明他愛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於鳳荻」。
但她仍不禁擔心受怕,「要是以後又出現其他男人,你能受得了嗎?我也希望以前的我能夠潔身自愛,可是,已經發生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最奇妙的是,她的肉體雖然成了植物人,靈魂卻依然一天天的在成長。
在安養院的十年間,她看多了生離死別,感受到人情冷暖,比別人擁有更多的體會,也從電視新聞裡得知現今的性觀念有多開放,女人有婚前性行為的比例相當普遍,甚至對於一夜情、墮胎都習以為常。
可是,她並不是真正的「於鳳荻」,也無法接受自己會附身在一隻周旋在眾男之間的花蝴蝶,而且還跟「很多男人有一腿」的女人身上,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噁心。
但是上帝自有它的安排,她只能順其自然去適應這個新的身份。
「我不管以前的你是什麼樣子,我要的是現在和以後的你!」孟晉宛如立誓般的許下承諾。
於鳳荻眼眶一熱,「這可是你說的喔!」
「我說話算話。」
她含笑的美眸閃著淚光,「記住你自己說的話,萬一你哪天又吃起醋來,我可不負責。」
孟晉低笑一聲,「如果你用今天對待畢漢聲的方式來對付其他人,我只會在旁邊拍手叫好,絕對不會吃醋。」
往上翻了個白眼,她一臉好氣又好笑,「這叫不會吃醋?我看你們男人總是口是心非。」
「我會努力改正這個缺點。」他張臂擁她入懷,笑著輕嗅她的髮香。
她皺了皺嬌鼻,「好吧!原諒你!」
「感激不盡。」
於鳳荻噗哧一笑,想擁的兩人都貪溺著此時的和諧和愉悅。
「你們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讓人滿羨慕的。」她拉著他一塊擠在單人沙發上,有些不經心的問著。
他微哂,「也許是因為我爸很早就過世了,我媽獨自撐起一個家,使得我們兄妹特別對這個家有向心力,無論有什麼困難都會說出來,然後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自然比別的兄妹感情深厚。」
她開玩笑的問著,「她對我的成見很深,是不是你在背後說我壞話?」
孟晉滿臉無辜,「我什麼都沒說……其實你不要太在意她說的話,我相信以後她就會知道你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你,總有一天會接受你的。」
「你真的覺得現在的我很好?」
「當然。」
「哪一點好?」她有點故意找碴。
「你已經懂得替別人著想。」
「還有呢?」
「你會關心別人。」
「還有呢?」
「你的心變得柔軟,更學會付出。」
「還有呢?」
「還有……我比以前更愛你!」
☆☆☆
「我可以喊你陳媽媽嗎?」
能夠活生生的踏進住了十年的安養院,那種重獲新生的感覺,讓於鳳荻百感交集,雖然她只是一間小小的安養院負責人,可是所做的一切比起自己的親生父母還要多上許多倍,可以說是她的恩人,而她今天就是來報恩的。
婦人和藹的笑了笑,「當然可以,這裡的員工和病人都這麼叫我。于小姐今天來是……」
「我這裡有一張五十萬的支票,請你收下。」這筆錢是她將珠寶首飾折價販售之後所剩的錢,決定悉數全捐給安養院。
「這……」婦人錯愕。
於鳳荻堅定的睇著她,「我聽說安養院裡有好幾個老人的家屬已經很久沒有按時繳清費用了,全是靠陳媽媽幫他們代付,可是長久下來,也是筆不小的開銷,我希望能盡點心意。」
「可是,安養院沒有理由收于小姐這筆錢……」
她動之以情。「安養院缺乏政府的補助,如果每個病人的家屬都不繳錢,又能維持多久?陳媽媽千萬不要跟我客氣,我只是希望能為他們做點事情。」
婦人不禁納悶,「可是,于小姐既不是病人的家屬,為什麼會……」
「呃,其實……其實我是趙小惠的朋友。」
不得已,於鳳荻只好編個謊話來消弭她的疑惑。
「你是小惠的朋友?」
「是啊!我和趙小惠是在念國中時認識的好朋友,我們感情很好,就像親姊妹一樣,可是後來斷了音訊,一直沒再聯絡上,當我有了她的消息,她卻已經死了……我心裡一直很遺憾。」
親愛的上帝!請原諒我說謊。於鳳荻在心中禱告著。
「原來是這樣,難怪你不曉得她出了車禍,還被撞成了植物人,這十年來一直住在我們安養院中,不然你也可以早點來看她……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她葬在哪裡,有空可以去看看她。」
於鳳荻頷首,「我會去的。陳媽媽,這張支票你就收下,我代小惠謝謝你這些年來的照顧,我相信小惠會很高興我這麼做。」
「好吧!那我就收下,謝謝你。」婦人終於接受支票。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她很快的從筆記中找到墓園的地址,將它抄在便條紙上。
「小惠就長眠在這裡,這段日子都沒有人去看過她,她一定很寂寞。」
「為什麼?她的父母呢?」
婦人脾氣再好,也難免會動怒。
「小惠還沒出車禍之前,和她父母的感情似乎不是很和睦,在這十年來可以說到安養院不到三次,就連她病危,他們也沒空來看她最後一眼,後事也是我幫忙處理的,真是想不通世上怎麼會有像他們這樣的父母。」
「也許他們有苦衷吧!」於鳳荻自嘲。
「再壞也終究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不該這樣不聞不問!官司和解之後,他們夫妻拿到了八百萬,就把女兒丟在這裡,而栽培兩個兒子出國唸書,實在說不過去……啊!對不起,我不該跟你說這些。只是,我把小惠當作自己的女兒,她變成了植物人,沒辦法開口說話,總要有人替她說幾句。」
於鳳荻也激動起來,「對方把她撞成這樣,竟然只用錢來打發?難道小惠一條命只值八百萬?」
「其實,撞傷小惠的人只是幫人家開車的司機,因為那天下著大雨,視線不佳才導致意外發生,是小惠的父母主動向對方提出要八百萬的和解金,最後還是由司機的老闆出面,才把事情解決。」
她在心中嘲弄的思忖,原來她的親生父母根本不要她。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吃驚的,她早就料到了,只不過聽陳媽媽親口說出來,還是讓她很痛心。
「陳媽媽,你有小惠她父母現在的地址嗎?」
婦人在抽屜裡翻找一陣,「有了!只不過這是三年前留下的住址,剩下的就只有趙先生的手機號碼,你可以試試看。」
「謝謝。」於鳳荻將便條紙放進皮包內,起身準備告辭。「陳媽媽,你多保重,我走了。」
步出安養院大門,迎向在轎車旁等候的孟晉。
「事情都辦好了?」
「嗯。」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在想什麼?」
「我在想……人生的際遇真的很奇妙。」她有感而發。
上帝給了她一個新生的機會,她該慶幸,而不是去追究過去。
想到這裡,於鳳荻想也不想便將寫著親生父母住址和電話的便條紙撕了。
有了那八百萬,相信他們會過得很好,而她也該開始計劃自己的未來,就算只是上帝的惡作劇,她也要格外珍惜。
☆☆☆
撇開上次的臨時造訪,今晚算是於鳳荻正式來到孟家,和孟晉的家人見面,不禁有種醜媳婦兒見公婆的感覺,讓她緊張了整晚都沒睡好。
「大小姐,請裡面坐,家裡頭很亂,你不要介意。」孟母的表現比上回多了幾分客套和不自在。
於鳳荻深吸了口氣,盡量表現得落落大方。
「孟媽媽,你不要跟我客氣,直接叫我鳳荻就好。」
「那怎麼行?你可是大小姐,不能失禮。孟晉,還不快招呼大小姐,媽再煮兩道菜就可以開飯了。」
她侷促不安的起身,「孟媽媽,這樣太麻煩你了,我去幫你……」
「沒關係,很快就好了。」
「孟晉,不好意思,我這樣突然跑來,反而讓你媽這樣忙裡忙外。」於鳳荻歉然的表示。
「你不要想太多,先坐一下,我進去幫我媽……」話題沒說完,孟母又從裡頭出來。
「歹勢,醬油沒有了,孟晉,你到松青去買一瓶回來,快點,不然等一下會來不及煮。」
孟晉往妹妹的房間瞄了一眼,「孟浩不在家嗎?」
「她和同學去看電影了。」
既然妹妹不在,也只有自己跑一趟了。「那我到巷口的便利商店買好了。」
「家裡都用有醒醐味的醬油,煮起菜來比較香,只有松青超市有在賣。」
他點頭表示瞭解。「哦!那我現在去買。」
聽見兒子下樓的腳步聲,確實他離開公寓,孟母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這才提起勇氣向於鳳荻開口。
「大小姐……」
於鳳荻接觸到孟母那張殷實樸素的面孔下,蘊含著無比嚴肅的神情,心口不由得往下一沉。
「孟媽媽想跟我說什麼?」看來她是故意將孟晉調開。
冷不防的,孟母朝她跪了下來,嚇得於鳳荻跳起來,伸手要去攙她。
「孟媽媽,你這是做什麼?有話好說!你先起來……」
「大小姐,求你放了我兒子吧!」
她嬌軀猛地一震,「你先起來,我們再談好不好?」
在於鳳荻的強烈要求下,孟母才顫巍巍的站起來,操著台灣國語的口音向她傾訴一個為人母者的心聲。
「大小姐,你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將來想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為什麼要纏著我們家孟晉?」
「我……」於鳳荻為之語塞。
孟母眼眶泛紅。
「大小姐,我們家孟晉好歹是個大學生,跑去當人家的司機,我本來是不贊成,要不是他跟我說董事長這幾年很照顧他,人要懂得知恩圖報,我也就沒說什麼,而且最近還把他調到公司內部,想好好的提拔他,我正替他高興,總算有個好的頭路,不會被人家看不起了,可是……前兩天我聽我女兒孟潔說……你知道我這個做人家老母的聽了有多難過?」
「孟媽媽,對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我保證不會再犯了。」她並不怪孟母會誤解,換作是她自己恐怕也不會相信。
聽到她的保證,孟母依然無法信任。
「大小姐,我們家孟晉是個老實人,只要是喜歡的人,一輩子都會認定她,我們家沒有錢,房子也是租來的,也沒有什麼有錢的親戚當靠山,你們實在不適合在一起。」
於鳳荻的心涼了半截。「孟媽媽……」
「大小姐,你長得漂亮,家裡又是開公司的,一定有很多男人追,我不希罕他討有錢老婆,求求你不要纏著我們家孟晉了。」
於鳳荻有口難言,「可是……」
「我只有這個兒子,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不求他賺很多錢給我,只要他將來有出息,每天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就好,大小姐請你體諒一個做老母的心情。」
孟母低聲下氣的請托讓她無力反駁。
喀!大門開了。
「媽,醬油買回來了。」孟晉一鼓作氣的爬上三樓,微喘的進門。「你們在聊些什麼?」
「沒有啦!只是隨便聊聊而已,我進去煮菜了。」孟母心虛的笑了笑,忙不迭的閃進廚房內。
孟晉坐到她身旁的籐椅上。
「鳳荻,我媽待人很親切,我相信你們一定會相處得很好的。」
「嗯。」於鳳荻的笑容有些牽強,但開心的孟晉不曾發現。
當天晚上每道菜都有媽媽的味道,且全是孟晉最愛吃的,可是她卻吃得如同嚼蠟、食之無味。
好不容易結束晚餐,她沒有再多留片刻,便匆匆的告辭。
他開口建議,「我騎摩托車送你回去。」
「孟晉,我們散一下步好不好?」
「當然好。」
兩人手牽著手,沿著人行道閒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