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元芮蓮嚇了好大一跳,踉蹌了幾步,踢倒了旁邊一落紙箱,向直海眼明手快地攙住她。
「幹麼嚇人啊你?」元芮蓮把向直海的手拍開,蹲下來將地上被她撞倒的東西放回紙箱裡。趕快把東西撿一撿,她就要回去睡覺了。
「小蓮花,你跑到我屋子裡幹麼?這麼想我?」這很明顯是明知故問,他不鬧她,她怎麼會來?
「誰想你了?!是你音樂開太大聲,我按門鈴打電話敲門都沒用,我擔心你一個人……」元芮蓮急著辯解,沒想到卻越描越黑,一把被抓住話柄。
「噢,原來是擔心我來著?」向直海跟著蹲在元芮蓮身邊,唇邊噙著一抹似笑非笑、讓人雙腿發軟的笑意盯住她。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才不是擔心……」向直海看著她的眸光不知為何灼熱得讓元芮蓮有些心慌,她心虛地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拋進紙箱裡的東西是她一向很愛喝的茶品。
元芮蓮訝異地盯著手中物品喃喃說道:「咦?這個……是MariageFreres的紅茶耶?」
MariageFreres是法國血統的紅茶,從西元一八五四年就開始賣了,全球有許多據點,還有開些關於茶品茗的教學課程,有待過法國的人應該都對MariageFreres茶不陌生。
「真不愧以前住過法國耶,認得MariageFreres茶。」向直海幫著元芮蓮把地上剩下的幾盒拋進紙箱裡,然後遞了兩包給元芮蓮。「喜歡喝?這給你。」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元芮蓮納悶地問道,不能一次從海關帶這麼多茶進來吧?這也有半箱了。
「我每次回法國看我媽就會順手買幾包回來,有時我媽也會寄過來,不知不覺就堆了這麼多。」向直海聳了聳肩,說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他是認得MariageFreres茶沒錯,不過這半箱茶,是他前陣子聽元芮興說元芮蓮喜歡喝,曾經想過要開一間賣MariageFreres茶的下午茶館,還煞有其事地跑去拜師習藝學品茗煮茶之後,特地請母親分批從法國寄過來的。
他想,元芮蓮應該會很感興趣才是,果然,不出他所料。
「你很愛喝MariageFreres嗎?不然你媽為什麼要寄來給你?」元芮蓮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包茶,這包是春季特產的春茶,箱子裡還有琳琅滿目的種類,MariageFreres茶是她心目中的夢幻逸品,向直海也跟她一樣愛喝嗎?
「我拿來送人比較多,怎麼,你很愛喝?」向直海說得不鹹不淡,不過,這又是明知故問了,她不愛喝的話,他何必要弄來?
「嗯,很愛喝,我還曾經想過要代理它們的茶品在台灣賣。」元芮蓮話才說出口就後悔了,她跟向直海說這個做什麼?她一定是太想睡覺,才開始胡言亂語,元芮蓮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了。
「那後來為什麼不?」向直海問道,他那天聽元芮興提起,就隱約覺得這是筆不錯的生意,為什麼小蓮花沒有身體力行?是沒有資金嗎?還是有什麼困難?他很想知道。
「因為……哎喲,跟你說你也不懂……」元芮蓮懊惱地站起身體,準備要走了。
向直海攔住她。「喂!小蓮花,把話說完,為什麼不代理?開一間小店賣賣進口茶也不賴。」
「一間店哪有那麼簡單說開就開?」元芮蓮抱著那兩包茶,眼神十分不耐煩地望著向直海回嘴。他怎麼會瞭解讓她裹足不前的原因是什麼?
「是沒有資金?還是沒有進口的管道?」向直海微微瞇起眼,對這個話題十分感興趣。
「不是,都不是,不用你管。」元芮蓮不想繼續這話題,越過向直海,就想往門外走。
「是捨不得香鋪嗎?小蓮花,你從法國回來之後一直沒有一個像樣的工作對不對?」向直海拉住元芮蓮手臂問道。
他一直很納悶,元芮蓮要是有個正職的工作,怎能有時間接下上官念潮的委託,還時不時要幫香鋪送貨?不管做什麼職業,都沒有這麼多閒工夫吧?
結果有一次,他又像個八卦探子去找元芮興聊天時,元芮興提到,他們元家是很傳統重男輕女的家庭,所以元父很早就把香鋪跟祖厝過戶給元芮興,而元母之前把元芮蓮送出國,也是因為知道她分不到祖產,所以希望她能培養一技之長日後能養活自己。
可是現在,依向直海看來,結局哪是這麼回事?
元父老是喝得醉醺醺不管香鋪大小事這就不用提了,但是元芮興這個名義上的香鋪所有人對於香鋪的營收、工廠這些瑣事都不太清楚,都說要問元芮蓮才知道。元芮興根本就是個店員,稱不上老闆。
那元芮蓮一直被一間名字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香鋪絆住是為了什麼?她的時間被香鋪切割得如此瑣碎,根本沒辦法好好地去找份長遠的工作吧?
這麼說起來,元芮蓮這女人的腦子真夠不靈光的,向直海猜想,香鋪這個看來不多的營收恐怕她也分不到多少……她想這樣犧牲自己,扛著香鋪跟弟弟一家生計到什麼時候?她被自己愚蠢的善良與正義感逼到絕路,真是夠有大愛的。
「向直海,我有沒有像樣的工作不用你管,總之,謝謝你的茶,然後,還有,下次音響別再開那麼大聲了,你下次再這樣我就報警,Bye!」元芮蓮板起臉,說得毫不留情,拉開裡面那道木門往外走。
啪!木門被向直海一把拍進門框內。
「又怎麼了?」元芮蓮忿忿地轉過身來瞪著向直海,這痞子到底要幹麼?很煩人耶!
「好好好,別那麼凶嘛,我只是要告訴你,背後有個慈禧太后的話,是沒有男人硬得起來的。」向直海又舉手做出投降狀,笑嘻嘻地。
「你在說什麼東西?」元芮蓮忍不住向上翻了個白眼,誰是慈禧太后,誰又硬不起來了?鬼扯!
「說你、你弟,還有香鋪啊!你從法國回來到現在都已經過了五個年頭,你弟連老婆都娶了,你再不放心把香鋪交出去給他管,是打算要幫他管到什麼時候?總不能他們一家以後吃穿都靠你吧?」
「你以為我想啊?」元芮蓮吼道,向直海憑什麼在這裡自以為是地對她說教?他根本就什麼都不懂!他不知道元芮興對香鋪有多不上心,而她又是多不忍心看見媽媽的畢生心血在弟弟手中凋零。
她很累,她真的很累,她從法國回來之後就大小事一肩扛,每次覺得自己快撐不住時只能把媽媽為她做的香包拿出來看著偷偷掉眼淚。
她有她自己的夢想,她想開一間用一八五四年紅茶命名的下午茶館,代理法國進口的MariageFreres茶葉,賣些午茶、咖啡跟點心。她的店要漆灰藍色的大門,至少要有二十個席次,五個獨立包廂,采光要溫暖明亮,沙發要舒服得讓人一躺上去就想睡。
但是她走不開,向直海不知道她有多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與走不開。
「既然不想,你就把香鋪放手給你弟做啊,然後去找店面,去找代理商,去找裝潢,去開你想開的店。」
「你說得倒很容易,我弟沒有那根筋,要是香鋪倒了怎麼辦?」
「你別以為只有你行,你弟依賴你成性,搞不好你撒手不管,他被逼到絕路之後做得比你還好,人類的潛能無限你知不知道?而且,香鋪倒了又怎樣?我就不相信你媽當初把你送去法國是希望看見你的大好年華跟著香鋪一起賠進去。搞不好香鋪倒了你媽還會嘿嘿笑兩聲,恭喜你找到新人生……」
啪!一記熱辣辣的耳光摑上向直海左頰,向直海剛才給元芮蓮的那兩包茶葉也被扔回他身上。
「小蓮花,你怎麼老是這麼凶?」向直海捂著發燙的臉頰,還是笑嘻嘻地,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
可惡!太可惡了!向直海居然說香鋪倒了她媽媽搞不好還會很高興這種話?他老是把她惹得蹦蹦跳,然後又一副「打不到、打不到,就算打到也不痛」的樣子。
「我真的很討厭你,向直海!你別把別人的痛苦與人生想得這麼簡單!」元芮蓮瞪著向直海,眼眶好痛,覺得自己就快被氣哭了。
砰!她一把將門甩上,氣沖沖地飛奔回自己對門住處。
而向直海望著元芮蓮已經看不見的背影,斂起笑意,臉上出現了少有的嚴肅神色。
這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一種近乎心疼的情緒蔓延在心口,令他胸口疼得發悶。
他看過許多為了自己,不惜踐踏別人,踩著別人屍體往上爬的傢伙,卻鮮少看見元芮蓮這樣放任自己真正的需求與渴望,甘心情願為家人做牛做馬的傻瓜。
元芮蓮這麼傻,淨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教他怎麼能視而不見,狠下心來不管她?也許他能做點什麼,幫幫這朵總是為了別人著想,忘記自己的小蓮花。
向直海抿緊雙唇,望著那個放在客廳桌上,最近被他隨身攜帶,拿出來東盯西瞧不夠,還得被他嗅上好幾回的紅色香包……也許,冥冥之中真有注定,當年元芮蓮將這個香包交給他時,就注定了她有一天會牽動他如此多情緒……
她的眼淚與逞強,如同這抹紅,烙印在他的胸口,伴隨著若有似無的香氣,在他心口,繚繞不去……
他想為她做些什麼,只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