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凌霜睡死過去,仇焰才鬆了一口氣,忐忑的將凌霜輕輕地摟入懷中,為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靜靜的等待了一小會兒,然後輕輕地點開了穴道。
折騰了一晚的凌霜精力早已殆盡,解開穴道後也未從睡夢中驚醒,反而因為仇焰將他摟住的充實感而睡得甚為香甜。
仇焰安靜地凝視著凌霜的睡臉,感覺著他均勻的鼻息,暖暖的撲到臉頰上,輕輕的撩動著心弦……
以前,也曾這樣摟著凌霜熟睡過……那時的親暱是多麼理所當然。全然不似今日這般膽戰心驚、如同褻瀆天人般謹慎小心。被自己拋棄的權利再一次悄悄擁有時,竟恍如隔世,戰戰兢兢,唯恐失去……
「仇焰……」
仇焰驚得一顫,看著凌霜依然在沉睡,那個名字只是夢中的一個囈語時,仇焰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凌霜,我依然可以進入你的夢嗎?在夢中的我,是昔日那般溫柔體貼,還是最後一面那樣歹毒殘忍?
凌霜的嘴角微微揚起,竟湧起一絲笑意,仇焰心頭一動,即使有我在夢中,凌霜依然會笑?
「我做了一場可怕的夢……仇焰……幸好是夢……」
一滴淚水,順著凌霜的眼角徐徐淌下,夢中的凌霜笑著,因為仇焰的背叛只是一場噩夢……
仇焰的雙唇微微哆嗦起來,他將頭埋入凌霜的脖窩。低低地噎嚥著:「對不起……凌霜……原諒我……對不起……」
當啞嫂覺得凌霜家久無動靜而前來察看時,有些愕然的看著摟著沉睡凌霜的仇焰。仇焰慢慢抬起頭,尷尬的擦掉臉上的淚痕,沖啞嫂示意不要吵醒凌霜。
啞嫂怔了一小會兒,便微微的笑了起來,眼中露出幾分了然與寬慰。
也許盲眼的凌霜看不到,但是明眼的啞嫂卻能將仇焰眼底的心疼與珍惜看在眼中。她並不知道仇焰與凌霜有何淵源,卻本能的知道仇焰不會傷害凌霜,而且會好好保護他。於是,啞嫂放心的離開了。
仇焰目送走啞嫂後,再一低頭,才發現凌霜已經睜開了雙眼,有著大夢初醒的恍惚,呆呆滯滯的。
「你醒了?」
凌霜驀然一顫:「誰?」
凌霜下意識地掙扎了幾下,仇焰急忙安撫:「是我,言悔!」
凌霜聞言,稍稍平靜了幾分。仇焰原以為他會立刻推開自己,卻出乎意料的,凌霜沒有排斥這般親近的擁摟。而是很疲勞般無力地靠在仇焰的身上,靜靜的一聲不響,嘴角竟微微輕揚。
不知怎的,仇焰從這絲淺笑中感覺到一絲異樣。
「凌霜……」仇焰猶豫著道出了心底的困惑:「你的臉……
為什麼會受傷……」
話剛說口仇焰便後悔了,他不想凌霜再憶起任何的不快,正在後悔不迭時,凌霜卻平靜的開了口:「是我毀掉的。」
「什麼?」
仇焰驚愕地看著異常平靜的凌霜,他原以為是凌霜遭遇變故才毀了容,竟沒想到是他自殘?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那樣俊秀無雙的臉毀去?
「一副好皮囊,對於一個普通的常人來說,是一種負擔。」凌霜淡淡地說道。
仇焰怔住了,他呆呆地看著凌霜臉頰上那五道明顯的劃痕,隱約可以想像凌霜是以五指抓破了自己的臉,卻無法想像出凌霜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以怎樣決然的凶狠劃下了如此駭目的五道傷痕,重到再也恢復不了昔日的容貌……
當凌霜馳騁江湖之時,他的美貌與他的身手是令無數人艷羨的資本。但是,當他失去了身手,只留下美貌時,卻會被多少登徒浪子覬覦心動,而他,甚至無法用他殘掉的腿逃離他們的視線……
「那你的眼睛……」仇焰的聲音已經微微顫抖起來,難道……
「有眼無珠,又何必留著它們欺世盜名。」凌霜淡淡地說道,嘴角揚得更高。
凌霜竟然在笑!
有眼無珠,除了指錯信仇焰以外,還能有什麼?而凌霜,竟為此毀去了自己的雙目,只因它們沒有看出仇焰的欺騙,沒有看穿仇焰的偽裝!
那種恨,那種悲,生生的讓凌霜毀去了自己的雙眼!而他,卻在說出這麼殘忍的事實時,在笑!
仇焰的手哆嗦著撫向凌霜的眼睛,凌霜閉了起來,安靜地感覺著仇焰顫抖的手。
那曾經是迷倒多少蒼生的眸子……那雙眼睛,柔和的似水,卻犀利的如劍,既然一開始就是敵對,卻也在他眸子的注視下而暗暗心跳,也為那雙眸子不肯正視自己而恨得咬牙切齒。
凌霜……凌霜……
「你的手抖得好厲害。」凌霜輕笑著說。
「不要……再傷害你自己……」仇焰的喉中一陣閉塞,兩眼已經被淚水模糊。
「那我應該去傷害誰?」凌霜依然在微微的笑著:「當我一面心灰意冷的想了斷殘生,又一面不甘被仇人打敗而必須活下來時,那種無處發洩的仇恨,應該怎樣平撫?去傷害無辜的人嗎?還是,讓我用連筷子都拿不穩的手去提劍,然後一瘸一拐的走到我的仇人面前去殺他洩憤?你告訴我,我不傷自己,還能傷誰?」
凌霜的微笑如同最毒的暗器,無聲而致命的刺進仇焰的體內,深入骨髓,痛,卻怎麼也拔不出來。
「凌霜……凌霜……」
仇焰只能嗚咽著喚著他的名字,再說不出更多的話語。凌霜平靜地微笑著,他沒有去安慰仇焰,更沒有去問仇焰為何會這般傷心,他只是事不關己般安靜地聆聽著仇焰痛苦的低吼。
「言悔,你走吧。我不保證下一次激動起來時,不會真的殺了你。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我只需要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渡過下半生。不要讓我體內沉睡的血腥復甦,」凌霜沒有焦聚的目光竟湧現出幾分駭人的寒意,一字一句的說:「我會像殺了我的仇人一樣殺了你。」
「我不會走!凌霜,讓我守著你,也許你會覺得唐突,但我是真心誠意的希望可以留在你身邊!你可以無視我的存在,只要給我一個機會去照顧你!」仇焰叫道。
「為什麼?」凌霜淡淡地笑著問道。
為什麼?
仇焰愣了。
為什麼……要怎麼回答?難道說因為是我害你至此而我悔不當初?難道說你恨得無所發洩的仇人就是我?不……說不出口……怎能說出口……
「難道你愛上我了?」凌霜哧哧地笑道。
仇焰呆呆地看著凌霜嘲諷的笑臉,忽然舒展了眉頭,正色道:「是。」
這一次,是凌霜愣了。
仇焰沒再多說,更沒有解釋,也沒有動情的表白,他只是直直地看著呆滯的凌霜,篤定了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會離開他的信念。凌霜忽然蹙起了眉頭,臉上湧起憤怒的神色,他一下子推開仇焰,呼吸更加急促起來。
「愛?你懂得什麼是愛?不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不是一時的衝動,更不是可笑的同情心!你不必可憐我!」凌霜猶如被觸怒的野獸,連無神的雙眼都映出清晰的怒意。
「凌霜,我不會去解釋什麼,也難以解釋……你只需要給我一個機會。你不必愛我,也不必為我付出什麼,你只要接受我的照顧,其它什麼都不用管。」
相對凌霜,仇焰的神色顯得極為平靜,那是已經不會再被動搖時才會擁有的表情:「但是,凌霜,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這份心情,也與同情無關。」
「愛我?你愛我?」
凌霜像聽到天地間最可笑的笑話般哈哈大笑起來,他突然摸向床頭,一把抓起床頭的花瓶,狠狠地砸到地上!狂吼著說道:「那證明給我看!跪到碎片上!向我證明你的誠意!證明你不是在說謊!證明你不是在欺騙我!跪下!」
仇焰悲傷地看著瘋子一般的凌霜,那個雲淡風清的凌霜被我殺死了……那個有點任性霸道的凌霜被我殺死了……那個會輕易相信別人的善意的凌霜被我殺死了……只留下了一個偏激、不信任、仇恨、無助的凌霜,不敢再信,不敢再愛……
仇焰緩緩地下了床,望著一地的碎片,尖銳的碎片在地上反射著冰冷的寒光。仇焰笑了笑,如果只是被這些碎片刺入體內便能得到凌霜的信任,那將是何等廉價……
他緩緩跪倒,碎片發出細碎的被壓聲,還有刺入肌膚時的沉悶聲響,仇焰的眉頭無意識皺緊,汗水已經迸出。
痛,當然會痛,被銳利的尖物刺入毫無抵抗的肉體時,當然很痛。
可是,比得過凌霜劃花自己的臉、弄瞎自己雙眼時的痛嗎?那種痛,早超越了肉體,傷害到凌霜的靈魂,所以,也無法像皮肉傷一樣輕易癒合吧……
凌霜看不到仇焰,他只能判斷出仇焰下了床,然後地面上的碎片發出陣陣聲響,然後是被壓的聲音,接著仇焰便再無動靜。
「你在做什麼?你跪下了嗎?你真的跪了嗎?不要騙我看不到!」凌霜瞪圓了眼睛,大聲喝道。
仇焰看著凌霜,不知該怎樣令凌霜相信,更不知怎樣才能讓原來的凌霜回來。
仇焰的沉默令凌霜更加不安起來,他摸索著下了床,但腳未著地仇焰已經一把抱住他的腿,動作太過急猛,令他的腿在碎片中劃出一道鮮明的血痕。
「凌霜……」仇焰忍著痛楚,盡量以平常的口吻說道:「地上有碎片,我給你穿上鞋,你再下地。」
凌霜的眉頭沒有舒展,反而皺得更緊。仇焰見他沒有反對,便自顧自的為他小心翼翼地穿上鞋。猶豫了一下,看了看一片片細小卻鋒利的殘渣,仇焰便不動聲色的用手將凌霜腳下的碎片掃向兩邊。
被碎片劃傷的細小傷口中混入了泥土,仇焰的雙手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但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地面上,想到凌霜可能腳一著地便走上前來,便拚命的將碎片向四處掃去。
「你在做什麼?」
凌霜聽到碎片發出聲響,立刻下了地,下意識地走向前來,仇焰急忙又將凌霜所在地周圍的碎片再四處掃開。凌霜的眼睛雖看不見,但感覺非常敏銳,他能感覺到仇焰在地上做著某種動作,能聽到碎片的聲響,但無法判斷出他到底在做什麼。
凌霜對仇焰的不信任,令凌霜變得焦躁起來。
「你在做什麼?!你想做什麼?!設計害我嗎?!」
凌霜急躁的大步上前,卻一下子撞到了跪著的仇焰,跪立的仇焰重心很低,凌霜的雙手無法觸碰到實物,眼見就要跌倒,而地面上還有幾片明晃晃的碎片!
「凌霜!」
仇焰情急之下一下子站起來,卻來不及阻止凌霜的跌倒,他只能用力的抱著凌霜一轉!一下子墊到了凌霜身下!驀然倒地的重量令地面上本就鋒利的碎片一下子深入體內,仇焰悶哼一聲,連唇都變得煞白起來。
凌霜慌張的四處摸索,仇焰生恐他摸向地面,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凌霜驚得縮了下手,但很快感覺到不對,因為仇焰掌中的血水蹭到了凌霜的手上,粘稠稠的,而扎入仇焰掌內的細小碎片的梭角也刺痛了凌霜的皮膚……
凌霜急忙摸去,仇焰感覺到凌霜的手指觸碰到已經麻木的手掌時,掌中一陣隱痛,頓時明白是肉中的碎片被凌霜觸到,當下收回手,急急地問道:「凌霜,有沒有劃傷你的手?」
凌霜呆呆地趴在仇焰胸前,微微低頭,隱隱可以聞到一絲微乎其微的血腥氣……
「你流血了?」凌霜呆呆地說。
「沒有啊。」仇焰故作輕鬆地回答道。
「是碎片……?」
「不是……凌霜,你沒有事吧?摔疼了嗎?」仇焰一顆心全系到了凌霜身上。
凌霜呆滯的表情忽然崩潰,他哆嗦著撫向仇焰的臉,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淚水已經不聽話的流了下來,最終崩潰般趴到仇焰胸前哭泣起來。
「我不想這樣……你為什麼不走……為什麼一定要讓我的心越來越醜陋……漸漸被仇恨侵噬了理智……我不需要你……為什麼不走……」
凌霜像個孩子般無助的哭泣著,仇焰忙擁住凌霜,急急地解釋道:「凌霜,我沒有事,只是劃了一道小口子,一點也不疼。」
凌霜俯在仇焰的胸前不斷的顫抖著,哭泣著,雙手緊緊揪住仇焰的前襟,淚水浸濕了仇焰的衣衫,卻也浸進了仇焰的心底。
那是凌霜的淚,為言悔所流的淚……
言悔,你要怎樣償還凌霜的淚?
凌霜哭了多久,仇焰便揪心了多久,最後還是仇焰不忍凌霜再這樣哭下去而故意笑著說:「凌霜,你餓了吧?湯都涼了,我去給你熱熱。」
說著,仇焰忍著碎片切入肌膚的痛楚,勉強起身,小心翼翼地摟著凌霜,刻意不讓他的手腳碰到碎片,將凌霜抱回了床上。
「凌霜,你先不要下地,我把碎片掃掉你再下床好嗎?我去把早飯熱一下,你等我一會兒。」
凌霜卻只是低著頭抽噎著,倒令仇焰有些手足無措的苦笑起來:「凌霜,我寧可你對我發脾氣,也不願你對我哭……」
凌霜微微抬頭,濃密的睫毛上掛滿水珠,失去光彩的眸子籠罩在水霧之中,反射的晶瑩光芒卻好似令他的眸子恢復了神采,又如昔日那般熠熠生輝,傾倒眾生。
仇焰呆呆地看著凌霜,雖然他知道即使兩眸對視凌霜也看不到他,卻依然因水光之中泛出他的模糊身影而激動不已。
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如中蠱惑般輕輕的,將一個吻覆到了凌霜的眼瞼上……
凌霜微微一顫,等他意識到那是一個親吻時,他當即躲開,臉上頃刻間湧起濃濃的怒意,惡狠狠的一個耳光扇了過去!
仇焰沒有躲開,而是靜靜地承受了這一巴掌,然後輕笑著說:「不哭就好……」
凌霜怒氣沖沖的大喝道:「滾出去!」
仇焰連連應著快步走了出去,但一出房門,仇焰的臉色便轉過千百神色。有偷香成功的喜悅,也有激動過後的惆悵,再有便是身體四處叫囂的痛楚扭曲了面孔。
仇焰走到廚房後才咬著牙褪去衣衫,先是細細的將手掌中的碎刺挑出,然後便艱難的摸索著探向後背,試圖將刺入脊背的碎片挑出,但是難免力不從心。
正在仇焰被焦急跟痛苦雙重折騰時,啞哥扛著一擔柴給凌霜的廚房送來,一眼看到仇焰傷痕纍纍,當即一愣。
仇焰心中暗暗叫苦,勉強一笑:「一不小心摔到碎片上……」
啞哥目光複雜的看了仇焰一會兒,走上前來扶著仇焰的肩,幫他將一片片的碎渣挑出。仇焰也不再多做解釋,只是咬著下唇以防自己痛苦的呻吟出聲。一陣痛苦的煎熬過後,仇焰才長舒一口氣,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啞哥也一頭是汗。
「謝謝啞哥,」仇焰遲疑了一下,小聲說道:「別告訴凌霜……」
啞哥好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抓起仇焰的手,在上面慢慢的寫了幾個字:辛、苦、你、了。
仇焰的心中泛起幾分無法言喻的酸楚,啞哥與啞嫂都是真心憐惜凌霜,他們都為仇焰的隱忍而感動,卻不知仇焰才是害凌霜至此的兇手。而仇焰,面對這些感激,總會有種愧疚的罪惡感。
啞哥離開後,仇焰便草草地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將早飯熱了一下,便端去給凌霜。凌霜已經安靜了下來,似乎也平撫了心情,很平靜地吃了起來。令仇焰一臉幸福的傻笑,看著凌霜一口、一口吃完。
以前,凌霜吃飽後便會摸索著擦擦桌子或打掃房間,因眼睛不便所以進度很慢,往往做完後時間也消磨的差不多了,倒不會感覺無所事事。但現在,全被仇焰手腳麻利的搶著做,凌霜還沒想做點什麼,便被仇焰按回原地幫他做完,倒令凌霜倍感無趣起來。
仇焰又怎會看不出凌霜的眉頭越皺越深,很難耐的想做點什麼?於是尋思了一下,用鐵絲粗粗的做了一個九連環,為防擦傷凌霜的手,又用布條將它纏了一圈,這才放到了凌霜手中。
「凌霜,你試著把它解開。」
若深諦九連環的原理,想解開它並不難,但仇焰知道凌霜不可能玩過這種小玩具。果然,凌霜的手摸了摸纏在一起的網環,便不由自主的露出幾分好奇的神色。
仇焰不由笑了起來,即使再變,凌霜骨子深處的那份孩子氣都沒有褪去……
仇焰知道凌霜的眼睛看不到,便手把手的教著凌霜卸下了其中一個環,凌霜果然露出幾分驚異的神色,神情可愛了許多,很快便沉浸在摸索當中。
仇焰笑了笑,便開始忙進忙出。他向啞嫂他們要了一些菜種,在院中開墾了一片小田種了下來。仇焰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從山上植來各色鮮花,滿滿的植遍庭院。
因為仇焰知道凌霜喜歡花,即使他一直表示出不屑,但是仇焰卻早從他的眼中看出他喜歡花。
雖然凌霜再也看不到花朵的燦爛嬌艷,但是仇焰還是希望凌霜可以嗅到花朵的馨香芬芳。
中午的時候,啞嫂送來了一盤金燦燦的酥油餅和一碟自家醃的鹹菜,令本想進城買東西卻怕被九殿下的眼線發現的仇焰大鬆了一口氣,很不好意思的拜託啞嫂幫他購買一些油鹽醬醋。
誰知銀子還沒給,啞嫂已經風風火火的從家裡搬來了仇焰所需的東西,還跟啞哥兩人笑得甚為開懷,一副「你要好好跟凌霜過日子」的神情,窘得仇焰面紅耳赤。
凌霜對於仇焰彷彿採取了不聞不問的態度,不會排斥仇焰的照顧,卻也絕不主動開口使喚仇焰。一頓午飯吃得異常沉寂,死氣沉沉。
仇焰雖然同樣沒開口說話,卻樂在其中地幫凌霜撕下一塊餅,等他快吃完再撕下一塊,還時不時的夾塊鹹菜喂到凌霜嘴邊。凌霜雖然拒絕了幾次,但眼睛不便的他總是無法順利夾起細小的鹹菜,最後終於放棄,乖乖地張嘴接受了仇焰的餵食,把仇焰美得快不知天高地厚。
吃過午飯,凌霜便一聲不響的又沉浸在九連環的遊戲之中,仇焰收拾完後又到庭院去擺弄他的花花草草和菜園。
幾天後,被細心照料的花朵盛開得更富活力,濃濃的花香飄進了屋中,凌霜這才驚覺仇焰這些天都在做些什麼。但當仇焰興致勃勃地扶著凌霜去摸這些花朵時,凌霜卻忽然憤怒的將花圃毀去,瘋了一般用力的踩著花朵!
「誰讓你種花的?!誰讓你種的!」
一段塵封的記憶再一次清晰地浮出了水面,深深地刺痛了凌霜的心。
那時,也是這樣的花圃,也是這樣的香氣,甚至,也是這樣一個體貼的伴侶……
「你走!快滾!離我遠遠的!」
凌霜用力的扇了仇焰好幾個耳光後才跌跌撞撞地奔回屋中,重重地摔上了門,很快屋裡便傳來陣陣摔砸器皿的聲響。
深知凌霜在拚命發洩的仇焰,卻只能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悲傷地站在門外,連提腳走進去的勇氣都沒有。
不小心,又觸痛了凌霜的傷口……
凌霜,你還是無法忘記吧?即使那些回憶是基於欺騙的基礎,但是點點滴滴卻是真實的啊……尤其是你,是真的被感動著、甜蜜著,那些點滴都深深地烙入了你的心中……
仇焰在門前站了許久許久,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凌霜在屋內卻沒有再發出半點聲音。
「凌霜……你餓了嗎……」仇焰好不容易鼓足勇氣開了口,卻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凌霜……晚飯你想吃什麼……」
「凌霜……」
「凌霜……」
漫漫的幾個時辰過去,卻依然只有仇焰孤寥的聲音在幽幽響起。最後,仇焰無力地坐倒在門檻畔,疲倦地說:「凌霜……你趕不走我的,我就在門外……夜深了,你睡吧,我會守在這裡……」
屋內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心亂如麻的仇焰呆呆地望著夜空,皎潔的月輪煥發著溫馨柔和的光芒,黑色的雲朵徐徐飄過,卻沒能掩去它的光華。
仇焰緩緩地閉上了雙眼,想著凌霜昔日羨慕雲中月的嚮往神情,那時的他,是否,把我當成了那朵會令月亮掩去光華的雲朵呢?甚至,他為了我而捨棄了月的尊貴身份,斂起了所有光芒。而我,卻在他最渴望幸福的時候,狠狠地給了他一刀。
將他永遠留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凌霜……
夜露漸漸濕潤了衣襟,冷風一吹,頓時全身都禁不住哆嗦起來。
凌霜已經睡熟了吧……
「啊嚏!」
忍了半天,最後還是低低地打了一個噴嚏。仇焰聳聳鼻子,苦笑一下,搓了搓冰涼的手,不禁開始為明天、後天也是這般淒涼擔憂起來。
忽然,屋內傳來微乎其微的聲響,仇焰原以為凌霜早已熟睡,卻沒想到他竟起了身。正在猶豫要不要看一下凌霜是否需要幫忙時,門竟微微的打開了。
仇焰萬般驚訝,正欲開口,卻在看到凌霜手中的毯子時一怔,一時忘了開口。
凌霜小心翼翼地摸著門柱,一點一點下移,仇焰本能地裝起睡來,一動不動。
凌霜的手輕輕地觸到了仇焰的髮絲,頓時收手,停了半晌,好像在確定仇焰沒有被吵醒後,凌霜才用輕得不能再輕的手探著仇焰的身體。大致摸索了一下,便躡手躡腳地將毯子蓋到了仇焰身上,這才小心起身,悄悄地回了屋。
盲眼的凌霜,自然不知道仇焰此刻已經激動的恨不得放聲大叫!因為對他冷冷淡淡的凌霜,竟會為他一個噴嚏而悄悄地為他蓋上毯子!
仇焰緊攥住身上的薄毯,彷彿它不再是一條普通的毯子,而是凌霜掩於冰山般的面容下一顆溫暖善良的心。仇焰再無睡意,而是心情激動地摸著毯子傻笑,一副暗爽到極點的模樣。
天地漸漸泛白,仇焰還是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忽然屋內又傳來細微的聲響,仇焰怔了怔。很快,凌霜便再度打開門,小心翼翼地摸索著蹲下身來。仇焰急忙閉眼裝睡,還不忘打個呼嚕,卻悄悄地瞇著眼,將凌霜的表情看在眼裡。
凌霜一副很小心的模樣,又將毯子慢慢從仇焰身上拿起。
仇焰這才明白,凌霜為了不讓他發現這件事,想趁著天沒亮再把毯子收回去。頓時又好笑又窩心,凌霜這般扭捏含蓄的表達著對他的關懷,仇焰怎能不開心?
仇焰壞心眼地扯住毯子的一角,凌霜捲起毯子時發現忽然扯不動,再試一下,竟紋絲不動,不由蹙起了眉頭。凌霜想用力,但又不想驚醒仇焰,一時為難住。
仇焰看到凌霜露出孩子般焦急的神色,這才甜蜜的一笑,裝作夢囈嘀咕一聲,鬆開了手。凌霜小心翼翼地扯回毯子,這才長舒一口氣,悄悄地回房去了。孰不知,仇焰已經笑得兩隻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等到屋內沒了聲響,仇焰才故意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明顯的哈欠,推開門走進屋去。果然,凌霜躺在床上,一副尚在熟睡的模樣。
仇焰突然莫名地覺得時光再度倒流,凌霜又變回原來那個彆扭的教主,明明喜歡卻放在心底不肯說,明明關心卻不肯表現出一絲半點……
仇焰故意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他知道凌霜能清楚的聽到他在靠近。然後,仇焰輕輕地爬上床,看到凌霜的身子變得有些僵硬,不由壞壞一笑,低頭在凌霜的臉上啄了一下。
饒是凌霜克制力再強,臉上也泛起了兩團粉暈。
仇焰還有意小聲的嘀咕了一句:「趁著沒睡醒,再多親一下。」
然後,又一個溫柔的親吻,輕輕地落到了凌霜的臉上。
凌霜長長的睫毛出現了片刻微顫,但他還是不動聲色的繼續「睡」著。仇焰笑了,他有預感,就算凌霜一直這般不肯將心意表達出來,他也有信心與凌霜快快樂樂的渡過餘下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