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電話鈴聲劃破寂靜的空氣,將酣夢中的古悅心驚起。
迷迷糊糊中摸著接起放在床邊的電話,只聽到店裡出事了,所有的睡意便一掃而空。
匆匆忙忙趕到「願者上鉤」,警察早就比她先到了,除此之外,還有些半夜被驚醒後就來看熱鬧的人群。
剛到店門口的古悅心,見到眼前的景象,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昨天晚上關店時,一切都還好好的,門口那個用彩色琉璃瓦做成的招牌,也靜靜躺在那裡,藉著月光和路燈的反射,映照出流光。
而且臨走前,她還確認過所有的門窗都已鎖好,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個小時,竟然變成這副景象。
外面的鐵門被人剪開,原本應該是櫥窗的玻璃,已經變成碎片散落一地,裡面的陳列架東倒西歪,原本放在上面的商品也跟著遭殃,幾個小時前還是古人心血結晶的古董藝術品,現在全變成一堆古老的碎片。
古悅心皺緊眉頭看著這一切,不知道該有怎樣的反應。
先不說商品毀損的損失金額,店內硬體的破壞,也是一項不小的損失,更別說要整理所必須投入的心血和人力了。
一時之間她什麼也沒有辦法思考,只能呆愣的望著這一切,一直到旁邊的人迭聲叫喚。
「小姐、小姐,你是這裡的屋主?」一個警察問道。
她機械式的點點頭。
「麻煩你清點一下東西,然後幫我們做個筆錄。」
經過冗長的報案程序,古悅心再回到店裡時,已經接近中午了。
小春一見到她進來,便小心穿越一地的碎片殘骸跑到她身邊。
「老闆、老闆,怎麼會這個樣子,發生什麼事情了?」
大德也關心的問:「老闆你沒事吧?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
古悅心先歎了一口氣,才緩緩的說:「我沒事。」
「老闆,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到底是哪個混蛋干的,真是喪盡天良,要是被我知道的話,我一定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然後把他的手腳剁掉去餵豬……」小春兀自碎碎念著。
「好了,你們把這裡打掃一下吧,大德,你看看有什麼東西是好的,有什麼東西可以修,總共損失多少。」交代完後,她便朝後面的辦公室走去。
折騰了大半天,古悅心只覺得自己的體力和精神都已經到達極限,現在的她腦筋一片混亂,根本理不出什麼頭緒。
照她的推測,這件事情百分之九十九是曾繼財做的,就算不是他親自動手,也是他主使的,但裝設在門外的攝影機早就被破壞,根本看不出來動手的人是誰,沒憑沒據的,她也不能對他怎麼樣,頂多只能把線索提供給警方,但她心裡也非常清楚,光憑她單方面的說辭,是不可能讓他主動認罪的。
還沒有走回辦公室,掛在門口的風鈴,就因為門被推動而叮叮咚咚響起。
「對不起,我們今天不營業……你來幹什麼?」大德抬頭見到來人是曾繼財,立刻露出戒備的神情。
「嘖嘖嘖,這是怎麼回事?昨天這裡發生爆炸嗎?」曾繼財故做驚訝的說著風涼話。
「為什麼會這樣,你應該最清楚才對。」古悅心冷冷睨著曾繼財。
「話怎麼這麼說呢?我也是現在才看到啊,你這麼說就太傷我的心了,我今天突然想到好久沒來看看你,想來關心你一下,所以才會過來的,怎麼你說的好像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他的表情像是受到莫大的冤枉般委屈。
「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有數。」古悅心冷哼一聲。
「要是老爸還在,看到這裡變成這個樣子,不知會有多痛心啊,我就說這麼一大間店不能交給一個女人,他就是不聽我的,結果現在變成這樣……唉……」曾繼財又歎氣又搖頭。
「你話說完了吧?若是說完了,就可以走了,我沒空招呼你。」
古悅心告訴自己一定要忍住,不能因為他的表情很欠揍,就真的上去揮他一巴掌,這樣反而會把情況弄得更糟。
「你不要怪我多事,我說這些都是為你好啊,是誰幹的查出來了沒有,我在警界有一些朋友,需不需要我請他們幫忙?」
「這些問題不需要你費心。」
「其實你不用跟我見外,這只是點小忙而已,客氣什麼?不過你以後可得小心點,那群人說不定還會再來,你有沒有想出什麼對付他們的辦法?」
曾繼財裝做看不僅古悅心逐客的眼神,逕自喋喋不休,見她沒有答腔,又自顧自說下去。
「這樣吧,遇到這種事情,還是要找個男人來處理比較好,要不我出錢把這間店買下,這樣你以後就不用再煩惱這些事,也有一筆錢可以舒舒服服過日子,這樣不是挺好的?」
「你打算出多少錢買?」
見她似乎改變心意,目的就快要達成了,曾繼財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
有些女人就是欠教訓,瞧,這樣嚇一嚇她不就怕了,想要趕快把店脫手。
「我想想,這店被砸成這個樣子,算是全毀了,重新整修和進貨需要花不少的數目,一般有腦筋的人都不會做這種賠本生意,不過誰叫我是你哥哥呢,看在這點的份上,我可以出十萬,把店裡所有的東西頂下來。」
「十萬?你去搶還比較快。」小春聽見這個價錢,驚訝的叫出聲。
「願者上鉤」的規模雖然不是最大的,但好歹經營那麼多年來,也闖出一點點名氣來,也有一群固定的熱客,十萬塊連塊招牌都買不起。
「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閃一邊去。」怕古悅心聽了她的話以後會改變心意,曾繼財連忙大聲斥責小春。
「這樣你會不會太虧本了?好像我佔了你便宜,我會過意不去的。」古悅心的聲音裡有著猶豫。
「老闆──」小春擔心的喚著。
「不會不會,咱們都是一家人,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哪說得上誰占誰便宜。」曾繼財喜孜孜的說。
這幾年下來,父親留下來的遺產幾乎要被他敗光,早聽說這間店一直經營的不錯,就連換古悅心那個女人當老闆,也還有一定的收益,可見這門生意好做,要是能弄到手,他就等於擁有一隻會下金雞蛋的母雞,到時還怕過不回他以前舒服揮霍的日子?
「其實要我佔這種便宜,真的讓我很不好意思,不如我給你二十萬,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你覺得怎麼樣?」一改剛剛裝出的柔順,古悅心回復面無表情冷然的音調。
「你……你耍我?」想了一下才弄清楚,曾繼財立刻臉色大變。
「對,我就是耍你,怎樣?」古悅心別過頭去,不再理會他。「本小姐現在沒心情跟你說話,如果你覺得自己被耍夠了就請吧,小春,送客。」
「好,古悅心,算你狠,你最好給我小心一點,我不會就此罷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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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強」有時候可以是一種堅持下去的勇氣和毅力。
就像一開始,古悅心對繼承這間店一點興趣都沒有,她對這個名義上應該是她的父親,實際上卻連一點父親的責任都沒盡到的人,沒有一點好感,更別說是他留下的東西了。
但她都還沒有表示出自己的態度,曾家的人只聽到遺囑這樣訂立,就開始冷嘲熱諷,先說她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有什麼資格來分家產,又說她妄想爬上枝頭當鳳凰,以為和他們家攀上一點關係,就能得到好處。
最後,甚至將她過世已久的母親也拖下水,說她們母女倆都是擅於媚惑人心的狐狸精,自己沒有一點本事,只會向男人施展媚功換取金錢。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尷尬,原本就不期待曾家人會給她什麼好臉色看,但他們竟然把話說得那麼難聽,甚至還侮辱母親,這口氣她實在吞不下去,原本打算放棄繼承的念頭,也立刻改變。
既然他們不讓她繼承這間店,她就偏要這麼做,看他們氣得牙癢癢的,也算是替自己和母親出了一口怨氣。
但有時候倔強非但得不到什麼好處,反而讓自己的處境更加艱難,甚至替自己帶來一些想像不到的災難,就像現在一樣。
為了讓「願者上鉤」盡快恢復正常營業,古悅心很快就找到廠商來進行整修,並透過各種管道進貨,短短兩個星期,工程就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商品也都整理好上架,就等著重新開幕。
這兩個星期雖然沒有營業,但他們的工作量並不比以往少,所以當整理得差不多時,古悅心便要大德和小舂先回去休息,留下她一個人進行最後收尾的工作。
把最後一個花瓶放上陳列架後,她呼一口氣,環顧四周,此刻店裡整齊雅致,陳列的古董在經過設計的燈光下,顯得古意優雅,像是可以從它們身上感受到時間的痕跡,相信明天重新開幕後,應該會有一番不錯的局面才對。
她最後再從裡到外巡視一逅,認為沒問題了,便準備關店離開,才剛剛關掉大燈,還來不及將外面的鐵門拉下時,突然有幾個大漢闖進來。
「對不起,我們已經打烊了,請明天再來。」古悅心從櫃檯後,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便抬起頭來。
「哼,我看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罰酒,動手。」
古悅心還沒弄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那群人就開始動起手來,把架子推倒,架上的古董也被摔碎,其中一個人拿著一支球棒到處亂劈,打碎所有的玻璃。
「你們做什麼?快住手。」
古悅心緊張的跑過去想制止,但阻擋了一個人,另一個人便繼續破壞,顧得了這邊就顧不了那邊,急得她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你們再不住手,我就要報警了。」
聽到古悅心大叫,再加上其實店裡的東西也搗毀的差不多了,他們才終於停下手來。
「我告訴你,女人就應該乖乖待在家裡,出來跟人家開什麼店做什麼生意,這只是一點小小的警告,下次就絕對不止這樣。」那群人撂完話後便揚長而去,他們離開幾分鐘後,警察才姍姍來遲。
古悅心欲哭無淚的跌坐在地,看著滿目瘡痍,她連哭都沒有力氣沒有心情了,好不容易才把一切導回正常,剛剛還高興著明天就能重新開幕,才不過短短半個小時,一切努力又全部化為烏有。
拿出手機,她下意識的按下幾個數字,一直到被接通後,聽到對方的聲音,她才發現自己找的不是莊敏信。
「書然……」
「怎麼了?」聽見她有氣無力的聲音,向書然的心猛然揪緊。
她平常一直是很有活力的,能讓她的聲音這麼虛弱,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你現在在哪裡?快告訴我,你在哪裡?」
「我、我在店裡。」
她的話才剛說完,電話就立刻被掛斷,古悅心頹然丟下手機。現在連書然也不想理她了嗎?
而莊敏信那個傢伙,為什麼都不主動打電話來,情侶吵架應該是男方要先低頭的啊,可是這幾天他沒消沒息的,像是有沒有她都一樣,讓她現在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給他。
可是就算她先低頭求和了,照他的個性,沒有先跟他約好,排進他的行程表裡面就要他趕過來,他一定又會發一頓脾氣,認為這是無理的要求,甚至會說她無理取鬧、依賴成性。
外面的路燈科斜照進來,反射在滿地的玻璃碎片上,映照出無數個她無奈茫然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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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電話後,向書然不顧現在車子正行駛在快車道上,在一陣尖銳的緊急剎車聲後,他用力轉動方向盤將車子調頭,疾駛而去。
「書然,怎麼了?現在要去哪裡?」坐在旁邊的江曉柔緊張的問。
他開車向來遵守交通規則,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
向書然滿腦子都是方才古悅心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疲累無力,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而江曉柔對他說的話,他根本就充耳未聞。
「書然──書然──」江曉然連續叫了幾聲,他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車子反而越開越快,她只好先壓下心裡的疑問,等他把車子停下來再說吧。
「等我一下。」
疾駛十幾分鐘後,車子終於停下來,江曉柔還來不及開口,只見向書然已經快速解開安全帶,跑下車去了。
推開「願者上鉤」的店門,向書然一眼就看見坐在地上,兩眼茫然的古悅心,他連忙跑到她的身邊蹲下來。
「悅心──悅心──」
她像是沒有察覺到有人走進來,也沒聽到有人在叫她,一直到他用力搖晃她的肩膀才回過神來。
「書然……」抬起眼來看見是他,古悅心再也忍不住,伸手摟住他的頸項,靠在他的胸膛哭泣起來。
「怎麼會這樣?又是他?」
懷裡的古悅心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可惡!」向書然握緊拳頭,往地下重重一捶。「他除了要這種見不得人、卑鄙無恥的手段之外,他還能做什麼,太過分了。」
他輕拍著古悅心的背,柔聲安慰她。「不要傷心了,這種人一定會有報應的,警察來過了嗎,他們怎麼說?」
「根本沒有證據,他們也不能怎麼樣。」
「太可惡了,這群人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法律,難道就只能這樣任他們為所欲為嗎?」
他靜靜安慰著她,感覺到懷裡的她哭泣聲漸漸平息下來,情緒也緩和些後,才說道:「你打算怎麼辦?」
「不、不行,我不能這樣就被他們打倒。」哭泣一陣子後,古悅心逐漸恢復理智。「我絕對絕對不要跟他們妥協。」
她從向書然的懷裡抬起頭來,眼神堅定的看著他。
「我古悅心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識過,如果他們以為這樣就能嚇倒我,那他們也太小看我了。」
向書然為她的堅強動容,緊握住她的手。「我支持你,你知道我一直會在你身邊的。」
「謝謝。」眼眶裡還含著淚,古悅心對他淺淺一笑。
兩人四目相望,在彼此的瞳眸中見到自己的倒影,古悅心從來沒有那麼仔細的看過他,他的眼神就像一把箭射進她的心裡,讓她的心猛然一動,有一種溫暖的感覺緩緩擴散開來。
在相望中,向書然緩緩向她靠近,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蜜蜂般,毫無抵抗能力的往她蜜糖似的雙唇飛近,想要攫取她的甜蜜……
就當四唇即將碰觸時,突然有人開門進來──
「書然,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似乎從魔咒中驚醒過來,迅速放開對方的手。
「曉柔,你怎麼進來了?我不是叫你在車上等我的嗎?」
雖然他們很快的分開了,但是江曉柔還是清楚的看到兩人緊握的手,再加上看見古悅心有些嫣紅的臉,她用女人的直覺也猜得到發生什麼事情。
「我在車上等你很久了,所以過來看看。」她壓下滿腔的酸意和妒意,極力用平靜的語氣說。「古小姐沒事吧?」
「我沒事,謝謝。」
「沒事就好,聽到你出事了,然立刻飛車趕過來,過幾天不知道又會接到幾張罰單了。」江曉柔故意親熱的叫著他,挨到他身邊去。
「你們剛剛在一起?」
「對啊,剛結束一個case,書然說今天晚上要帶我去吃浪漫的法國料理慶功,也順便慰勞一下我這一陣子陪他一起加班。」她摟住他的手。「我本來要他不要那麼浪費的,但是他偏要這樣不可,一定是上次聽我說想吃吃看法國科理,他才故意找個借口帶我去的。」
「曉柔……」向書然驚訝的看著她,他們根本沒有要去吃什麼法國科理,也沒有要去慶功,她竟然可以說出這些話。
「對不起,是我打擾你們了。」看著江曉柔摟著書然的樣子和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他們兩個正在交往。
霎時,古悅心方纔的暖意突然變成沉甸甸的壓力,像塊大石頭重重壓在她的心上,幾乎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有女朋友了?
他再也不是她的了。
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生活、他的快樂、他的悲傷……以後只會和他的女朋友分享,而她,只能是一個外人。
以後,她也不能再隨時想到就隨時去找他,快樂的時候找他慶祝,失戀的時候找他喝酒,以後,她就是一個人了。
當初一直鼓勵他和小助理交往,原以為她會樂見他也能享受談戀愛的幸福,可是為什麼現在她竟然會覺得那麼難過。
心就像被一根針刺到,一開始只是一點點的刺痛,但痛卻像水面上的漣漪一樣漸漸擴散蔓延開來,然後形成一個無底的漩渦,將她不斷向下拉扯,幾乎滅頂。
「既然你們要去吃飯就快走吧,晚了餐廳就要關門了。」她扯出笑容。
「可是……」向書然有些猶豫。
「放心吧,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我習慣了啦。快走快走,你們留在這裡會妨礙到我收拾東西的。」
「既然古小姐都這麼說了,書然,我們還是走吧,不要妨礙人家了。」江曉柔拉著他走出去。
「你們好好玩啊,再見。」
目送他們離開後,古悅心覺得才不過說了幾句話,卻像是耗盡全身的力氣般,讓她疲累不堪。
其實這樣也好,她有莊敏信,而他有江曉柔。
這樣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