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輸了、我向你求饒,你可以停手了吧?」姬秀和喘口氣,舉手作投降狀,「你很厲害,我打不過你,只好認輸了。你總不會要殺了我才肯罷休吧?」
她結結實實愣了五秒,紅嫩櫻唇朝下一撇,「你怎麼這麼沒骨氣啊?」
要有骨氣,恐怕就被她打死了。
姬秀和只能苦笑,一手壓著傷處,「你說,我們的女使誣陷你父親?」
「十年前,你們的女使來找我爸爸,說他使用邪術,欺騙民眾……」女孩眼眶一紅,「他不是壞人,他是個好爸爸,一直很疼我!他被你們逼得自殺,我媽媽哭了好久,鄰居都說我們是壞人,別說你不知道這件事!」
「十年前我才六歲而已,確實是不知道啊。」好冤啊,原來生平第一封情書根本不是情書,是挑戰書兼催命符啊。
女孩又是一愣。
他繼續解釋,「而且,不是每個姓姬的人都會法術,像我學習法術也才一年多,而且我很弱,不會什麼攻擊法術,連防禦都很慢,你法力這麼強,差點把我殺死了呢。」
意思是——她找錯人報仇了?
她愣愣看他壓著腿止血,雖還對著她溫顏淺笑,眼神卻流露出疼痛之色。
對了,若是會法術的人,對她的凌厲攻勢就算無法反擊,也該有所防禦才對,他卻一味地逃,似乎什麼也不會。
歉意油然而生,她的態度卻不肯軟化,「反正你們姓姬的都不是好人!」
「是,我不是好人。」好痛啊,血流個不停,得快點處理才行。
姬秀和咬牙忍痛,右手用力按住傷口,試著站起,左手忽被一扯,卻是女孩拉他站了起來。
他一怔,但傷處疼痛入骨,一個重心不穩,竟往她身上倒了過去,兩人摔成一堆,正好壓在一片矮樹叢上。
「你做什麼?!」女孩俏臉一紅,怒瞪著壓在自己身上的他。
他連忙滾到一邊,「對不起。」她好軟……不對,現在不該想這個。這女孩給他的感覺,真的不太對。
「你再亂來,我真的會劈死你!」可惡,她是來報仇的啊!
見他神色痛苦,傷處不斷滲出血來,她一咬牙,取出手帕,用力壓在他傷口上止血,煩躁地道:「笨蛋,你不會法術,幹嘛不早點說?萬一真讓我殺了怎麼辦?」
「你沒給我機會說啊。」姬秀和苦笑。是哪兒不對呢?
以高三的年紀而言,她嬌小了點,但神態、語氣跟一般高中女生差不多,堅決復仇的神情讓他很有壓迫感,而制服……對了,是她的制服!
外套、鞋襪都沒問題,但三年前學校稍微改過了百褶裙的款式,繡線也改用深藍色,在裙擺處繡了精緻的花紋,此刻她跪在他身旁,他看得分明,她的裙子繡線是綠色,裙擺也沒有花紋,是舊式的百褶裙。
不,不只這樣,還有某些地方不對勁……
「你們姬家不是人人都會法術嗎?」女孩哼著,「外面把你們傳得無所不能,連九玉公會都敬你們三分,怎麼你這麼菜?」
「有天分的人當然生來就會,沒天分的人就得修練,修練還不一定練得成,不是人人都會的。」
「你應該屬於沒天分的那一種吧?」她不客氣地嘲弄。
「大概是吧。」他不以為忤,拉高褲管,以便她包紮。「我原本什麼也不會,兩年前某天上足球課的時候被人絆倒,撞到球門,因而腦震盪,才開始對這些事物有感應,後來才正式拜師學習。」這件事實在太離奇,他說到這裡,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她冷冷瞧著他略帶孩子氣的笑顏。被她譏嘲,還笑得這麼高興?
「沒……沒什麼。」她好凶啊。姬秀和唇畔的笑尷尬頓住。
「看你這副德行,你們的女使八成沒什麼了不起。」
「不是這樣的。」他溫言解釋,「我們族裡的男人因為不可能擔任女使,即使有靈力,通常也不會去修練,所以族裡的女人都比較強,而女使當然是我們全族最強的人——」
「換言之,你是差勁的姬家男人中最差勁的一個?」
她不但凶,而且說話好刻薄,偏又字字一針見血,說得他無言以對,只能難堪地點頭,「雖然南宮老師說我資質不錯,可是我做什麼都比人家慢,法術的學習也慢——」
「連講話也慢。」慢得她都聽不下去了。她將手帕綁好結,放下他的褲管。
「謝謝。」他取出面紙,讓她擦拭手上的血跡。她冷銳的眼神看得他不自在,又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再次重複,「謝謝。」
她蹙起了纖勻的眉,瞪著他低頭清理身上的凌亂。
這人是什麼個性?她傷了他,他全無怨懟之意,一直保持著笑容,末了還跟她道謝?
不過,他笑起來倒是挺好看的,溫吞的笑顏,彷彿不知生氣為何物,不管她如何尖酸諷刺,他總是用一雙彎彎笑眼對著她,倒讓她覺得自己在欺負他。
她對姬家人的氣仍沒有消,卻無法再對這個溫和的男孩疾言厲色,哼道:「好吧,我就放過你,直接去找你們的女使。她在哪裡?」
「她……」她若與女使正面衝突,後果不堪設想。說個小謊吧。
姬秀和心虛低頭,「她去日本了,參加一個關於超自然現象的大型研討會,可能要一個月才會回來。」
「那麼久?」她不耐地擦腰,沉吟片刻,霍然起身,「替我轉告你們女使,總有一天,我刁念萸會打得她一敗塗地,替我爸媽出一口氣!」轉身要走,腳步頓了下,匆匆瞥他一眼。
「你……記得去看醫生,處裡一下傷口。」頭也不回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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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她說,她姓刁。
在他記憶中,六歲那年,族裡發生過一件大事,當時事情鬧得很大,還有記者來山裡採訪,詳情他不記得了,只記得與女使對立的人,擁有「刁」這個很特別的姓氏。
女使除了為民間驅除妖邪,也會接受民眾或公會委託,去調查假借神靈之名招搖撞騙的神棍。聽那女孩的口氣,莫非當年是女使誤會了她父親,逼得對方羞憤自殺?
隔天下了課,姬秀和一頭鑽進圖書館的書報室,將十年前報紙的微縮膠捲一捲卷找出來,很快便找到相關新聞——
……天擎教派,創立者刁湖盛自封為教主,信眾達上千人,每年收受獻金數億元……信徒指控,刁湖盛強逼信眾捐獻,並以邪術控制女性信眾,詐財騙色……警方邀請亞洲區最大超自然研究組織九玉公會,與姬族女使加入調查。警方表示,超自然說法只供參考,警方仍會憑科學方式辦案……
信眾指控,刁氏夫妻利用幼童進行邪術實驗,行徑殘酷,令人髮指……刁湖盛遭判刑確定,其妻因罪證不足,不予起訴……刁湖盛在獄中上吊自殺,公會副會長也在晚間暴斃,公會人士指出,副會長乃是遭到咒殺,施術者……
報導中屢屢提到「邪術」兩字,令姬秀和皺眉。
他在族內藏書室看過關於邪術的記載,邪術之所以被視為「邪」,是因為施術者為了一己私願,以人力強行扭轉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這在靈能界是絕對被禁止的,即使施術者沒受到法律制裁,公會的人也不會輕易放過。
各大報的報導內容相差不多,都指出刁湖盛以宗教之名詐財騙色,其妻也參與其中,他們的女兒被提及的部分卻不多。
……刁氏夫妻育有一女,體弱多病,因家庭變故而加重病情,已向就讀的學校請假,在家休養……在丈夫判刑確定後,刁母全天在醫院陪伴女兒,但病情並沒有好轉……該女轉入醫院,情況危急……
報導附了一幀那女孩的照片,是母親帶著女兒從醫院出院返家的照片。顯然因為刁氏夫妻的所作所為人神共憤,記者故意清楚拍到了母女兩人容貌。
看到照片中人,姬秀和頓時愣住。
她……十年前是那副模樣?那她現在……怎會是這樣?
這種事醫學絕對辦不到,除非,她母親確實使用了被禁止的法術,這也就能解釋她為何有那般強悍的力量。
可她是她的親生女兒啊!什麼樣的母親會把邪術用在自己的女兒身上?
想起那女孩憤恨的眼神、決絕復仇的態度,還有她偏邪的法力,他打個寒噤,憐憫之意油然而生。
她,應該不知道母親對自己做了什麼吧?
另一頭,魏霓遠在書報室外徘徊許久,好不容易見到姬秀和出來,立刻撲上去。
「秀和!你在裡面待了快兩個小時,舊報紙那麼好看嗎……」見好友神色凝重,他訝異道:「怎麼了?」
「沒。我只是查點舊資料。」姬秀和收拾起紛亂心緒,露出慣有的溫和微笑,「你怎麼還沒回家?」
「我關心你啊!」魏霓遠噯昧地眨眼,「昨天沒看到人就被押回去了,所以今天特別來問一下結果嘛!」拖著他往外走,「快,阿樹也在等你呢!」
「雲黎」的圖書館大樓有五層樓,一樓是學校自營的書店,還附設小咖啡廳,店外有露天咖啡座,讓學生們累了可以隨時小憩,吃些點心。
穿著羽絨大衣的傅瓏樹坐在一把白色大傘下,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啜著熱茶,橫了笑咪咪地拖著姬秀和走近的魏霓遠一眼,「你說五分鐘就能把他帶來,為什麼花了二十分鐘?」
「他在書報室查資料,我不想打斷他嘛。」魏霓遠拉著姬秀和坐下,「快說吧,和學妹的第一次接觸,結果如何?」
「她不是學妹,是三年級學姊。」無論如何,她年紀比他大,這點是肯定的。
「是學姊?」魏霓遠擊掌,大為讚賞,「好樣的,秀和!看不出你內向歸內向,第一次就是高射炮!」
「小魏,別再欺負他了。」傅瓏樹慢條斯理地嘗著小餅乾,瞥了姬秀和又開始泛紅的臉一眼。「也請注意一下你當紅偶像的身份,用詞別這麼低級,像個變態老頭似的。」
「沒辦法,秀和就是一臉『請來欺負我』的乖小孩模樣,我忍不住嘛。」魏霓遠托腮而笑,令人目眩神迷的笑顏引來週遭女學生們的愛慕注視,他早習以為常,處之泰然,繼續追問,「然後呢?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後來就是大鬥法,壓壞了花圃,他昨晚作夢都還看到那些閃電在眼前亂飛,一晚都沒睡好。姬秀和苦著臉,「我衣服都破了,還流血……」
魏霓遠傻眼,「學姊喜歡這麼激烈的?太危險了吧?」
「有什麼關係?」傅瓏樹在這方面的態度倒是很包容,「如果秀和自己也喜歡的話,我不認為有什麼不好。」
「不,你們誤會了,她找我的目的是……」姬秀和簡略解釋了昨天的狀況。「她是衝著我們姬家人來的,應該是想打敗我們的族人,替她父母出氣。」
「原來不是情書啊。」魏霓遠惋惜不已,「這麼說,她的第一目標應該是你們族裡的女使吧?你有沒有通知族裡這件事?」
「我騙她說女使出國了。我不希望她和女使正面起衝突。」昨晚的直覺是對的,她若碰上女使,恐怕會是一場慘厲的決鬥,不是女使解決她,就是她打敗女使,而敗者……只有死亡一途。
基於同族的立場,他該是希望女使戰勝的,何況放任那女孩在外頭亂走,恐怕會造成危險,可是,她的遭遇若真如他所猜測那般,讓她和女使交手,實在太殘酷了。
「不過,你應該對她有好感吧?」魏霓遠觀察著好友躊躇為難的模樣,「否則何必對她說謊?你怕她被你們的女使狠狠教訓一頓,對不對?」
「也不是那樣……」
傅瓏樹忽問:「你剛才在書報室,是在查那女孩的事?」見姬秀和頷首,又問:「查到了什麼?」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她父親自創教派,被指控利用宗教騙財騙色,最後被判刑入獄,在獄中自殺;她母親似乎也有參與,但罪證不足,沒被判刑。她……身體一直不好,因為這變故而生了場大病。」
「十年前的事,現在才來報仇?」傅瓏樹沉吟,「這十年之間,她母親沒找上你們族人嗎?」
「就我的印象,應該是沒有。」
「為什麼她不親自來,卻要派她女兒?女兒身體不好,還派她來,她的身體負荷得了嗎?」
「可能她的法力比她母親更強吧?」好友的問題越來越逼近他不想談的部分,姬秀和垂下眼,不安地撫著咖啡杯邊緣。「我也不太清楚……」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從圖書館五樓傳出。
三人一起抬頭,只見圖書館五樓燈光瞬間全暗,跟著從四樓到二樓的燈也全滅了。圖書館內傳出尖叫聲,夾雜玻璃碎裂的聲音。
姬秀和凝望著圖書館五樓。雖然微弱,但確實有不好的靈體氣息在圖書館內……他猛地起身,「我上去看看!」
「慢走,小心啊。」魏霓遠朝他的背影揮揮手,拿了塊小餅乾放進口中。
其他學生也紛紛離開露天咖啡座,有人立刻打電話給教官室,有人對著尖叫聲不斷傳出的圖書館指指點點。
傅瓏樹慢慢把一杯熱茶喝完,簡潔道:「秀和不太對勁。」
「你也有這種感覺?」嗯,這種果粒小餅乾真好吃。
「他一說謊,眼睛就不敢看對方。」
「不見得是說謊,也許是隱瞞了什麼,心虛就不敢看我們了。他太單純了,想什麼都寫在臉上。」
傅瓏樹點頭表示同意,又道:「五樓的東西,可能不好對付。」
魏霓遠訝異,「你知道裡面是什麼?」
「好幾次從鬼門關前被救回來,對這種事多少會有點感覺。你呢?」注視著桌下魏霓遠的皮鞋,皮鞋上方是灰黑襪子,襯得露出的一小段銀鏈更顯眼。「你腳上綁那東西,是用來讓你什麼也感應不到的嗎?」
「大致上是類似的作用。」他笑顏燦燦,「不過不管有沒有它,我對那上頭的東西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兩個漂亮少年彼此凝視,一個幽冷如星月,墨瞳深沉,隱含懷疑的探詢;一個溫煦如春風,坦率閃亮的黑眸,彷彿毫無心機,卻築起一道無形高牆,不讓人越雷池一步。
半晌,傅瓏樹別開視線,慢悠悠道:「我想喝熱水果茶。」
「是,傅少爺。」魏霓遠笑著起身,「小的這就去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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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秀和一趕上圖書館五樓,靈體的氣息就消失了。
他混在學生群中,聽趕來的教官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兩個目擊的女學生嚇得淚汪汪,說她們正在找書,突然整排書架倒下,跟著一道白影撲向她們,然後大燈就暗了。
由於沒有學生受傷,而不久之後圖書館的供電也恢復了,這次的事件就被當成機房跳電,教官帶著受驚的學生回宿舍,原本二十四小時開放的圖書館,在疏散所有人後關閉,等隔天人員上班再整理館內的混亂。
回到宿舍,姬秀和直到半夜仍無法入睡。
校內近兩個月一直不安寧——實驗教室、各處室火災頻傳;無人的教室傳出交談聲;上體育課時,意外的發生率比平常高了三倍……
雖然同學們風聲鶴唳、誤傳的也不少,但確實有好幾次,他都感覺到靈體出沒的跡象,而且幾乎全是具有危險性的惡靈,彷彿學校是塊大磁鐵,將方圓數公里內的靈體都吸引過來。
只恨自己學藝不精,無法及時感受到異狀,每每趕到時,靈體通常已經消失,想追查也無從查起。
聽著隔床的室友發出均勻呼吸聲,他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索性起身。
正倒水喝時,他不經意往窗外一望,赫然發現男生宿舍對面的花圃邊有個嬌小人影,穿著墨綠色百褶裙,黑襪黑鞋,外套肩上的燙金橫槓有三條——
是昨天那個女孩!
她在花圃邊來回走著,偶爾停步,望著夜空中的一輪明月,怔怔地似乎在想著什麼,接著又繼續踱步,卻不像在等人。
理智告訴他,最好別再和她見面,但她仰臉對著月亮的寥落模樣,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令他不忍。猶豫片刻,他還是披了外套,悄悄溜出宿舍。
「這麼晚了,你不回家嗎?」
突來的聲音讓正撫著粗糙松樹的刁念萸愕然回頭,見到對她微笑的熟悉臉龐,哼道:「我就是不想回去,不行嗎?」
「你不回去,家人會擔心吧?」
「家裡只剩下我和我媽,她早就不管我了,沒人會擔心我。」回家……某種感覺閃過心頭,她強壓下心頭怪異的感受,瞄著他身上的睡衣。「你是住宿生?」
姬秀和頷首,「我家住在山上,離這裡很遠,而且我又在南宮老師……南宮老師就是教我法術的人,他在這附近開了店,我在店裡打工,住校比較方便。」頓了頓,「昨天你劈碎的那塊貝烸礦石,就是老師給我的護身符。」
刁念萸秀眉一揚,「你想叫我賠你嗎?」
「沒有。」他連忙搖頭,「只是提到老師,順口提一下……」
「就算你要我賠,我也賠不起。」看他站得挺穩的,腿傷應該不要緊……察覺到自己的想法,她不由得惱怒起來。他是姬家的人啊!就算他腿斷了,她也不該在意!
忽覺有什麼落在肩頭,她訝異地發現他將外套披在她身上,立即退開三大步,防備地瞪著他,「別以為你討好我,我就會放過你們姬家人!」
他只是想表示一點善意,她卻像只捍衛地盤的貓兒般張牙舞爪,堅拒任何人入侵她的領域。
若非如此,她真是個可愛的女孩,清靈秀美,烏溜溜的長髮,骨碌靈動的眼顯示出率真的個性,雖然硬裝狠樣,卻很難讓他有具體的威脅感,反而更想解除她的敵意。他溫言道:「我不是刻意要討好你,我媽媽和姊姊也像你一樣嬌小,看到你,讓我很有親切感。」
他的笑顏顯得無害,但刁念萸仍未放下戒心,眼眸微瞇,「她們當中有人是女使嗎?」
「我姊姊只是普通人,我媽……很希望成為女使,但十幾年前選女使時,她受了傷,失去候選資格,現在天天躺在床上。她因此一直很消沉,可惜我是男生,無法幫她完成心願。」
「就算你是女生,以你那點功夫也當不上女使。」她哼了聲,在花圃邊坐了下來。
「我想也是吧。」姬秀和已習慣她挖苦的語氣,與她隔了一段距離,也在花圃邊坐下。「你呢?有什麼心願嗎?」
「有啊,賺大錢。」那雙溫和的黑眸似乎想探詢什麼,刁念萸防備地盯著他。
「我也想耶。」他開心笑了,儼然遇上同好。「我想讓我媽動手術,但手術花費不小,我和姊姊一直在存錢,還是不夠。所以我也想當醫生,這樣就能幫她做手術了。」
「你這麼懂事,你媽一定很高興。」聽著他緩慢的語調,彷彿時間的流速也變慢了。
寒風襲來,她有些冷,拉緊身上的外套,他殘留的溫暖與氣息包圍住她,讓她微微恍惚。
「也不見得。」姬秀和眼神一黯,「我跟她提過這些想法,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我怎麼做,她都不會高興,也不在乎。」
他挫折的模樣,隱約牽動了她心底某處,幽邃雙眸添了幾許迷離,低聲道:「我以前身體不好,老是生病,我爸很忙,都是媽媽在照顧我,她原本很溫柔、脾氣很好的,可是自從爸爸入獄之後,一切都變了。媽媽再也不跟我說話,不管我怎麼安慰,她都不理我,總是關在房間裡哭……」
怪異的感覺又來了。心底彷彿有個巨大的漩渦,憤怒、恐慌、悲傷、痛苦,種種陰晦的情緒,混亂得讓她喘不過氣,而其中似乎缺了什麼非常重要的部分,想探究,卻引起她莫名的恐懼……
如果你希望我這樣做,我答應你。
誰在說話?她悚然一驚,往四周張望,卻只有他們兩人。
「我瞭解。」
刁念萸收回視線,瞪著他,「你瞭解什麼?」
「你很愛你父母,想盡力為他們做些什麼。」果然,她並不是一味想復仇,依然保有溫暖的感情,這或許能成為他們溝通的管道?
她哼了聲,避開他溫柔得引人陷溺的眼神。「以前我一直生病,躺在床上什麼也不能做,現在我病好了,第一步就是對你們姬家人報復,再來是九玉公會!」施恩似的橫了他一眼,「不過,你不必擔心我會對付你,我沒興趣對手下敗將窮追猛打。」
「那就謝謝你手下留情了。」
這人腦袋一定有問題,她說要對付他的族人,他怎麼還是那樣不慍不火地微笑?偏又笑得那麼真誠,沒有一絲敷衍或勉強,讓她想氣也氣不起來。
「除了報仇,你不想做別的事嗎?」
刁念萸一怔,「什麼別的事?」
「很多啊。」他試著將她的心思從復仇一事引開,「除了報仇和賺大錢,可以做的事還有很多,你沒有其他想做的事嗎——」
「你想跟我談冤冤相報何時了的大道理嗎?」仇恨扭曲了她秀美的容顏,尖銳質問:「你知道警察來我家抓人的情況嗎?你知道我媽晚上哭得多傷心嗎?自己的家人明明是無辜的,卻被人誣陷,死在監獄裡,這種心情你能懂嗎?!」
何必和他說這些?他不會懂的!
她抑住怒氣,煩躁道:「你沒有親身經歷過這些,就少跟我唱高調!你再囉唆,我就連你和姬家女使一起殺了!」猛地站起,大步離去。
望著她身影消失在建築物間,他輕吁口氣。
那充滿強烈怨恨的眼神,令他擔憂。她相當執著於復仇,什麼也聽不進去,這樣下去對她很不好。
可是,他真的希望能幫助她。她雖是吼他、罵他,但眼底那些傷痛、絕望、惶惑的情緒,並沒有被怒火遮掩,反而因怒火熊熊,更顯出她的無助與迷惘。
她自己一定沒發現,她的眼神在說「請救救我」。
他想幫助她,但是,他有那份能力嗎?他連法術都不太會使用,甚至抵擋不住她的攻擊,還想幫她?
他憂慮地蹙眉,握緊拳頭,喃喃道:「我會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