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過來,跟爹到前廳去,今天所有滿週歲的公主要住進聖月官,爹帶您去看看。」
一襲青衫,兩鬢飄著幾許白絲、神態瀟灑俊逸的中年男子站在書房門口,微笑地朝唯一的兒子招手道。
書案前坐著的小身子動也沒動,半晌,從堆高的書籍後傳來一聲回應:「看她們做什麼?一群還會流口水要奶喝的小娃娃,我沒興趣!」
「傻小子,這群小娃娃裡的其中一個可是你將來的妻子哩!」荊鐵衣莞爾笑道。「再說,以後你要幫爹爹一起照顧她們,怎能不先瞧瞧?」仍是一點動靜也無。
「我可不可以不去?」對他而盲,看書可比看那群鼻涕口水分不清的娃娃有趣多了。
荊鐵衣皺了皺眉。兒子成天除了練功之外,便埋首在書房裡,實在有些令人擔心,十歲的孩子不該這麼沉靜的。
「咳……」輕咳了下,他刻意板起一張臉,斂聲道:「不可以!怎麼爹爹的話你也不聽了?」
終於,攤開的書籍後探出一張俊美不凡的小臉蛋,清俊的眉眼微微凝蹙著,無可奈何地答了句:「孩兒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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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走進大廳,便聽得一陣娃兒哭鬧的聲音。
荊無極小小眉頭打了個褶,藍眸微帶抗議指責地望向荊鐵衣。
「呃……」被兒子那雙酷似亡妻的眼這麼一盯,荊鐵衣難得有些失措,支唔了聲,忙開口道:「娃娃們哭鬧是正常的,她們才剛被帶離母親身邊,你身為大哥哥,就別跟小娃兒們計較了!」
就這樣,一大一小的身影一前一後地走進大廳——荊無極在前,荊鐵衣在後。
寬敞華麗又不失莊嚴的大廳裡,只見數名剛滿週歲的小女娃兒坐在鋪著氈毯的地板上嚎啕大哭,弄得在一旁守護的宮女們不知該如何是好。
荊鐵衣一落座,便揮手遣下宮女,對坐在自己身旁的兒子道:
「無極,你仔細瞧瞧,這八名小公主都是將來的聖女人選,聖月宮的職責便是好好教導栽培她們,明白嗎?」
荊無極略微不耐的眼一一掃視過眼下的小女娃們,個個哭得鼻涕眼淚糊成一堆,哪看得出誰是誰?
忽然間,一抹嫩綠的小小身影吸引住他的視線,原因無它,只因她是一群女娃兒中唯一不哭不鬧的。
女娃兒安靜地坐著,圓圓的臉蛋紅咚咚的,圓圓的大眼睛有些迷濛,像是剛睡醒不久,呆愣一會兒後,見她舉起短短肥肥的手揉揉眼睛,跟著張開小嘴巴打了一個大呵欠……
接下來,她該會跟其他娃兒一般,因看不見熟悉的臉孔而放聲大哭吧!荊無極在心裡冷笑地猜測著。
然而,事情卻出乎他意料,女娃兒好似清醒了些,正用小手撐住地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圓圓短短的小小身體左右擺盪了好一會兒,才站穩身子,小小的臉蛋好奇地東張西望,眼睛睜得大大的,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好不忙碌。
荊無極頗帶興味地注視著,完全沒發現自己在無意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一旁的荊鐵衣可發現了,他微訝地望著兒子迥異平常沉靜嚴肅的笑臉,好奇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也瞧見了那抹嫩綠的小小身影。
「那個娃兒是冰月小公主,她的娘親惜妃和爹爹一樣來自中原。」他笑著為兒子介紹道。「惜妃貌美又賢淑,她的女兒想必資質應該也不差。」
荊無極不置可否地睞了爹爹一眼:「我已經看過她們了,我想回書房去。」
荊鐵衣愣了一瞬,沒想到他情緒變化得這麼快,趕忙道:「等等!爹爹準備了一個節目要讓你瞧瞧呢!先別急著走。」
說罷,他輕拍手掌,大廳外隨即走人幾名聖月教教徒,每人手上皆捧著一隻銀盤,上頭放著各式各樣的物品,有胭脂盒、髮釵、珠寶、綵衣等女子偏愛的物品,也有琴棋字畫、文房四寶,就連聖月教的鎮教寶刀——緋月彎刀,也給呈上了。
荊無極微微挑高一眉,不解地望向荊鐵衣。
荊鐵衣但笑不語,待所有物品被一一擺置在小女娃們身前一丈許的地板上,才開口道:
「這些東西是給娃兒們『抓鬮』用的,抓鬮呢,是中原的一種習俗,用來測試娃兒將來的志向或愛好,當然,這僅是做做參考罷了,你不妨瞧瞧;」
荊無極並沒多大好奇,只是無可無不可地瞧著。
原本哭喘不休的娃兒們一見到眼前那些「玩意兒」,皆止住了哭泣,開始騷動起來,對她們而言,任何東西都是新奇有趣的玩具。有的邁起短短腿兒、有的手腳並用爬將過來,朝自己喜愛的目標而去。
大部分的娃兒選擇的皆是離自己比較近的物品,一到手後便揣在懷裡把玩,只有一名娃兒仍然繼續顛顛仆仆地往前邁進,那娃兒正是方才引起荊無極注意的冰月小公主。
「無極,你猜,她想拿哪樣東西?」荊鐵衣跟裡微微亮起光,注意到小冰月瞧也沒瞧上一眼女孩子家的玩意兒。
荊無極雖然沒有答話,卻也被挑起一絲好奇心,他倒要看看這娃兒會選什麼東西。
嫩綠的小小小身影終於停住不動,一屁股坐了下來,小手忙碌地摸索著她看中意的「玩具」。
荊鐵衣與荊無極父子倆同時一愣,小娃兒選中的……正是聖月教鎮教寶刀緋月彎刀!那把刀距離娃兒們最遠,就在兩人腳下不遠處。
片刻後,荊鐵衣忽地放聲大笑,欣喜道:「很好很好,這娃兒挺有意思的!」
小冰月像是被這洪亮的笑聲給驚擾了,微皺著眉抬頭望向聲音的來源,黑不溜丟的烏瞳瞧了一會兒荊鐵衣後,慢慢移向一旁荊無極身上。
在對上荊無極的臉後,娃兒突地嘻笑一聲,圓眼彎成兩弧弦月,而後搖搖擺擺地站起身,一隻小手不忘扯住繫著彎刀的柄穗,就這樣拖著刀一步一步左晃晃右晃晃地走向荊無極。
荊無極愣愣地看著她。這、這娃兒到底想幹什麼?
小小身影抵達「目的地」,小手隨即鬆開,手腳並用地爬上荊無極的腿,圓圓軟軟的身子左蹭右蹭地蠕動,終於成功地將自己安置在他的大腿上,就見她張開短短雙臂,朝他露出一臉甜笑,然後用嬌嬌軟軟的童音發出單一的音節——
「抱……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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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月宮後殿裡,傳來刀劍交擊的鏗然聲響。
一男一女兩道身影迅如閃電地飛縱交錯,在轉瞬間已過了十數招,女子手持彎刀飛旋,男子則挺劍而出,招式雖凌厲迅疾卻絲毫不帶殺氣,足見兩人志不在拚命,倒像是在互相切磋武藝。
又過了數十招,男子略勝一籌地打飛女子手中的彎刀,一場較量至此劃下句點。
「寒大哥好劍術,冰月受救了!」拱手揖禮,梁善福溫婉一笑,轉身拾起被擊落在地的彎刀。
寒江難得露出笑容。「公主的刀法甚妙,與察蘭剛硬的刀路不同,寒江亦不敢小覷!」
梁善福笑容微斂,神情忽然顯得有些傷感,低聲道:「自有記憶以來,我只使彎刀,別的兵器碰也不碰,義父為此特地請來幾位刀法名家,傳授我精湛的刀法。」
「你……很想念他吧?」那威遠鏢局對她不僅有救命、撫養之恩,多年的相處早巳建立了無法割捨的親情,他明白她心裡的感受。
梁善福低垂著眼,徐徐點頭:「我是遇襲後被擄到這兒來的,義父他老人家…」·還有大哥、二哥他們一定非常為我擔心!」
見她難過,寒江本想開口安慰幾句,但卻又不知該拿什麼話來安慰她!
現下局勢不明,她既是察蘭國公主,又關係著聖女之爭,穹蒼王絕不會讓她離開察蘭,而皇太后更是處心積慮想讓她消失,要想安然回中原只怕難如登天!
「公主可還記得是什麼人擄走你的?」寒江只好轉移話題。
梁善福微微凝眉。「擄走我的兩名男子是王兄的手下……來到察蘭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果然不出他所料!寒江在心裡忖思到,穹蒼王早知道冰月公主沒死,而且還知道她的下落……莫非讓他見著了那一晚的事?若真是如此,也真虧得他能沉得住氣,等了這麼多年才付諸行動!穹蒼王果真是個心府深沉之人!
「公主,有件事寒江不知道該不該說!」
「寒大哥有話不妨亙說。」梁善福微笑道。
「寒江認為公主不宜太過信任王上……」停頓了下,神情流露出些許猶豫,最終他仍是直說了:「王上與荊國師素來不睦,尋回公主重奪聖女之位只怕是另有所圖,國師他——」
「寒江!」
一道淡柔的聲音悠悠傳來,止住寒江到口的話語。
寒江微低下頭,隨即退到一旁。
「真是稀奇呀……你一向不是多話的人啊。」美麗的唇弧似笑非笑,嗓音低柔,神態十分悠閒。
寒江面無表情,默然不語。
荊無極淡睨了寒江一眼,下達指令:「你先下去吧。」
「你在生氣!」
寒江走後,梁善福直覺脫口而出,儘管他笑意淡淡,神態溫和閒適,但她就是可以清楚感覺到他隱隱的怒意。
荊無極微訝地望了她一眼,而後笑道:「我甚少動怒,就算動怒旁人也察覺不出,唯有你……就算分離這麼多年,你還是輕易地便能感覺到,我真是感到欣慰
他朝她走近了幾步,涼淡的目光已然褪去,眼波溫柔地注視著她。
梁善福微微怔住,他的臉在近看之下更加俊美迷人,尤其那雙墨藍眼瞳,幽幽沉沉的,仿若深不可見的暗夜大海,又像是見不著底的漩渦,引人沉淪而不自覺……
這樣的人是不好懂的吧!在迷人的表相之下,他的心藏在沒人看得到的地方……連她也看不到……胸口怎麼突然悶痛了起來……
「月牙兒,你看著我的表情真是有趣啊!若非知道自己長得還不算難看,你眉間的糾結幾乎要讓我以為我的臉哪裡出了問題,才讓你看得如此傷神。」
低柔的男聲夾帶調佩的意味,在她耳畔溫溫揚起,她驀地驚醒,雙頰迅速飛上兩抹淡霞。
「我……我要回房了。」趕忙低下頭去,不甚自在地避開他的眼光,可方踏前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即擋在她身前。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呢……這幾天怎麼總覺得你刻意避著我?」悠悠淡淡的語氣好似隨口提起,並不十分在意,微微閃爍的眼波卻又透露了些許不為人知的幽微。
「沒、沒這回事……」
梁善福趕忙道,不想在他面前承認她確實是有意避著他。自那日跟他說了那一番大膽的話,她事後想起總不免臉紅心跳,且暗自懊惱自己到底著了什麼魔,竟會對他說出如同告白般的言語!
撇去從前的記憶不談,她和他仍可說是半個陌生人,她怎會在短短數日裡便對他產生愛戀……那種莫名的心悸的感覺是愛戀吧?不同於她與大哥二哥及鏢局裡兄弟的感情」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男女之情於她是陌生的,而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容易心動的人,這份感情來得太快太唐突了,讓她深感困惑!唉,自從聽了銀霜的話,她的心就開始起了異樣,完全不受自己所控制,十歲前的她,對於荊無極到底是怎生的一種情感?
撇開種種惱人的思緒,她有些無措地盯住自己的腳尖,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才好。
「你說沒有,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荊無極的諸讓她不覺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你不介意陪我到園子裡走走聊聊吧?」
他都這麼說了,她還能拒絕嗎?梁善福在心裡無奈地苦笑了聲,隨即跟在他身後往後園走去。
走在他身後,她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的背影,他很高,身形挺拔,行走間步履輕盈,散發著一股優雅從容的溫文,雍容中自有威儀……這樣的男子世間該是少有吧,也難怪銀霜會緊抓不放,拿她當仇人看待!
一路靜默無語,除了兩人細微的腳步聲,她只聽見自己比平常稍快且重的心跳聲……她忽然有一種感覺,彷彿她曾經這樣跟在他身後無數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吧?
她的過去就像是一團迷霧,她試著回想,得到的卻總是支離的片段,無從串聯。而他,身為她的師父,對於她的喪失記憶卻好似不甚在意,這些日子,他不曾跟她提起從前的事。
他的態度令她好奇,也令她不解。
「荊國師……」她困惑地開口,卻招來他不以為然的一瞥,隨即主動改口道:「小師父……」雙頰微微熱起來,想到他要她直呼他的名……無極……她怕是怎麼也叫不出口。「為什麼你從不跟我提過去的事?難道你不希望我早日找回從前的記憶?」
荊無極停下腳步,而後徐徐回首,笑望著她問道:「你呢?你很想找回以前的記憶嗎?」
梁善福愣了一下。原本她並不十分在意能否找回從前的記憶,但,在明白自己的過往與他密切相關後,她竟變得迫切地想要知道……
「月牙兒,忘記也許反而對你比較好!。」他別有深意地續道:「回憶有苦有樂,一旦你回復記憶,不管好的不好的,全都會一一浮現,你能坦然接受嗎?」
他的話讓她的心驀地驚跳了下!他……是在暗示什麼嗎?
怔忡了好一會兒,她深吸口氣,迎視他的眼;「我不怕!我討厭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更討厭忘記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她凝蹙的眉眼顯得有些固執,荊無極不由得笑歎了聲:「真是傷腦筋啊……你這固執的性子真教人沒轍!」半是無奈,半是疼寵的語氣。
他俊美的笑顏令梁善福心神驀然一藹,好懷念啊……這樣的笑臉,從前她耍鞍拗脾氣時,他總是這麼說她……
「從前你也是這麼說我的……」她不覺恍神哺語。
荊無極聞言,身形微微僵住,唇邊的笑緩緩隱去;「你想起什麼了嗎?」
腦子裡跳躍著零碎的片段,她恍惚地望著他,喃喃道;「你的笑臉……我好喜歡你對我笑……好喜歡跟在你身後—…希望能永遠跟著你……」
藍眸閃過一抹幽光,美麗的唇弧再度揚起一抹溫柔的笑,他伸出長指輕撫她猶自怔茫的小臉,柔聲道:
「你這麼愛跟著我,那麼……我許你跟一輩子,可好?」
迷濛的水眸輕眨了數下,梁善福緩緩回過神,他的話一字字清清楚楚地滲進她腦裡,心驀地狂跳了下,跟著竄上一股無以名之的喜悅。
無暇思索這份喜悅由何而采,她點頭便要應允,不料他卻伸指抵住她的唇——
「如果你恢復了記憶,心意依然不變的話……」
※※※※※※※※※
荊無極十五歲——
「小師父,等等我……」
嬌嫩的童音自少年身後不遠處傳采,少年微蹙起眉,想置之不理,腳步卻仍是不自覺地緩了下來,身後的小小身影緊追不捨。
「哎喲!」一聲悶喊伴隨身體跌落地面的聲響,少年不由得停住腳步。
徐徐轉身,美麗的藍眸微徽瞇起,冷冷望著撲跌在他面前,正蹶著小屁股親吻大地的小小人兒。
短短的腿兒縮了縮,小手緩緩撐起,不一會兒,小人兒已從地上爬起,朝少年露出一抹憨笑,就見一張圓白臉蛋沾污了好大半,光潔的額頭還擦破了皮,滲出幾許血絲。
少年的濃眉不覺又糾緊了些,心裡頓起浮躁,微慍道:「誰讓你用跑的,這麼摔,不疼嗎?」
「不疼、不疼……一點兒也不疼。」小人兒露齒一笑,舉起小手便要往額頭擦去——
「別動!」少年微揚高聲音喝止道,神情有些惱。「不許用手去擦!」
短短的小手停在半空中,眼兒睜得圓圓大大的,隨即趕緊放下手,露出乖順的笑:「月兒聽師父的話,不擦。」
少年不發一語轉身繼續往前走,行進的腳步卻緩慢了許多,讓身後的小人兒不即不離地跟著他。
走進書房,他立即取來乾淨的白布沾了些清水,朝她命令道:「過來這兒坐下。」
小人兒喜滋滋地照著他的話做,抬起亮晶晶的大眼對著他咧嘴笑。
「現在是午睡的時間,下午還要上課,你不睡覺去跟著我做什麼?」
少年沉下臉訓道,一邊為她拭去額頭的髒污與血跡,微瞇的眼在瞥及她因忍著痛而縐擰的小鼻頭,手邊的動作更加輕柔了。
「很痛是吧?這就是不聽話的後果!」嘴裡念著,他仍是小心翼翼替她抹上藥膏。
「月兒不痛……小師父別生氣……」圓滾滾的眼兒偷覷著他努嘴道:「我、我不想睡午覺……月兒想跟著小師父。」
處理完畢她的傷口,少年站起身走向書案,冷淡地道:「我要看書,沒時間陪你玩。」說罷,逕自坐下,翻開書籍閱覽,沒再理會那眨巴著眼跟在身旁的小人兒。
她倒也沒吵他,只是忙碌地在他週身繞來繞去,一會兒爬上椅凳子,手肘抵在書案上支著兩頰盯著他,一會兒溜到他腿邊磨蹭。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咿呀」一聲被打開來,走進一道高大的身影。
「無極,冰月娃兒是不是又跑來這兒了?」荊鐵衣笑瞇著眼問道。
荊無極沒有回答,書案下卻微微起了一陣騷動,隨即探出一顆圓圓頭顱。
「大師父,我不睡覺,你別抓我回去!」小冰月嘟著嘴道。
荊鐵衣呵呵笑道:「大師父不抓你回去,可是你老是跟著小師父怎麼可以?」
「月兒不吵,為什麼不可以?」嬌軟的聲音有些不服氣。
「冰月娃兒,你這麼喜歡小師父,想要天天都跟著他嗎?」荊鐵衣老頑童性子一起,忍不住說話逗她。
小冰月點點頭,小手還揪著荊無極的衣擺。
「天天跟,要跟多久?」
小腦袋瓜很認真地思考了下:「跟到月兒長大!」
「這樣啊……那長大以後呢?」
六歲的娃兒顯然沒想那麼多,只是皺著眉頭望著他。
「依大師父說,長大之後你可就不許跟了。」荊鐵依故意板著臉道。
「為什麼?」微微鼓起的臉頰紅咚咚的,煞是可愛,嘟起的嘴顯示小人兒很不開心。
「長大之後,月兒就是個大姑娘啦,怎麼可以再天天跟著小師父?」
「月兒不當大姑娘!」小冰月生氣地跺腳。
荊鐵衣瞧得好不開懷,這娃兒逗起來真是有趣得緊,讓他忘卻一堆令人煩惱的事。
「月兒想不想永遠跟著小師父呀?」他一步一步引小娃兒人甕。
這話一出口,原本逕自覽書毫不理會一大一小對話的荊無極,驀地自書籍中抬起頭,微瞇起眼瞪向自己的爹爹。
荊鐵衣裝做沒看見兒子明顯帶著警告的眼神,笑嘻嘻地望著小冰月,等著她回答。
小冰月抬頭直盯著荊無極,怔怔地看了好半晌,然後轉而望向荊鐵衣,朝他猛點著頭。
「很好!大師父就偷偷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他向她招了招手,小冰月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只要月兒成了小師父的新娘,就可以永遠跟著小師父啦!」
哈哈!親親吾兒,你逃不了啦!
「新娘是什麼?月兒不懂。」圓圓的眼兒不解地盯著荊鐵衣。
「新娘子就是要跟小師父長相廝守、不離不棄、同生共死的人!」見小娃兒仍是一臉呆愣,他索性簡短道:「就是永遠在一起,一輩子都不分開的人,這樣你懂了吧?」
小冰月似懂非懂地點頭,旋即卻又發愁地縐擰了『張粉嫩小臉:「大師父,月兒要怎樣才能成為小師父的新娘?」
荊鐵衣撇開臉,避開兒子那已轉變成吃人似的,兇猛目光,逕自回答:
「這事簡單得很,只要你贏得聖女之位,就能成為小師父的新娘啦!所以,月兒從今天起要好好努力,知道嗎?」
小冰月看看荊鐵衣,又瞧瞧荊無極,不知道是不是真弄懂了,忽地跑向荊無極,窩進他的兩腿間,雙手抱著他,抬起亮閃閃的大眼瞅著他咧嘴笑道道:
「月兒要當聖女,月兒要當小師父的新娘……」
※※※※※※※※※
即使失去了記憶,她的心意依然未變!
暗夜裡,荊無極白色的身影矗立於敞開的窗邊,光明正大掠進的風揚起衣袍,在微弱的月光下,似乎也拂動了他的表情。
兒時的童言童語,她竟當真了,而他……也幾乎要當真了呢!她因此差點送掉了一條命,他雖不捨,卻不能不捨得!
他得承認自爹死去、自己繼掌聖月教的那一日起,他的心變得冷硬而無情,當時詭變的情勢讓他確定自己必須走的路,他做事一向有計劃、也有遠見,對於自己決定的事從不遲疑、後悔,而她的存在確實會成為他的阻礙,所以他選擇犧牲了她。
他對她算是狠心吧?
那一刀雖沒要了她的命,卻足以將她對他的感情連根刨除!
後悔嗎?並不!他很清楚即使再重采一次,他依然會下手……只是啊……他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的心竟然也會害怕……怕她想起那一曉的事……
為什麼怕呢?是怕她恨他?
優美的唇形不覺浮上一抹微帶苦澀的笑。他沒教過她愛人,她卻很有可能因他而懂得恨……
「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幾乎要以為你也同我一樣,為穹蒼丟出的難題而傷神哩!」
柔媚的女聲隨著夜風一同拂過他耳際,攪擾了他的思緒。
淡淡月光下的俊顏並無驚訝之色,有的只是被打擾的不悅。
「皇太后紆尊降貴於深夜造訪無極,不知有何見教?」冷淡的聲音與背對的身影顯示出主人沒有談話的興味。
「不必拒我於千里之外。」慶妃不悅地挑眉。「我來,只是為了要一個肯定的答覆!」
荊無極徐徐轉身,淡笑道:「無極以為自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呢!」
慶妃有備而來,柔聲道:「無極,咱們一直都合作得不錯,察蘭也在咱們的掌控之中,冰月丫頭的出現對你對我都不利,你若聰明的話,就該知道怎麼做!」
溫雅的笑顏頗感傷神地凝斂,似是十分為難:「太后,請恕無極愚昧,著實不知該怎麼做。」
「你——」慶妃強壓下怒氣,冷聲道:「你不會不知道該怎麼做!當年你是怎麼讓那丫頭消失的,現在就讓她再消失一次,相信對你來說並不困難!」話裡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今時非往日,無極恐怕無能為力!」唇邊笑意依然,低垂的藍眸卻在瞬間瀲過一抹冷光。
慶妃瞇起眼:「你的意思是你要與我為敵?」
「無極不敢!」
慶妃冷哼一聲:「別以為你現在護著那丫頭就能安枕無憂,她若知道當年是誰捅了她心窩一刀,你這國師的位子只怕仍然坐不長久!」
「無極的事不勞太后費神。」絲毫沒將她的威脅放在心裡。
「很好!你既有你的打算,那麼我也無須再念及舊情!」慶妃咬牙道:「我會讓你後悔背棄我!」說罷,怫然甩袖離去。
再度恢復靜寂的長夜,幽幽響起一聲歎息,跟著傳來冷魅的低語:
「真是傷腦筋呀……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了……這國師之位,我可是一點也不戀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