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羅德裡安皇帝的做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說當時的皇帝是真心喜歡池寒星。不過大多數人都認為這不過是他執政的一種策略,時任最高統帥部統帥總長的池公爵毫無疑問是軍政合一的亞德帝國最有影響力的人物。才繼位不久的羅德裡安皇帝只用一句話就把自己的政權徹底鞏固了。後果是,池寒星的一生永遠綁在了皇室之中。
從六歲開始,在必修的課程之外,每個星期六都會有兩名皇家禮儀教師來到公爵府,來教授池寒星必須的皇家禮儀。在他們的監管之下,池寒星不得不每天挺直腰板,遇到外人就必須收斂去孩子的本性,向問候她的人露出恰到好處的,矜持的笑容。吃飯的時候,必須小口小口地喝湯,一點點地用餐,把原本十分鐘就可以搞定的事情拖上兩個小時。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對星期六有著特別的心情。因為,那一天的傍晚,已經進入軍校學習的哥哥池寒辰會回來。送走皇宮裡面的教師之後,寒星就會暫時拋棄准皇妃的面具,在兄長大人的掩護之下,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儘管還是孩子,池寒辰非常能夠理解妹妹壓抑的對遊戲的渴望。因為他在這個年齡的時候,除了吃飯,睡覺之外的幾乎所有時間都是在與同齡的孩子的玩耍中度過的。公爵夫婦給池寒辰的成長環境相當寬鬆,如果沒有准皇妃的頭銜,相信寒星也會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吧!
爬樹,翻牆,捉蝴蝶,逮螞蚱。這些平常孩子們玩得都膩的遊戲在池寒星來看,則是最大的快樂。略大一點,她就會跟著池寒辰去賽車場。她那副寬大的墨鏡和一頭栗色飄逸的長髮很快成為賽場上一道靚麗的風景。只有車子上近乎瘋狂的速度才能把她從束縛中解救出來,也只有戴上頭盔她的心才能完全放鬆下來。她也曾經害怕被父親發現受到責罰。但是不久,她就知道,自己的父親其實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證據就是,有一次池寒星因為興奮過度不小心說漏嘴時,發現父親的嘴角牽出一個十分曖昧的笑容。儘管只是瞬間的事情,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就這樣,在兄長的掩護和父親的默許之下,池寒星雖然並不是很自由,卻也過得很幸福。有寵愛她的哥哥,疼愛、甚至有些溺愛的父母池寒星已經很滿足了。
平靜地度過十九歲生日之後不久,她得知自己幸福的生活恐怕即將永遠結束了。羅德裡安皇帝因為身體不適的原因退位,裡奧皇儲,她的未婚夫繼位,新皇帝繼位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大婚。
池寒星一點也不瞭解自己的未婚夫,他們甚至沒有真正接觸過,她只是在繼位典禮的時候,遠遠看見被大臣們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走向禮堂時,衣袖上的金色綬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從小就在皇室權威保護之下以平民身份在外就讀的卡米亞蒂皇儲從未在媒體上出現過,就連池公爵在皇儲讀初中後也未再見過。一直隱藏身份的皇儲直到不久以前才出現在眾大臣的面前。再一次見到皇儲的公爵回到府中很高興地說,皇儲是個帥氣溫柔的人,寒星應該會很幸福吧。
本來,池寒星已經決定安靜地嫁過去,成為帝國的皇妃。但是,三天以前,當部分婚禮的禮服送進府中,她穿上禮服站在那些不請自來的貴婦人面前讓她們品頭論足時,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極了馬戲團的小丑。她比小丑更淒慘,小丑們在洗去油彩之後還可以回到他們平靜的生活當中去。但是她是被皇室的身份束縛住整個一生的人,必須時時注意自己的言行,時時受到人們的關注……甚至,時時被這樣議論,評論,沒有一點自己的空間和自己的生活。這些對從未在公眾場合露過面的池寒星來說無疑是難以忍受的,而且這樣的日子將持續一生。她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她想逃脫。逃避的念頭一經產生就抓住了她的心。送走貴婦人回到房間的寒星在考慮了很久之後決定逃婚。為了能夠順利離開帝都,她必須有幫手,她甚至為自己選了一個很好的幫手,自己的兄長,池寒辰。
無意識地用腳劃著水的池寒星在疲倦漸漸遠去的同時,另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湧上來,那就是飢餓。抬頭望望天空,蔚藍色的天空中連一隻飛鳥都沒有,即使有,她也沒有任何工具能夠捕獲。陽光從頭頂上樹葉間的空隙照射下來,在她做的石頭上和她的身上留下斑駁的影子。離開家還不到一天,她就開始想念起溫柔的母親和她做的飯菜了,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夠再見到她。儘管母親很少會做東西給她吃,但是,每一次吃到她坐的飯菜自己都會幸福得不得了。因為那是媽媽做給她吃的,裡面有媽媽的味道。還有慈祥的父親,每一次心情不好他都會坐在自己的對面,默默守護在自己的身邊,直到自己的臉上再次出現笑容。身居要位的公爵用他特有的方式關注並愛護著自己心愛的女兒。也會很長時間見不到父親了,池寒星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鼻子,儘管拚命忍著,淚水還是不自覺地湧上來。
裡奧站在池寒星對面的河邊,望著池寒星,心中有無數的柔情在湧動著。他學池寒星的樣子脫下鞋襪,瑛著水,拎著自己的鞋襪和池寒星的背包過了河,站在池寒星的對面。一滴小小的淚花濺落在水裡,裡奧開始後悔了,遠離帝都的池寒星現在身邊只有自己可以依靠的,可是他卻那樣對待她。他不想池寒星哭,他寧願看她笑,她笑的樣子是那樣特別。正是因為那回眸的一笑讓他苦苦地戀了三年,更讓他不放心自己的皇妃,最終還是選擇跟來了。
「寒星?」他輕聲呼喚石頭上的女孩子,「餓嗎?」
「嗚——」寒星輕輕抽了一下鼻子,沒有抬頭,更沒有回答。
裡奧歎了口氣,最近歎氣似乎成了他的習慣。是從聽說池寒星要逃婚開始養成的吧。不過,這孩子還不是一般的倔。打開背包,裡奧取出裡面的巧克力,遞到池寒星的面前,「吃吧。吃完了我們還要趕路。」
池寒星抬頭望望身邊的裡奧,又低下頭,接過裡奧遞過來的糖果剝開塞進嘴裡,「謝謝!」她輕輕地說。
「你——」裡奧突然覺得自己的頭在疼,她就這麼相信陌生人?不怕巧克力裡面會有什麼藥物之類的?就不怕我?
長歎了口氣,坐在池寒星的身邊,裡奧偷偷瞟了一眼池寒星,見她的臉色有所緩和才再一次開口:「寒星,那個名字的事情,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好。不管怎樣,它都是父母給我們的,是他們對我們的愛的證明。」
「對不起,因為那個名字我不喜歡。」池寒星如實回答。那個同樣叫卡米亞蒂的人在成為她未婚夫的同時,也把她永遠束縛住了。
「有什麼特別的?」裡奧問。
「會想起很不好的事情。」池寒星說。會想到那不堪回首的十三年的週六,還有那些把她當花瓶或者是小丑去品評的貴婦人們。
「是嗎?」裡奧說,「因為是同裡奧皇儲……現在應該說是皇帝陛下吧。我是和他同一天出生的,知道了他的名字之後父親就把同樣的名字給了我,如果你不喜歡可以叫我亞迪。」
「亞迪?」池寒星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好,我喜歡。」說完,就又笑了一下,低下頭專心致志地吃著巧克力。滿臉柔情的裡奧望著心愛的未婚妻專心的樣子不得不承認,女孩子的脾氣的確像極了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還不知道他的這個滿臉幸福地吃著巧克力還什麼都不知道的小皇妃,知道真相後會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自己。
香甜的糖果很容易讓人的心情變好。一塊巧克力下肚之後,池寒星的心情也隨之好了很多,似乎一切都不算什麼了。自己那個被丟在帝都的未婚夫沒有什麼了不起,身為未來的皇妃卻在婚禮之前逃婚沒什麼了不起,就連腳下那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使盡頭的路也沒什麼了不起。不過,不管怎樣看來,在宇宙港為了躲避眾多的目光沒有搭乘巴士多少都是個沒有辦法彌補的錯誤。現在,池寒星除了背包裡幾件換洗的衣物和隨身的幾張存了零用錢的銀行卡外一無所有。雖然暫時有食物吃,但是還有兩天的路走,也許這兩天要餓肚子了。一想到這些,池寒星的心又沉重下去。
環視四周,太陽離開了中天,收斂了她一部分的灼熱。溫和的風吹過水面泛出層層的波浪。腳下是嘩嘩作響的流水,這樣的天氣,空氣中也彷彿充滿了快樂。
只要走到鎮子就好了,在那裡住一段時間。自己的出走雖然會給帝國帶來不小的震動,但是震動之後一切就會回到原來的樣子。裡奧皇帝會再次結婚,他不可能執著一個未曾蒙面的女子終身不娶。也許會耽擱一段時間,不過等他確認自己確實是消失了就很快會有另外一個皇妃。父親和哥哥在軍部的身份保證了家裡不會有任何的損失,帝國的君主也不會因為一個女孩子就遷怒於國家的重臣,等一切都平息之後,自己就可以回去了。父母的責罵自然是免不了,但是與這些相比,自己能夠安靜地度過餘生才是最重要的。那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想到這裡,池寒星的臉上露出了孩子氣的笑容。
「在想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池寒星面前的裡奧問,「想什麼呢?表情這麼豐富?」
「啊——有嗎?」池寒星抬起頭,心虛地回答。四目相對,空氣中有什麼開始改變了。裡奧那雙清澈的眸子在河水的映照之下閃著清澈的光芒。眼底,無盡的激情與纏綿的愛意交織在一起,足以讓世間所有的女子為之心動,為之瘋狂。此時的池寒星就在他溫柔的目光籠罩之下,彷彿被攝去了魂魄,她幾乎不能呼吸了。瞬間的迷離讓裡奧的心不由加快了跳動的節奏。面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他的夢中情人,他無論如何都要得到的人。他慢慢俯下身體,他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池寒星溫潤柔軟的唇在吸引著他,他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了……
「嗚——啊——」池寒星突然叫了出來。就在裡奧接觸到她雙唇的一瞬間,有什麼閃閃發亮的東西在裡奧的眼角一閃,那是——他撲向坐在岩石上的寒星,把她撲倒在河岸上,抱著他在土地上翻滾而過,借助地上一塊並不突出的石塊減緩了他的衝力,他順勢坐起來。
一顆金屬子彈擦過池寒星的頭髮,打在了他們剛坐過的岩石上,磕出一個火花,反彈之後落在河水裡。
「怎——怎麼回事?」光電火石之間池寒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別動。」裡奧將聲音壓得很低,他把手伸進自己的背包裡摸出手槍,另一隻手將池寒星的頭護在自己胸前,「真是該死。」他不滿地嘟囔著,竟然敢攻擊自己的君主,這些混蛋是不想活了。不過,最讓他生氣的是,竟然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馬上就要吻到池寒星了,他從來沒有離池寒星這麼近過。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大開殺戒,弒君者誅,這是千古不變的法則。
「臭小子,那是我看中的女人。不想死就別搗亂,把她還給我。」不遠處傳來什麼人的叫喊聲。
「渾蛋。」原本不該出自像他這樣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的話語不由衝口而出。竟然敢打自己皇妃的主意,他們還真是自己找死。很久以前他就接受過教育,一國君主的東西是不允許任何人窺伺的,何況是心愛的人。
「是什麼人?」池寒星問,直到現在她還沒有搞清狀況。
「宇宙港遇到的那群混蛋。」裡奧回答。他慢慢移動了一下身體。他和池寒星正躲在另一塊岩石的後面,在平坦的地帶,這塊一米半高的岩石是一個絕好的躲藏之處。
「聽到沒有?小子。把她給我,那是我的女人。」皮鞋踩在地上的聲音遠遠傳來,聽聲音,裡奧判斷至少有八九個人正走過來。
「你——嗚——」男子的話顯然激怒了池寒星,她差一點站出來與男子理論。幸好,裡奧手疾眼快一把將她牢牢地按住,他用沒拿槍的手堵住了池寒星的嘴,迫使她嚥下想說的話。
「別擔心,交給我,你一不小心出去就會被當作人質,那時候我會很為難。」裡奧說,他的呼吸略顯急促,吹在池寒星的耳邊癢癢的,池寒星的心忽然就沉靜下來。
「會死嗎?」蜷縮在裡奧懷中,池寒星問。擋住他們的岩石沒有大到足夠讓他們可以自由活動,池寒星被裡奧護在他和岩石之間,她的頭貼在裡奧的胸口上。除了父親和自己的兄長,她還從未和任何一個異性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而這名男子在不久以前還差一點吻了自己。池寒星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裡奧左手的衣袖,她的臉紅了。幸好裡奧並沒有發現,他現在最專注的事情是不管怎樣,一定要好好保護池寒星。
「怕死嗎?」裡奧臉上掛著笑容,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平復池寒星的心。
果然,池寒星整個人馬上安定下來。有我在,沒什麼好怕的。那笑容分明是在向她這樣證明。相識還不到一天,那才結識不久的男子竟然如此瞭解自己,總是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手相助,在她擔心的時候用笑容來安慰她,現在又這樣費盡心力地保護將他捲到混亂之中的自己,一種難言的情愫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