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巨大樹幹倒地的衝擊,地面似乎仍然餘震未消,空氣中充滿濃濃熱熱令人作嘔的硫磺氣味,而整個山谷也迴盪著那可怕的崩裂聲,久久不息……
藉著不時的閃電,凱琳看清楚那棵桑樹是由正中央劈成兩半,其中一半倒在培恩的小屋側翼,毀了一面牆和部分甲板,另一半則往外傾倒,擋住了車道和碎石路。一根有凱琳腰部那麼粗的樹幹則彈落在小貨車的車頂上。她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不敢想像脆弱的人體如何能承受這樣巨大的外力。她幾乎沒有勇氣再看下去……
但是如果他真的需要任何幫助,除了她,沒有人能施以援手。所以她嚥了咽喉嚨,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繼續繞著樹幹往碎片裡窺探。黑暗中,她被一根往上凸起的樹根絆倒,重重地跌進一窪水坑裡,猝不及防地嗆了一口泥巴水……
在片刻偶爾的寂靜中,她聽見培恩正叫著她的名字。在她抬起頭試著想答應時,卻被什麼猛然從水坑中拉起,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根羽毛似的。又輕飄飄地落地。她仍奮力掙扎反抗著,一心只惦記要循聲找到培恩——「凱琳……凱琳!你在幹什麼!」是培恩的聲音!
她頓時回過神,踉蹌倒向他懷裡,抓住他濕透的襯衫,漫無頭緒地說:「我看見你,我以為壓著你了——」
「所以你跑出來確定一下。」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她哽咽地尖聲叫著。但她也在同時才注意到他並無大礙,不但站得好好的,而且還支撐著她身體的重量。此刻,只要他安然無恙,她什麼都可以不在意。
她的體力瞬間恢復,揚起雙臂箍住他的肩頭,企圖盡她所有的力量讓他感到安全。她全身被凍得僵硬發麻,只除了和他接觸的部位以外——她的前胸、大腿、手臂,以及雙唇。
她說什麼也不能再讓他離開身邊,她一隻手臂緊緊扣在他的腰際,兩人相互扶持返回她的住處。
培恩蹲跪在爐旁,撥著柴火讓爐火重新燃旺。凱琳癱靠著爐壁坐下,幾乎不曾察覺泥水沿著她的髮梢、下巴、衣服直淌而下,卻只注意到培恩額七有道血漬,手臂上也有一條傷痕。「你受傷了。」她關切地說。
他搖搖頭,「沒什麼,只不過是被一些小樹枝擦過而已。我可是福星高照的人……」
那棵巨大的桑樹只差一點兒就壓在他身上,他居然還說「而已」?她不禁開始微微顫抖。
「你沒聽說我有個守護天使嗎?不過剛才那樣的危險還用不著她上場。」
「別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她連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他又往火裡添根柴火。「對不起,凱琳。」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真的那麼關心——「
「當然不是!」她不悅地打斷:「怪我多事,冒著這麼大的風雨跑出去……」
她全身的顫抖愈益明顯,他連忙移座到她身旁,雙臂圈住她的肩膀。她曾試著想掙開他,但旋即放棄。因為她真正難以抵禦的,不是他的力氣,而是她自己的意志和渴望。在他的臂膀中,她感到無比的安全和溫暖,繃緊的肌肉也逐漸鬆弛。
「好點了嗎?」他溫柔地問。
如果否認,能讓她一一直留在他身旁,她寧願永遠說不。
「去沖個澡吧!我們都濕透了,如果不趕快弄乾、讓身體暖和起來.會得肺炎的。」他拉她站起身。
他淡淡的關心只令她覺得想哭。她微微搖頭試圖隱去湧上眼眶的淚水,但是她的動作卻適得其反——兩顆灼熱的淚珠再無任何顧忌地滾下面頰。
他雙手捧住她的下巴,把她扳轉向他,以舌尖輕輕點掉她頰上的淚珠。然而那極盡輕靈細膩的接觸,卻在她體內掀起一波無比震撼的強烈感動。她釋出一聲呻吟,整個身體便軟綿綿地靠向他。她無意挑逗他,只是她的意志再也無法轄治她的身體。
他猛然將她拉近,以壓倒性的氣勢迅速俘虜了她的雙唇。
他彷彿瞬間衝破了理性的樊籬,百無禁忌地釋放出他無盡的渴求。然而就在此刻,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直剌凱琳心頭一∼那一夜,激情乍歇之際。他指控她蓄意引誘,為的是要永久的束縛住他…一而現在,過去會再一次重演嗎?她還能再承受一遍那樣的不堪嗎?
她以手指輕輕劃過他的臉龐,試圖想擺開那可怕的想法,但他額上仍滲著血漬的傷口卻讓她回歸現實不許多想。她微微推開他,動作盡可能地自然。「那傷口需要清洗。」
他輕輕擦著她的鼻尖,「等你沖好澡後我馬上接著洗,然後你再幫我上藥。」
凱琳身著一件寬大的絨布長袍走出浴室時,空氣中已瀰漫一股香濃的巧克力氣味。她以毛巾擦著頭髮走進起居室,接過培恩遞上來的一隻馬克杯。
「我在想,」她略顯猶豫,「你屋子的那面牆——全部往裡面塌陷了?」
他點點頭。「屋裡的東西全都遭殃了。」繼而聳聳肩,又說:「我現在也沒有辦法,不過,最壞的狀況已經過去了,現在雨已經開始變小。」
她瞥一眼時鐘,不禁驚訝現在不過只是落日時分,先前受到屋外黑暗所引起的錯覺,她一直以為早已入夜。
培恩端著他那杯巧克力走進浴室後,她便回到壁爐旁。他剛剛又添進了一根柴火,爐火因而依然燒得暢旺。她拉出一條羊毛毯鋪展在爐火前,好讓自己的腳能夠更舒適地取暖。她的腳已開始隱隱作痛,想必是剛才光著腳在碎石路上跑的緣故。
她當時是何其不能自已!她揉著腳板想著。她不能再和自己玩遊戲,不能再假裝沒有他依然可以過得很好;不能再一廂情願地認為她並不真的不在乎!她已然徹底明白自己毫無保留地愛上了培恩,她再無別的出路。
她要讓他明白,她無意以任何方式束縛他,她只是忠於自己的愛,坦然面對自己的處境。只要是他願意給予她的,她都樂於接受。除此之外,她別無所求——
你能嗎,凱琳?她的良知詰問著自己,你真的能對他作這樣的承諾?
再沒有別的選擇了。這是一條痛苦的路,因為他遲早會離開。她已認清他羈旅不定的本性,她終究必須面對他離去後的傷痛——那是她無可迴避的命運。
她只能被動地等待傷痛的降I艋,全然沒有主動出擊的可能。她不能現在就離開他——不能由她來結束他們之間的關係,因為這無異於親手了結她自己的生命,她萬萬不願也不能這麼做!她告訴自己,在通往既定結局的道路卜,與其讓自己一無所有,不如抓住任何抓得住的事物——
突如其來的停電驀地中斷凱琳的思緒。爐火使得整個室內暗影重重,美得極其詭異。她找出一根蠟燭,點燃後固定在一個茶托上,而在此之前,培恩已沖好澡了。
她聽到他摸索著走進起居室。但當她偶一抬頭,看見他赫然出現在眼前時,仍不免一陣心驚。他正低頭注視著她,她慌忙別過臉,目光無所選擇地落在蠟燭上。她聽見他上前的腳步聲,但她沒有抬頭。直到那聲響在她身邊停住,他挨著她坐在羊毛毯上,她才忍不住向他投以一瞥……
他身穿一件格子呢浴袍,「不知道是誰留下這麼件好東西。」他邊伸手撥著爐火。
「我搬進來的時候,這件浴袍就掛在浴室門後面。」她忙不迭地回答。
他微微一笑,「我沒在問。小咪,也沒必要問。」他放下撥火鉗,一隻手臂輕輕落在她肩頭。不久,凱琳發現自己竟然已平躺在毯子上,她不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只記得自己完全不曾出力。
「現在——」他抵著她的唇低聲說:「你該明白我們為什麼要等到洗好澡——」他的唇輕輕移到她的下巴,再沿著下顎直上她細緻的耳垂。「因為我要吻的是你的肌膚,不是泥巴——」
他的尾音消失之際,他的話在同一瞬間化為具體的行動。在她體內震起一波一波歡愉的浪潮,衝向她全身每一個部位。
她試著將他擁得更近,然而他卻攫住她的手,開始以雙唇溫柔地探索她,在所掠過的每一寸肌膚上,源源不斷地注入他熱情四溢的溫柔……
多年前他們第一次做愛時,她是個毫無經驗的女孩,一心只想取悅他。而現在她已由小女孩蛻變為一個女人,此刻的歡愉她依然不曾經驗過。透過他,她初次掌握住自己身體對愉悅的感應能力;也初次體驗了達到滿足的極致震撼。巨大的喜悅排山倒海而來,強烈得令她心痛、令她想要落淚……
不一會兒,他坐起身子,伸手取了一根較小的木柴,卻沒有繼續的動作。他坐著不動,只靜靜地注視著爐火。
她突然無法忍受這樣的靜默,「你在想什麼?看起來心情很沉重的樣子。」她低聲說。其實她為的只是打破沉默,並不真的想從他那裡得到回答。
「是很沉重。」他陰鬱的聲音和嚴肅的神情令她駭異。
他在害怕,她想。害怕她可能會想要什麼,甚至會要求什麼?雖然她早已預知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仍不免為這反應來得如此之快感到悲哀——為自己,也為他。她決定不進一步接續這個話題,因為那無可避免地會引發一些解釋、警告、甚至沉重的攤牌,這些都是她極力想避免的。「我不知道你怎麼樣,可是我不能只吃覆盆子,我餓死了!」她極力使聲音聽起來輕快、自然,說完一躍而起,到廚房翻尋可吃的食物——這樣他就不會看見她濕濡濡的雙眼。
這頓晚餐吃得相當隨便。他們用長柄鍋熱一罐燉牛肉罐頭,以長叉穿過麵包直接在火上烤著。而凱琳,為了要能夠以平常心對待培恩、使聲音保持輕快,只觸及輕鬆的話題,她幾乎是使盡了全身的力量。
「我們就像是從前西部的拓荒者,駕著篷車穿過原野……」她拿起一片麵包將盤裡剩餘的肉醬一拭而淨,滿意地送進嘴裡。「不過他們可能不像我們這麼會吃。」
「他們不是不會吃,是沒得吃。」
她又打開一包香菇,穿了一朵在叉子上,「真可惜我們沒有巧克力棒和全麥餅乾。」她低聲自語。在火上烤著的香菇已變成金黃色,她細細品嚐著那柔軟鮮醇的美味。
「還說像拓荒者!」培恩哼著鼻子說,「人家哪有你這麼會享受!」細細光熒在他眼中閃動,令她不由得低下頭。她又串了兩朵香菇烤上,分不清此刻正糾結在她內心的,是對他的渴望還是想哭的衝動。
「我可以看看你設計的房子嗎?」她突然問起。
培恩皺起眉頭,一臉神色黯然,這使凱琳有些困惑,只讓她看看設計圖會令他這麼為難嗎?但她隨即想起這場暴風雨,「糟了!你的圖一一這雨……」,她睜大的眼中充滿憂慮。
他搖搖頭,「那些圖是放在裡間,也許還不致於泡湯反正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她理解地點點頭。她知道在天明之前,他根本無法檢視屋子受損的程度。
她手上的香菇已烤得香味四溢,她心不在焉地同時咬著兩朵,吃完時頰上嘴邊到處沾著黏漬。培恩看著她擦拭一陣子,情不自禁上前幫忙一把擁住她,半舔半吻……
終於.他澆熄爐火,牽著她往閣樓上的臥房走去。在此之前,凱琳已全然忘記他不曾回答她的問題。
翌晨,凱琳在盈溢滿室的陽光中醒來,她望向陽台窗戶,只見燦爛的陽光如瀑布般由透明澄藍的天空傾瀉而下,灑遍大地。整個山谷被雨水洗滌沖刷得煥然一新,在陽光中更是出落得清新亮麗。
她沒有看到培恩。初時她並不以為意,因為時間已不早,他可能是回去檢查木屋了,而且,她想著,說不定他已經回來,人就在樓下。
她下樓,屋裡各處都不見他的人影,也毫無跡象顯示他曾在樓下待過。昨天夜裡電就來了,但他晨起後卻沒有煮咖啡。她告訴自己那兒也沒什麼,他一定是急於回去看他的屋子。她隨即前往培恩的木屋一探究竟,然而到那裡時,招呼她的只有樹上的小鳥。
小屋被樹幹牽連的部分坍塌得相當嚴重,她不禁暗暗心驚。她懷疑,培恩在看到這般光景後,便決定不值得再修復這棟屋子。或者,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暴風雨、木屋和小貨車的毀壞,以及昨晚他們爆發出的激情——讓他決定該是離開的時候?!
她的常識告訴她,那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他的車還在——被倒下來的樹幹擋住出路。但她心中的某個角落依然有揮之不去的恐懼。他曾經離開過她,而她知道那份椎心之痛遲早還要再經歷一遍。儘管她立意無怨無悔的接受,但現實的殘酷和痛苦卻不會因而稍稍減少。
她聽到一聲口哨傳來,土豆也在同時發出幾聲愉快的吠叫。培恩正沿路走來,手七架一把鏈鋸。「我向鄰居借了這個。」他邊解釋著,「樹幹擋在路上,我們哪裡也去不了。」
她試著以平靜心情對他,「有什麼事這麼重要,非出去不可?」她說著還聳聳肩。
他笑意盈盈地輕輕吻了吻她,「你忘記了?我今天要去找邁克談談——」
她體內似乎有什麼突然碎裂。「對!」她面無表情地附和。「清楚地告訴他。從以前到現在,我對你從來不具有任何一丁點意義——」
她看到他一臉震驚——和十年前那個夜晚如出一轍……
自找的,駱凱琳!她冷冷地告訴自己。她原就很清楚不可能從培恩那裡得到任何承諾——至少不是她所要的那一種。她曾一再告訴自己,沒有承諾她一樣能夠過下去,而不論是真是假,現在都沒有什麼不同。因為一一旦他知道她對他有所求,她所要求的超過他所能給於的範圍,他必然只有離開,一走了之。
事已至此,她再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一言不發,她轉過身,大步走回自己的住處。
「凱琳!」尾隨進屋的培恩重重摔上門。「我真的受夠了!」
也好!反正不會再有更壞的狀況了,她想,何須再繼續忍耐?不妨就把話說清楚——
「你受夠了?」她喊著,「培恩!你只想到你自己,從來不會替別人想!你不用再告訴我你是怎麼看我的,你曾經說的那些話我通通記得——」
見到他臉上顯現退縮的神色,她馬上感到後悔,畢竟傷害他並不會使她好過些。她的火氣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沮喪和絕望。「要走就走吧!」她低語,「那是遲早的事。」她百般無奈地擺了擺手。
「我哪裡也不去,凱琳。」他的聲音極平靜而堅定。「迪蘭尼那塊地我已經得手了。」
那又怎樣?他會留下來在迪蘭尼蓋一棟房子,然後呢?「很好。」她冷淡地說。「突然間,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培恩,那對我沒有用,我要的是承諾,但是你沒有辦法給……」
她原以為他會馬上奪門而逃,但他只是冷靜地說:「什麼樣的承諾,凱琳?」
他的反應完全不在她設想範圍內,這使得她的思維運作突然陷入混亂,只能迷惑地看著他……
他走上前抓住她肩膀,「回答我,」他厲聲說,「就一次,你能不能睜開眼睛看清事實,而不要只被自己的想法牽著鼻子走!」
她眨著眼看他,目光愈發迷惑。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那塊地?我可以在任何地方蓋房子,不必一定要在春崗。」
「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說。
他臉上的俊美消失,只剩下粗刻的線條和稜角,「因為當我再一次看幾尢你,我馬上就明白,過去卜年來我的生活裡失去了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會回來參加安琪的婚禮,也許是突發的鄉愁吧!但是那天我在教堂看見你,我就知道你已不再是小女孩,而且一」
他放開手,她只覺得身子一軟便倒向背後的沙發。「你應該早說一」她低語著。
「不,凱琳,不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再相信我,不是嗎?十年前我利用了你,傷害ˍr你,但是我絕對不是故意要那樣做∼我發誓絕對不是!是我親手毀了你對我的信任。」
她知道他的歉意是發自內心深處,而且在很久以前便已萌發。她雙手掩面,雙頰因激動而像是要燃燒了起來。
「我知道我應該耐心地等你重新建立對我的信任,我想遲早你會明白我有心要在這裡安定下來。所以我買下迪蘭尼那塊地——好讓我在等待期間有些事做——」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又說:「昨天晚上我不願意自己想太多,因為我不想再等待、不想再忍受煎熬。當我看見你冒著風雨出來找我,我相信你是真的關心我,你用你的方式讓我知道你已經原諒我了。所以我告訴自己,我可以不必再等,因為你已經瞭解現在的我和十年前的我迥然不同。」
「昨晚我只知道需要你,」她喃喃說著,「但是不相信結果會和十年前不同。」
他顯得有些沮喪又有些生氣,「所以我們非得要挖舊瘡疤不可?現在我們又得要讓傷口再癒合一遍。」他轉過身意欲走開。
她忙不迭地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他轉向她,她以指尖輕輕拂掠他額上被樹枝擦破的小傷痕。「也許那些傷口從未復原過,仍然在那裡,只不過是被掩藏了而已。」她溫柔地說,「但是現在我們卻有機會能讓它們真正癒合——只要我們講出來,彼此分擔……」
緩緩地,他把她圈在雙臂中。她哆嗦著雙唇對他牽動出一抹微笑後,便把臉埋向他頸項,試圖不讓灼痛她雙眼的淚水流下來。
他靜靜地擁著她好一會兒,臉頰緊貼著她的髮際。「我非常愛我的父母,」他以極輕柔的聲調劃破寂靜,「我和他們也會有分歧、衝突,但是一直維持很好的關係。所以,凱琳,在那次船難中,我失去的不只是父母,也失去了兩個最好的朋友。意外發生後,強烈的罪惡感使我不斷地自責,我一直在想,當時我應該轉動舵輪避開那艘船……」
「在那種情況下,沒有人能避開——」她低聲說。
「罪惡感是沒什麼邏輯可言的,小咪。即使意外發生過了一一個月後,我的理智、情緒仍然沒能恢復,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痛不欲生。最後,我告訴自己,令生今世只要我不再在乎任何人,就沒有人能再傷害我,我也不會傷害任何人,就這麼簡單。」
她疼憐地將他摟得更緊,她多希望那時能夠多瞭解一些他內心的痛苦。只是,就算她能瞭解,當時少不更事的她,又能給他多少正面的幫助呢?
「但是當時你就在我身邊,我不能將你一把推開,因為我不想。終於,在那個可怕的夜晚,我需要你給我溫暖、你的理性和你的美麗——而事後你抱著我說了那句話——」
「我說了什麼?」她低聲問著,「我不記得了,培恩,我真的不記得了——」
他抬起頭注視著她,「沒有什麼能再介入我們之間……」他引述著,難掩一絲反諷,「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突然發現我又犯了同樣的錯誤——讓自己暴露於可能再受到傷害的危險當中。我的確是愛你的,但是我更害怕——因為如果失去父母是這麼可怕,那失去愛人、甚至失去孩子呢?我沒辦法承受,甚至連想都不敢想。」他緩緩地呼了一口氣,似乎想驅散痛苦,「所以我決定離開你……或者說,放棄我生命中僅存最美好的事物。」
她仍然緊緊抱住他,希望借由這肢體語言傳達她衷心的諒解。因為,再沒有任何話語能表達出這份痛苦的告白是如何地衝擊著她……
「有一段時間,我真的認為只有今天最重要,只有眼前最真實,等到明天就什麼也沒有了。我總算熬過那段虛無的日子。過去幾年來,我多少也為這個社會做了點事,不再像以前那樣既不求也不給。一直到那天在聖馬丁教堂看見你,我才明白,在這裡我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沒有完成。凱琳,如果你願意再重新接納我,我會讓你對我更有意義——」他貼著她髮際輕輕地說,「我永遠不會再傷害你。」
「你還是會的,培恩。」她的聲音不甚平穩,「我也會傷害你,因為愛有時候會令人受傷。但不同的是,我們不會再隱藏各自的傷口和疼痛,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他以他的吻作為回答一∼綿長而溫柔地,彷彿再也不願鬆開雙臂讓她走開。
「你一直居無定所……」她喃喃著說,「我好怕……我以為你很快就會離開。」
他搖搖頭,「不會。凱琳,我不會再離開你,我要你永遠記住這一點。」
「你知道我解除婚約,為什麼沒有作任何表示?」她抗議著,「所以,我以為你∼點也不在乎我。而且當我聽到你居然向邁克道賀時,我的心簡直要碎了。」
「關於邁克,」他四平八穩地說,「你們訂婚的事我從來沒有真正在意過。因為,如果你對邁克是認真的.你早八百年前就嫁給他了,至少兩個人也會同居在一起,哪裡還會願意再等八個月——」
看見她眼中的不確定,他摟緊她說道:「小咪,我最親愛的,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會嫁給邁克,但是老實說,我也用不著太高興,因為我也不確定你願不願意嫁給我,凱琳,」他深情地注視著她,「你願意嗎?」
她冷不防被一口口水嗆著,開始劇烈地咳嗽。他拍著她的背好一陣子,她才逐漸恢復正常的呼吸。「也不用這麼受寵若驚嘛!」他故意調侃她。
「願意。」她喃喃地回答。「我願意嫁給你。而且,我們不要盛大的婚禮。」
培恩眼中閃著亮光讓她覺得看見了天堂。他說:「這是重點。我們期待的不是婚禮——不管婚禮場面是大是小,可是如果我們的婚禮沒有什麼看頭,你的顧客恐怕很難理解。」
「至少認識你的人都會諒解。」她挨近他,「培恩,你說得對,重要的是婚姻本身而不是婚禮,這一次我不會把自己搞得緊張兮兮的,我要在自己的婚禮上享受一些樂趣。」
「我們再考慮考慮吧!」他體貼地說。她點點頭。
但她不認為她會改變決定,這將是一個新的挑戰,她想。她要建立另一種婚禮模式——不需要冗長的籌備期;不需要花大把的鈔票;不需要自始至終都緊繃著神經。她相信這樣的想法和做法必然能引起許多顧客的共鳴。
然而她有的是時間慢慢思考細節部分,現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像是透過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一句發自衷情的低語,告訴他,她是多麼地愛他。
她顯然做到了。因為幾分鐘後培恩氣喘喘地說:「我同意.小咪,我們應該就讓樹幹躺在那兒!在未來的一、兩個禮拜內,不會有什麼事那麼重要非出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