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她方才見識過的中庭花圈,這裡每株植物腳邊不是灰黑色的泥土,而是柔柔地覆上了一層白色軟沙;沙上躺著一些不知道從哪些個國家流浪而來的各式貝殼,比起一般造景的高大華麗或是嬌小雕琢的樹叢,這裡的花卉植樹多半都生長至她的胸口,所以在北方暖陽的映照下沉沉地透出一股開心益脾的清涼。
而園中則錯落著或大或小的石雕擺飾,但令人耳目一新的是這些白色雕像中沒有天使,只有侮宮殿內的清麗人魚、侍衛和形形色色神話中的海之族民。
這一切就像是夢境浮現。艾兒的心僵了一下,因為耳邊那道細小得幾近不可聞的聲音又再度傳來,她想要抗拒,但就像前幾次一樣徒勞無功。
她的心志與身體彷彿分開了,身體被那道聲音牽引著一直往花園深處前進,而心志則被迫要跟隨身軀的方向,那種跟昨夜一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艾兒繃緊的神經拉起一股警覺,她覺得情況似乎又要脫離她的掌控之外。
接著,一座如同噴泉般大小的雕台映人她的眼簾。
大概年跡久遠,原本應是貝殼白的台座淺淺地浮著薄薄的一層水苔,看不清楚的雕花紋路上蜿蜒地攀著像要護衛主人般不馴的籐蔓。而這奇異地讓一切顯得神秘萬分。
走近後的艾兒霎時被眼前真人一般栩栩如生的雕像奪去僅存的心志一座半魚身的誨之公主雙手合十,跪落在一扇具大的海貝上。
她虔誠地閹著眼,眼角嵌著兩滴碩大珍珠鑲成的淚,而她的於民皆圍繞在側,她的神情就像在祈求什麼。
「終於來了,艾兒·貝瑞。」蒼老威儀的聲音響起,瞬間打破所有懾住她身心的迷咒。
艾兒側身轉向聲音來源,老公爵夫人正帶著滿意、欣慰的目光注視著她,而她的身畔還跟著理威公爵和他的妻子娃娃。他們手中沒有茶杯,看起來根本不像是要邀她午茶。
「我以為接受的是午茶之邀。」
她不知道他們是自何時起便站在那裡,更不滿意自己對事件無力的掌控感就赤裸裸地暴露在他們的視線下。
「你是,只不過你到這裡的意義遠比任何午茶都大。」老公爵夫人的聲音和緩了一些,不過這些對艾兒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
「意義?」終於要揭露了嗎?
在理威及娃娃的攙扶下老公爵夫人坐進雕像旁的一張小花几上,伸手撫干裙上的縐褶,她緩慢卻權威地開口:「三百多年來,能夠進入這海之花園的除了都勒曼族人之外,只有海公主為她的子民所挑選而出的伴侶。」
「伴侶?」一問出口,艾兒就握緊拳,她肯定自己不會喜歡接下來的答案。
「意思就是,在海公主的見證下,你會成為我的妻子。」肯恩的聲音正經地在她來時的入口處響起,讓她的身體又不住泛起一股讓她不悅的戰慄。
什麼叫她會成為他的妻子?!
艾兒轉身迎向肯恩接近的眼瞳和高大的身軀。
肯恩看著她無波的眼底漸漸起了一些憤怒的陰影後,他覺得安心了一些,至少他的艾兒並沒有他想像中地對發生過的事毫無知覺。
「妻子?」艾兒飄忽的聲音中難以掩飾帶著暴風雨前的悶雷。
面對艾兒的質問肯恩只是定定地直視她的眼,沒有回答。
「要我來英國,要我住公主山莊,要我進海之花園,要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當你肯恩·都勒曼的妻子,你的:順其自然』就是這個意思?」艾兒垂在身側的雙拳越握越緊,指控的聲音一字一字地逼進他的眼底。
她的每一個字都讓他無法反駁。「是。」
「啪!」清脆響耳的聲音在海之花園響起,像是要震落誨之公主眼角的那顆珍珠淚。
這一次,肯恩沒有回手地接下她奮力揮過的一個耳光。
別過他沒有轉移的視線,艾兒僵挺著她僅剩的驕傲,頭也不回地走出都勒曼家的海之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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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洛城
推開泛黃的木門,艾兒沒有開燈,就著由窗口透進的月色坐落在沙發上。
已經一個月了。
離開英國後她直接搭飛機到中國四川,在外公隱居的山上住了十多天,確定定心、平氣的功力能為自己所掌控之後,她才決定飛回洛城。
她滿意地認為,現在的自己就像回到從前的她一樣,而這讓她安心。
或許在平靜的心下仍會有一種落空的疼痛感,夜晚拼布的單人床上看起來似乎顯得空曠,但她選擇忽視。
雖然她不想去深思為什麼以往的生活方式已經讓她覺得不能適應,但她相信只要仍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緒,那麼那些都再也不會是問題。
電話聲響起,另一瑞傳來的是法兒的聲音:「喔艾兒!為什麼你是艾兒?」
法兒一點都沒變的戲劇話聲調讓她的唇瓣不禁微微上揚一些弧度,感覺上她好像過了一輩子後才聽到自己熟悉的聲音。
「咦?羅密歐與茱麗葉有這一句話嗎?」聽到法兒狐疑的問句,艾兒才知道她竟然把心裡的感覺說出口。
「我想沒有。」她放任自己鬆弛地半躺進柔軟的沙發當中。
「嘖!害我以為你終於有點情緒說,鞭炮差點就要放上天了!」法兒口中是滿滿地抱怨。「你那個緝毒小子呢?他沒在你身邊啊?」
聞言,艾兒不悅地發現自己平穩的心抽跳了下,她微皺起眉,試圖讓聲音保持淡然,「梅涅先生在英國。」
先生?
「艾兒你搞什麼啊?!」法兒吃驚地出聲。最近沒再接收到艾兒的波動,她還以為肯恩搞定了呢!原來是搞過頭了啊,肯恩究竟是幹什麼吃的?
「什麼『什麼』?」
「這個『什麼』啊!你還在鬧彆扭呀?」
「還在?」法兒什麼意思?「我從沒有鬧過彆扭。」艾兒沉著聲反駁。
「你呢?那我一個月前胸口悶得要死要活、腦袋瓜亂七八糟亂成一團是什麼原因啊?拜託喔,艾兒妹妹!」騙她植物人啊!
對於她們兩個人之間強烈的感應能力,艾兒實在不該訝異的,只是當它運用在這種時候,除了讓她頭痛之外根本沒什麼用處。
「根本就沒什麼事,也沒有所謂的彆扭。」
「那麼你接下來就要告訴我,緝毒小子沒親你、沒跟你上過床,也沒有說要跟你結婚嘍?騙人!」法兒把每件事都說得非常篤定。
「你怎麼會……」連結婚都知道?!
「說心電感應你信不信?」法兒奚落地念著。
「不信。」
「廢話,誰會信啊!是緝毒小子說的啦廠不然還會有誰,也不想想,艾兒的腦袋從遇上緝毒小子後就一直鈍到現在!
「你們做完壞事,結果你躲進浴室那一天!」
「我沒有躲進浴室,我只是……需要思考。」艾兒舉手覆額,好像這樣就能讓她因回憶起那一夜而奔騰的腦漿平緩一些。但是事與願違,肯恩帶笑的神情又一幕幕地出現在眼前,打擊她方才引以為傲的定心。
「是,」法兒的聲音再度傳來,但艾兒的思潮卻沒被打斷反而越演越烈,「你思考的結果就是你想跟他過一輩子。」
「我沒有!」電話桌被艾兒一拍震盪了一下,她覺得自己花了半個月上四川接回的那條心志與身軀的連接線,又被法兒的一句話給震斷了!
「是,你沒有……」法兒嗤鼻,「你只是害怕他給你的那種心志與肉體分開的感覺;你只是害怕自己不再只有自己能掌控;你只是害怕自己竟然有和他過一輩子的念頭!拜託,艾兒!這不是愛情是什麼?!」
真是的!法兒實在對艾兒修女一樣的生活方式很不以為然。
「不是。」親吻可以視為愛情、禽慾望,上床可以視為愛情、為慾望,既然什麼都可以簡單的用愛情與慾望帶過,那他們不過只是上了床,為什麼會把一切都弄得那麼不可回復?
一般人不是都很簡單就能開始再結束嗎?為什麼她不能?艾兒的心底又開始慌亂,一切都該像一般人過的一樣,為什麼她與肯恩卻不能?
「艾兒你冷靜一點!」法兒按著額頭大吼,該死!她頭痛死了!
無意識地,艾兒動手將話筒掛回電話上,斷掉法兒不斷從遙遠地方傳來的聲音。
她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不然這一切真的又要崩解,而她不確定這一次,她究竟還有沒有辦法定心。
平躺在沙發上,艾兒強迫自己將有可能於擾她平靜的雜亂思緒,從身體大腦中抽離。
一切,都得回復到無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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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鈐——」
電話鈴聲又響起,在沙發上睡得非常不安穩的艾兒被驚醒,就著亮得詭異的月光,她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布谷鐘,凌晨三點?!
她挑眉!誰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
艾兒手越過沙發椅背拿起話筒,「艾兒·貝瑞。」
「艾兒,二十分鐘內到總警局報到!」父親的聲音。
「怎麼……」
艾兒正要出聲,就被文森嚴肅的語氣打斷:「柯西出現在奧雷拉街的一間酒吧,手上握有人質。艾兒,他要求談判。」
柯西?!
「我馬上到。」刻不容緩地掛上話筒,艾兒和衣的身子一翻,抓著桌上的鑰匙就出門。
銀白色的寶馬在不夜的洛城街道上奔馳,不到十分鐘艾兒已經在總警局大門前停下,然後筆直地走進局長辦公室。
「這不可能。」艾兒一推開門就朝桌後的父親出聲,柯西被她斷了筋又沉落加勒比外海,要他再出現世上是很困難的事。
可是回答的不是她父親,而是一個她怎麼也忘不掉的聲音。
「是不可能,但他就是出現了。」肯恩半倚在牆邊聲音微微沙啞地說著。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想念她,她看來瘦了一些,肩膀也更細了。
艾兒只覺得腦裡的腦漿被搖晃了下,然後她的肌肉便反射性地開始緊繃,她花時間修復的「氣」似乎又開始薄弱了。
「我不知道國際防衛組織又插手了。」她的聲音仍是飄忽,只是聽仔細就能感覺那緊繃的聲音似是上緊了的琴弦一樣,她視線盯著文森,但是語氣卻聽不出來究竟問的對象是誰。
發現艾兒連他的面都不願見,肯恩有些無奈地耙著沙金色長髮,「艾兒,這原本就是國際防衛組織的案子,我們上次只完成了一半記得嗎?」
肯恩語氣中挾帶的親密,讓艾兒一口氣湧上心口,連帶讓心肌抽痛了一下。
「既然不是洛警的案子,那恕我無能為力,長官。」艾兒面無表情地朝文森點了一個頭,轉身就要離去。她不想待在任何一個可能讓她僅有的一切受到威脅的地方,她不想承認,但那幾乎可以等於肯恩·都勒曼。
「艾兒·貝瑞,這是命令。」文森威嚴地開口。他不清楚這兩個孩子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但現在的情況緊急,沒有時間讓他想這些,也沒有時間容許他們說要不要的權力。
看見艾兒停在門前不動的身影,文森繼續說明,讓他的下屬能夠清楚理智地明白狀況。
「在你的手法之下柯西的確是難以動彈,但這次他的五個心腹都從各地被調回他身邊,那五個都是他用殘暴的方式教出來的打手,酒店裡已經有三副屍首被一段一段仍出來,他指名要你和肯恩進去談判,他們手上還有約二十個人質,也有可能更多,我們無法估計。艾兒,你沒有選擇的權力。」
因為二十條人命就握在她的手中。
艾兒很清楚自己根本不能自私地不顧他們的安危,所以僵持了五秒,她強迫自己轉身走回桌前,「給我現在的狀況。」
不愧是他的女兒,文森滿意地招過牆邊的肯恩,「你來說明。」
肯恩對文森一個頜首後邁步走近艾兒,在她身邊停下,然後將上半身橫過辦公桌,修長的手指停留在桌面上的藍圖。
雖然如此,艾兒感受到肯恩氣息的皮膚表層早已經敏感地豎起寒毛。
「我一接到柯西的消息後就直接趕過來,到的時候文森告訴我柯西已經出現在奧雷拉沖。」他語氣一頓,手指開始在藍圖上移動。「酒吧周圍了四個狙擊點,為了降低柯西的戒心,文森的人會全副武裝在酒吧大門,柯西的視線範圍內朝他做條件喊話,我的人會在後們、前門及四扇窗戶後待命。其餘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工作,艾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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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官!」
在鳴放不停的警笛聲中,文森帶領艾兒和肯恩踏入警方的封鎖範圍內,所有的警員看到他們都主動讓出一條路。
「現在狀況怎麼樣?!」文森不得不大聲地和其他警員交談。
「長官,第四具屍體兩分鐘前被丟出來了!」警員的回答讓在場除了艾兒及肯恩之外,所有人的臉上更添哀色。
肯恩皺了眉,艾兒則無動於衷。
「給我擴音器!」很快,文森便接過遞上來的擴音器站在封鎖線前端,「柯西!你冷靜聽著,艾兒·貝瑞和肯恩·梅涅已經照你的意思到達丁,他們馬上就會進去,但你要遵守約定用十五名人質做交換!」
文森的聲音結束,但是酒吧內並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柯西……」
一聲震耳的槍聲從酒吧裡面傳來,接著一個白色的布包從窗戶向外丟出,布包落地後散開,一隻血紅的手臂從中滾了出來。
文森與肯恩及艾兒交換了目光。
肯恩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容,從口袋裡掏出一條皮繩,順著頭髮將它扎上,「恐怕這就是給我們兩個的歡迎禮吧,真是有禮數。」
一個用力,過長的皮繩在沙金色的長髮上打了一個活結,肯恩隨後便靠近艾兒,在她防備的眼神下無奈地將掌心翻向她,那是一個小巧的鑽石戒指。
「無線電。」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牛仔襯衫領口的一顆藍色紐扣,「我身上也有一個。」他定定地鎖著艾兒的眼睛,「幫你戴上,嗯?」肯恩抱著一點希望問。
艾兒則別過他的眼,然後迅速地抄過他掌心,下一刻戒指已經在她手裡。
她低頭試著將它戴上手,但是試到最後只有中指能讓它剛剛好地嵌住。
艾兒登時抬頭看了肯恩一眼,眼底有一些怒氣。
中指上發亮的指環就像是在諷刺公主山莊的那個她!
「別這樣,艾兒……」肯恩的聲音已經接近請求了,他不知道自己還有辦法忍受她那種不肯接受的心情多久。
文森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你們兩個準備好了吧?」
艾兒點頭,接著是肯恩。
「那……艾兒你小心一點,肯恩也是。」文森擔心地注視自己的女兒,他並不懷疑艾兒的能力,而是怕有所變數,畢竟柯西的矛頭是朝著他們兩個來的。
但最後他還是只能拍拍他們的肩膀,「去吧!祝你們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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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才剛踏入位於地下一階的門梯,就能聞到酒吧裡傳出的濃重血腥味。
他們一靠近,酒吧的木門就順勢被打開,可以清楚地看到牆邊站著一排滿滿的人質,開門的是柯西荷槍的手下之一。
他就坐在吧檯前,身邊圍著四個手下,腳底則癱著一個缺了手臂的人質,照他還有起伏的胸口看來應該只是痛暈過去,只要來得及搶救就不至於失血過多而死。
艾兒和肯恩往前走了幾步,更到看得清楚暗處的柯西,而柯西的樣子則讓艾兒忍住心中的嗤之以鼻。
他的四肢為了要強勢矯正回原本被艾兒廢掉前的樣子,所以曲線看起來非常不符合人體工學,反倒是用科學怪人來形容會比較適當;又由於筋脈受損過度,他連坐在椅子上都坐不穩,四肢拚命地顫抖。
「約定。」面對這樣的人艾兒實在不想說太多話。
「讓我來解釋吧!」恩靠近她身邊,因為他知道這種時候她根本沒辦法從他身邊逃開,就讓他小小地佔一點上風。
「小姐的意思是,既然我們已經非常有禮貌地依約前來,那柯西先生答應交換人質的約定是否應該兌現呢?」肯恩懶洋洋地說著。
「人質?當然可以!」或許是肯恩和艾兒在凱撒琳女皇號上給他的打擊太大,柯西原本還稱得上斯文的臉孔這時已經邊咬著字,邊扭曲變形。
他抖個不停的手臂朝身後的手下很勉強地一揮。
肯恩皺眉看著那個持荷槍的大漢在柯西的手臂落下前,就馬上舉槍朝牆面掃射,三秒後當射擊聲停下時,牆上一半的人都已經跌在地面,而另外一半人的哭喊聲一直沒有停過。
「閉嘴!」大漢又朝空中鳴了一槍,所有的哭喊在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壓抑不住的哽咽及抽泣。
「這不是我們的約定。」艾兒的聲音在這一片殘亂中更顯得飄忽不定,但肯恩聽得出來她已經有些不耐煩。
「而這個!也不會是我們的約定!」柯西乖張的聲音一落,他身後的四個人就馬上靠近他們身邊。
肯恩踢掉一個,艾兒則將那個碰到她上臂的大漢掉出去。
「哼,知道你們功夫厲害!」柯西邪惡地瞇起雙眼,在他們面前偏頭一指他們身邊的另一個手下,「要是不想看到其他人死在你們面前就乖乖聽話,否則……」他殘酷地看了一眼腳下的人,「告訴你們,我多的是方法讓他們死得痛不欲生,別想考驗我的能力!」
「艾兒。」肯恩低聲對雙手交握在胸前的艾兒搖一下頭,要她別輕舉妄動,艾兒則朝他挑眉。
你肯就這樣束手就縛?
因為艾兒正面地對他表現出情緒,讓肯恩愉快地揚起唇角。
艾兒則在這時聽見手指上傳來細不可聞的聲音——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