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聲震天價響、恭賀聲綿延十里,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今天是關家少爺的大喜之日,街坊全都跑來圍觀。這場面浩大,既氣派又風光,錯過了實在可惜,就當開開眼界、過過乾癮也好。
喜事隆重,關家上上下下可說是忙成一團。
在這片繁華熱絡的景致之中,被遺忘了的人獨自形成一處陰暗角落……
「大夥兒這陣子一個個忙的喘不過氣來,就那該死的丫頭成天睡大覺,我看八成是想偷懶,裝的病懨懨的,哼!」倒是阿銀的尖酸刻薄,隨時提醒著那就快被遺忘的人。
小草整整病了一星期。整個人明顯瘦上一圈不說,連臉都白了。「哎呀,你這模樣可真是嚇人,我說你準是給累著了。」
綵鳳仔細打量小草一番,忍不住在搖頭。「你這樣可不行,去找個醫生瞧瞧吧!」她掏了些錢塞給小草。
「大夥兒全都忙的暈頭轉向,恐怕你得自個兒去看病了。」綵鳳說。
整個關家全為了婚事奔忙,誰也沒空理誰,難得綵鳳在這節骨眼還能注意到一大比一天虛弱的小草。
「彩嫂,不用看病了。」小草又將錢推回給綵鳳。「可能這幾天事情比較多……就像你說的,我想只是累著而已,不礙事的。」
「可你臉色很糟呀——去吧,去吧,去拿點藥吃吃也好。」綵鳳仍覺得不妥,還是拚命催她去看病。
雖說家裡工作正多的教人頭疼,但好心的綵鳳也不忍叫小草硬撐,生病理當治病,綵鳳是這麼想的……
她哪裡想得到小草患的是相思病。
一星期了,除了幾次從遠處瞄上幾眼,小草可說毫無機會接近關軾風。
婚期將至、出國在即,可想而知關軾風這陣子有多麼忙碌了,尤其是加工廠裡該發落的、該交代的事樣樣繁瑣,想要忙裡偷閒只怕都是奢求。
見不著少爺,新少奶奶又即將在一星期後過門——傷心的小草夜夜躲在被窩裡哭到天明。
總覺得少爺離她愈來愈遠了……
「這藥可不光是拿來看著的,你得按時吃藥呀!」兩天後綵鳳發現小草非但不見好轉,身子似乎更加嬴弱了。
「有,有,我都按時吃了。」小草頂著一張慘白的臉猛點頭。
綵鳳可納悶了。小草說只是傷風感冒,怎麼會弄成這副德行呢?
因身體不適而被分派到廚房洗洗菜,小草「有幸」擔任這份輕鬆差事可惹得阿銀眼紅了。
「病什麼病呀!我看你搞不好是鬼上身了。」
阿銀不咒罵幾句心頭之氣難消。
綵鳳在無意中聽見竟認真了。「小草,你該不是在外頭看了不乾淨的東西、或者被什麼嚇到——唉,我看八成是了。」
熱心腸的綵鳳決定暫時撤下手頭工作,帶小草上收驚婆那兒走一趟。
收驚婆果真是很「敬業」,一口咬定小草是被嚇到的,也不顧小草的面有難色,燒了張去驚符便叫小草喝下。
「去驚符」自然是醫不好相思病,小草虛弱依舊。
今天是大喜之日,坦白說,小草這副病容實在有礙「觀瞻」。綵鳳想想,反正也不差這個人手,便叫小草回房裡躺著甭出來了。
歡天喜地和孤寂冷清——一裡一外,兩個世界,情何以堪?
那陣陣喧嘩,聽在耳裡是痛在心裡呀……
好不容易這才踩上了石磚,小草顫抖的手攀在牆頭,探出半個腦袋內外張望。心裡頭明知看了傷心,偏又喚不住自己的兩條腿,最後還是偷偷地從房裡溜了出來。
只是,看了又如何?徒增自慚形穢罷了……小草眼眶早已凝滿淚水。
是的,她看到了——有著長長裙擺的西式白紗,是小草從沒見過的,那細膩的手工、那優雅的款式,彷彿像是在做夢……
她卻看不見新娘子的臉孔——阻隔視線的是新娘子那層美麗面紗?抑或是自己決堤奪眶的淚水?
新少奶奶如同天女下凡一般高貴,她小草又算什麼呢……
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一個是寶玉、一個是爛石,一個是金枝玉葉,一個是暗溝泥濘……
命運何等現實,又是何等殘酷!
∼∼∼∼∼∼
新婚之夜,揮不去的緊張早趙友嵐心中悄悄作祟,卻也是充滿期待的——
趙友嵐正對著化妝台前的鏡子,細細地自我端詳。
其實趙友嵐的五官只是端正,並不算很漂亮,但長期的養尊處優卻可為她這小小的不足加分。
尤其是一對鳳眼凝著倔強,隱約流露出世家子女的高傲。
趙家明珠,自小便集寵愛於一身,趙友嵐好面子、不服輸的個性可說是從小養成。自然,這也充分反應在她的婚姻觀。
無論是父母之命或媒妁之言,多少人嫁非所愛。但她不同,她愛關軾風,從小就愛了,她一心一意只想嫁關軾風,只想進關家門——
或許應該這麼說:她愛關軾風,更愛關少夫人的頭銜。
今日,總算是如願以償了。她輕甩烏黑長髮;唇際漾著的笑容掩不住得意。
鏡中,反映出一名容貌俊美、身形修長的男人,關軾風的忽然出現打斷了她的自我遐想。
他該是沐浴完畢了。微濕的髮帶有幾分零亂,鬆鬆垮垮的領口敝至腰間毫不在意的裸露著寬厚而結實的胸膛……
閨女的羞怯,清楚寫在趙友嵐那張逐漸漲紅的瞼蛋——這新婚之夜可真是教人小鹿亂撞啊!
「忙了一天也累了,怎不先歇息?」關軾風微笑問道。
好淡好談的笑容、好淡好淡的口吻,然而趙友嵐卻一點也沒發覺。
不是她遲鈍,而是太多的緊張和心跳阻塞了觀察力,就連關軾風那雙毫無喜色的眼神她也未曾洞悉。
今天,是他身為關家少主盡義務的日子,何喜之有?
「不,一點也不累,我——我在等你。」趙友嵐害羞的垂下頭。
關軾風望著她的眼神很冷漠——這是他剛過門的妻子,他心中卻沒有感覺絲毫興奮。
其實趙友嵐不是不好,從小即相識,他雖沒喜歡過趙友嵐卻也不討厭她。總之,他對趙友嵐的感覺很淡,她從未觸動過他的心弦,哪怕只是一點點——
感情真是不能勉強的,沒有就沒有,強求不來。
「很晚了,睡吧!」好像除了睡覺,他倆也無事可做了。
這時候睡覺?趙友嵐困惑的眼怔怔望著他。
趙友嵐的期待他不是沒察覺,況且他又怎能在新婚之夜冷落嬌妻呢?
趙友嵐沒做錯什麼,她只是嫁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丈夫——關軾風在歎息中毅然擁她入懷。
這擁抱,當場將趙友嵐的困惑一舉衝散,她靜的依偎在丈夫的胸膛,心中說不出有多麼甜蜜與滿足。
「軾風,我愛你……從今以後,我將盡我所能做好你的妻子……」趙友嵐溫柔的傾訴。」希望……希望能早日為你生兒育女、為關家延續香火……」看來她在未進門前已做了心理準備。
關家一脈單傳,關夫人心心唸唸就盼能早日抱孫子,既然她這麼有使命感,也就別辜負她了,關家媳婦理當為關家傳子嗣,關軾風是該成全。
他終於吻上了她,這雙柔軟唇瓣是甜美的、光滑肌膚是迷人的、潔淨身子是美麗的。
這是他的妻子——有良好的家世、有高等的學識、有完美的身體,從裡到外,她沒有一樣條件不如人。
但這些,卻還是無法激起他的熱情。吻著她,想的是另一雙唇瓣、撫著她,想的卻是另一具嬌軀。
他多麼希望此刻與他盡情纏綿的是另一個女人。
小草,那柔似霧的水眸,一絲楚楚可憐流轉其中,幽幽蕩蕩的……
他渾身倏地一僵!
「軾……軾風,你怎麼了?」趙友嵐匆匆捉采被單裹著半裸的身子急切地問。
當趙友嵐正因他親呢的愛撫而陶醉不已時,不料,他竟猛地彈開,翻身下床。他背對著她隱隱起伏的肩膀像是極力在克制自己。
「軾風……」她的輕喚帶著點兒委屈。
他可是不滿意她?無論如何,他在緊要關頭忽然打往是很傷人的……
再次轉過身的關軾風已整理好情緒。「抱歉,我大概真的累了。」他重新回到床上,一把擁住她,半開玩笑的:「來日方長,你應該不急在今晚圓房吧!」
「你真壞!」趙友嵐不依的打了他一下,又是羞又是笑的。
趙友嵐不疑有他,一下子就相信了。
趙友嵐卻不知道,今晚,不過是為日後的同床異夢掀開第一頁……
∼∼∼∼∼∼
凌晨三點。
趙友嵐伴著均勻的呼吸甜甜入夢,就連枕邊人已悄悄離去也渾然不覺。
輾轉難眠的關軾風來到了書房。
今天這樣的大日子卻不見小草蹤影,是不尋常的。這疑問已困擾關軾風一整天了。
這陣子他忙的無暇顧及小草,卻也不曾擔心。
小草不就是好好待在關家嗎?見不著會牽掛卻不是擔心。
但現在他刻擔心了。他知道小草和秋蓉同住一房,以他的身份地不能貿然前去。
他也正因此而更加心煩意亂了。粗魯的抓抓頭髮,他大步踏出書房下樓。
困在書房也是苦悶,不如去庭院吹吹風吧——
他走的又快又急,險些和人撞個正著。
「秋蓉?」關軾風很意外,沒想到差點撞上的人竟是秋蓉。「這麼晚了你不睡,還在這兒做什麼?」看她一臉的驚慌,可能也是沒想到會在這時候遇見他吧!
「少……少爺,我……我沒事,沒事……」她滿口喃喃著沒事,拔腿就跑。
「你別跑!」關軾風立刻擋下她的去路。
三更半夜,她像只無頭蒼蠅在院子裡團團轉,怎可能沒事呢?「說!」
「我……我……我本來是想去找彩嫂……」她怯懼而囁嚅地道。少爺叫她說她不敢不說。「但……但彩嫂一定在睡了,我……我不知該不該吵醒她?」
「到底有什麼事?」
「我……我……」她支吾了半天啥也說不出口。
關軾風有些不耐煩。「有話就說,怕什麼?我會吃了你嗎……」忽然一頓。莫非是——「小草,對不對?和小草有關,對不對?」
少爺怎麼一下變得咄咄逼人?秋蓉還在掙扎著該不該照實說——下人們的事情怎好叨擾少爺呢?
「你再不說我要發脾氣了!」關軾風這一威脅果真奏效了。
秋蓉嚇的又是揮手又是搖頭。「少……少爺,你別生氣,我……我說……我說……」
她困難的嚥了嚥口水,這才小小聲道:「已經好幾個小時了,小草……小草一直傻傻的坐著、傻傻的流淚,我叫她好幾聲她都沒反應,我猜……我猜小草是病糊塗了。我愈看她那模樣心愈慌,實在是按捺不住了,所以才想找彩嫂……」
「小草病了?」他局然一點都不知道。
「是啊,都病好幾天了。」秋蓉一臉發愁,看來她是真的很替小草憂心。「這醫生也看了,藥也吃了,可一點用也沒有!」
怪不得小草今天沒出現——
關軾風的疑問在此刻有了解答。「我去看看她。」
「少爺,你……」秋蓉在訝異中不禁尾隨了去。小草不過是個下人,何需少爺親自探病?
他豁然轉身,定定的望著秋蓉。「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為小草擔憂?」
秋蓉連連點頭。
他再問:「你想不想小草好起來?」
「想啊,當然想。」秋蓉猛點的腦袋加搗揭蒜。
「那好,你聽著——」他一手接在她肩膀。
「你什麼也別問、什麼也別說,只要靜靜的守在門外,其他的全部交給我。懂了沒?」
「懂,懂,秋蓉懂了。」她被動的回應。
少爺堅決的眼神,肅穆的表情,她還能說什麼,就算有大人的問號也只能往心裡頭擱了。
秋蓉只是眼睜睜望著關軾風開門、進房、關門——她甚至沒有任何多餘的聯想,或者應該說,單純的秋蓉作夢也想不到,少爺和小草之間會有曖昧。
∼∼∼∼∼∼
「小草……」
當失神多時的小草聽見這聲輕喚,彷彿遭電擊般渾身一顫。這不是夢?確定不是自己不爭氣的想像嗎?
病懨懨的小草瘦的教人心疼,那蒼白的臉蛋只看見兩隻空洞的大眼睛,毫無生氣的幽幽望向聲音來源。
她看見了什麼——
威風的濃眉、深邃的黑眸,每一寸線條都是那麼樣的教她牽腸掛肚呀……
這不是夢,不是想像,是真真實實的關軾風!
就在他應該和另一個女人共度春宵的時候,他竟來到了這裡!
小草空洞的眼頓時有了神采、有了淚水——
關軾風一把擁她入懷,吻她的眼、她的鼻、她的頰,她的唇,一邊又遍的——
小草激動的緊緊摟著他脖子,任由狂奔的淚沖刷兩人相貼的面容。
「小草……小草……小草……」他一刻也不忍離開她的嘴唇,發出含糊低喃。「為什麼病了?為什麼變得這麼瘦弱?為什麼……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樣!」
他心疼的責備——她若不照顧好自己,叫他如何走得開?
「不,小草好了,全都好了。」她捧著他的臉,淚流滿面的凝視他,微揚的嘴角帶著一絲虛無的微笑。
「不病了、不弱了,見到少爺,小草活過來了。」她真的能感覺自己碎裂的心正一片一片拼湊了起來。「少爺,小草好想你呀,好想好想,想的心好痛……」
「小草……」他激動的摟緊她,恨不得就這麼將她嵌入自己體內,只要合而為一,他倆就能如影隨行了——
小草原本殘弱的靈魂漸漸有了飽滿與溫熱——
只是,愛一個人為什麼會這般痛苦,是不是非得用痛苦才能換回一個刻骨銘心?
那就由它痛苦吧!若不這麼一寸寸的刮下,又如何能明白自己交出了多少癡心?
關軾風迫切而沙啞的聲音貼在她耳畔。「請你讓我好好的走,別令我走的難受,走的不安。」
「你這一走,我也難受、我也不安呀!」她悲悲切切的傾訴。
「小草,你要堅強一點,為我,也是為你自己。」他不停的安撫。「現在——只是暫時的。」
現在不是小草離開關家的時候,她獨自一人,他說什麼也放心不下。「等我回來,我另有安排,你一定要撐著,明白嗎?」
「什麼安排?」小草哽咽問。
「你離開關家,我另外為你找個住處。」他似乎早已打算好了。「我一有空就會去看你的,這樣總比你人留在關家自在許多。」
也就是——她是他偷偷養在外頭的女人?這算什麼,姨太太?只怕她連當姨太太都沒資格……
「少爺,我……」她有口難言。「你只能這麼這麼安排嗎?」
「她可以等、可以任他安排,但腹中的孩子又該怎麼辦呢?
要不是去看病,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但她不敢說,她開不了口啊!
少爺這才新婚,她能說嗎?少爺出國在即,她能說嗎?
她不能、除了隱瞞別無他法。
「我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不這麼安排又該如何安排?「小草,除了名分,我什麼都能給你,我不會虧待你的。」
他指的可是物質?小草頹然的搖頭。「小草什麼都不要,只要能常常見到少爺就好……」
「今天是什麼日子不用我多說——小草,我人已經在你這兒了,你還不明白嗎?」他又緊擁她。
「我放著友嵐不管卻跑到你這兒來,小草,這樣還不夠嗎?」
他深深吻著她。「我愛的是你,這還不夠嗎?」
他定定的望送她靈魂深處。「我的心在你身上,這樣還是不夠嗎?」
小草感動的淚流滿腮。「夠了,夠了,已經太多了——隨你安排吧,小草已經是你的人了只要少爺喜歡,小草關軾風抬起她下巴,一次又一次的吻去她的淚。
「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你只要記得——我愛的人是你,我只愛你,我的心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