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過翼全神貫注看他的報紙,三明治依舊囫圇地吞著,根本無心理會到一旁的雜音。處在快速變遷的工商業時代,每個人都得學著利用時間。
「少爺。」王媽略微提高音量,有絲不悅了。
坐在桌首的老人家偶爾瞥瞥那一站一坐的人兒,原本是想以旁觀者自居,不欲涉入,哪知越看越有趣。孫子的一臉泰然和老你媽氣憤不已的怒臉形成鮮明對比,教他終於忍不住捂著嘴竊竊地笑了。
王媽也真是的,過翼這孩子一旦專注起來,六親皆不認是慣有的事,她早該習以為常啊!窮嚷嚷他也不會突然頓悟,何必浪費氣力。
「少爺!」王媽一向非常懂得「堅持」,也知道堅持可以多麼容易達到它的目的。畢竟他是她從小看到大的,他的性子如何,她不會不瞭解。
「啊!什麼?」龍過翼適巧閱報完畢,好不容易聽到那聲悶雷,這才心甘情願地收起報紙。他拿起另外一塊三明治,大口粗魯地咬了咬,才轉頭不明所以地看向身邊有些氣咻咻的你媽,「王媽,你叫我嗎?」她喘得很厲害。他暗忖,跟著將其餘的三明治一口氣吞進肚子
,此舉又惹來王媽益發不悅的白眼。
「少爺,龍家除了你這位唯一的孩子,難道還有別人?」王媽仗著自己將青春全賠給這家子的偉大貢獻,在龍氏一族總算有呼風喚雨的權力,沒人敢動她,就是位高權重的龍爺爺也得畏懼她三分。
「還有翩翩啊!」龍過翼天生一副大嗓門,低沉而渾厚,不管聲大或小,都免不了被冠上「聲如洪鐘」這詞兒。尋常人若聽到這種渾厚的聲音,莫不打顫、發抖,偏有個知他、懂他的王媽不吃這套。
「小姐是小姐,我說的是繼承龍家子嗣的少爺。」王媽越說越火,無由來地一身煩躁。
龍過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位頗具份量的老你媽。他不敢明目張膽地看她,只敢偷偷睨視。王媽一旦生起氣來,連閻王老子都得滾得遠遠的,她偏又常常氣得沒啥道理。
「爺爺,你是不是又不聽王媽的話,偷喝酒了?」他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哪得罪了這位「和藹可親」的女士。
「別扯到我這邊來,我可是乖得很。」龍威和趕緊撇清,低頭吃他的清粥。
「是少爺惹我生氣。」王媽氣呼呼地收走龍過翼杯盤狼藉的餐具,轉身朝廚房走去。
「我?」高揚起粗濃的眉毛,龍過翼極為訝異。前些日子他忙著全省視察,不過昨天才回來,怎麼會無端惹她心煩的?莫非她不想看到他?
「你剛才沒聽見她把『繼承子嗣』說得特別清晰嗎?」龍威和懂王媽的心,這棟大屋子空曠、寂寥得嚇人,是少了點什麼來點綴。「你打算什麼時候和雙蕊訂婚?她今年二十四了,不是嗎?」這孩子也有三十三歲,該結婚了。
龍過翼剛毅的臉龐看不出任何表情,逕自恢復一派嚴肅。「最近可以。你和王媽拿主意就好,我沒意見。」他以生意人的公式化口吻說著,好像主角不是自己。
龍威和淡淡地看著塊頭奇大的孫子,想不通他這種短小精幹的人,怎麼會有這種體格突出的後代,龍家歷代的男性最高也不過一百七十幾公分,哪知到了過翼這一代就突變了。他居然有一百八十六公分,翩翩那孩子也有一百七十五公分,怪哉!
老實說,他家過翼實在稱不上英俊,頂多有一副寬肩和壯碩的體格,再加上生就一張嚴肅、粗獷的臉孔。單從外表看,他絕對是難以親近的。然而,他的五官雖不出色,氣質硬是出眾,全身上下瀰漫著一股致命的攻擊和逼人的氣息,這樣純陽剛的氣質,也是他能在商場上無往不利的要因之一。
不過,膽子小一點的人,絕活不過他那濃眉厲眼淡淡一瞥,遑論他的大嗓門一吼。所以說,膽小、羞怯的雙蕊能忍耐他這粗魯不文、感情智障的孫子這麼久,真不容易;尤其是這孩子把事業看得出生命還重要。
「不用通知你在加拿大養在蒔卉的爸媽嗎?」龍威和為出類撥萃的孫子感到驕傲。只是,如果他能多花點時間注意他的婚姻大事,那就更好了。
「都可以,你拿定主意。」他淡淡地重複,對婚姻大事沒事業感興趣,不過也不排斥就是了。該來的還是會來,龍家一脈單傳,他明白自己在婚姻方面沒有選擇權。「我上班了。」
「飯店不會跑掉,別緊張。」龍威和溫和她笑著,為孫子的心急好笑,「過翼,飯店現在已經上軌道了,你難道不能多花點時間陪陪雙蕊嗎?」
龍光飯店前幾年發生了營運危機,這孩子臨危授命,在風雨飄搖中接掌了瀕臨歇業的企業。難得的是他並沒有因而一蹶不振,反而不眠不休、積極努力地開拓新客源,將傳統飯店轉型為國際級觀光飯店,並與國外大型觀光飯店結盟,加入其訂房連線系統下,終於,漸有盈餘出現,前景看好。
過翼的商業眼光十分獨到,他不僅將全省北、中、南各一家的龍光飯店逐步翻修成娛樂、休閒兼具科技辦公機能的觀光旅館,改變了一般人對龍光飯店以往純住宿的觀念,更看準了國人日重休閒品質,進一步和國內較具知名度的旅行社合作,以開發恆春半島的觀光據點為號召,擬將飯店分化成度假村型態和觀光酒店型態,招攪更多不同類型的客戶。
事實證明,他的改變果然挽救了龍家岌岌可危的根基。年輕人的衝勁是他們所不能比的,他爸爸提前退休果然是明智之舉。這孩子是個將才,不論是他那嚴酷的外型還是精明的腦子,都在眾人之上。
龍過翼沒有停下穿外套的動作,拉好領帶後,他扒了扒凌亂有型的短髮,敷衍地說:「我已經盡量抽出時間陪她了。」
「一星期陪她吃一頓飯叫抽出時間?」聽他的語氣好像那已是莫大的恩寵。龍威和再次佩服雙蕊的好脾氣,他把雙蕊的存在視為一種負擔嗎?
唉!有這種工作狂的孫子:教人怎能不擔心。
「是不是雙蕊曾向你抱怨過什麼?」龍過翼攏緊眉頭,不悅地提起公事包往外走,一刻也沒問著。他是絕不會為兒女私情這種俗事,耽誤上班時間的。
「你看她會嗎?」龍威和歎口氣,反問孫子。雙蕊這個安安靜靜、清秀端莊的女孩子值得疼愛。
「可能不會。」龍過翼甚至沒有停下來思索一下,僅是隨口心不在焉地答道,一點也沒有將他爺爺的問話聽進心。
他從沒想過雙蕊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只知道她很適合自己,是位名門閨秀,不多話、不嘮叨,溫柔、典雅,配得上他。
「過翼……」老人家話還沒問完呢,他那精明幹練的孫子便已心焦地飆出門了。
這孩子在意什麼呀!飯店就在隔壁,走路三分鐘就到了。萬分無奈地輕搖著頭,龍威和只希望他不會死於過度疲勞。
「老太爺,剛才有人送來了一封信。」和王媽年資有得比的陳管家,將信件必恭必敬地呈給龍威和後,保持謙恭的姿態,進退有禮地離開了。
龍威和實在拿這些老朋友沒法子。王媽嘛,是多事的過了火;陳管家則是拘謹、古樸地堅持主僕該有尊卑之別。一屋子的人都是怪胎,包括他遠在加拿大怡情養性的兒子、兒媳婦,以及那個長年不在家的孫女在內。
龍威和訕笑著拆開信,笑容隨著目光游移急遽地凝結在嘴角,不到閱畢,兩行老淚便已悄然順著他瞬間蒼枯的老臉滑下。
老程走了,那麼強悍、剛猛的商場強人終也敵不過小小病菌的摧折,人命如此脆弱,他們圖的到底是什麼?
老程奮鬥了一生,到頭來依舊帶著遺憾離開。他不禁要懷疑自己到晚年後所稱的無慾無求是不是最幸福?又,自己果真是無慾無求嗎?恐怕不是吧!他不也極希望能抱到過翼或翩翩的孩子。他相信他的修為還沒到那種無求的境界,是他禮佛不虔吧。
老朋友,我會幫你達成心願的,不管結果如何,我定盡一己之力。你若地下有如,在我無能為力時,可要幫幫我。
龍威和止不住傷心淚,為好友孤獨的晚年感歎、不止。
★★★
莊嚴肅穆的公祭會場內,哭聲雜沸,充斥著許多傷心人。
在一群涕淚如雨、黑夜遍佈的傷心人中,驀地出現了一道鮮紅刺眼、燦亮如火球的窈窕身影。她的礙眼和不敬嚴重地損及大家的心情,亦難避免地掀起了軒然大波。眾人在行注目禮之際,不忘悄聲地議論紛紛。
紅衣女郎如此突兀、不對襯地蒞臨會場,若尋釁又似哀悼,沒人能臆測得了她冷艷、絕美的臉蛋下隱藏的心思。她怡然、大方地走進來,對自身所引起的騷動似乎無動於衷,冷眸
除了靈堂上那幀莊嚴的黑白照片已逝的老人外,不曾對外物投過費事的一瞥。
「這麼招搖地走進來,你怕別人不知道你來了嗎?」家屬代表葉萍,率先出聲尖酸地挑剔她的衣著。她居然出落得更美了,不僅是臉蛋美,一襲貼身長裙所襯出的姣好身材,直是勻稱得讓人嫉妒,不再瘦弱得令人厭憎。
「住口!」站在首位的程研瑞,低聲喝阻老婆的攻擊,好脾氣地朝女綻出可親的容顏,一點也不在意她的衣著適當與否,「采依,來,上柱香。爺爺一直很想你。」
程采依聽不進他所說的任何話。她試圖封閉起自己的情感,小心翼翼地不讓濃烈的哀傷形於外。她不要讓別人知道她的致命傷,也不要別人知道她的脆弱,尤其那人是葉萍。
始終保持著冷淡的面容,她接過香,莊重地祭拜完,轉身要走。
「采依,你不送爺爺嗎?」程研瑞難忍喪父哀慟,拉住她。她原本也該是在這答禮的家屬,為何她冷然的態度表現得好像她只是個過路的陌生人?
「不。」程采依冷淡地回絕。
「采依姊,爺爺會希望你送他一程的。」一旁的程雙蕊也出聲挽留了。她甜美、清秀的臉上亦有股難掩的傷痛。
程采依淡淡地拉開叔叔的手,若有似無地瞥了堂妹一眼,有些慶幸柔順的她沒有遺傳到半點她母親邪惡的基因。
「多嘴!爺爺什麼時候告訴你,他要她送了?」葉萍狠狠地瞪多事的女兒一眼,怪她嘴大。她可是一點也不想程采依回來分家產。
程研瑞對妻子貪婪的本性簡直不耐煩了。他拉了女往靈堂後的棺木走去,不想讓人評頭論足。
飛捷貨運在台灣的貨運界也算小有名氣,雖然沾不上百大企業之列,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父親視這個企業為命根子,極力維持它的清譽,他可不能讓老人家最重視的面子毀於一旦。
「嬸嬸度量比較狹小,你別介意。」程研瑞滿含歉意地端詳冷漠的女,一點也不在意她給的疏籬感。
「我已經習慣了。」她冷諷地笑著,盡量不去觸及棺木,就怕觸景傷情。她一直知道叔叔是個敦厚的好人,他這一生當中唯一做錯的一件事,便是討了葉萍當老婆。
「你……真的不送爺爺嗎?」程研瑞真的被她不曾變換的冷臉駭著了。
「你不會希望他運躺在棺材也跳腳吧!」她空幽、清冷地笑著,那不高不低的音調聽不出半點孺慕之情,表情是全然的冰冷、絕情。
他猜不透爸爸的心。程研瑞緊緊地凝視美麗的女,隨即在心歎口氣。唉!也同樣不懂采依的心。
她對爸爸似乎已斷絕所有的親情,為什麼?難道就因為他送她離開程家,不讓她回來嗎?他不懂的是,采依是爸爸一手養大的。自從哥哥和嫂嫂死於空難後,這對爺孫倆便形影不離了,怎麼今天,他們會反目成仇到了令人費解的地步?
「采依。」程研瑞再次喚住毅然決然往外行去的人。
程采依收住腳步,給了他適度尊重。
「下禮拜回家一趟好嗎?」他切切地哀求著,怕她一口拒絕。他再也無法瞭解她了。
「我會。」地出人意表地爽快,平靜無波的美眸淡淡地瞟向站在另一邊出口「查探」一切的葉萍,冰冰冷冷地保持該有的笑容,她在向她宣戰。「該我的,我會回來拿。」
葉萍將她的弦外之音收進耳朵,心悸得厲害。
程采依憑什麼坐享其成?她從沒為飛捷貨運貢獻過什麼,憑什麼回來分這杯羹?
對她眼底浮起的怨懟,程采依感到滿意。她更滿意的是,自己不再輕易被她無時不在的惡毒表情或言語給擊倒。今日的程采依不是弱者,如果葉萍還存有這種無知的印象,那她可就大錯特錯了。
程采依淡然地步出祭堂,一跨出門檻,即拿出墨鏡戴上。
她知道自己的眼淚就要滴出,偽裝的鐵石心腸就要瓦解了。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比她更愛程勤良了,她承認自己的堅強不夠徹底,只能撐到這。
仲秋的風,無論多麼強勁也構不上一絲寒冷,然而,她卻打從心底冷了起來。
伴隨爺爺前來祭拜故友的龍過翼,無法不注意到直朝他們走來的女人。她的鮮紅太突兀,和殯儀館的沉悶形成強烈對比,分明像挑釁。
從這個方向出來的,百分之百鐵定是來祭拜「貨運界鐵人」程勤良。龍過翼瞥瞥女郎後方,在大堆花圈、花籃簇擁下,代表著人脈甚廣的靈堂。他納悶地調回眸光,極其無聊地猜測起女郎的身份。
她是誰?程家的對手嗎?他不會把這個亮眼的女人當成程家人的朋友,她太不友善了。從她的穿著來看,白癡都能猜出這點。
「她還是來了。」龍威和也注意到正前方鮮亮的女子。他欣慰地笑了。
龍過翼凌厲的視線全被擦身而過的女郎佔滿,沒發現到身邊的老人正以異樣的眼光瞧著渾然不知他所云為何物的孫子。
過巽居然也會為女孩子分了神,不簡單,真是不簡單。龍威和詫異極了。
龍過翼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看得如此投入。不過那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發現這個女人是矛盾綜合體。明明自信昂然,款款似旁若無人地走著,狀若不在乎全世界,不會被任何人擊倒;可是卻又哭得十分傷心,好像自信、傲世的她也會有遍體轔傷的一天。
更奇怪的是,除了一副遮眼的墨鏡外,她居然就這麼任淚水流著,省去面紙,既不閃躲旁人異樣的眼光,也不在意全世界知道她正在傷心。正像置身於濁世之外,她的所作所為都是理所當然,別人管不著。
從來不知道女孩子也可以靜靜、不吵人地哭泣,也可以這般……我見猶憐。原來「我見猶憐」就是這種有點不捨,有點想保護人、悍衛人的感覺。可笑的是,這個女人的身高和翩翩相仿,身材婀娜,不算纖細也稱不上柔弱。既然如此,他又何來的我兒猶憐?
龍過翼體內強烈的好奇心正急遽地鼓動著胸腔,他有些癡傻了。
那張被遮在墨鏡下的臉蛋,生得什麼樣子?必定不俗吧!他目光狂亂地追著那道亮紅的背影走,徹徹底底忘了自己到殯儀館的目的。
★★★
程采依痛苦地蜷縮在牆角,哭得心神俱裂,破碎的心正慢慢被無形的利刃凌遲著。為免哀號出聲,她死命咬緊拳頭,無言、抑鬱難忍地默泣著。
死了,他竟然死了!他居然用這種絕情的方式懲罰她,在她還沒能取得他的諒解,聽他親口說原諒她以前,就冷酷地離她而去,全然不顧及她的感受。
老天爺,你開的玩笑未免太大了,您怎能允許他這樣對待我,怎能!
這幾年她狠下心不回去看他,是怕看到那雙不原諒自己的冷厲眼眸,是怕看到他那副拒她於千萬里之外的冷臉,怕再次被他趕出來。吃閉門羹的滋味並不好受,她在害怕,怕自己那重挫得千瘡百孔的心,再次受創。
她是膽小鬼!爺爺,你聽到了沒有,采依是懦弱的膽小鬼啊!她一點也不堅強。
氣力被噩耗和無助吞噬殆盡後,她無力地靠向牆,泣不成聲。強忍多時的哀痛在她不及設防前,一古腦湧上心頭,她只覺得肝腸全斷了。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紅狐……」范舒荷擔心地叫著房的人。
「她在面多久了?」門外另一個人問。
「兩小時。」
「兩小時而已,你就大驚小怪地把我叫來?」說話的女孩煩躁地爬梳過俐落的短髮,鳳眼圓瞪,一臉的不敢苟同。
「水薰,別這樣嘛!紅狐很少這麼自閉的,而且浩庭說……」
汪水薰沒那份耐心聽她說完,身子一轉,手擺了擺,瀟灑地說再見。這個無聊的女人,老當她很閒似的。
「水薰……」范舒荷飛身堵在她前頭,若有所求地拉著她,急切地道:「紅狐的爺爺死了。」要不是映黎拉黑豹回美國省親去了,她怎會自討苦吃地喚她來。
汪水薰收住腳步,一臉煩躁霎時變換成瞠目結舌,「紅狐有親人?」別開玩笑了。
范舒荷肯定地點頭,繼而悄聲地說:「聽浩庭說紅狐和她爺爺的感情很好。」也難怪水薰驚愕至極,自己初聞這件事時不也是訝異得不得了。
「紅狐有親人?」
「每個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的。」范舒荷瞟了瞟她,怪她大驚小怪。
汪水薰沒有答話,眼珠子仍是凸得緊,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紅狐居然有親人?沒搞錯吧!
她還以為「五色組」的成員,除了帶頭大哥白龍──正好是這個煩人的女人的老公白浩庭外,其餘的四名成員全是孤兒呢!她老公藍虎是孤兒,青狼是,黑豹也是,依此類推,她自然當紅狐也是,怎知……
「搞什麼鬼呀!」汪水薰傻愣地靠坐在廊欄上,莫名所以。
范舒荷輕輕喟歎一聲,跟著倚在她身邊,「我老公說,紅狐是飛捷貨運的當然繼承人、千金大小姐。」
「飛捷貨運?」江水薰再度目瞪口呆,沒想到紅狐系出名門。
「當他告訴我時,我也是你這種愚蠢的表情。」她同情地拍拍她。
汪水薰勉強地闔起下巴,愣愣地問:「家世這麼好,她幹嘛加入『五色組』?」范舒荷剛才不是說……「你剛才說她爺爺很疼她,那紅狐的爸媽呢?」
「去世了。她是由她爺爺和你你養大的。」好像每個人都會問這個可笑的問題。范舒荷想起老公被自己問不完的問題,纏得差點抓狂的樣子,不免好笑。
這麼說,紅狐果然和藍虎他們一樣,同是自小失親的可憐人,不同的是她尚有親人讓她依靠。江水薰蹙眉沉思著。咦?好像也不對,既然她爺爺疼她、愛她,為何讓她加入「雲天盟」?
有哪個有頭有臉的企業家願意讓自己的子孫和黑道掛釣,落人口實的?何況是「雲天盟」這個全省第一大幫。恐怕程家人怪異的行徑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更離譜的是,紅狐在江湖上所握有的權勢絕不容小覷,在現今每家企業忙於與黑道撇清關係的時候,紅狐身為掌管「雲天盟」的中心組織「五色組」之一份子,難道不怕程家的清譽因而受累?
「你想的一定和我想的一樣。」范舒荷眨著澄亮的眼眸,賊溜溜地盯著她困惑的俏臉。「這個問題我已經問過我老公不下千遍了,他很氣人的每次都說──恕難奉告。」
「見鬼的扭捏。」汪水薰輕哼。當個「雲天盟」兼「五色組」的頭頭就了不起呀!
「喂,他是我老公,別在我面前譭謗他哦!你家藍虎正直又怎麼樣,還不是別彆扭扭,嘴巴像縫了線似的。不然你回去問他,我擔保你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還自詡為直來直往的正直男人呢!哼!
范舒荷為老公抱不平。雖然他一反常態的死不肯透露半點口風,讓她很生氣,但他畢竟是她心愛的人。她挑剔他可以,別人派他不是,那可就對不起啦!小姐她必定反擊。
「他也知道?」汪水薰有點生氣了。藍虎竟然隱瞞她紅狐的事,明知道她當紅狐是自己的姊姊,他居然藏得住話。這個混蛋、該死的傢伙,還說什麼狗屁的袒裎相見。
「『五色組』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紅狐的身家背景,以及她離開程家的原因。」范舒荷正大光明地歎著氣,「不知道映黎能不能發揮影響力,使黑豹屈服?」一定很難,黑豹比誰都冷硬,他的話又具全世界長舌男人都該慚愧的少。
「少妄想了,黑豹是最不可能透露消息的人。」可琪就更不用說了,只要青狼搖頭,她絕對不會點頭,好個百依百順的小女孩。她才在奇怪可琪怎麼會堅持和青狼談三年戀愛才結婚,而且不管青狼如何哀聲要求,始終不肯屈服。說她沒有個性,她又挺執著的;說她軟弱……她偏又堅強的跟什麼似的,真是個性格不一、莫名其妙的女人。
「紅狐好可憐喔!」范舒荷不經意地瞥向門板,悲天憫人地哀歎。嫁進「雲天盟」才知道她和老公實在太幸福了。
浩庭貴為「雲天盟」老大,身世卻沒崎嶇坎坷得讓她這位富家千金陪著掉淚,雖然他黑幫色彩的身份難為人所接受,但至少他的父母均健在,不像其他人命運多舛。
汪水薰釋放了忿忿不平的眸光,亦隨之瞥向房門,「你……想她會不會……」
「不會。」范舒荷沒好氣地瞪著她,「紅狐不是失去了所有,她還有我們。」
到底該說范舒荷天真,還是為她堅貞不移的友情喝采?有時看她純真得跟個剛學會走路的孩童一樣,見到什麼新鮮事物都想一玩為快;偏偏有時她又重友誼地讓人熱淚盈眶。好比現在,她脫口而出的真情,絕不虛假。汪水薰笑著。
「別笑了,快幫我想辦法引出紅狐。」范舒荷挺直腰桿,不死心地走近門板,打算敲到
面有回應為止。「紅狐,開開門,我們聊一聊好嗎?」
「別敲了。」汪水薰聽不過去,快步地抓住她的手,阻止她騷擾紅狐,「你以為你在哄你兒子啊!」她便拖范舒荷離開。
「水薰,我是找你來幫我,不是來妨礙我的。」范舒荷掙扎著想脫出它的手。
「你傷心或許習慣有人分擔你的眼淚,可是紅狐不是。」江水薰不肯放手,「別打擾她了,讓她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就因為她從不肯吐露心事,所以我才會擔心。」范舒荷淡淡地回眸,略顯憂傷,「有時候她看起來好孤單。」
「孤不孤單不是你的三兩句話就能釋去,還得看她願不願意敞開心胸。」汪水薰放開它的手,感同身受地說。
是呀!水薰說得是,紅狐既然連身家背景都不願透露給她知道,又怎會讓她明白心中的痛苦。只是……她的拒絕傷了范舒荷的心。她一直當她是姊妹,相信紅狐也是,那又為何……唉!不懂,嫁給浩庭快兩年了,她還是不懂紅狐。
「喪親是人間至痛,她想說自然會說,我們別去打擾她了。」汪水薰哼著,不怎麼安心地又瞥了房間一眼。
「水薰,我發現你越來越會體恤人了。」范舒荷佯裝訝異。
「去……去你的。」江水薰不自在地紅了臉,不太能接受別人的讚美。
「什麼時候添丁啊?」范舒荷收回心思,壞心地揶揄著。
「住……住口。」汗水薰惡狠狠地瞪她,嫣紅的俏臉,飛快地漲成紫紅色。
范舒荷笑笑地看著汪水薰。水薰也曾孤傲、難以接近,她都能被藍虎感化了,紅狐當然也行。只要她遇上命定的愛人,就不會孤單得教人難受了。
程采依癱倒在牆角,意識模糊,沒發現那來了又離開的人。她無法遏止那掏自心肺、不斷滾落的眼淚,她不在乎流乾淚水,卻不曉得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究竟是什麼。
爺爺,你告訴我啊!為什麼把我送到「雲天盟」來,病重時又不肯通知我?難道你真的恨我至深嗎?你要我多堅強,告訴我,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她閉上眼睛,無法承受地抱住就要爆炸的腦子,一遍遍在心哭喊。突然,心那股堆積多年的郁氣如脫野馬,一路湧至喉頭,電光石人間已衝出她的嘴巴。
「嗚……」她掩住嘴巴,將那股熱燙的血液抓在手心,心灰意冷。
你到底要我怎樣,爺爺,求你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