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景勝桃源。
石樓。一幢美麗石樓半隱在幽谷的山壁中。
石樓。不是幽谷中唯一的建築。
石樓。卻是幽谷中最壯觀的建築。
幽谷裡,有男有女。
打掃、擦洗、整理,各司其職的男男女女。
男男女女,井然有序。
幽谷裡。有人。有這許多人。
可是幽谷裡,卻聽不到一點笑語聲。
幽谷裡。有冷冷的溪流聲、有啾啾的鳥嗚聲,就是沒有人聲。
一座沒有人聲的幽谷,不稀奇。
可是一座明明有著許多人都沒有一點人聲的幽谷,卻很怪異。
沒有人感到怪異。
幽谷裡沒有人會感到怪異。
因為二十年來的幽谷,就是這麼過去的。
她也是這麼過去的。
她沒有在那群男男女女之中。
她在屋裡。
黑衣女子,在幽谷中最僻遠的竹屋裡。
黑衣女子,正在竹屋裡的石床上打坐。
黑衣女子,沉靜若石。
黑衣女子。原本沉靜若石。可是又如同最近的幾次,她原本沉靜無波的心再次被干擾。
也如同最近的幾次,一旦那個影子出現,她再怎麼努力地想壓下它也沒用。
那個影子,已經像生了根似的在她心底盤踞著不走。
那個影子。那個少年。
那個說話時總是在笑著、不說話時也總是在笑著的少年。
她在想著那個少年,她竟然在想著那個總是在笑著的少年。
心,又漸漸騷動黑衣女子突地睜開眼睛。
一個紅衣丫鬟正來到門口。
她在門外對黑衣女子恭謹地福身。
「小姐,少爺要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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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俊美、冷傲。
男子。坐在四周百花齊放的亭子裡。
男子,偏執而又狂熱地凝視著站在他眼前的黑衣女子。
「夜色,你已經回來了!你竟然已經回來了兩天,為什麼不來找我?我一直在等你」
黑衣女子。程夜色。神色平淡。
「你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擾。」
「可是你知道我的命令一向對你是例外的你明知道我在等你回來,你不該讓我等!」男子的語氣開始蠻橫了起來。
程夜色看著他,不語。
男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地快。一下子他又恢復了常態。
他要程夜色坐下。
「夜色,你出去那麼久。我一直在擔心你會不會出意外。看樣子,你沒事。」
他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要夜色平安。
他要他最愛的夜色平安。
他最愛的夜色。姐姐。
夜色,是他的姐姐,也是他最愛的女人。
他,程日光,一直愛著程夜色。
打從他五歲那一年,她被收養她的姥姥帶到他面前、用那雙澄澈如水的眼睛看著他的那時候起,他就愛上她了。
他一直愛著她。
就算他和她名義土是姐弟,卻還是阻止不了他愛她。
他愛她,他也從不想掩飾。
姥姥知道,所有人知道,卻只有程夜色不知道。
不夜色一定是知道的。
或許她早就知道,可是她卻還是不變的程夜色。
一直是這樣。
夜色對他說話的態度、看他的眼神,一直沒把他當少主、弟弟身份以外的人。
對她來說,程日光,是她要效忠的少主、是她要保護的弟弟,卻絕不是她要愛的男人。
程日光痛恨這一點。
打從他知道自己愛的是程夜色後,他就開始痛恨他的身份、痛恨他們的關係。
程夜色,沒避開他燃著特別光采的眼睛。
「我沒事。」
她知道他對她超乎尋常的態度。
她卻情願不知道。她當作不知道。
「你找我,還有其它的事嗎?」
「我要聽你說說這次出去一路上發生的事、遇到什麼人你沒有遇上危險吧?夜色?」
他等了兩個月,等得焦急不安,恨不得能出谷去找她。好不容易她回來了,她卻一點也沒想到他。
他該對她怎麼辦?懲罰她的無心無情嗎?
不!他根本沒辦法對她狠下心。
程夜色,古井無波的眼睛迅速閃過一抹異光。
這一剎的變化。快得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可是程日光卻捕捉到了。
他捕促到了她一向淡淡靜靜的眸子,竟出現了他從沒見過的一絲熱度今他嫉妒的直覺乍起。
「有事。也都過去了。沒什麼好說的。」
「可是你從來沒出過谷、沒到外面行走過,難道你不覺得外面的世界很新奇?
你也沒遇到什麼特別的人特別得讓你難忘的人?」
他試探地直視著程夜色。
這回,她的眼睛裡清楚地迸出一抹火花。
程日光看見了。
他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
程夜色沒說話。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我猜到什麼了?」他的眼睛閃出偏執狂般的光。「夜色,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所以我知道你從不說謊,你也不會說謊。你現在說,我要聽你說,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人?
你對他動心了、你喜歡上他了是不是?你說!」
程夜色的面色一冷。她突然站了起來。
「這是我的事。」
「我不准!」他大叫。
一層急遽湧上來的痛楚使程日光忿怒了。他站起來就要拉住她。
程夜色倏地退後。
「少主,別忘了姥姥對你的訓誡。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該失去冷靜。」
「去它的訓誡!去它的少主!我已經受夠了訓誡!受夠了我的身份!夜色,你明知道我對你」
她的迴避,終於使他的怒氣與怨氣不顧一切地爆發開來了。
對她的愛與猜忌狠狠地揪痛他的心,他今天一定要讓她明白他對她的感情。
程夜色的身形一下子退出亭子。
她不能聽。
她知道,只要他一說出口,他們的關係就會立刻失去平衡。
她不能破壞這個平衡。
程日光追上來了。
程日光的武功不亞於她,所以他輕而易舉地追上來了。
程日光發狂地就要抓住她。
他沒抓住。
他突然停住不動。
因為有一個人影突然出現。
因為有一個人影突然出現擋在他和程夜色之間。
人影,是一名老嫗。是一名鶴發蒼蒼的老嫗。
老嫗,雖然駝著背、柱著杖,可是她眼神的銳利、她氣勢的非凡,還有她剛才那一身靈魅的輕功,足以使人心生敬畏。
因為她的乍然出現,使得程日光硬生生地住了手。
因為她的乍然出現,也使得程日光忿狂的神態一轉為驚緊。
「姥姥!」
「姥姥姥!」
程夜色與程日光一前一後地喊出聲。
姥姥。
金龍門主程霸天的親娘。金龍門少主程日光的祖母。
姥姥。尤姥姥。現今金龍門、絕心谷最有資格發號施令的人物。
當年程霸天一戰敗、金龍門被圍剿,若不是尤姥姥當機立斷,帶著門中菁英退回他們最後的這一處基地,恐怕金龍門早已在二十年前滅絕,哪何來今日的東山即將再起?
尤姥姥不僅要報當年武林正派殺她兒子之仇,她更要完成她兒子未完成的霸業;所以她一手儲蓄金龍門的實力,一手培養金龍門的接掌人。
金龍門復出的時機正在成熟。
二十年。為了儲備力量、為了復出江湖,他們完全封閉與外界的聯繫,等待了二十年。
二十年來,隱身在江湖上的門人和她親手培植出來的新秀,就是金龍門復出的棋子。
她不容任何人破壞。
就連她的孫兒——未來金龍門的接掌人也不行。
原本她要調教出來的,是能喜怒不形於色,深謀遠慮的接掌人,而偏偏程日光太易喜易怒、個性偏浮;更致命的是,他的喜怒全牽繫在一個女人的身上。
程夜色。當年他憐心大發自強盜手中救回來的孤女。
程夜色。也是她最得意的孫子之一。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程夜色竟會讓他如此癡迷。
剛開始她不以為意。而等到她驚覺日光對夜色孤注一擲的感情後,再想阻止已來不及了。
可是她還是必須阻止。就算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她還是必須阻止。
「光兒,你在做什麼?」
尤姥姥一頓龍頭柺杖,犀利地看著程日光。
被姥姥的目光一盯住,程日光就忍不住心慌。
他怕姥姥。
他從小就怕姥姥。
因為她的威嚴。因為她的嚴厲。
「姥姥。我」瞄了瞄她身後的程夜色,他把心一橫,決定要說出口。
尤姥姥的眼光一銳。
「夜色,你替我下去吩咐廚子,弄兩樣點心上來。」她突然回頭對程夜色說。
她在支開程夜色。
任何人都看得出她在支開程夜色。
程日光留戀地看著程夜色。
程夜色下去了。
她甚至看也沒看程日光一眼。
尤姥姥直接走到亭子坐下。程日光也只得快步跟上。
「光兒,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你答案:不行!」
她開門見山地不但說出他想說的話,也回答了他。
「姥姥,您甚至還沒讓我開口就拒絕了我」
程日光明明知道他幾乎什麼事都瞞不過她那雙目光如炬的眼睛,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要試。
尤姥姥那滿是皺紋,卻只能讓人心生尊敬的臉上浮起了洞燭先機的智慧。
「如果你要說的不是夜色,也好。不過光兒,我現在也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就算我死了,夜色和你的關係也永遠不會改變,以後在我面前不准再提起這事。」她用的是決斷而讓人反駁不了的語氣。「別再讓兒女私情影響了你的心。我要你從現在起,只專心想著我們要做的事;而你,是我們所有人希望的寄托。清楚了嗎?」
就是這種責任!就是這種壓力!
程日光根本對報仇、對復興的事沒興趣。
程日光既痛恨自己的身份,卻又無力改變。他想逃避,卻又逃避不了。
從小到大,他就一直被訓誡著必須合乎身份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他已經煩了。
煩透了。
他只想掙脫這些,他只想去看看外面的新奇世界。
他只想與夜色相伴,一起去看看外面的新奇世界。
可是現在,他卻不能想。
他只能想報仇的事,只能想復興的事。
他痛恨這一切。
只因為他是程霸天的兒子。
只因為他是程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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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簪。一枝銀簪。一枝普通的銀簪。
一枝普通的銀簪在程夜色手中。
銀簪。就只是一枝普通的銀簪,可是程夜色看著它的眼光卻絕不普通。
程夜色看著它的眼光,就好像它是這世上唯一值得看的東西。
她丟不掉宮無敵給的這枝銀簪。
只要看到這枝銀暫,她的心就會奇異地一暖。
是因為宮無敵。
宮無敵的無賴。宮無敵的鬼靈精怪。宮無敵的笑只要看到銀簪。她就完全克制不住地想起宮無敵。
即使他是宮家人;即使宮家是金龍門的對頭,她還是無法不想他。
她甚至完全隱去他的存在。她甚至在姥姥面前完全隱去他的存在。
不知道為什麼,她下意識隱去宮無敵的人、宮無敵的事。她不去想為什麼。
她只知道,她就是沒提。
「嗡嗡」
一陣輕微的聲音在響。
程夜色抬眼。
蜜蜂。只是一隻蜜蜂。
只是一隻尋常的蜜蜂闖進屋子來。
程夜色的視線又轉回手中的簪子。
因為那只蜜蜂。
因為那只蜜蜂在她屋裡轉了轉,最後竟飛來停在簪子上。
蜜蜂不動了。
蜜蜂在簪子上伏著不動了。
輕輕把簪子拿近眼前。程夜色盯著伏在簪子上不動的蜜蜂。
怎麼回事?死了。
它死了。程夜色發現,突然飛來伏在簪於上的蜜蜂已經死了。
她微微擰眉。靜靜地凝視著手中的銀簪和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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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低沉的鼓聲。
低沉的鼓聲突然在谷中大作。
谷中所有的人,在鼓聲響起時,立刻放下手邊的事住同一個地方跑。
時間很短。
在很短的時間裡,石樓前的廣場已經聚來了數以百計的男男女女。
鼓聲停止。
鼓聲停止,整個廣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肅穆沉靜地看著緩緩從石樓大門走出來的人。
一名青衣婦人沉著臉走出來。
「剛才我們抓到一個偷闖進谷的人。現在姥姥對大家的警戒能力很不滿意。所以下令從此刻起。要大家加強谷中防守。若一經查到有怠慢者,立刻以門規處置。」
青衣婦人的命令一傳達完畢,所有門人立即下去執行。
有人偷闖進谷。
竟有人能在機關層層、戒備重重下偷闖進谷。
而此刻。那個偷闖進谷的人已經被抓到。
被抓到石樓的大堂裡。
被抓到姥姥的面前。
那個人,是個男人。
是個少年。是個濃眉大眼的少年。
少年在笑。
少年不該笑。可是少年卻在笑。
即使身上狼狽得很,少年卻也絕不苦著臉。
少年的笑,又狡黠又燦爛。
少年的笑,有種要命的吸引力。
少年,即使在他以前最開心的時候,也沒像此刻笑得這麼要命過。
少年的笑,讓他眼前的人驚訝了。
「小子!擅入我絕心谷,你不怕死還笑得出來!?」
神色一厲,尤姥姥的聲音透著煞氣。
「我怕死!我又不是專程來送死的,我當然怕得要死。可是一想起我進來這裡以後看到的數不清美麗的花呀、草呀,我覺得簡直就像來到一個人間仙境一樣,而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這麼美的人間仙境呢!想一想,我如果能死在這麼美的人間仙境裡倒也值得,所以我本來怕得要死,現在好像也沒那麼怕了」
彷彿沒感受到她明顯的殺意,少年感歎似的搖頭晃腦著。
即使閱歷無數,尤姥姥竟還是一時看不出這小子真真假假的態度。
尤姥姥微微瞇起了眼。
「這裡確實是人間仙境,你能死在人間仙境確實很值得。不過你要是不說出你是誰?你是怎麼闖進來的?闖進這裡來的企圖?那我就會讓你死得很不值得。」她一頓龍杖:「說!」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坐在地上的少年。被綁著的少年。
她也是。程夜色也是。
在一看清楚被抓的人是這個少年後。程夜色的眼睛就沒離開他身上過。
她知道他是誰。她當然知道他是誰。
所以她怔了。她完完全全地怔了。
怎麼會?怎麼會是他?
怎麼會闖進這裡?怎麼會是他闖進這裡?
沒想到是在這裡、這種情況下再見他,程夜色完完全全地怔了。
他會死。他會被姥姥處死。
這個念頭突然衝進她的腦子,突然使她一醒。
她的面色更加蒼白。
宮無敵她的心,跳得好快。
她的心,從沒跳得這樣快過。
宮無敵看到她了。宮無敵一進來就看到她了。
可是宮無敵的眼睛卻不曾在她身上駐留過。
程夜色知道宮無敵看到她了。
程夜色也知道宮無敵故意不看她。
宮無敵究竟想做什麼?
宮無敵的眼睛還是賊亮。他對尤姥姥露出漂亮得過分的牙齒笑。
「老婆婆,您要說我是闖進來的未免也太嚴重了。我只是很不小心、很不湊巧地「走」進來而已。我就在外面東轉轉、西轉轉。哪裡知道就轉進人家的家裡來。老婆婆,你們家對待客人的方式還真是特別」
尤姥姥不相信他的話。尤姥姥壓根兒就不相信他的話。
絕心谷的入口很隱密。隱密得就算有人對著它瞧半天也絕對瞧下出任何玄機。
只這一步,絕心谷就維持了二十年的秘密。
再進一步,入了谷還有十處八轉的機關。機關,是三十年前號稱天下第一機關手——鬼神機所設計,除了谷裡的人,沒有人——幾乎沒有人能在找到隱密的入口後,再闖過十處八轉的機關走進絕心谷來。二十年來,這小子是第一人。
這小子以為他在唱催眠曲嗎?
這小子不但可疑,而且可怕。
尤姥姥一領首,立刻有兩個人將宮無敵從地上架起來。
尤姥姥緩步走近他身前。
她站在他面前。氣勢如千鈞萬鼎。
「沒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說謊。小子,你信不信我有辦法讓你再也不敢說謊,甚至,開不了口說話?」
她不是在威脅,她只是在陳述事實。
宮無敵沒被這老太婆的氣勢壓倒。即使這老太婆真的滿嚇人的。
他對她撇了撇嘴。而他撇嘴的樣子還是像在偷笑。
「老婆婆,我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平常一定不怎麼信任人。我說實話,你就非得懷疑我說謊話。我看我得說謊話,你才能相信我說的是實話」
尤姥姥倏地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少年一臉的輕佻不馴。
這小子不是不怕死,就是另有所恃。
而她並不相信世上有不怕死的人。
尤其是年輕人。
那麼是什麼讓他不怕死?
他憑什麼以為他死不了?
「好,小子!既然你不說真話,那麼姥姥我就聽你說兩句謊話。或者,姥姥我真的比較相信說謊話的人。」
她突然開口。她突然莫測高深地開口。
宮無敵笑了。宮無敵狡狡猾猾地笑了。
「老婆婆總算開竅了。那麼我說了。不過我說的是謊話,老婆婆還是不要相信比較好我說,我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老婆婆你最清楚了,你們這個人間仙境就是把我變成蒼蠅。我也飛不進來,那到底我是怎麼進來的呢?這當然是有人幫我,我才進得來嘛!老婆婆你說是不是?」
「胡說!」尤姥姥一聲怒斥。
「對呀、對呀!老婆婆剛才不是說要聽我說謊,我當然就是在胡說啦。所以就是那個幫我的人,我也是會胡亂說的。」
老太婆愈生氣,他就愈開心。
而且他不會掩飾他的開心。
因為對付一個多疑的老太婆,你必須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尤姥姥很快地沉住氣。
「你可以再說。」
「真的?唉!你這老婆婆還真是個怪人。你真的喜歡聽人說謊啊?好吧,我就讓你享受一下聽人說謊的樂趣,我繼續說下去嘍」他笑出了深深的酒窩:「我到這個山附近玩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大大的有名,連我也很崇拜他呢!他就問我,願不願意幫他做一件事。我當然很樂意。接著他就把我推進一個樹洞裡,我一掉進樹洞後就聽到有一個聲音叫我怎麼做那個人之前就要我聽裡面的人的話做,所以後來。我就莫名其妙來到這裡了」
他大氣也不喘一下。他說謊時連大氣也不會喘一下。
「那個人是誰?」尤姥姥的眼神,精銳得足夠讓膽大的人喪膽。
宮無敵都還敢笑瞇瞇地直視著她。
就這一點,竟不禁讓尤姥姥對這小子刮目相看了起來。
不過即使她對這小子有一絲絲的佩服,她也絕不會表現在臉上。
這小子的話,簡直一派胡言不可信。可是她竟然還是由著他說下去,而且漸漸地被他的胡言亂語吸引。
「那個人哪,那個人可是個大大大英雄哩!全天下的人沒有不認識他的我這麼說,老婆婆還猜不出那個人是誰嗎?」
「哼!英雄!?在我眼裡還沒有哪個人配稱做英雄。我說全是一堆屎還差不多。」
要不是雙手被綁,宮無敵肯定為她這「一堆屎」鼓掌起來。
「好哇!老婆婆果然高見。可是我還是認為那個人是個大大英雄。」
尤姥姥瞪了他一眼。
「少廢話!說!」
「大義莊主孟崇義。」
尤姥姥的目光一銳。
「孟崇義?你說要你進來的人是孟崇義!?」
宮無敵笑嘻嘻地眨眨眼。
尤姥姥。突然轉頭向一旁。
她看向一個人。
她看向程夜色。
「你不是說孟崇義已經死了?」
程夜色的視線似有若無地在宮無敵臉上掠過。
「是。」她看著姥姥確定地答。
宮無敵對她挑了一下眉,他在笑。
程夜色都還是完全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她只知道她的心一直懸著。一直為他懸著。
尤姥姥已經又轉過去面對那小子。
「看來你真的不會說謊」她冷冷地說。
「哼哼!如果老婆婆也像我一樣以為自己活見鬼了。我敢打賭你會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這回宮無敵大搖其頭。
尤姥姥的疑心終究被點燃了。
她用精炯而寒厲的眼神盯著他良久。
久到宮無敵有些發悶。
久到程夜色開始心驚。
終於,尤姥姥開口了。她陰陰冷冷地開口了。
「小子,我只問你一句。只要你讓我看出來你沒老實回答,我就立刻劈死你,聽懂了嗎?」
宮無敵懂。
宮無敵不僅懂,而且也猜得出這老太婆要問什麼。
「你剛才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尤姥姥問這一句。尤姥姥問的果然是這一句。
宮無敵等的就是她這一句。
「假的。」宮無敵和她冷硬的眼睛對望。他眨了一下眼。「有一句是假的」
「哪一句?」
「其實我不是到這山裡來玩」他霎時皺下了臉,哀聲歎氣了起來:「我是來找心愛的人。
她丟下我跑走,我就東遊游、西漾漾地走到這裡來。唉!誰知道」
「夠了!」尤姥姥喝聲阻止了他的長吁短歎。她的老臉上出現深沉的思慮。
這小子的話雖非全然可信,不過孟崇義的事她也一直有疑心。
孟崇義死得太可疑。
她比誰都清楚夜色不是殺他的兇手。
這小子真見過死而復生的孟崇義?
莫非,真是孟崇義在搞鬼?
如果不是,那麼這小子為何要提出孟崇義?
二十年前,孟崇義就是金龍門一員最得力的大將,不過同時也是心機最深沉的一個。
他很忠心。
他是很忠心。不過他對自己更忠心。
早在二十年前,她就看出了這一點。
她的眼睛看著面前又恢復了嘻皮笑臉的渾小子。
突然,她懷疑起這小子的來歷:「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宮無敵。」他的眼睛明亮得像燒著的火種。
「宮」尤姥姥敏銳地瞇起眼。「江南宮家跟你有沒有關係?」
「我是來自江南,不過老婆婆,江南那麼大,難道只有一家姓宮嗎?」
「是不止一家姓宮,不過十大門派中卻只有一家是姓宮的」
尤姥姥的眼神很嚇人。尤姥姥的眼神凌厲得很嚇人。
不過宮無敵長這麼大。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會嚇人的老太婆。
嘖!他家那老祖宗就比她還喜歡嚇人咧!
「喔!老婆婆說的就是十大門派之一的宮家呵呵!好巧喔!那正是我家耶」
他不怕死地洩出底細。
他不怕死的洩出底細後,一根龍杖也倏地向他身上的死穴擊去。
「慢著」
「姥姥!別殺他!」
宮無敵還好整以暇的聲音和另一個低急的女聲同時響起。
一道人影突然閃出。一道人影突然閃出護在宮無敵身前。
人影,是個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是程夜色。
程夜色的出現,讓所有人驚駭了。
尤其是宮無敵。尤其是尤姥姥。
「老婆婆!想不到你們這裡還有人捨不得我被打死呢!不過你幹嘛下手麼快。
我話都還沒說完哩!」
宮無敵的目的是揪出那隻老狐狸,可不是牽連他心愛的女人。
他沒想到程夜色會不顧危險地出手要救他。
他沒想到程夜色會出手這麼快。
宮無敵又激動又感動。
他恨不得上前狠狠地、用力地抱住她。
可是不行。
現在可不是能做這事的好時刻。
現在最要緊的,是把他心愛的夜色拉離老太婆的魔掌。
尤姥姥的注意力,卻已經放在程夜色身上。
她利箭般的目光直射向程夜色。
「你,竟然阻止我殺這個小子。說!你是不是認識他!?」
「喂!我可不認識這姑娘」
「是。」
宮無敵的否認和程夜色的承認同時響起。
尤姥姥此時的臉色擰惡得像鬼。
「你竟然敢為這姓宮的小子反抗我,可見你不但認識他,而且還喜歡上他了。是不是?難不成這小子是為你而來?難不成你就是那個幫這小子闖進谷來的人?說!」
她重重地一頓手中龍杖。
心痛、心疑、心驚,幾乎要動搖她向來無可摧毀的鎮靜。
程夜色,她一手拉拔長大的娃子。
儘管對她的嚴格要求不下於自己親生的孫兒。可是對她的疼愛卻也不比任何人少。
她會為了一個小子背叛她?尤其這小子還是仇家之後程夜色的眼神堅定冷靜得讓尤姥姥大皺其眉。
「外人擅闖進谷只有死,我不會讓他這麼做。」
「不是你?難道他真的是受孟崇義的幫助進來的不過照他這麼說來,我們谷裡還有一個奸細或者,孟崇義已經跟十大門派連成一氣,而這個小子就是證據?」
尤姥姥的腦筋轉得飛快。
她的視線在程夜色與宮無敵之間來回看過。
「小子,如果你不想現在就死在我的龍頭柺下,就馬上給我一五一十地招出所有事。你是不是清楚孟崇義在玩什麼把戲?是不是孟崇義派你混進來的?快說!」
程夜色依然直挺挺地站在宮無敵身前。
宮無敵現在想不牽連她都不行了。
啊!夜色「反正我說不說你都要打死我,乾脆我們來個條件交換如何?」
宮無敵的字典裡可沒有「絕望」這兩個字眼。
「你只有兩個選擇:現在死、關進牢裡慢慢等死。」尤姥姥冷酷地拒絕他的耍賴。
只要有可能危害到金龍門,就算是一點小事,她也不容許。
「沒有更好的選擇嗎?」
「沒有。」
「奇怪,你怎麼一直對孟莊主的事耿耿於懷?難不成他跟你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
宮無敵的臉上泛起了笑。泛起了不懷好意的笑。
尤姥姥二話不說便舉起了龍頭柺。
程夜色的神色一緊,而宮無敵則彷彿真怕了似的縮了縮肩。
「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了。不過你要我說,我也只能回答你——不知道。」
「不知道!?」
「孟莊主跟江湖上所有人都關係良好。他突然被殺死的消息還驚動了整個江湖。每個人都當他真死了,連我也是。誰知道他會突然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老實說,我哪算得出這位大英雄在搞什麼把戲?也許他是想嚇嚇大家,給大家一個驚喜也說不一定」最後,宮無敵還裝出正經八百的神情提出他聰明的結論。
尤姥姥定定看著他。她在估量這小子的話有多少真實性。
這小子,滑溜得像泥鰍。
這滑溜得像泥鰍的小子,竟然就是宮家的人。
她承認。她不能不佩服這小子面對她的勇氣、闖進這裡的勇氣。
只是很可惜她不能讓他活著走出這裡。
尤姥姥的殺機已起。
程夜色看出來了。
她突然跪下。她突然朝尤姥姥跪下。
所有人一陣錯愕。
「夜色」宮無敵知道她要做什麼了。
如果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他就不是宮無敵了。他就不是喜歡她喜歡得要命的宮無敵了。
「姥姥,我只求你這件事」
程夜色看著尤姥姥。程夜色用一雙湛射奇異光采的眼眸看著尤姥姥。
「你要我放過他?」尤姥姥一字一頓清楚地、冷厲地說。
她從沒見過這種光採出現在這孩子眼中。
這孩子的眼中總是冷靜冷然,總是無慾無求。
而今,為了這小子,這孩子竟然燃起了像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才有的光采。
為了這小子,這孩子竟然開口求她尤姥姥只覺又悲傷又忿怒。
「是。夜色求姥姥放過他。」
程夜色毫不遲疑。為了救宮無敵,程夜色毫不遲疑。
「夜色,你是我門中人,你比誰都清楚背叛我門的下場」尤姥姥低頭看著她,不露感情地說:「你知不知道你要我放了他,就等於背叛師門?夜色。念在你一直對我門忠心耿耿,我給你一次機會收回你說的話。」
程夜色望向她的眸光裡有著淡淡傷悲的複雜情緒,可是她開口,聲音卻是清晰而堅定。
「姥姥,別殺他。」
尤姥姥一股氣上心來,她舉起手幾乎就要一掌劈下程夜色靜靜地閉上眼睛。
而宮無敵立刻就要衝上前那一掌沒打下。尤姥姥那一掌沒打下。
她突然收回掌,同時轉過身,冷冷地下了一道命令。
「把他們兩個都給我關進地牢,不准讓他們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