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點心驚肉跳,她還是答道:
「大爺要買書得等明天下。」
那漢子客氣地說:
「我不是來買書的。是殷老闆叫我請半月老闆過去的。」
「殷戒?他怎麼不自己來?」白天才跟他出城,他送她回來時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目不轉睛地送她入書鋪,晚上找她會有什麼事?她注意到這漢子直盯著她的頭髮,她不以為意。最近城內還持續有人偷看她的頭髮,甚至問起她海外的事呢。
「殷老闆現下正忙著呢。半月老闆一定知道我家老闆不只打理書肆,還管其它商事,所以忙得不可開交。如果不是重要事,萬萬不會在這種時候請半月老闆過去。」
「……那你等等,我馬上好。」進了輔子熄了蠟燭,遲疑一下背起荷袋後,跟著這漢子走出東定巷。
這年頭天一黑,連個路燈都沒有,只能仗著這漢子的燈籠認路。一出街,這漢子不往封沄書肆瘧,反而走向另一條路。
彷彿猜到她的疑惑,這漢子解釋:
「書肆一入夜就關門,現下殷老闆正在城尾的紙行裡。」
「城尾?」那很遠吧?等她走到時,兩條腿也廢了。她停下腳步,說:「大爺,請你轉告殷戒,就說有事明天再來找我好了。」
見他沒有回應,也不再前進,她心知有異,轉身回巷的同時,發現幾步遠的距離外有一頂華轎。
縱然她來南京才半年多,很多事情還不熟,也知道其中有問題了。她當作沒看見那頂轎子,準備奔回書鋪時,那漢子倏地上前,阻止她的去路。
「你想幹什麼?」當街擄人嗎?她沒這麼慘會遇上這種事吧?
「我就說,殷戒看上的女人必定特別,你果然有點小聰明,幸虧本爵爺早已預料你沒法騙她到城尾去……這髮色倒是出乎意料的古怪啊。」
男人的聲音響起,有點耳熟。她抬眼看去,看見一名華服男子從轎裡走出,轎夫同時舉起風燈,讓她很清楚地看見這男人的容貌。
這男人約三十上下,長相有點俊美卻帶點娘腔味,皮膚結實、眼下有點老態,再過一、兩年,就能看得出他縱慾過度下的痕跡。他揚眉注視著她,笑: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可是當日殷戒嘴裡的右都御史啊。」
「右都御史……」原來是這個男人啊。她暗暗叫苦,沒有想到他竟然回了南京,而且執著念深到有點變態了吧?
「你叫半月是吧?那日你跟殷戒在本爵爺面前上演春宮戲,他以為瞞得了我,故意遮掩你的容貌……」上上下下打量她。「現下,我可以知道他為何要藏著你了。」
春宮戲……那天在天樂院的就叫春宮戲,那她實在難以想像今天下午殷戒的毛手毛腳算什麼了?這年頭的人還真是行為放浪,觀念卻保守得很。
「右都御史對我念念不忘,是為了殷戒吧?他跟你真的有這麼大的仇恨嗎?」
「半年前,本爵爺獵了一頭狐狸,卻教他給破壞了,姑且不論這狐狸的珍貴之處,但膽敢阻攔我的,絕不會有好下場。我初來南京上任時,就知道他背後有聶家當靠山,哼,聶家啊,我名下產業多少與他們有所交集,還不到鬧翻的時候,我故意差人處處找殷戒麻煩,他卻能忍氣吞聲……本爵爺聽說他—向潔身自愛,特地要他失去控制,沉迷女色,結果他還是不為所動,反而與你假戲假作……」取過轎夫手裡的弓箭,他微微抬眼看她,笑道:「你可知後來他為了保你,在天樂院過夜幾次?」
她怎麼會不知道?清晨在井邊遇見他,聞著他身上的味道,令她心裡又是感激又是不舒服,就那個時候她對他的感情就隱隱有了跡象。
「他還是以為他騙過我了,重金封了跟他過夜女子的嘴,其實他在天樂院過夜卻從來沒有動那些姑娘,他簡直跟太監沒兩樣了。」
他是不是太監,她清楚得很。只是沒有想到啊……魚半月心裡微惱他幹嘛這麼照顧她?害她……害她不小心在這種地方賠上自己的感情!
那右都御史慢條斯理地繼續道:
「我若是收了你,讓你成為我的人,殷戒一定懊惱萬分,本爵爺就是想看看他徹底崩潰的樣子,可是,現在不同了。」
她咬牙暗罵他神經病。「你真的是皇帝老爺冊封的官員嗎?」
「貨真價實。怎麼?我不像嗎?」他有趣地問。
「不像啊……右都御史,你真是失職了。一天到晚都在想這些無聊的事,不顧官事,我猜你的位置遲早不保了。」
他聞言,哈哈大笑:
「哪來的天真小姑娘?要保住官位的方式有很多。顧官事?這年頭誰在做?」眼睛一瞇:「聶家想騙人,也只能騙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人。什麼是番人,我看得可多了,絕不可能有你這樣的相貌,更不可能有你這種髮色,你這種髮色我只在一頭狐狸的毛色上看過。我決定改變主意了,繼續半年前被殷戒那小子打斷的事。」
他是要把她當狐狸獵?有病啊!當街殺人是死罪吧!
掌心在發汗,瞪著他拉起弓,她罵道:
「你打死我根本什麼意義也沒有吧?」
「本爵爺做事一向只圖高興而已。那頭野狐的毛色是我生平僅見,卻被殷戒打斷,現在能再續緣份,啊,本爵爺真是高興!就衝著我這麼高興,我數十下讓你有逃命的機會好了,逃不了就別怪我了。」
緣他這個大頭鬼!有沒有搞錯?有沒有搞錯啊?她只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啊。
她瞇眼恨恨地瞪著他,他已瞄準,在看見她的眼神時微怔了下,然後笑道:
「要不是我不信鬼神,我真會以為你就是那頭狐狸了。一……」
她轉頭就跑!
她的人生從火星最接近地球的那一刻起,就搞得—團亂了!拜託,有沒有搞錯!她只是小市民,小市民而已啊!
一輩子賺著小財,有病看病、沒病就活到老,從來沒有預料自己的下場會是被古老的弓箭穿心!
全世界有多少億人口,為什麼獨獨挑中了她?是老天爺看她不順眼,還是她前輩子做了什麼缺德的事?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三……」
「咚」地好大一聲,幾乎穿破了她的耳膜,肩頭一陣劇痛,行動被抑制住,低頭一看,袖子被長箭穿過,狠狠地釘在門板上。
「哎呀,真巧,是封沄書肆的大門呢。」
她又急又怒地回頭,看見遠處那人笑容裡帶著殺氣,眼眸流露出……等等,是她錯覺嗎?右都御史的眼形跟殷戒好像啊……
「十。」他笑道。
她甚至來不及脫口罵人,就見他再度放箭,箭頭直逼她而來。
混蛋!搞了半天,她會來到這種地方,就是為了迎接這種死亡的方式嗎?
早知如此,在城郊外,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抱了殷戒再說!
早知如此,就快樂地在這個古老的時代裡過活,不剛再想過住的生活了!
不用看了,用聽的也很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箭身破空而來的尖嘯聲。
「殷戒!」她閉緊眼,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出心裡唯一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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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戒走出書房,林懷安在門口等著,問道:
「爺,今晚要在府裡睡嗎?」
殷戒一怔,回頭看了書房一眼,搖頭道:
「我是來跟四爺談點事,沒要留在府裡。這麼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林懷安福了福身,正要退下,殷戒及時叫住她。
「懷安,你知道四爺已經把你的賣身契轉給我了嗎?」
「四爺跟元總管沒告訴奴婢。」轉給了殷爺,是不是要收拾包袱到那間破宅子去啊?
「廢話,我都不知道,你會知道?」聶府的總管元夕生從轉角走出來,瞪了她一眼,再轉向殷戒問道:「毆爺,是剛轉的嗎?」
殷戒應了一聲,隨口道:「細節你可以去問你家四爺。懷安,你不必今天跟我走,過兩天再來也無所謂。」語畢,跟他們擺擺手,便要瘧出聶府。
元夕生立刻跟上?「殷爺,我是府裡總管,理應送您出門。」
殷戒沒拒絕,只道:「接下來的事也要麻煩你了,夕生。」
「是,我之前聽四爺說過了。您放心,買僕跟修屋子的事都交給我,可您確定要懷安過去嗎?」
「嗯。」
元夕生思索一陣,在他身後低聲說道:
「殷爺,別怪我沒提醒您。她看起來是挺美麗的,但性子幾年如一日,跟她當初進府時沒什麼兩樣,天真得可以,我怕她笨手笨腳,不知道如何去教導新僕。」
「要教新僕你就夠了,我聽四爺說,你自告奮勇要去我宅子打理,我還沒跟你說聲謝謝呢;」
「爺,這是我該做的。」身為一個天生的總管,他實在看不下去那座破宅院就這麼荒廢下去,只有這個理由而已,真的,
殷戒再應了聲,道:
「至於懷安,你也不必擔心她笨手苯腳。我來府裡過夜時,她照顧得挺好的,我想,到了我那裡,她也不致出什麼人錯誤。」走到了大門,他示意元夕生不必再跟。
再不說就沒機會了,元夕生忍不住脫口問:
「殷爺,今兒個我聽人說你跟半月書鋪的小老闆共坐一騎……他們說你快馬出城。爺,你從不在大街騎馬的!」
殷戒微微—笑:
「那今天就算破例了吧。你放心,我避開人群,沒傷到人。」
「這是當然!您一向斯文有禮,怎會做出傷人的事,又不是右都御史!我是說,對方可是半月書鋪的小老闆啊!」
「嗯。」
元夕生等了等,等不到他接下來的解釋,心裡有點惱了。「爺,半月書輔也是賣書的,就算只是賣什麼撈什子的舊書,跟封沄書肆就是對頭!連南亞齋也好幾次派人去探消息,您知不知道這兩天有多少人去半月書鋪,封沄書肆宅無一人啊!」
「你的個性果然就像聶四說的,天生的包打聽又像老母雞一樣保護手下的人啊。」
元夕生聽他牛頭不對馬嘴,老成的臉龐微愕。
殷戒揮了揮手,道:「你放心吧,那只是圖鮮而已,過兩天人潮會回籠的。我宅院裡的事就交給你了。」不理元夕生的欲言又止,逕自走進黑暗之中。
涼風吹過他的衣衫,掀起了他束起的黑髮,一身灰黑色的長衫尚未換掉,任由下午她的氣息沾在上頭。
「這種事也要我幫忙……」他歎息。聶四關心的事可多,連府裡大小事都得推上一把。不像他,了然一身,無牽無掛……不了,現在心裡有個人了,要顧忌的事變多了,心裡也變踏實了。
這樣的感覺並不令他討厭,反而覺得長久走在黑暗的甬道裡,突然間有了光芒。只是……他以為女人喜歡肢體的情愛,抗拒不了肉體的吸引,至少,他看過太多次男女交媾,無一例外。
他很明白她喜歡他,只要佔有了她的身子,得到了她,不管她家鄉在哪兒,她都會留下。他……搞錯了嗎?
還是她的行為太古怪了?
「戀愛?」他喃喃地,有些疑惑。
忽地,涼風再度襲面,眼角閃過一抹紅影。他愣了愣,迅速轉身。
「半月?」不對!半月個頭兒雖小,卻還不至於像侏儒一樣。但那異樣的紅黑交錯的髮色絕不會認錯——
撲通一聲,心頭跳個老高。
三更半夜,她不會笨到出來四處遊蕩,更沒有能躲過他利眼的功力,除非——
不對,世間無鬼神,至少他不信鬼神。半月好好待在書鋪裡,怎會有事?
雖然這麼想的當口,仍不由自主地往小書鋪的方向走去。
才走一步,就看見對街屋簷上有一抹紅影。定睛一看,瞧見是當日他順道救下的野狐。
他暗鬆口氣,對上那狐狸的眸……
在黑暗之中愈看愈心驚,那眸、那眸竟然神似半月,還是半月神似它?
突地,它轉身而去,他追了幾步又停下,那狐狸也眼著停下,他內心大驚,見它再度奔向大街,他毫不遲疑飛身追上。
濛濛黑夜,街上毫無人跡,他的輕功不錯,但追了一陣,追丟了那頭狐狸。他足下不停,繼續直奔這條街。
萬籟俱靜,街頭不知何時起了薄薄的藍霧,一股極淡的血腥味斥鼻,殷戒不由自主地緩下腳步。
此刻妖野發亮的黑眸連眨都沒眨,目不轉睛地盯著死寂的大街。他充滿防備的上前,血腥味愈來愈重,封沄書肆的大門一進入他的視線範圍,他立刻奔前,瞪著門板上的箭孔。
驀地,心一跳,緩緩低頭,撿起地上一枝沾血的長箭。他的臉皮已然有些僵硬,冷汗濕透了他的長衫,暗深吸口氣,回頭瞇眼看向街頭。
薄霧之中無人,但——
他暗叫一聲,地上有人!
他奔上前,看見再眼熟不過的身影倒臥血泊之中。
「半月!」他駭然大驚,拋下長箭,微顫地抱起她柔若無骨的身軀。長箭穿透她的胸口,留長的紅髮如今浸在血裡,顯得沭目驚心。
他的手指動了動,竟然移不到她的鼻下。他的喉口抽緊,強迫自己去探她鼻息。探了又探,他的心涼了半截,惱怒地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確認她的生死。
「殷……殷戒?」氣若游絲的低喃藏在凌亂的髮絲下。
他聞言大喜,激動得連忙拂開她的發,露出她死灰的臉色。
「我在!我在這兒!」
「我……是不是該說遺言了……」她費力地問。
「胡扯!哪來的遺言要說?」
他要抱她起身找大夫,她卻痛得低叫:
「別動,好痛……你是怪我……所以……故意扯痛我的是不是……」
「我怪你什麼?」長箭在胸口,他不能拔也不敢拔。這箭幾乎穿透了她的身子,沒有一點神力的萬萬是不可能——他恍悟,怒叫:「是右都御史那個混帳!」
右都御史親爹剛死,他以為這混帳暫時不會回南京,所以一時卸了心防。
那人,當真是殘忍無道,連個未曾謀面的女子都要趕盡殺絕!
「是他……氣死我了……他是你的仇人……干我什麼事啊……」
「是啊,壓根不干你的事。都是我不好。」他柔聲說道。
她掀了掀眼皮,卻掀不開,一害怕眼淚就忍不住滾了出來。
「我剛才……看見了我家鄉……我好害怕回去的只是我的魂魄……好害怕好害怕……殷戒,我荷袋還在嗎……」
他立刻摸索地上,五指沾滿了她的血,才摸到了她背在身上的小袋子,袋子鼓鼓的,是……
「你送的刀。」她想苦笑卻做不到。「你送的刀……我還是用不下手……從小到大我就是在和平的日子下度過……」沒有真正面臨生死而必須相搏的經驗,根本出不了刀。跟那混蛋對話時,好幾次摸到袋裡的小刀,到最後還是選擇逃亡。由此可以想見,在這個世界裡生活,得需要多大的勇氣了。
好像有人真正環住她冷冷的身軀,她知道是誰,聽不見他說話,她逕自低聲說:「他把我釘在門板上……故意釘在封沄書肆的門板上,要你明天……親眼看見我的屍身……我不甘心……死命地拔箭……老天爺要我來的目的到底在哪裡呢……」
他在說話了,她還是聽不見。
心裡一急,嘴巴動了動:
「我還沒說完……我不要你故意誘惑……我要的是你眼裡的憐惜……」她要的是他看著她放風箏時,眸內充滿的憐愛,而非只有情慾的勾引。「殷戒……我好痛好痛……我還不想死……不想啊……」
痛死了!痛死了,她真的好痛!痛到她根本來不及說完所有想說的話,就喪失了意識,未覺抱著她的男人不再理會她疼不疼,一路狂奔在沒有燈火的大街上。
她失去意識前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念頭——
她會完蛋吧,這裡的大夫能有多好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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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她的情況撐得下去嗎?」
「老夫自當盡力而為。只是膽敢在南京城動手的人……殷爺,你要有心理準備啊,」
平凡的臉龐讀不出任何思緒,只有在看向床上半裸背上的斑斑血跡時,眸瞳隱隱含著煞氣。
方才連老大夫都不敢拔箭,是他咬牙用力拔出那只血箭,她虛弱得連個呻吟都喊不出口,整張床幾乎被她的血浸透了。
她流的血太多,被曬黑的臉頰透著死氣沉沉的白,連唇色也白了——因為太專注地看她了,當她的唇微掀了下,他立刻俯下身附在她耳邊柔聲道:
「我在這裡。」
「殷戒……我的眼睛打不開……」她哽咽。一向軟綿綿的聲音顯得無力又嘶啞,沒有貼得極近,是聽不清楚的。
他微微拂過她的眼皮,沙啞道:
「你剛剛喝了麻沸湯,自然打不開,等你一覺醒來,就會好了。」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在哄……你拿草蓆隨便蓋住我了……我才看不見的……」
「胡說!你又沒死!」瞪了老大夫一眼,低罵:「你笑什麼?」
人命關天,這老匹夫不救人還在笑?
「殷爺,你別誤會。老夫是想,寫故事的人,多少是愛胡思亂想的……魚老闆雖然還沒出書,可柳公子來我醫館推拿時,說過幾回她的手稿內容。」
殷戒還沒出聲,又聽她在低喃:
「好痛……這到底是什麼麻醉藥……我要回家吃止痛藥……我要喝可樂……吃漢堡……炸雞……」她愈想愈難過,開始抽噎,扯痛胸口,愈痛眼淚掉得愈凶。
殷戒皺眉,又看老大夫一眼。老大夫邊處理傷口邊低聲說:
「既然她會胡思亂想,那胡言亂語也下意外。」
「我才沒行胡言亂語……殷戒?」
「我在。」
「殷戒,真的有大夫會救我嗎……」
「當然。老大夫醫術高超,一定救得活你!」
「這裡沒有華佗……我會完蛋……」看不見老大夫臉部的抽搐,她斷斷續續地說:「殷戒……你說你心裡有我,想留下我……你喜歡我嗎……那是喜歡嗎?」
殷戒再看老大夫一眼,老大夫視若無睹。他咬牙,附在她耳邊低語:
「那當然,我不喜歡你,為何會想留住你?」
「那你再親我一次好不好……用憐惜一點的吻……」
他聞言,微微一愣。他只知如何勾起對方肉體的慾念,什麼叫憐惜?他壓根不明白,如何滿足她?
見她眼淚掉個不停,知她從傷重之後,就像個完全無法忍痛的孩子。沒再遲疑,他小心翼翼地摟住她的頸子,慢慢地吻上她的唇瓣,讓彼此的氣息在唇舌間交錯。
她的唇過冷,連氣息都帶點死氣,他心裡默念著她會活下去,希冀這樣的願望能藉著他活人的氣息融進她的身骨之間。一次又一次的輕吻,每碰一次她的唇,心頭就微微發軟發酸。不知何時,她的淚珠還留在頰面,意識卻已沉進昏迷之中。
殷戒拂過她的冷唇,內心微惱自己終究還是無法給與她要的吻。
老大夫覷他一眼,心裡暗自咕噥:
其實,這個封沄書肆的老闆一點也不像手稿裡那個花心大老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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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御史府。
「你是說,她活下來了?」陰沉的男人抿著唇。
「是。大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奴才曾混進殷府裡,瞧見她確實活著?」
「哦?都安,那天你是跟在我身旁的,你認為我沒射準嗎?」
「大人的神力有目共睹,怎會不准?」
「那女人叫什麼去了?」
「魚半月,大人。」
「魚半月?是了,我想起來了。」連她的名字都不放在心上,因為他想對付的只有一個人,她只是附屬。「這個女人能活下來真是命大啊!哼哼,那個姓殷的呢?怎麼沒再來找我談生意了?」
那漢子遲疑一會兒,道:「大人,近日殷戒照樣上書肆辦事,奴才就是趁殷戒出門的時候,去探那女人。那女人的髮色淡了,黑色的偏多了點,看起來挺像正常人的。最近城裡都在傳說……」
「傳說?」右都御史揚眉:「我不過去獵場幾日,又鬧出什麼事來?」
「大人,城裡有人說,當日那姓殷的在大人手下救了一隻狐狸,那狐狸化為人身來報恩,而那魚半月就是那隻狐狸,專程出現為他解決大人的!」
右都御史聞言,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
「都安,連這種穿鑿附會的事你也信?」
「奴才本是不信,但奴才查過那姓魚的姑娘出現在南京城的時間,正是大人剛捕獲那隻狐狸的時候。為她救命的老大夫說那夜殷戒找他治傷,他不過才拔了箭,她的傷口便自動癒合起來!大人,您向來神力,從來沒有射不中的時候,其中必是有鬼神左右啊!」
右都御史瞪著他。「那老大夫是老眼昏花了嗎?」
「大人,那老大夫信誓旦旦的說,讓人不得不信啊!」
右都御史冷哼一聲,雙眸有抹煩躁。「就算是狐狸又如何?能告我狀嗎?現在哪個官員不買我帳?誰敢治我?本爵爺要是不高興,照樣再一箭射了她!」
那漢子冷汗微流,低聲道:
「奴才已收買人混進殷府,見機行事,總要教大人高興才是。」
「哦哦,都安,你真是我的心腹。不管什麼事本爵爺只信賴你一人而已啊。」
那漢廣恭敬垂首,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