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腿和小腿肌肉有輕微的拉傷,讓她好幾天不良於行。
留在旅館休息的這幾天,似乎比其它時候更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眼看著她續請的一個月假期又過了大半。先前來到這裡時所感覺到的那種平靜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來旅館的那個晚上,心裡壓抑不了的莫名焦躁。
躺在舒適的床上,她竟然失眠了!
房裡沒有開燈,她穿著她唯一的一件睡衣,睜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
大概是幾十分鐘前吧。那時她看了桌上的時鐘,大概是凌晨一點多左右。
現在她則不太確定是幾點了。
總之,感覺上就像是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她睡不著。而睡不著的原因,除了體內那又重新燃燒起來的焦躁以外,可能也跟窗外隆隆作響的雷聲有關。
最近常常打雷。但是天氣一直很晴朗,沒有下雨的跡象。
然而今晚不同。她敏感的鼻子可以感覺到空氣中飽含著水氣。今晚會下雨。
過去一個多月來,不是晴天就是陰天,但即使偶爾天邊飄來了幾片烏雲,也很快就會散去。讓她幾乎都要以為這裡永遠不會下雨了。
看來今晚她會見識到山谷的大雨。
雖然沒點燈,但半敞的窗子不時出現閃光。伴隨著雷聲,她知道那是閃電。
又過了十幾分鐘左右,還是培養不出任何睡意。
甘舜知放棄地下了床,走到窗旁。
恰巧一個巨大的閃電自天際爆開。霎時遠方山坳上方的天空,層層密實的低矮雲層被那道閃光映照得美麗萬分。雷聲在幾秒鐘後出現在同一塊區域。
雷電不斷地在那片雨雲層下輝映著華麗狂野的舞蹈。
前一分鐘,她還站在窗前讚歎大自然的奧妙。下一瞬間,她已經走出旅館小屋安全的庇護,赤著腳來到了黑夜與閃光籠罩下的草原。
站在空曠的原野上,著了迷一般,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比北極光還要震懾人心的閃電磁光。
真恨她沒有足夠的辭藻能完美的形容出那壯麗的大自然景觀。
她只能呆呆地站在草原上,證歎著在每一回許多道閃電一齊在空氣中爆裂時,交錯的電花掩映出宇宙星雲般的雲影。
而她的心,也隨之激動不已。
彷彿安逸不是她真正所圖,危險才是她一心嚮往。
這個念頭讓她被嚇住了。
但是她還是無法將視線移開那銀色的閃光,只能在隆隆雷聲落下時,緊緊地捉住襟口,像是要阻止心臟從喉頭跳出。
雷聲是這樣的震耳。以致於甘舜知無法立即藉由聲音分辨出,那在原野上疾馳的馬匹和騎士是幻覺,還是真實存在。
當那名騎士出現在地平那一端時,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從天上掉回了人間。
每當閃電擊下,發出數分之一秒奪目的閃光時,她就會看見他臉上那壓抑扭曲,彷彿極度痛苦的表情。
海粟!
甘舜知想起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情景。
當時他臉上的表情幾乎跟現在一模一樣。這是關於他、她所無法探知的一面。因為每當黎明來臨,這個只在深夜才會出現的黑暗騎士,便會躲藏回到他內心最封閉的地方。
貪圖安逸的那個她,希望永遠不要遇見他。
然而渴望冒險的那個她,則深深地為眼前這個男人著迷。
當他騎著馬向她奔來,她的腳彷彿自有意識般一動也不能動了。當他線條賁起的手臂將她拉上馬背時,她所能做的,只是緊緊抱住他的腰。
速度、爆裂,以及帶有水氣的風。
在雷電中奔馳。
柔軟的胸部壓碎在他堅硬的背脊。雙手環住他沒有半點贅肉的腰。睡衣的裙擺掀翻到大腿根部,但那個渴望冒險的她一點兒也不在乎,反而更加用力地將赤裸的雙腿貼住他修長的大腿,毫不在意這樣的動作是否會拉扯到她仍然有些酸疼的肌肉。
這是個夢。
她被鎖在城堡裡許久許久,一直沒有等到王子來解救她。然而她不在乎,她等到了她的黑暗騎士斬殺了惡龍,帶著她去追尋雨後的彩虹。
他們奔馳過廣闊的原野。
狂風呼嘯耳畔。
他們會在一棵巨大的樹前停下來。當他們手牽著手走進樹洞裡,那佈滿薔薇的石頭城堡不見了,被斬殺的惡龍殘骸也不見了。
白晝劃破黑夜。一道彩虹出現於通往幸福的天邊。
「吻我。」公主可能會這麼說。
但她其實也不是公主。因此當他們來到樹下時,她只是捧著騎士那張卸去盔甲的臉,不顧慮後果地吻他。像是最後一次狂野的做愛後,想要驅走深切絕望的吻。
但是他們還沒有做愛。還沒有。
所以她必須說服他,他並沒有放棄最後的榮譽。因為親吻,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最誠實的語言。誠實的面對自己,並不是一件不榮譽的事。
她還要吻去他眼中的狂暴與迷亂。
她還要撫平他臉上扭曲的線條。
都過去了,不是嗎?高塔上的那些日子。在無盡的荒野中尋找出口的日子……都過去了,不是嗎?在那麼辛苦地砍除荊棘後,還不能好好地品嚐甜美的果實嗎?
別遲疑、別遲疑。
她還要吻去他的遲疑。因為只有他也反過來吻走她的遲疑,她才會真正地得到解脫。
惡龍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僅僅只是表面的束縛。
高牆垮了,枷鎖粉碎了。
但是她心靈的牆卻仍然堅硬。
饒是堅強如鑽的意志也無法穿破那道堅固的牆。只有最溫柔的吻,才能融化它。
而有這個能力融化它的,只有眼前這名既堅硬又柔軟的男人。
「你確定?」他的眼中有著被喚起的狂野。
不,甘舜知不確定。
但是她體內的那個女人百分之百的確定。
第一次在高塔上見到這個內心有著陰影的男人,她就想要他。
她用她的吻,吻去他最後一道防線。
然後他便徹底地沉淪了。
他將她壓在身下,雙唇有如野火般在她身上燃起一道道火焰。
他的手……那雙撫遍她身軀每一處凹凸起伏的手,卻如春風般令她敏感的顫抖。
一個男人怎麼能同時如此地堅硬,卻又如此地柔軟?
而她……喔,這正是她一直想要的感覺。她不是正在死去,而是逐漸甦醒。
他急切的手滑過絲緞般的大腿內側,幾乎將她覆在身上的蕾絲撕裂。但是她不在乎,她只是想要他將她的蕾絲推高到她的腰際。
她必須用雙腿纏住他的腰,這樣她才能感覺到他強烈的需要。感覺她騎士的需要,將帶給她無上的喜悅。
然而他不僅將蕾絲捲上她的腰肢,還在蕾絲一寸寸往上移動時,濕潤的嘴唇在她柔軟的肌膚上印上一個又一個熱切的吻。
她的身體無法承受地扭動著。他的唇來到她柔軟的山峰,並摘取了最甜美的果實,她幾乎被那突來的喜悅所淹沒。
蕾絲最後被推高過她的頭頂,直到纏住她迫切想碰觸他的雙手。
但是他不允許她給予他同樣的喜悅。他只是一直給予、一直給予,直到她跨越了某個她從來不曾到達的邊緣,並在翻落後,品嚐到極致的快樂。
但是她必須碰觸他。
雙手仍在蕾絲的束縛下,她只好努力地抬高臀部,直到碰觸到他最堅硬如石的地方。
但還不夠,還不夠!
她要感覺到他的赤裸,以及她自己的。
彷彿是聽到了她無聲的請求。
他降下身體,讓世界上最堅硬的男性抵住最柔軟的女性。赤裸的。
一方是給予,一方是接受。然而男人與女人最完美的搭配不是單一的旋律,而是給予和接受同時發生的奏鳴曲。
他極之深入。並在她體內的海洋引發一波波的浪潮。
起先是緩慢、和煦的。但是他愈來愈深、愈來愈深,直到他終於碰觸到她從來不知道有它存在的地方。
有如冷流與暖流般突兀的交會。存在於混沌裡的秘密終於揭開。
她睜開眼睛,看進他充滿渴求的眼底。
他要的更多,她知道。
手腕上束縛突然消失了,她伸手撫摸他、擁抱他,同時抬起身體迎接他狂猛的撞擊。
聽說地球最初的生命是來自於墜落海洋的星辰。
她晶亮的眼眸裡有他的倒影。假使他的抽離是為了更加深入,那麼她要他比深入再更深入,因為唯有他給予愈多,她才能回報他更多。
當那顆掉落海洋的星辰終於爆炸,她也在那似乎永不止息的潮花裡,哭喊出聲,由他緊緊地抱住她,任自己墜進黑夜的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她清醒過來。
從他的肩膀望去,看到天際雲層下仍然奪目的閃光。
帶著水氣的風吹在她赤裸的肩膀上,卻奇異地不感覺冷。
她撫摸著他的背脊,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另外一個相同的夜晚。
她不是冷感。
如果她以前曾經這麼懷疑過,現在她也不會再有同樣的疑慮了。
她體內有激情,只是需要挖掘。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身體裡彷彿充滿了力量。她舉高手臂,感覺著空氣裡的電流。然後緊緊地抱住他。
他睡著了。
在她的懷裡。
也許屠龍是一件比想像中還要消耗體力的工作。
想要成為一位騎士,畢竟不是太容易的。
更別提這個騎士心裡,也住著一隻待屠的龍。
她閉上眼睛,跟著墜進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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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好像歷經了很長很長的一段睡眠才醒過來。
生平第一次,他可以感覺到體內那份從來沒有真正平息的騷動,似乎暫時地平靜下來了。
血液裡流動著的不再是炙人的火焰,耳邊不再有擾人的鼓鳴聲,外在的世界彷彿被隔絕在一道玻璃牆外,任風雨再如何恣狂,都無法煩擾到他。
他的臉蜷伏於一座柔軟的谷地,他可以聽見那規律、平緩的心跳聲。
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看著雙目輕閉的女子。
甘舜知……
也許是感覺到目光的凝聚,她睜開眼睛。
兩雙眼睛凝視著彼此,良久。
雷聲仍然響徹山谷。但兩個人誰也不在乎。
結果是他先開口了。聲音透著慵懶。
「老鷹和蛇是天敵,有一天,有一隻老鷹在追捕一條蛇,那條蛇急急忙忙跳進水裡,老鷹在水邊盤桓了好久,沒過多久,它看到一隻烏龜爬上岸曬太陽,便迅速地撲下去逮住烏龜,然後得意地說:『笨蛇,別以為你穿上了背心,我就認不出你!』。」
甘舜知噗哧一聲大笑出來。他也跟著微笑。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剛恢復思考能力後,她突然瞪大眼說:「不對呀,這個笑話編的太奇怪了,烏龜有四隻腳耶,即使戴上了龜殼,那隻老鷹也不應該認錯人吧。除非……它其實是一個大近視眼。」想到這個可能性,甘舜知又笑了起來。
利海粟笑著說:「還有後續發展。那隻老鷹在發現自己認錯人以後,為了跟烏龜賠罪,決定親自登門道歉。然而在途中,它又遇見了它的死對頭,這回那條蛇為了逃命,急急忙忙鑽進一個土洞裡,老鷹在洞穴旁乾瞪眼了好久,終於看到一隻四腳蛇從土洞裡爬出來。有了上一回的前車之鑒,老鷹學乖了的說:『烏龜兄,你脫了背心出來,是要做日光浴嗎?』。」
「哈哈哈哈……」甘舜知笑到差點停不下來,直到她察覺到他的手覆在她赤裸的乳房上,她靜了下來……
「對這,有什麼話想說嗎?」
他的手感覺起來十分地好。她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帶給一個女人那樣好的感受。她伸出一隻手覆在他手背上,微笑道:「快下雨了。」在他仍然停留在她體內時,除了講講天氣,談論其它的事情——包括笑話,似乎都太過親密。
甘舜知不安地欠動了下。
又一道閃電點亮了黑夜。
利海粟深深看了她一眼,才一個翻身,她已經躺在他身邊。兩個人並肩躺在樹下,不約而同將視線望向不遠處的天際。
他將一隻手枕在自己腦後,一隻手環著她,許久許久才說:「這有點瘋狂。」
「是的。」她同意地說。「比我第一次遇見你的那個晚上還瘋狂。你經常在半夜裡跑出來騎馬嗎?」
「……只是偶爾。」
「像是滿月或這種雷電交加的夜裡?」她微微笑。「我該稱你為狼人還是閃電俠?」
利海粟不由得笑了出來。有些緊繃的身體再度放鬆了。「說起來你或許不會瞭解。」
很多人都不會瞭解。但是突然他覺得他願意告訴她,那些關於滿月或者雷電交錯的夜裡的事。他閉起眼睛,思緒飛到好久好久以前……
「還記得我娶了大學的校花嗎?」他說。
當然記得。「你的夢想之一。」
「一年後我們離婚了。她不喜歡牧場,我也不喜歡……」頓了頓,他繼續說:「我在這裡住了很久很久,直到上大學時,才離開牧場,到城市裡開始一段我夢想中的生活——真正的生活。」
「電影院、便利的交通、華服和高檔食物?」只有房子像是鴿捨,不過是附設電梯的鴿捨。
「一點兒沒錯。」他笑了笑。「曾經我以為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結果不是?」
「結果不是。我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才瞭解到,我從來就不真正屬於那個地方,在那裡我沒有歸屬感,所以我又回到牧場,以為終於可以停止被惡夢追趕……」
她沒作聲。似乎也是想起自己一開始搬出家裡獨立生活時,也經歷一段不適應的日子。那時她也是經常作惡夢。只是時間走得太過匆忙,很多事情都被遺忘了,包括她的惡夢……
「結果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我不再做那種會吞噬我的惡夢了。」他睜開眼睛,看著被風搖動的樹梢。「然而卻仍時常覺得,血液裡有著什麼東西無法平靜下來,很難形容那種感覺……我已經用了十年來證明城市生活不適合我,卻一直無法真正接受這塊屬於我的上地。我花了很多時間工作,但是到了晚上,我還是經常睡不著,有一種很想逃走的渴望……」
「這些話你從來沒有告訴別人?」她隱約有這樣的感覺。沒有人知道利海粟馳騁在月光下的原因。也許從來沒有,直到現在……
「沒有,只除了你。」
「為什麼?」為什麼他肯告訴她?
他撐起手肘。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許是因為你遲早會離開,而我需要有個不會把秘密說出去的人聽我傾吐。」
她突然顫抖了下。「你怎麼會認為我會離開?」
他的手指撫過她的眉峰。「你的眼神告訴我的,你常常看著遠方。而且,你是城市來的女郎,享受有著華服、戲院和電梯的便利生活,你不會願意長久留在這個沒有華服、戲院以及電梯的鄉下地方。」
甘舜知捉住他的手,握著。「你不認為,也許我會愛上這座山谷,並且永遠留下來?」
「為什麼你會?」
「也許我跟你一樣,早已經厭倦城市裡的生活。厭倦了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和疏遠,厭倦了每個星期假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就是只能出門逛街。厭倦了百貨公司折價季一到就必須跟一大群女人大搶還沒過季的折價衣服,只為了滿足自己對名牌的迷思。還厭倦了辦公室裡同事間的勾心鬥角,也厭倦了那種為了寂寞而不得不在情人節來臨前找一個新男友的愛情遊戲。也許我早已想離開那個地方,只想在一個沒有那令人厭倦的一切的屋簷下,好好睡個覺……」
他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那麼,留下來,好嗎?」
甘舜知倏地瞪大眼睛。說不出半句話。
他搖搖頭,扯起嘴角。「你不行。」
她驚慌的沒有察覺到自己聲音裡的顫抖。「為什麼……為什麼我該留下來?」
「也許是因為你早已厭倦了城市裡的生活,只是你自己沒有發現。也許是因為你在這裡過得很開心,這裡的笑話沒有城市裡的那麼冷,我們講的笑話你都聽得懂。也許是因為,你發現自己喜歡在天氣很好的時候睡在草地上,數著夜晚的星星入夢。也許是因為,你不再想要那種只為了填充寂寞的速食愛情。換季折價的衣服對你也不再有吸引力。在這裡你睡的很好。也或許是因為你愛上了這個地方的某個人……」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呢喃。
「某個什麼樣的人?」
「也許有某個英俊瀟灑的男人,一個會講笑話逗你笑的男人……」
「他的身材好到會讓我流口水,他的聲音比豎琴還要悅耳,他的笑容有如陽光般燦爛,他還是一名勇敢的騎士,有一匹馬叫做『彩虹』——」
靜謐。
絕對的靜謐。
「當然不可能是在說我。」他乾笑一聲。
她乾笑兩聲。「答對了,絕對不是在說你。這個世上同名同姓的馬很多。」
同名同姓的馬?
他咕噥了聲什麼,她沒聽清楚。
一滴雨打在她眼瞼上。「啊,好像要開始下雨了。」
原本還想再多說些什麼,但老天爺不作美。他也被雨滴到了。
見甘舜知慌慌忙忙套上她的蕾絲睡衣,他也只得拾起丟在地上的長褲穿上。
彩虹在不遠處的草地上踱步著,彷彿那閃爍的電光令它不安。
他吹了個哨音,彩虹跑了過來。
他跨上沒有上鞍的馬背,遞出一隻手給她。「來吧,我送你回去。」
重新穿回衣服,文明世界的束縛彷彿又回到了身上。甘舜知莫名地矜持起來。
「不要。」察覺到她的退縮,他大手直接將她拉到馬背上,兩手環過她的身體。「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你只要……抱緊我就好。」
甘舜知抱緊了他。
雨水斷斷續續地落下。
他在他們被淋濕前將她送回旅館門口。
被抱下馬背後,甘舜知一轉身就要進屋去。
「等一等。」他連忙拉住她。
她轉過身來。「啊,我忘記說再見了嗎?再見。」
但是他仍然沒有放開她。
「我想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猶豫了會兒,她點點頭。
他側過肩膀,好看清楚她的臉。「對你而言,這一夜有任何意義嗎?」
他的問題像一記又快又猛的拳頭打在她的心口。這正是她不願回答的問題。儘管明知道他一定會問,她也一直在腦海裡搜索適當的答案。然而真到了關頭,她卻還是講不出口。
跟一個男人隨便發生關係,不是她的作風。
她總是提醒自己。她要美妙的性關係,但也要感情。前者必須建立在後者之上,她才願意讓它發生。她的六個前男友當中,也不是個個都擊出過全壘打。
然而今晚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他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勾動著她的心——不,更正,她的女性本能。
她知道「感覺」這種東西是會騙人的。她被自己的感覺蒙騙過不少次——否則過去又怎會跟那些其實是豬頭的人在一起?所以這一次,她不會再相信她自己的直覺。
純粹只是慾望。
她抬起頭看著他,嬉皮地聳聳肩。「你不會是想要我道歉吧?」
他錯愕地看了她一眼。「當然不是。」許久,鬆了一口氣似的道:「純粹只是需要,對不對?畢竟我們都是成熟的男女了。我得老實說,我還滿喜歡你的,我想你應該也是,這就是會有今天晚上的原因吧。」
甘舜知退縮了下,勉強才又抬起頭,擠出一抹笑。「當然,對我來說,的確就是這麼回事。沒別的了,就跟出國度假經常發生的沒兩樣,一場韻事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再不久就會離開了。遠離華服、戲院、電梯那麼久了,說真的,我還滿想念那些東西的。」踮起腳尖,視線越過他的肩膀。「你真的該走了,雨好像愈下愈大了。」
韻事?!不,他不生氣。他怎麼會生氣?他一點都不生氣。
「那麼,再見了,你好睡。」轉身走出去,沒走幾步卻又走了回來,雙手放在紗門上,隔著紗想要看透她。「舜知……」
「利海粟……」有氣沒力的。
「你有做任何避孕措施嗎?」看見她臉色突然煞白,他就知道她沒有。
她搖搖頭。她已經過了好一陣子無性生活,又怎麼會想到要避孕?更不用說整個過程裡她都恍如在雲端上作夢了。
「我也沒有。」他說。「你想你在安全期內嗎?」
「我不確定。」她瞪大著眼睛說。她的經期不太規律。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想不想要孩子,但是如果你有了,我會要。甘舜知,你聽見了嗎?如果你懷孕了,一定要告訴我。」
她點點頭。試著幽他一默。「告訴你,為什麼?你打算娶我嗎?」
「如果我說是,你會點頭嗎?」
兩個人都沉默。奉子成婚不在他們的人生規畫中。
「先不要想那麼多,說不定什麼事都沒有。」下意識的,她摸向平坦的腹部。
「但是如果——」
她咧了咧嘴。「如果我有第一手消息,一定立刻通知你。」
利海粟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突然地,他拉開沒有鎖上的紗門,將她擁進懷裡。「那麼我一定會求你留下來跟我在一起。」
怔愣。「聽起來很像是真的。」
「我是說真的。」
「我相信你是認真的。」她說:「不過那時你一定要講一句話,我才會答應你。」
他用眼神詢問。
「你要說『我愛你』。」她沙啞地說。「我們女人有時候就是喜歡聽聽謊話。」
她微笑了。但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