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貼簿攤開在一旁,柏梅蒂小心翼翼地剪下芝加哥論壇報社交版第一頁上的一張照片,標題是「芝城名流子女化妝成小精靈,參加歐克蘭紀念醫院耶誕慈善盛會。」然後把他們的名字——列出。文字下方是這些小精靈的大照片,共有五個男孩和五個女孩,梅蒂也在其中。他們正在致送禮物給兒童病房的小孩。在旁監交的是一個十八歲的英俊青年,說明中稱他是「雷派克三世,肯尼伍公司雷派剋夫婦之子」。
梅蒂客觀地拿自己與其它女孩比較,不明白他們看起來為什麼那麼修長有致,而她卻像一支……矮腳雞!她扮了一個苦臉。「我的樣子簡直像一個侏儒精,根本不是什麼小精靈。」
更不公平的是那些女孩才十四歲,只比她大幾個星期,看起來卻是那麼成熟,而她卻胸脯平板,還戴著牙套。她再看著那張照片,不禁又後悔自己竟會出於一時的虛榮而把眼鏡摘掉了。她不戴眼鏡的時候常會瞇起眼睛,照片中的她正是這副可怕的模樣。
「戴隱形眼鏡一定會有幫助。」她作了這個結論。
她的目光移到派克身上,臉上不覺漾起了夢幻般的笑容。她把剪報貼在自己尚未發育的胸前——其實不僅是尚未發育,若以這種速度,大概永遠也發育不了了。
臥房的門突然打開。梅蒂匆忙把照片由胸口移開,只見雖已六十歲卻仍相當健朗的女管家走了進來,打算收拾她的晚餐盤。「你沒有吃甜點。」艾太太責備道。
「我太胖了,」梅蒂用既是懇求又是辯解的口氣說。為了證明所言不虛,她從那張古典式的四柱床上下來,走到梳妝台前。「你看看我!」她指著鏡中的自己說。
「你這只是孩童時期的脂肪尚未消除而已。」艾太太說道。
「人長得醜已經夠糟了,再胖就太過分了。難怪我沒有朋友……」
在柏府工作已經一年多的艾太太看起來很訝異。「你沒有朋友?為什麼?」
梅蒂迫切需要對人一吐心事。「我只是假裝在學校裡一切都很好,艾太太,其實不好,甚至是糟透了。我……根本是格格不入,我向來無法適應環境。」
「嗯,我不信!你學校裡的同學一定有問題……」
「不是她們,是我有問題,可是我會改變的,」梅蒂大聲說。「我要節食,還要把頭髮換個樣子,我這頭髮真可怕。」
「一點也不可怕!」艾太太直言駁道。她打量著梅蒂整齊的淡金色頭髮和藍眼睛。「你的眼睛很迷人,頭髮也很柔細,又多又密——」
「它沒有顏色。」
「是金色的。」
梅蒂頑固地瞪著鏡子,自己的缺點在心裡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而且我已經快五英尺七英吋了,幸好我不再長了,不然真要變成巨人了!不過上星期六我才發現或許還有希望。」
艾太太不解地蹙起眉頭。「上個週末發生了什麼事,讓你改變了對自己的觀點?」
「沒什麼大不了的。」其實很大,她想著,派克在耶誕慈善會上對我笑了。他主動幫我拿了一杯可樂,還要我在星期六韓小姐的舞會上一定要跟他跳一支舞。她根本沒想到,派克對她特別好,也許是因為他太瞭解柏氏企業的重要性。派克家族擁有一家七十五年歷史的銀行,而柏氏企業的基金對該銀行有相當大的影響力。
「從現在起一切都會改變的。除了我的外貌,」梅蒂繼續說道。「我還會有一個朋友。學校有一個新來的女孩,她不知道沒有人喜歡我。她跟我一樣聰明,而她今天晚上竟然打電話給我,問我一個功課上的問題,我們還聊了好多事情。」
管家的眉頭皺到了一塊兒。「我注意到你從來不曾帶同學回家,可是我以為那是因為你的家離學校比較遠。」
「不是,」梅蒂跌坐回床上,恨恨地看著腳上的拖鞋。這拖鞋跟她父親穿的一模一樣,因為梅蒂的父親雖然富有,對錢卻頗看重。她所有的衣物固然都是上等質料,卻是在需要的時候才能購買,而且都是用上一百年也不會壞的。「我跟誰都合不來!」
「我年輕的時候,」艾太太若有所悟地說道。「我們對功課好的同學總是很猜忌。」
「不只是那樣,」梅蒂悻悻地說。「還有別的,不只是由於我的外貌和成績。而是——這些,」她揮手比了比這個擺飾言古董傢俱的房間,柏府大宅的其它四十五個房間與這裡別無二致。「你看,她們知道我與眾不同,因為爸爸堅持要范威開車送我上學。」
「用車又有什麼不對?」
「別的同學都是走路或搭校車。」
「所以呢?」
「他們可不會坐著由司機駕駛的勞斯萊斯到學校!」她又抱怨著:「她們的爸爸都是水電工人或會計,還有一個人在我們的百貨公司裡工作。」
艾太太雖無法爭辯,卻也無法苟同。「那麼這個新同學就不覺得范威送你上學很奇怪嗎?」
「不會,」梅蒂咯咯笑著,鏡片後的眼睛發亮。「因為我告訴她司機是我爸爸!我告訴她說,他幫一個有錢人工作——」
「你不能那樣!」
「我能,而且我-一也不後悔。我早該跟其它人也這麼說的,只是那時候我不想說謊。」
「可是現在你卻不在乎說謊了?」
「那不是說謊,不完全是,」梅蒂辯著。「爸爸很久以前跟我解釋過。你看,怕氏百貨公司是柏氏企業所有,而拍氏企業又是屬於股東的。所以呢,爸爸是柏氏企業的董事長,就技術上而言,股東是他的老闆。你明白嗎?」
「大概不明白,」她老實地說。「股東又是誰呢?」
梅蒂內疚地瞄她一眼。「股權也大部分是我們所有。」
對艾太太而言,芝加哥城內最富盛名的百貨公司——柏氏百貨的業務關係頗令她頭大,但梅蒂卻總是很有概念。艾太太雖然不滿梅蒂的父親,卻也無可奈何。柏菲力除了跟女兒提起公司的事情外,其它時候對梅蒂似乎毫無興趣。
事實上艾太太認為,梅蒂之所以無法打入同齡的女孩群裡,都要怪她的父親。他對待女兒像大人一樣,隨時都要求她的舉止應有大人樣。有時候柏菲力實客,竟然要梅蒂擔任女主人。因此,梅蒂踉大人在一起時相當自如,跟同輩相處就不知所措了。
「不過你有一點倒是說得很對。」梅蒂說道。「我不能再把爸爸的事瞞著龐莉莎。當初我是以為只要她有機會認識真正的我,再跟她說范威是我們的司機,也就沒有關係了。她之所以還沒有發現真相,是因為她還不認識班上的其它同學,而且下課以後她總是直接回家。她有七個弟妹,得趕回去幫忙家務。」
自己沒有孩子的艾太太伸出手,粗拙地拍拍梅蒂的手臂,想說一些鼓勵的話。「明天會更好,」她把自己的口頭禪搬了出來。她拿起餐盤走開,在門口又停下來,因為她想到一句激動人心的話。「而且你要記住,」她提高聲調說道。「就連狗也有出頭的時候!」
梅蒂真是啼笑皆非。「謝謝你,艾太太,」她說道。「這真的是非常具有鼓勵性的話。」她看著這位女管家把門關上,再度拿起剪貼簿,對著剪報注視良久,並伸手輕輕碰觸派克帶笑的嘴唇。想到即將與他共舞,她不禁又是期盼又是恐懼。今天是星期四,韓小姐的舞會在後天,然而在她的感覺中簡直是度日如年。
她歎一口氣,把剪貼簿往前翻著,跳過柏氏公司的部分。最前面是一些非常古老的剪報,顏色都已泛黃,照片也已模糊不清了。這本簿子原來是她母親的,也是在這所屋子中唯一可以證明柏凱玲曾經存在的東西,其它所有跟她有關的事物,都在柏菲力的命令之下清除掉了。
柏凱玲原來姓華,是一名演員——根據影評的說法,並不是特別好的演員——但無疑是一個鋒頭很健的明星。梅蒂打量著照片,卻沒有看文章的內容,因為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了。梅蒂知道卡萊·葛倫曾於一九五五年陪她媽媽出席奧斯卡頒獎典禮,大衛·尼文曾說華凱玲是他所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大衛·柴茲尼克也曾邀她演齣電影。梅蒂知道華凱玲演過三出百老匯音樂劇,劇評對她的演技頗挑剔,倒是相當稱讚她那雙美腿。一些喜歡捕風捉影的專欄作家則暗示,凱玲和所有搭配演出的男主角幾乎都有一手。還有一些是她的活動照片,譬如披著貂皮大衣在羅馬參加舞會,穿著無肩帶的黑色晚禮服在蒙地卡羅玩輪盤,穿著比基尼泳裝在摩納哥海灘,在格斯塔德踉一位瑞士籍的奧運金牌得主一起滑雪。在梅蒂看來,華凱玲似乎每到一處就被英俊男土包圍。
最後一張相片是華凱玲在格斯塔德之後六個月拍的。她穿著一件華麗的白色結婚禮服,挽著柏菲力的手臂,在眾人撒米祝福之下,笑著跑下教堂的階梯。社交圈的專欄作家極盡鋪陳之能事來描寫這場婚禮。婚宴是在帕默飯店舉行的,並沒有對新聞界公開,但這些專欄作家仍忠實地記錄了參加的貴賓,都是一些政界和商界的名流。
不過在那麼多賓客之中卻沒有一個是來自好萊塢或百老匯的演藝界人土,這在梅蒂看來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這一段婚姻持續了兩年——足夠讓凱玲懷孕生女,然後和一位馴馬師鬧出啡聞,接著又跟一位來美作客的冒牌意大利親王私奔到歐洲去。除此之外,梅蒂所知無幾,只知道她母親向來連一張短箋或生日卡都懶得寄給她。梅蒂的父親是非常注重尊嚴與倫理的人,他說她母親是個自我中心的壞女人,對婚姻與為母之道全無概念。在當年那種時代,多半是由女性訴請離婚的,但相菲力卻甘為此事不顧傳統,首先訴請離婚並要求梅蒂的監護權。
柏家在政治界與社交界都擁有相當大的影響力,菲力為了離婚已經準備好全力一搏,但到頭來根本派不上用場。根據他告訴梅蒂的說法是,她母親根本等不及出庭聽證,更不用說花費心思與他抗辯了。
從她父親獲得她的監護權那天開始,他就決心要使梅蒂遵循相氏家族傳承已久的模式長大,也就是說高貴的柏氏女性要全心全力投入慈善事業以鞏固社會地位,更不容許有一絲醜聞上身。
等到梅蒂要開始上學的時候,菲力頗為不悅地發現許多事物的紀律都鬆弛了,就連他自己的圈子也一樣。他的許多朋友對子女都採取比較自由的態度,並且把子女送到屬於「先進」作風的學校唸書。然而當他對這些突然大受歡迎的學校作深入的瞭解時,所聽到的評語都是「討論式的上課」和「自我表現」之類的。前衛式的教育在他看來即意味著沒有紀律,是教育與道德標準低落的象徵。
結果他不願意把梅蒂送到朋友子女所就讀的班特裡或李其佛等學校,而是讓她去念聖史蒂芬女校——那是一所修女創辦的私立天主教學校,菲力的母親和姊姊都是那裡畢業的。
菲力很喜歡他去聖史蒂芬女校那天所見的情景:院長帶他參觀教室的時候,三十四個穿著灰藍色格子服的女孩子一同起立,端莊而恭敬地對他們敬禮,齊聲說道:「修女早。」此外,聖史蒂芬女校仍然依照良好助老式方法教學——木像在班特裡學校他竟然看到一些孩子用手指作畫,其它學生則隨意選擇唸書、做手工或是學數學。梅蒂在聖史蒂芬一定也會受到嚴格的道德管訓,這又是一個好處。
菲力並未忽略聖史蒂芬女校鄰近是已經衰敗的舊市區,但是他一心只想要梅蒂受到柏氏家族三代女性所受的教育,她們長成以後都具有出眾而正直的風範。於是他派司機專門接送梅蒂上下學,用這個方法來解決學校附近的環境問題。
有一件事情是他無法明白,或者是不願意明白的,就是聖史蒂芬女校的兩百個女學生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端莊。她們都是中下家庭裡的普通孩子,有的甚至還出身貧戶。
梅蒂第一天上學終了時,范威就穿著黑色司機服站在勞斯萊斯車旁等她。其它學生都停下來瞪著他們,隨即把梅蒂定位為富有的「異類,」也就是「古怪」的同義詞。別的學生都住在附近,一起玩耍,一起上學。梅蒂則是圈外人,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外星人。她們的嫉妒是必然的,而梅蒂在班上又總是拿第一名,這使她處於更不可挽救的頹勢。要是她漂亮得令人欣羨,情形也許會好一點,可惜她不是。九歲的時候她就戴眼鏡上學了,十二歲的時候她又開始戴牙齒矯正套,而且是班上個子最高的。到了八年級的現在雖然不再長,但仍是全校最高的。
一個星期前,就在梅蒂對結交一位知心好友感到絕望的時候,情況改變了,因為龐莉莎進了聖史蒂芬女校。莉莎跟她一樣高,非常聰明,第一天早上上課就覺得很無聊了。那天中午,梅蒂像往日一樣獨自坐在矮牆上吃午餐,腿上攤著一本書。當初她之所以吃飯時要帶一本書,只是為了驅走那種疏離感,到了五年級的時候她已經成了一個手不釋卷的愛書人。
有一雙已經磨損的鞋子進入她的視線。她抬起頭,發現龐莉莎正好奇地看著她。莉莎有一頭濃密不馴的黑髮,與梅蒂恰成對比。梅蒂的灰毛衣校服穿得好好的,莉莎卻把它繫在肩上,袖子在胸前打一個結。
「老天,什麼鬼地方!」莉莎一邊說著,一邊在梅蒂旁邊坐下。「你平均分數多少?」
「九十七點八。」梅蒂說道。這種突如其來的友善舉動使她受寵若驚。
「我是九十八點一。」莉莎說道。這時梅蒂發現莉莎穿了耳洞。校園內是禁止戴耳環和塗口紅的。梅蒂在看的同時,莉莎也在打量她。莉莎困惑地一笑,貿然問道:「你是喜歡獨處,還是被人排斥?」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梅蒂扯著謊。
「你這牙套得戴多久?」
「還要再一年。」梅蒂答道,心裡則在想她絕對不會喜歡龐莉莎。她砰然把書一合,站了起來,非常慶幸上課鈴正好在此刻響起。
五天以後,也就是每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學校按例要學生排隊向神父告解。梅蒂排第一個,莉莎排在她後面。梅蒂一如往常地覺得自己滿身罪孽,跪在那裡懺悔著自己曾怨恨羅修文太挑剔儀容。告解完畢,她舒了一口氣,打開門讓莉莎進去,然後她自己跪在椅子前面誦讀神父罰她的聖經篇章。她離開的時候,莉莎還在告解室裡頭。
告解日唯一的好處是完畢之後可以提早回家。由於梅蒂不能確定究竟何時可以結束,所以不曾要求范威提早來接她。她在老地方坐了幾分鐘,看見莉莎離開教堂,朝她的方向走來,梅蒂警覺地望著她,一心只希望獨處。
「你相信嗎?」莉莎說道。「神父竟然罰我今天晚上把整本玫瑰經念一遍!」
「你在裡頭很久。」梅蒂冷冷地說道,對於莉莎談論她的落單與牙套之事仍然感到不快。
「不會比平常久,」她厚顏一笑,在梅蒂身旁坐下。「神父顯然不懂得應付親熱的事。」
「親熱?」
「當然,那有什麼大不了的。難道你從來沒有跟男朋友親熱過?」
「噢,」梅蒂笨拙地答道。「當然。」
「他是不是也戴牙套呢?」
梅蒂想到派克,然後搖搖頭。
「幸好,」莉莎又是一笑。「我一直在想兩個戴牙套的人怎麼親嘴。我的男朋友叫甘馬瑞,既高大又英俊。你的男朋友叫什麼名字?長得怎麼樣?」
梅蒂朝路上望過去,希望范威不要提早來。她並不愛聊天,可是莉莎挺吸引人的,而且似乎真的想和她作朋友。「他嘛,」梅蒂老實地說。「有點像勞勃·瑞福,不過年輕一點,名字叫雷派克。」
「雷派克,」莉莎重複一遍。「聽起來像個勢利鬼。」她哼了一聲。「他很行嗎?」
「什麼?」
「親嘴呀!」
「噢,嘔,我——」
莉莎嘲弄地看她一眼。「你這輩子從沒有跟人親過嘴。你不會說謊,看你臉都紅了。」
梅蒂猛然站起身。「嘿,」她生氣地說道。「我可沒請你來,我也——」
「喂,別擔心。親嘴並沒有那麼好玩,事實上,我的第一次也尷尬極了。」
見莉莎似乎要招認什麼,梅蒂的怒氣消散了,又緩緩坐下來。「是嗎?」
「嗯,」她咯咯笑著。「馬瑞擠過來的時候我向後靠,碰到了門鈴。他再湊過來,我卻倒入了前來開門的父親手中,三個人全跌到了地上。」
見到勞斯萊斯車駛來,梅蒂的笑聲突然停住。「我的車來了。」她含糊地說。
莉莎看過去,張大了嘴巴。「老天,那是勞斯萊斯嗎?」
梅蒂不安地點點頭,拿起書本,同時聳聳肩。「我住得很遠,我爸爸不要我搭公車。」
「你爸爸是司機,嗯?」莉莎跟著梅蒂一起走向車子。「能夠坐在這種車子裡一定很過癮,可以假裝很有錢。」不等梅蒂回答,她又說道:「我爸爸是水管裝配工。他的工會在罷工,所以我們搬到這裡來,房租比較便宜。你知道那種情形的。」
梅蒂根本不知道「那種情形」,可是從她爸爸每次盛怒的情形看來,她知道工會罷工的影響。不過聽到莉莎歎氣時,她還是同情地點點頭。「一定很辛苦。」然後她突然衝動地說:
「要不要搭個便車回家?」
「還用問!不行,等一下——可不可以下次再坐?我有七個弟妹,媽媽每次都要我做一大難事情。今天我們提早下課,我寧願在這裡多晃一會兒,等到正常放學時間再回家。」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裡,她們的友誼增進了,交心話越來越多,然而大部分都是莉莎在說。不過星期五吃午餐的時候,梅蒂終於招認她對派克的愛恐怕是單方面的。莉莎聽完梅蒂的傾訴之後,把梅蒂好好打量了一會兒。「眼鏡和牙套確實不容易討人喜歡,」她開玩笑地說。「你把眼鏡摘下,站起來。」
梅蒂不情不願地依了,沒好氣地任莉莎繞著她審視。「你長得其實不錯,」莉莎作了這麼一個結論。「你的眼睛和頭髮很好看。如果你摘下眼鏡化一點妝,再換一個髮型,明天晚上跳舞的時候,那個老派克可能會多看你好幾眼。」
「你真的認為他會嗎?」梅蒂問道。想到派克,她的眼睛裡立刻現出神采。
「我說他『可能』,」莉莎無情地更正她的話。「他的年齡比較大,所以你不能顯得太嫩。今天早上數學測驗最後一題你的答案是什麼?」
她們結識一個星期以來,梅蒂已經習慣了莉莎這種突然改變話題的作風。彷彿莉莎的腦筋太聰明了,一次只講一個話題太少。梅蒂說出答案,莉莎點點頭。「跟我的一樣。」她又開玩笑地說:「憑我們這樣的頭腦,答案一定是對的。你想這個垃圾學校的學生是不是都以為那輛勞斯萊斯是你老爸的車子呢?」
「我從來沒有說不是。」梅蒂說的是實話。
莉莎咬一口蘋果,同時點點頭。「為什麼要否認呢?如果她們真會笨得以為有錢人家的小孩會來念這個學校,就讓她們相信吧。」
那天下午放學後,莉莎又同意讓梅蒂的「父親」送她回家。當勞斯萊斯在磚房前停下,照例又有一大群小孩子圍上來玩弄車子。莉莎的媽媽站在二樓陽台,身上永遠繫著一條圍裙。「莉莎,」她用濃重的意大利口音喊道。「你的電話,是馬瑞。別講太久,你爸爸有事情要你做。嗨,梅蒂,」她揮揮手。「哪天來吃飯吧。晚上就住在這裡,不必麻煩你爸爸再來接你。」
「謝謝你,龐媽媽,」梅蒂喊道,也對她揮手。「我會的。」梅蒂一直夢想有這麼一天——有一個知心朋友請她一同過夜。
莉莎關上車門,靠窗而站。
「你媽媽說馬瑞打電話來。」梅蒂提醒著她。
「讓男孩子等是件好事,」莉莎說道。「讓他猜不透你。別忘了星期天要打電話給我,告訴我明天晚上和派克在一起的情形。我真希望能在你去參加舞會以前幫你做頭髮。」
「我也希望。」梅蒂說道,不過她知道如果莉莎到她家去,就會發現范威不是她父親。她每天都想對莉莎說實話,但是卻一拖再拖。她的借口是如果莉莎對她再多瞭解一點,那麼她父親有錢沒錢就不會有多大差別。「如果你來,可以在我家過夜,」梅蒂說著。「我去參加舞會的時候你可以做功課,那樣我回家就可以把經過告訴你。」
「可是我不行。我明天晚上跟馬瑞有約。」莉莎說道。梅蒂曾訝異莉莎才十四歲,父親就准她跟男孩子出去。可是莉莎只是笑著說,馬瑞絕對不敢越軌,因為他知道她父親和叔叔伯伯不會放過他的。莉莎轉身走開時又說:「記住我的話,好嗎?跟派克調調情,看著他的眼睛,把頭髮梳起來,看起來會比較成熟。」
此刻,梅蒂望著派克的照片,心裡想像著明天晚上和他調情的情景。他的生日是後天——一年以前她發現自己愛上他的時候,就把這個日子牢記在心了。上星期她在店裡逛了一個小時,想挑一張卡片給他,可是那些卡片都太露骨。她雖然沒有經驗,卻也明白派克一定不會喜歡卡片上寫著什麼「給我唯一的愛……」之類的字。想到這裡,她把剪貼簿收好,帶著微笑上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