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在心裡數了五聲之後,凌曉糖才深呼吸打開大門,眼前養眼的風光令她嘴角扯出一個諷刺的笑靨。
美術燈灑下暈黃的光線,照得這正方形的客廳看來詩情畫意,過大的沙發椅上正橫躺著一男一女,女人的裙子已經拉到了大腿上方,男人的襯衫也已經拉出褲子外面。
不必多作說明,也明白這一對狗男女正要做什麼事。
「哎,真糟糕,我倒忘了敲門,破壞了你們的好事,希望你們不要見怪。」凌曉糖維持著一貫的雍容端莊,她大家閨秀的風範,就算在這個要命的時刻,依然維持良好。
沙發上的女子一見到凌曉糖,臉色微紅的趕緊拉下裙襬,在正牌夫人面前,她這個住在外頭的情婦不敢大聲嚷嚷。
孫雲集順了順稍亂的髮絲,性感的雙唇綻出迷魅的笑容,就算被自己的老婆捉姦在床,他依然氣定神閒,好像他剛才只是在家裡看電視而已。
「我以為妳去意大利玩,難不成我記錯了嗎?」
「你沒記錯,不過我提早兩天回來。」
「喔,原來如此。」
他似乎已經沒有再問下去的興趣,站起身來道:「妳應該要早點告訴我妳幾點回來,我就不會讓妳看到這麼尷尬的場面了。」
凌曉糖妝點亮麗的臉差點因為五官扭曲而掉粉,這個男人究竟要無恥到什麼地步?
「這樣說來,還是我回來的時間不對?」
她話中帶刺,孫雲集反倒笑起來,他的笑聲一貫的優雅,讓人聽不出他的出身跟她原本有天壤之別。
「曉糖,講話這麼帶刺就不像妳的個性了。」
他說話的樣子帶著強烈的自信,凌曉糖當然明白他有其自信的地方,一個貧苦小子可以靠著自己,三十歲左右就在台灣商場佔有一席之地,近來更要進軍國際市場,他白手起家的傳奇早已成為商業雜誌上的頭版新聞。
不論這個男人多麼有成就,有多少女人想要高攀,她凌曉糖願意退讓孫太太這個頭銜。
她再也受不了這個風流的男人,他不但無恥、卑鄙,更不把她看在眼裡,她當初是瘋了,才會跟他結婚。
「我要跟你離婚,我在意大利終於想清楚了,我要跟你離婚。」
說了兩次的離婚,更顯示出凌曉糖堅定的信念。
想不到她氣呼呼的語氣,讓孫雲集嘶啞的笑聲不止。「曉糖,這個玩笑不好笑,下次妳再想個比較好笑的來說。」
臉色一黑,她尖聲道:「我看起來像開玩笑嗎?孫雲集,我再告訴你一次,我要離婚!」
她看到他旁邊的女人露出笑容,她一定認為若是自己跟孫雲集離婚後,就能夠當上正牌的孫太太,所以內心竊喜,殊不知當上正牌的孫太太,才是苦難的開始,因為這個男人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忠誠。
孫雲集走向她身前,右手捉住她的左手,將她的手抬起來,她的纖指上,戴著與她白若細蔥的手相輝映的鑽戒。
他的聲調裡頭一次有了嘲弄的笑意。「妳要跟我離婚,妳知道妳一隻手上掛了價值多少錢的珠寶嗎?還有全身上下的名牌從哪裡來?妳自小養尊處優,簡直就像個小公主一樣的長大,妳根本就不知道民間疾苦,若是跟我離婚,妳要靠什麼養活妳自己?找個金主嗎?」
她用力揮開他的手,他的手放到她身上,她都會想吐,他休想用他碰過別的女人的手來摸她。
「這個不勞你費心,我可以自己自力更生。」
「我猜妳連洗碗都不會,自力更生?這個笑話好笑。」
見他瞧不起自己,凌曉糖咬住下唇的瞪著他,她不會洗碗又如何?因為家裡都有傭人,根本輪不到她來洗,反正洗碗那麼簡單,她一定學得會的。
「總之,我要跟你離婚就對了。」
「別忘了婚前協議書說的,妳若是跟我離婚,是一毛錢都拿不到的。」
「我寧可不要錢。」
「嘖,好骨氣,不過骨氣不能當飯吃。」
孫雲集又用那種要笑不笑的表情盯著她看,她真想一巴掌打向他,但是他踏前一步。
「妳若是不喜歡我在外面亂來的話,也可以在外頭找一個男伴陪妳玩啊。」
這句話終於激怒了凌曉糖,她怒吼道:「我不像你那麼無恥,你別以為你很有錢,就可以這樣對我,我家現在是沒錢了,但是──但是──我還有些朋友,那些朋友一定會挺我的。」
這些話只換來他的放聲大笑,「曉糖,妳真是天真啊,妳以為妳家破產後,那些朋友沒有對妳冷嘲熱諷,是因為她們喜歡妳嗎?錯了,那是因為妳要嫁給我,她們是看在我的財力上,才對妳客氣三分。」
「你給我住嘴!我受夠你了,一個情婦我還可以忍受,但是那麼多個女人,明星、模特兒,連酒店小姐你也碰。我告訴你,我們之間玩完了,我馬上就要律師拿我的離婚協議書讓你簽名。再見!」
凌曉糖走出門外,甩上門,對於孫雲集的回答,她根本就不想聽,因為這個男人說什麼,一點也不重要,她馬上打電話給律師,要律師跟這個無恥的臭男人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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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我真的想睡了。」
「念妳沒幾句就想睡了,乖乖坐好。」
凌曉糖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只好乖乖坐好,麗花阿姨是母親的妹妹,她講話很有威嚴,小時候她最怕她,那份懼怕的餘威,到了現在長大還是存在。
「妳說妳要跟孫雲集離婚?妳是瘋了嗎?」
她強忍住頂嘴的衝動,小聲道:「他四處捻花惹草,我再也受不了了。」
許麗花像是聽到不可思議的話般低斥,「他現在有權有勢,難免會花一點,妳忍一忍就過了。」
「我──我忍不住。」
不想細說孫雲集跟她之間的問題,凌曉糖只覺得這一切都很煩,從她遇見他開始,一切都不對勁。
「阿姨,一開始妳不是跟我爸媽一樣,都很討厭孫雲集嗎?」
「當時他是個窮小子,想要高攀妳,明明就是看妳的財產來的,這種男人,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又怎麼放心把妳交給他。」
「所以我現在跟他離婚,妳應該要覺得高興……」
不待她說完,許麗花就插話道:「妳腦袋裡裝的都是豆腐嗎?當初他沒錢,現在他比我們這些親戚都有錢多了,妳家破產時,他肯娶妳是妳的福氣,妳別人在福中不知福。」
凌曉糖覺得頭很痛,她原本以為只剩這個親人,若是能跟她聊聊自己心裡的煩悶不知道有多好,現在她發覺她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阿姨根本就不關心她的心裡好不好受,只關心她的財務。
「就算妳要跟他離婚,也要等他把大部份的財產都過繼到妳名下後再離,到時妳年輕漂亮又有錢,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她作勢的應個兩聲,正好手機響了,她就不必聽訓,接起手機,竟是家裡的管家打來的。
「太太,有急事,先生他──他出事了。」
他有再大的急事也不過是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而已。她心想。
「如果他是被不甘戴綠帽的丈夫追殺的話,這種事不必告訴我了。」
管家在那頭慌張道:「不是的,先生出了車禍,現在正在醫院裡,醫生說很嚴重,需要家屬簽同意書才能進手術室。」
聞言,凌曉糖立刻站了起來,背了皮包就往屋外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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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好像是拍電影一樣,凌曉糖慌張的看著孫雲集滿臉是血的被推進手術室,一大堆的醫療文件等著她簽署,她心急如焚的簽下這些文件,眼淚弄花了她精緻完美的妝。
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手術室外頭,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掩面哭泣。
她跟孫雲集之間不只有恨,也曾經有過甜蜜的一段,只不過甜蜜的那一段太短太短,短得就算她想要留戀,也在腦海裡轉不到兩分鐘。
記憶中只有兩個人不斷的爭吵、再爭吵,最後孫雲集外遇不斷,而她也從此對這個人死了心。
不知等了多久,醫生從手術室內走出,他扯下了面罩,低沉的聲音顯得非常沉痛,彷彿知曉口裡說出的噩耗,有多麼傷害當事人。
「對不起,孫太太,我們已經盡力了。」
凌曉糖眼淚已經流乾,她站了起來,長久以來的教養,不容許她在外人面前失態,她點頭啞聲道:「我知道了。」
之後,她回轉她跟孫雲集的住屋,腦筋一片空白。也許這是一場惡夢,可怕的惡夢,等她睡了一覺醒過來後,就會發覺孫雲集根本就沒有死,自己只是在作白日夢。
但是手機鈴聲響起,她麻木的接起電話,電話那一頭是她的麗花阿姨,她口氣雀躍的對她道──
「曉糖,我剛得知消息,孫雲集死了,他死後妳就是億萬遺孀,剛好妳也想跟他離婚,這下妳不用離婚,還能得到他所有的錢。曉糖,從小我就知道妳是個有福氣的人,想不到妳真的變成了單身富有的寡婦。」
凌曉糖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想要尖叫。
對,孫雲集是對不起她,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用這種方式擁有他的錢。
許麗花的話還沒有說完,「妳從此之後就自由自在,想再嫁一個就嫁一個,不想再嫁一個,就可以找人玩,世上還有比妳更幸福的女人嗎?妳現在是幾十億的身價了,更別說那些不動產跟股票,妳說不定有百億的身價。孫雲集沒有親人,所以根本沒有人可以跟妳分財產。」
「阿姨,我很累,想要睡一下,我們改天再談好不好?」她示弱的說。
以前麗花阿姨一定會一直說下去,不管她的心情為何,但是現在她口氣卻有點諂媚。
「好,我知道妳現在一定太驚喜了,所以頭腦還理不清楚,需要阿姨過去陪妳嗎?」
「不用了,我很好,我只想要睡一下。」
「嗯,那妳睡吧,妳知道阿姨一直對妳很好對不對?妳有什麼好處也不能忘了阿姨喔。」
只要能擺脫阿姨此刻的諂媚說教,要她說什麼都可以。
「好,阿姨,妳對我的恩情我不會忘的。」
感覺麗花阿姨似乎笑得闔不攏嘴,等她掛了電話後,她昏沉的往棉被撲去,床邊的電話錄音機正閃著紅燈,她出於本能的按下。
「Hi,集,你說今晚要陪我吃飯,不能忘了哦!親一個,還有你說可以打電話到你家裡我才打的,你不准對我生氣,反正你那老婆只是讓你帶出宴會的必備品而已。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跟她離婚?你明明說好要跟我結婚的,到底什麼時候嘛?」
嬌滴滴的女音甜膩得讓人全身猛冒雞皮疙瘩,也讓凌曉糖的精神從昏沉中轉為清醒。
她再按下一通,又是個不同女人的聲音。
「雲集,我明天要拍新戲,你不是說要幫我慶祝嗎?對了,我們上次一起去看的那間別墅真的好漂亮,我好喜歡,雖然好幾千萬,不過你說只要我喜歡,你都會買下來給我的──」
不待這個留話聽完,凌曉糖已經怒髮衝冠的按掉它,氣得全身發抖。
她知道這個女明星是哪一個,光是報上的繪聲繪影,也讓她清楚瞭解到這個人是誰。
再按下一通,又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雲總,我在床上等你,你還不過來,你老婆在意大利,難道你不想我嗎──」
聽不下她的淫聲穢語,凌曉糖發出怒吼。這個只會外遇的臭男人,虧自己剛才還為他流了一堆的眼淚。
他根本就不值得她為他流眼淚,一點也不值得,她奮力的擦乾自己臉上殘留的淚痕,對剛死去的丈夫破口大罵。
「孫雲集,你死得好,就算你今天不死,有一天也一定會被別的丈夫、情人給殺死!」
她將電話錄音機整個摔在地上,不顧後面還有好幾通的留言,想也知道這些留言都是別的女人趁她人在意大利時,撥給孫雲集的。
越想越火,原本對孫雲集死去的感傷,現在已經蕩然無存。
這個臭男人,就算他死,她也不會為他流下太多眼淚,而且還要拿他辛苦工作賺的錢來花用,讓他在九泉之下明白,就算她凌曉糖沒有他,照樣可以活得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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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孫雲集的律師林修培已經找上她,所有的治喪事宜都是他一手負責,凌曉糖不想管,更不想理會這個已經死掉的臭男人。
孫雲集早先已經立好遺囑,裡面列有他若意外死去,希望能簡單下葬,並不想驚動他人。
林修培有詢問過她的意見,並且提到為了公司的股值著想,希望她能夠同意葬禮越簡略越好,以免事情傳揚得太大,造成公司內部震盪。
她根本就毫無意見,就算孫雲集死了又如何,她這一輩子已經被這個臭男人給氣得七竅生煙,她可不想他活著時爭吵,死了她還為葬禮的事煩心,更何況這是他的葬禮,他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
「都可以,他既然已經立了遺言,當然是照他的遺言做。」
她漠不在意的冷淡話語似乎讓林修培鬆了一口氣,到了最後宣說遺囑時,她所有的親戚都來參一腳,彷彿凌曉糖能獲得多少遺產,他們比她還要關心在意。
「孫太太,孫先生死後,妳不能分得任何他的遺產。」
林修培一說完,別說凌曉糖跳起來,就連她的阿姨許麗花都衝向前去,惡狠狠的拍桌大罵。
「你胡說什麼?孫雲集孤家寡人一個,他的出身大家都知道,他是孤兒,這一輩子白手起家,沒有親人。錢不分給曉糖,他還能分給哪個野女人?你到底有沒有看錯遺囑,孫雲集憑什麼不分錢給曉糖?她也為他做牛做馬了好幾年。」
林修培冷靜的點頭,似乎對凌曉糖親戚的惡言相向根本毫無感覺,在他的律師生涯已經見慣了有錢人分家產時的兇惡嘴臉。
「沒錯,孫先生是孤兒,他的父母身份不明,但在孫先生去世之前,孫太太已經要律師簽寫離婚協議書給孫先生,孫先生在車禍前已經收到,並且簽下了名字,在他們婚前的協議書有一條寫說,只要他們兩人離婚,孫太太就拿不到孫先生任何一毛錢。」
「天啊,妳真的跟他離婚了?還是在他死前──」許麗花掉頭望向凌曉糖。
凌曉糖一臉怔呆,她是要律師給孫雲集離婚協議書,而且她早就簽好了,想不到孫雲集簽完後,就立刻發生車禍。
「妳這個蠢蛋,妳怎麼敢這麼做?好幾十億就讓它這麼飛了,妳──妳──」
許麗花氣得額冒青筋,凌曉糖還是一臉的茫然。
「而且孫先生雖然是個孤兒,已經不記得他父母的臉,但是他記得他有個弟弟,也委託我們尋找,雖然時間相隔已久,找到的機率很低,但在這幾日終於尋到了這個人,他被人領養,在國外讀書工作,我們已經請他回來繼承財產。」
「什麼?他有兄弟,這是胡說的吧?」
「對,怎麼可能在他死後忽然冒出一個弟弟接掌他所有財產,這是一個騙局,絕對是。」
「沒錯,不可能天底下會有這麼巧的事──」
就在凌曉糖的親戚鬧成一團的時候,林修培聲音威嚴的道:「我們已經做過DNA檢測,沒有錯,這個人是孫先生的親弟弟,只可惜孫先生還未聽聞這個消息就已經去世,我也請他當場到這裡來聽孫先生的遺囑,他應該等會就會到。」
「這個騙子不敢來的──」許麗花尖聲大叫,她的聲音幾乎要震破在場人的耳膜,「只有我們曉糖才是孫雲集的財產繼承人,誰都別想奪走她的錢。」
她話剛說完,房間的門打開又闔上,靈堂前有人恐怖的慘叫,更有人躲到桌子底下。
「哇,孫──孫雲集,有鬼──有鬼啊──」
凌曉糖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穿著一套暗黑西裝配上金扣的孫雲集,但是在她的記憶裡,孫雲集並不愛穿這麼暗的顏色。
他曾經說過這麼暗的顏色,會讓他看起來很沒有精神,所以他的衣櫃裡從來沒有這麼暗的西裝。
「相信你們也看到了,孫先生的弟弟,David,相信他們之間的血緣沒有任何人可以否認。」
許麗花腿軟的坐下,凌曉糖則腦袋一片空白,望著這個幾乎跟自己丈夫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
他神情嚴肅的走進靈堂,對林修培點了一下頭,林修培才繼續說下去。
「孫先生的所有家產由這位血緣最近的弟弟接手,任何人都不得有異議,至於孫太太,很抱歉,因為妳跟孫先生已經離婚,所以煩請將所有私人東西在一個禮拜內搬離大宅,並且另覓住處。」
凌曉糖有點想笑的衝動,望著她每個親戚垂頭喪氣的表情,好像沒拿到錢的是他們,而不是她。
她站了起來,冷靜自持的道:「好,我會在這幾天搬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