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送上官柔回到家後,一個人坐在書房裡抽了一夜的煙,隔天清晨早飯也沒吃便跑去公司上班。
回到家後,就把自己關在放映廳裡來來回回地看著同一部片子。
身體上的難受,比不過心裡上的難受,潛意識裡,他想要用這種殘酷的方式來自我虐待。
所以等上官柔發現他生病的時候,他已經病得非常嚴重了。
家庭醫生給他打過兩針後,氣急敗壞地對躺在床上的他罵了一陣,雖然昏迷中的大少爺一個字也沒聽到。
之後,醫生叮囑她,等饒哲醒來後一定要記得讓他按時吃藥,如果他不肯吃,就打昏他強行灌進去。
饒家的家庭醫生是饒哲的一個遠房表哥,醫術非常精湛,雖然很愛罵人,但治療的成效卻很讓人放心。
打過針後,饒哲的頭果然沒有那麼燙了。
又囑咐了一陣,醫生才拎著醫藥箱和約翰敘舊去了。
已經退燒的饒哲,躺在床上睡得很沉,但雙頰還微微泛著高燒的紅暈,嘴唇也有些幹幹的。
上官柔用毛巾來來回回幫他敷了幾次,他的臉色才慢慢地變得自然起來。
折騰了一晚上,現在已經快到凌晨時分了,從前一向準時睡覺的她,今天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沒了睡意。
支著下巴坐在他的床邊,一會兒偷握他的大手,一會兒又捏捏他的臉頰,揪了揪耳朵,擰了擰鼻子,扯了扯頭髮,他依舊睡得安穩,完全不被她的小動作影響。
「唉,其實剛發現自己死掉的時候,我的確是恨極了你。」
知道他睡得熟,聽不到自己講話,上官柔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一古腦地把真心話說出來。
坐在他的床邊,撥了撥他額前的髮絲,露出他光潔飽滿的額頭。
「可是每當我勸自己一定不可以原諒你的時候,總會想起我們以前在一起時的那些甜蜜情景。」
「你記不記得有次我們去山上看星星,回來的路上車子卻拋錨,我鞋跟也斷了,你背著我下山,累極了,你就氣喘吁吁地罵我是只小胖豬,我氣得揪你耳朵,你就說我粗暴沒家教……」說著她忍不住輕聲呵呵笑了起來。
「還有一次,我們一起去參加陳先生的婚禮,結果我居然和陳先生的妹妹撞衫了,當時真的好尷尬,可你卻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條圍巾繫在我身上,雖然那條圍巾被你系得超級難看,可你卻幫我解了圍。」
「你這個人啊,剛剛認識時給人的印象很壞,但認識久了才發現你很細心、感性、善良,一旦你想對哪個人好,就真的會很好。」
「我爸逼我要想盡一切辦法勾引到你,我當初真是非常不情願,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發現自己每天都想看到你,就算經常被你欺負戲弄刁難,我也覺得自己很幸福,可是……」
想到那場生日宴,她的表情變得難過起來。
「為什麼在我以為自己步入天堂的時候,一切都變了呢?你明明說過,等你生日的時候要給我一個天大的驚喜,可是你卻是給了個大驚嚇,讓我知道你已經有了一個美麗可愛的未婚妻……」
那天晚上所發生過的一切,一幕幕地躍入她的腦海,上官柔突然像受驚般跳了起來,茫然而不解地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
她搖了搖頭,心酸地摀住面孔,「我到底在幹什麼?我瘋了嗎?為什麼讓我愛上你?再重活一次,我真的寧願從來沒有見過你……」
她絕望地離開,不想繼續面對這個令她傷心的人。
此時睡夢中的饒哲突然變得很不安,無意識地喊著,「小柔……馨眉……」
即使是他如此無助徬徨的時候,一心眷戀的仍是口中呼喊的那兩人,而不是那個他所公開的未婚妻……
饒哲的未婚妻汪芷蘭,一直都是個很沒存在感的女人。
雖然不得不承認她的確很漂亮,但她性格軟弱、膽小內向,縱然擁有饒家養女的高貴身份,卻始終沒有足夠能力站在上流社會的頂端。
汪芷蘭能有機會踏入饒家,全是因饒哲小時候是個很有同情心的孩子,別人都撿貓、撿狗、撿受傷的小鳥,他卻在路邊撿了一個從育幼院偷跑出來的小女孩。
饒家父母對兒子一向極少關心,所以饒哲很寂寞,而因為他想有個伴來陪,汪芷蘭就順勢成了被饒家領養的幸運兒。
饒哲曾經對她說,汪芷蘭就像一隻折了翼的小鳥,就算他為她創造出一片廣闊的天地,她依然不敢放開膽子勇敢飛翔。
這樣的女孩,只能藏在家裡好好守護,否則一個不小心,花花世界就會把她潔白的靈魂給徹底污染了。
當時她打趣地對饒哲說:「你保護她,就像在保護藏在城堡裡的公主。」
饒哲卻笑著搖搖頭,「我的公主只有你一個。」
雖然她曾介意過汪芷蘭的存在,但她更相信饒哲是那種一旦愛上了,就不會三心二意的男人。
可她萬萬沒想到,生日宴的當晚,饒哲竟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宣佈,他的真命天女,其實是他的青梅竹馬。
「小眉,這週末我過生日,舉辦一場派對,這是邀請卡,希望你能來參加。」
放學後,心事重重的上官柔,被不知什麼時候追過來的沈子揚拍了一下肩膀,隨之遞過來的,是一張做工精美的邀請卡。
沈子揚依舊頂著那頭很顯眼的紫色頭髮,年輕的面孔還綻放著孩子般的稚嫩氣息。兩人在課堂上聊過幾次,她才知道這個只有二十歲的大男孩是一個玩具商的小兒子。
因為他的成績非常糟糕,又堅決不肯聽從家裡的安排去國外讀書,所以最後被他的老爸塞到了夜間部來混文憑。
沈子揚為人熱情開朗,雖然打扮得很另類,但據他講,之所以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其實是在和他老爸鬥法。
上官柔並不討厭他,甚至把他當成弟弟看。
接過生日卡,她笑嘻嘻地點頭,「反正週末我也沒事可做,你的生日我一定會去幫你慶祝的。」
沈子揚非常開心,與她並肩走出校門,便看到李叔的車子已經在那裡等候了。
「你家的司機真忠誠,風雨無阻,幾乎每天都會看到他準時出現。」
「錯,我說過了那是我僱主家的司機,我才請不起司機呢。」
她擔心沈子揚誤會自己是大小姐,所以在李叔來接自己的第二天,便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沈子揚。
沈子揚那時聽了就說如果哪天她被解雇了,他會很樂意地繼任接送她放學的司機一職。
兩人笑著又聊了幾句,他才往反方向離去。
收回目光,她向李叔的車子走去,李叔已經打開車窗正笑呵呵地衝著她擠擠眼,「那個小男生和你的關係似乎很不錯啊?」
上官柔得意地抖了抖手中的邀請卡,「週末他過生日,請我去參加他的生日派對。」
「年輕真好,生活豐富得令我這中年人羨慕。」
她做了個鬼臉,拉開車門,剛要上車,就赫然被在車裡等候她的那個男人嚇了一跳。
饒哲?他怎麼會在這裡?
筆挺的西裝,俊俏的面孔,慵懶的坐姿,嘴裡還不正經地叼著一根香煙。
見她愣住,他不悅地擰起眉頭,「還不快點上來?」
她吞了吞口水,突然有種自己做錯事被老公抓了正著的心虛感。
可仔細一想,她有什麼好心虛的?饒哲又不是她的老公,她想和哪個男孩感情好,與他可沒半點關係。
上官柔慢吞吞地坐到他身邊,用手揮了揮車裡的煙味,不解地皺皺眉,「你怎麼會來接我?」
饒哲順手將煙蒂從車窗扔出去,瞇著眼瞪了她好一會兒,「今天加班,我車子壞掉了,順便讓李叔到公司接我。」
「哦,你病都好了?」
饒哲沒吭聲,只吩咐李叔開車,之後他慵懶地靠在車窗旁,目光別帶深意的打量著她。
他平時很少生病,就算病了,只要打過針吃過藥,身體也挺快康復。
昏睡的時候,他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有上官柔,也有紀馨眉,然後她們兩個好像合而為一,變成了一個人。
他覺得很奇妙,夢裡上官柔對他說,好好珍惜眼前人,不要再讓幸福從自己身邊溜走。這個夢彷彿在提示他什麼。
醒來後,約翰告訴他,是她一直留在他的身邊照顧他,不知為什麼,知道這件事後,原本因上官柔的死去,而空虛了很久的內心深處,競意外被一股暖流給填滿了。
所以才在下班的時候,他打電話給李叔,說要一起來接她回家。
只不過當他看到那個紫發男生出現後,原本高漲的心情,一下子又變得低落。
車裡陷入一片沉寂,因為身為主子的饒哲不講話,其他的兩個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車子行駛許久,饒哲猶豫了好半晌,才打破原有的沉默,「聽說我生病的時候,是你一直在照顧我。」
上官柔被他一問,臉紅地點點頭,沒敢去看他的眼睛,「你在放映廳裡突然間就睡著,一摸你的額頭竟燙得嚇人,當時把我嚇壞了,約翰叫來醫生幫你打完針,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
說著,她尷尬地摸摸頭髮,「那麼晚了,也不好意思再留醫生下來,所以我就在你房裡守了一會兒,等你退燒後就離開。」其實她當時是狼狽地逃出去的。
饒哲心裡的陰霾,因為見了她臉紅而莫名好轉了不少。
只見他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認真道:「這麼關心我,果然很像我老婆。」
什麼?聞言,上官柔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轉身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嗔罵道:「誰是你老婆?」
「我只是說你像而已,又沒說你是,哎,你該不會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當我老婆吧?」見她又羞又惱,他忍不住起了逗弄她的興致。
她氣得狠狠踹了他一腳,氣鼓了雙頰低吼,「你這個混蛋!」
饒哲竟然產生一股錯覺,覺得她嬌嗔的模樣,實在很惹人憐愛。
一改往日冷酷淡漠的模樣,他挪了挪屁股,俊臉上露出邪氣的笑容,「就算我真是混蛋,你還不是照顧了這混蛋一整夜?」
「誰說一整夜的?我就照顧你到半夜。」
「哦——」他拉長聲音,若有所思地彎起唇角,「你有沒有趁我昏睡的時候吃我豆腐?」
上官柔被氣得直咬牙,「你有豆腐可以吃嗎?」
他厚臉皮地指了指自己俊俏的臉蛋,「你說呢?」
她氣惱地別過視線,氣沖沖地環起雙臂,「懶得理你!」
饒哲又挪了挪屁股,緊緊貼在她身邊,「其實你照顧我也是應該的,別忘了我生病可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她怪叫,「當時給你撐傘受雨淋的人,好像是我吧!」
他慢條斯理地聳聳肩,「但那個把外套借給你穿,忍著寒冷給你當枕頭的人好像是我喔。」
「你……你這個無恥的混蛋!」
「就算我是混蛋,也是個牙齒潔白,可以幫牙膏廠商代言的俊俏混蛋。」
「饒哲,你還能再臭屁一點嗎?」
「我這叫自信,不叫臭屁……」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鬥得好不有趣。
前面開車的司機李叔很意外又欣慰地發現,在上官小姐去世之後,就再也沒露出真心笑容的少爺,現在居然笑得很開心。
週末很快就到了,沈子揚舉行生日派對的地點,是在一間規模非常龐大的五星級大飯店十七樓。
上官柔姍姍到來的時候,發現沈子揚已經與一群二十出頭的少男少女鬧成了一團。
雖然這種場合應當令人很拘謹,但年輕人在一起,總顯得輕鬆熱鬧。
沈子揚今天的穿著很慎重,穿了一套米白色的高級西裝,只是頭髮依舊是耀眼的紫色。
他身邊坐著一個長髮披肩的粉衣少女,年紀大約十八、九歲,很有時下女孩的青春與活力,但再仔細一看,這個粉衣少女居然有些眼熟。
「馨眉,你終於來啦?」
正與朋友們笑鬧的沈子揚雙眼一亮,起身快步向她走了過來,很親暱地拉著她的手走向眾人。
「這就是我要介紹給你們認識的紀馨眉小姐,也是我讀夜間部認識的同學。」
幾個大男孩很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唯獨那個粉衣少女表情有些不高興。
她一副受不了地翻翻白眼,還輕蔑地哼笑一聲,「你不是說,你夜間部的同學貌若天仙、清麗脫俗嗎?現在看來也不怎麼樣啊。」
旁邊有人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但粉衣女孩不甘心地咬咬下唇,「我又沒有說錯,她穿著普通、品味低俗,這種高級飯店對客人的要求一向很高,我真不明白守在外面的服務生怎麼會放她進來。」
聽到這番尖酸刻薄的話,沈子揚臉色一沉,不太高興地道:「駱可兒,今天是我生日,我不想因為你的個人原因而影響大家的心情,請你馬上給我閉嘴。」
女孩被罵得臉色很難看,不甘心地咬咬貝齒,別過臉不再吭聲。
上官柔終於想起粉衣少女到底是誰了,環球集團大老闆的小女兒駱可兒,她有一個女強人姐姐名叫駱可欣,當初瘋狂地拜倒在饒哲的西裝褲下。
世界還真是小,她與饒哲在一起的時候,被駱可欣討厭。
現在她來參加沈子揚的生日派對,又被駱可兒刁難。
難道她和駱家的女兒天生不對盤?
不過她也看得出來,駱可兒非常在乎沈子揚,明明當著眾人的面挨了罵,這位心高氣傲的大小姐也沒氣得轉身走人。
她忍不住歎息,覺得自己被討厭實在有些無辜,她已經是個年近三十的女人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對沈子揚這種幼齒小男生產生愛情的火花,之所以會答應出席今天的生日派對,完全是出於單純的同學愛,以及利用這個機會,暫時遠離饒哲。
自從她重生之後,接觸最多的人就是饒哲,但她不能受他干擾、不想讓生活只繞著他轉,不斷回憶著過去,她該擁有新的生活、擁有新的朋友。
所以當饒哲警告她,最好不要去參加這種無意義的生日聚會時,被她很堅定地反駁了。
她又不是他的禁臠,才不會受他控制!
誰知,那霸道的傢伙講不贏她就說——
「真看不出來,你居然還是姐弟戀的支持者,不過老牛吃嫩草的下場通常都不太好,你自己可要好自為之。」
早上臨出門前,饒哲當著饒家所有人的面對她冷嘲熱諷了一番,當場氣得她直暴走,發誓再也不好聲好氣和他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