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記得第一次以上官柔的身份踏入饒哲家時,汪芷蘭穿著一襲白色長裙,披著一頭微髦的長髮,就像一個墜入凡塵的仙女,溫順恭謹地出現在她面前。
那時她恭敬地叫她一聲姐姐,還會討好地主動泡茶給她喝,是個惹人憐的小妹妹。
可是現在,記憶裡那個總是輕聲細語的女孩,卻像一個被搶了老公的妒婦,兇惡地將她堵在廚房裡。
「真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本事,趁著上官柔去世、我被饒哲送出國,就使盡渾身解數勾引饒哲,是我以前太小看你了,還是你偽裝得太好?」汪芷蘭怒火中燒。
如果饒哲看上的是某個大家閨秀、富家千金,好比上官柔她倒會覺得自己即使輸了卻輸得有尊嚴。
可紀馨眉是什麼身份?不過是一個在廚房裡幫忙的女傭,還比不上她這個被撿回來的孤女。
至少,她還能頂著饒家養女的光環行走在上流社會之中,可紀馨眉算什麼?從頭到腳,都卑微得令人不屑。
捧著剛剛泡好的熱牛奶,上官柔很無奈地被擋在廚房裡。
此時是下午三點半,饒哲還在公司上班,喝完牛奶,她就要準備去學校上課,可汪芷蘭擋在門口,她根本就出不去。
沒想到這位被領養的大小姐,看上去溫和秀氣、柔弱可人,脾氣卻遠比她瞭解的要壞多了。
她知道對方心裡不甘心,也知道饒哲對她的確很過分,但女人又何苦為難女人?
「汪小姐,你和饒哲之間的關係,他已經清楚明白地解釋給我聽了,他一直都把你當成妹妹看待,所以我也會把你當成是我的妹妹。」
「他之前做了一些傷害你的事,在這裡,我代他向你說聲對不起,不過希望你能搞清楚,不管我和饒哲是怎麼開始的,這些都與你無關,希望在我尊重你的情況下,你也能同樣地尊重我。」
她想離開,汪芷蘭卻態度強硬地阻攔。
「你有什麼資格把我當妹妹?你算什麼?」
捧著熱氣騰騰的牛奶,被迫與她對峙,上官柔不慍不火地回道:「我不算什麼,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而已,如果你不希罕我的友善,我可以立即收回。」
汪芷蘭被她平靜的語調氣得臉色發白,「不管饒哲現在有多寵愛你,在他心裡,最重要的那個女人永遠是上官柔,說好聽一點,你是他現在的精神寄托,但其實你不過是一個替身而已!」
上官柔聞言,突然笑了起來,「很感謝汪小姐的勸告,我會將你的話銘記於心的,現在你可以讓我離開了嗎?」
汪芷蘭沒想到她會如此鎮定,心有不甘地握著雙拳,看著她手中的杯子。
「我聽說你欠了饒哲很多錢,所以被抓來饒家當咖啡女傭,現在本小姐想喝牛奶,馬上泡給我喝。」
「你這是在命令我?」
「我是饒家的小姐,不可以命令你嗎?」
她失笑,「就連饒哲也不敢對我要少爺脾氣,你以為我會怕你這個饒家小姐?」她突然覺得這個汪芷蘭還真不是一般的幼稚。
「如果你肯以朋友的口吻拜託我幫忙,我或許會在心情好的時候為你服務一下,不過如果你執意要把自己當成女王來使喚人,很抱歉,恕本小姐不奉陪。」
不客氣地甩下這句話,她推開汪芷蘭的身子向廚房外走去。
汪芷蘭氣得臉色煞白,追出廚房,但她已經走遠了。
「咦,汪小姐你回國啦?」
莫寒宇捧著一大疊文件從樓梯上下來,見到意想不到的人,不禁出聲問候。
他任勞任怨地奉老闆之命回饒家取東西,沒想到一下樓,就看到已經有半年多不見的汪芷蘭。
「小莫……」
汪芷蘭立刻收回一臉怒色,在饒哲以及他身邊的人面前,她永遠都保持著柔弱公主的形象。
「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被人欺負啦?」
她可憐兮兮地點點頭,「剛剛我口渴,去廚房剛好看到以前那個姓紀的女傭,就要求她泡杯牛奶給我喝,沒想到她……」想到方才上官柔的嘴臉,她氣得牙癢癢,「她居然很不客氣地說我不配讓她為我服務。」
莫寒宇聽了心中不以為然,他平時雖然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卻是個心思聰明、懂得思考的人,否則這麼多年來,饒哲也不會如此器重他。
對於汪芷蘭的話,他從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還會打個折扣,別說這陣子和紀馨眉的相處讓他認為這事有蹊蹺,老闆和她之間的關係,只有他最清楚,恐怕是嫉妒心作祟吧?
「汪小姐別怪我多嘴啊,雖然紀小姐以前是饒家的傭人,但她現在的地位可是不同往日,為了她,老闆改變很多習慣,像是他不喜歡喝甜的,最近卻愛上了紀小姐泡的卡布奇諾;他以前每天都抽煙,現在卻怕紀小姐吸他的二手煙而戒掉了;他以前並不信鬼神之說,但他卻因從紀小姐的身上,看到許多上官小姐的影子,而買了很多靈魂方面的書籍,所以你若還想留在饒家被老闆繼續照顧下去,以後盡量不要得罪紀小姐才是。」
汪芷蘭非常詫異,愣愣地站在原地,細細品味著莫寒宇剛剛說的那番話。
饒哲之所以會對紀馨眉另眼相看,說不定是因為……
當初汪芷蘭向饒哲要求在台灣多停留一些時間,如今一個禮拜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
在這一個禮拜裡,饒哲很痛快地向媒體宣佈他要與汪芷蘭解除婚約,又讓人訂好了機票,巴不得汪芷蘭立即滾蛋,以免打擾到自己現在平靜的生活。
可是沒等汪芷蘭離開台灣,意外便發生了。
有天出門購物,她被車子撞到,撞到了頭部,當場昏迷不醒。
饒哲雖然不喜歡她,但好歹她也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就算沒有愛情,這麼多年來,兄妹之情還是有一點的。
收到消息的時候,他和上官柔正在飯店過兩人世界,得知這件事,兩人都很意外。
他們匆匆忙忙趕到醫院,醫生說汪芷蘭雖然並沒有嚴重外傷,但保險起見要留院觀察一陣子。
兩人來到病房的時候,汪芷蘭還在昏睡,饒哲皺緊眉頭,臉色不悅,卻也是有些擔心,「早點飛去美國,就不會出這種事了。」
「都這個時候了,你說這些有什麼用,等她身子養好了,再說回美國的事情吧。」
這汪芷蘭還真不是普通的倒霉,被心愛的男人甩了也就罷了,現在還險些連性命也一併搭上,上官柔對她不禁有些同情。
「你餓不餓?要不要我去買些東西給你吃?」
「回家再吃吧,現在肚子不餓。」
饒哲捏捏她的手,點點頭,和她在病房裡的沙發上坐下。
「一會兒我打電話叫李叔來接我們,順便再找兩個看護二十四小時在這裡照顧她。」
「如果我受傷了,你會不會也這麼細心照顧我?」
他狠狠瞪她一眼,順勢輕掐她臉頰一下,「這種事不准亂說,無緣無故地怎麼可能會受傷?」
她嘟著嘴,揉著被捏痛的地方,小聲咕噥,「我就是隨便問問嘛。」
「如果你受傷了,我會天天守在你身邊,寸步不離地照顧你。」
她心裡溫暖地靠在他身上,「你要說話算話哦。」
饒哲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笑問:「好。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我才沒那麼無聊……」
兩人正湊在一起你儂我儂地說著悄悄話,病床上的汪芷蘭突然發出一陣低喃。
上官柔耳朵比較靈敏,忙不迭拉著他起身,走到床邊探視。
只見汪芷蘭茫然地睜開雙眼,先是環顧了病房一圈,最後才將目光定在饒哲的臉上。
本以為她要問些什麼,可等了半晌,卻見她皺起眉頭,不悅地瞪著饒哲。
饒哲被她瞪得很納悶,不解地看著身邊的上官柔,用眼神問她:她瞪我幹麼?
紀馨眉也有些糊塗,用眼神回答:我怎麼知道?
「芷蘭,你沒事吧?」他擔心地開口問。
但床上的汪芷蘭卻瞪圓了雙眼,「你叫我什麼?」
饒哲皺著眉,「芷蘭啊!」
「芷蘭?」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像是頭還有些暈,所以抬手撫了額際,「饒哲,你眼睛脫窗啊,我明明是上官柔!」
話一出口,饒哲呆怔當場,一旁的上官柔本尊也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這汪芷蘭到底在說什麼?兩人心中同樣驚訝。
「你明明是汪芷蘭啊……」饒哲不解喃道。
汪芷蘭臉色一白,伸出手,「快拿鏡子給我……」
饒哲被她的古怪舉動弄得一頭霧水,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上官柔則本能地從包包裡拿出小鏡子遞給她。
汪芷蘭接過,對著鏡子一照,卻「啪」地一聲驚恐地將鏡子摔了出去,瘦弱的身子不斷地向後退,雙手顫抖地摸著自己的臉頰。
「怎麼會這樣?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明明是上官柔,我明明記得我從你的生日宴裡跑出去,開著車準備離開,然後……然後好像發生了爆炸……」
饒哲被她神經兮兮的樣子搞得迷糊,上前一把抓住她不斷發抖的雙手。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上官柔已經死很久了,你是汪芷蘭,你忘了嗎?」
她卻惱怒地一把將他推開,惡狠狠地瞪他,「滾開,不要碰我!你不是已經宣佈要娶汪芷蘭了嗎?你說我不配與你在一起,你讓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受辱還不夠,現在……」
她不停地搓著自己的臉頰,滿臉的驚慌,「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饒哲也變了臉色,「芷蘭,你別嚇我……」
「不要叫我芷蘭,我不是汪芷蘭,我是上官柔!」她聲嘶力竭的大吼,眼中的饒哲,似乎變成了她的仇人。
她恐懼地抱著頭,縮在床角,樣子楚楚可憐,彷彿受了天大的刺激一樣。
「我要回家,既然你不要我了,就讓我回家!我不要待在這裡,我好怕……我好怕……」
饒哲被她精神不穩的狀況嚇了跳,也被她那口口聲聲的上官柔給擾亂了心扉。
在小柔剛剛去世時,他幾乎每天都在期盼奇跡的發生,他希望老天可以讓時間倒退,或是讓小柔的靈魂可以進入別人的身體裡面活過來。
他知道自己這些想法非常可笑,但他不這麼想,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快要瘋了,因為小柔的死對他來說,是一個不可磨滅的打擊。
而現在,被車撞到頭的汪芷蘭,竟然實現了他內心深處那最不切實際的渴望。
如果是以前,他或許會對此感到不以為然,可是自從上官柔死後,他卻發自內心地希望她真有靈魂,希望她至少……再回到他的身邊,看看他也好。
他忍不住上前一把將那不住顫抖的身子抱在懷裡,柔聲安慰道:「別怕,我就在你身邊,你和我說,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冷落在一旁的上官柔非常想阻止這荒謬的一幕,可她該怎麼做?且饒哲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
被他呵護在懷裡的汪芷蘭像八爪章魚一樣緊攀住他,「我記得……我從你的生日宴上離開,當時非常難過,因為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宣佈,那個汪芷蘭才是你的未婚妻……」說到這裡,她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饒哲忙不迭伸手幫她拭去,彷彿懷中抱著的女人並不是汪芷蘭,而是讓他異常想念的上官柔。
「我拚命想要離開那尷尬的地方,所以開車的時候有些失神,只想著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那樣對我,我的思緒非常亂、非常無助、非常害怕……」
她的樣子令饒哲難過,可他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也許我當時已經失去了神智,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車子已經撞到了柱子,然後聽見爆炸聲……」
說到這裡,她茫然的抬起頭,可憐兮兮的看向饒哲。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一直處在黑暗之中,自己好像飄蕩在空中,這樣的情況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剛剛醒過來……」
她突然緊緊抓住饒哲的手臂,「為什麼我會變成汪芷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饒哲被她的指甲抓得有些痛,面對她的問題,他完全不知該做何回答,卻聽得莫名其妙,覺得這一切真是太離奇了。
這世上真的有借屍還魂,可真正還魂的那個人是她,而不是緊緊依偎在饒哲懷中的汪芷蘭!
「汪小姐,你口口聲聲說你是上官柔,你有什麼證據嗎?」
汪芷蘭好像這才注意到房間裡還有其他人的存在,先是茫然了一下,然後看向饒哲,「她好像是你家裡的女傭吧?」
饒哲愣了一下,他差一點就把紀馨眉的存在給忘了,意識到自己還親密地摟著汪芷蘭,他的動作變得有些僵硬。
「汪小姐,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不要叫我汪小姐,我叫上官柔。」她非常執著地糾正。
真正的上官柔歎了口氣,「好吧,上官小姐,你說你是上官柔,你有什麼證據嗎?」
「我是上官柔,這還需要什麼證據嗎?」對方好像覺得這個問題非常可笑,「我和饒哲相戀了一年多,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記得非常清楚,我還記得我和饒哲曾一起去山上看星星,結果回來的路上,我鞋跟斷了,你背著我下車,走了很久很久……」
饒哲默不吭聲,那的確是他和上官柔共同的回憶。
「還有那次,我們去海邊散步,結果我最喜歡的圍巾被吹到海裡了,饒哲為了幫我找回圍巾潛在水中,還差點因為腿抽筋而險些喪命。」
饒哲的臉色這下更震驚了,她是上官柔……她,會是上官柔嗎?
上官柔也覺得也十分奇怪,這些事情只有她和饒哲兩個人知道,汪芷蘭怎麼可能說得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太多的疑惑令她懷疑起自己。
難道上官柔死掉之後,靈魂被一分為二分別到紀馨眉和汪芷蘭身上了嗎?
「那你記不記得最後一次和饒哲通電話的時候,你們說了些什麼?」
汪芷蘭表情微微一窒,「我怎麼可能不記得,我和饒哲說……」說到一半她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痛苦,她雙手揉著額頭,渾身直冒冷汗。
饒哲一驚,「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頭痛……像是要爆炸的感覺。」
「你剛剛出了一場車禍,不小心撞到了頭,醫生說有輕微的腦震盪,先不要再想這些了,好好養傷,等你養好傷了,我們再說。」
他讓汪芷蘭躺好,順便小心翼翼地幫她蓋好被子。
她卻緊緊抓著他的手,「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一個人真的好可怕,我再也不想一個人了。」
饒哲輕輕點頭,坐在床邊,拉著她的小手,「我不走,我就在你身邊陪著你。」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動作十分輕柔,「乖,你先睡一會兒,睡醒了你會發現,我就在你身邊。」
「你要說話算話哦。」
「說話算話。」
上官柔傻傻地站在那裡,她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是多餘的,非常突兀,立場也變得異常尷尬。
饒哲這才抬頭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有話晚些再說。
她很難過,很想告訴饒哲,被他呵護的那個人並不是真的上官柔,可所有的話就這麼卡在喉嚨裡,一句也說不出口。
她慢吞吞的走出病房,一個人呆呆在坐在走廊上的長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