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了。」
小女孩彷彿感應她有存在,昏迷中露出一絲笑意。
天機掐指一算,點了點頭,「時辰到了。」
瑤光馬上出去,不久抱了一隻黑色的箱子進來,天機接過,打了開來,裡面是可可在其他夢中看過好幾次的法器。
她知道這個箱子是天機隨身帶著的法寶,以前要是有某一顆星星即將隕落,天機就會取出箱中的法器,開始作法。
南曾經對她說過,這只木箱看似平平無奇,其實整個箱壁刻滿了上古玄咒,神鬼不侵。
有時候星星隕落的地點離天機極近,天機只要掐指一算,依然會在遠方施法,目的是讓星星斷命的那一刻立時將魂魄凝聚,收到法器之中,不怕被陰風鬼火吹散。
現下天機拿出法器,表示床上的小女孩也是一顆星星,可可不禁疑惑。
以往不管在哪個夢中,每一顆星星她都可以立刻認出來,就像她現在可以立刻認出天機他們一樣。
可是她卻認不出床上的小女孩。
她是哪顆星星呢?可可不禁好奇,幾乎是直接貼在天機的背後看她在做什麼。
「主子馬上就來。」天機幽冷的嗓音響起,「我的術法未成,仍須他的九五龍氣助一臂之力,你再撐著些。」
床上的小女孩仍然緊閉著眼,微微點了點頭。
瑤光站在她的床頭,按住她瘦弱的肩膀,眼眶微紅。
「你的這一生只是過渡,因此命線淺短,一出娘胎便有殘疾。」天機繼續輕柔的低語,「下一世的投胎機緣尚在五十七年之後,待主上一來,我會將你的魂魄收進寶盒中,以靈氣滋養,你無須焦憂。」
小女孩又點了下頭,彷彿已用去全身的力量。
她到底是誰?可可心中大疑。
七星之中,只有天機、天璇和瑤光是女人,天機和瑤光來了,至於天璇,以前幾次在夢中看到都是病懨懨的樣子,此刻卻不在這個房間裡。
那麼,床上的人是誰?門外又響起另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可可的心疾跳。
他來了。
無論何種年紀何種樣貌,這男人永遠在第一眼讓她心跳。
身著太子服飾的男人長步舒緩,走到床邊,微微一探。
「遲了?」
「正好趕上。」天機光華隱隱的雙眸對向他,伸出一隻白皙的手。
他的身後是玉衡,立時將一隻黑色木盒放在天機手中,那只木盒只有一個音樂盒大小,可可的心狂跳,這是每個星星都有的轉世寶盒!她已經見過好幾次。
天權和開陽負責守住門口,不讓任何人進來干擾施法。
太子傾身,對小女孩低喚了一聲。
「天璇?」
天璇?她是天璇?
可可無比詫異!
不對啊!如果她是天璇,自己為什麼沒有認出來?
她忍不住探長脖子,努力想看清楚那個小女孩的臉,天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一揮袖,可可差點被揮到,連忙退了回去。
即使現在她是隱形人,對天機累積多年的敬畏讓她不敢造次。
施術開始了,其實也不怎麼複雜,天機喃喃念著某種古老的咒語,接著拿出一柄小刀,太子自動抬起右腕,天機在他腕上淺淺劃了一刀,可可全身一縮,彷彿中刀的是自己。
幾滴血從割開的腕脈滴進「天璇寶盒」裡,可可霎時明白,這個時候的七星寶盒依然需要他的氣血餵養,所以天機剛剛才說自己「術法未成」,後來在可可的印象中,就不曾再見他必須滴血進其他人的寶盒裡。
太子的血滴進寶盒之後,寶盒「喀噠」一聲,有個夾層微微彈開。
天機拉起小女孩的手,用同樣的一把刀劃開她的腕脈,勾出那個夾層,將小女孩的血滴入夾層中。
為什麼——
一陣極度尖銳的尖叫聲突然刺入可可耳中。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啊!」她捂著耳朵大叫。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別再叫了!」可可的耳朵痛到那把嗓音有如化成一柄實質的錐子,刺入她的耳道裡。
她痛得蹲下來,整個內耳失去平衡,眼前一陣強烈的天旋地轉。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住口!住口!」可可痛楚地尖叫。
無論她叫得多大聲,那個不明的尖叫都更大一倍,就像有人拿高頻率的耳機直接包住她整顆頭,又像指甲刮在黑板上但尖銳一百倍,無論她怎麼甩都甩不掉。
「瑤光——瑤光——救救我!天機!南——」她拚命大叫,叫每一個她想得到的人。
四周的景物突然開始旋轉,他們的影像扭曲、破碎、再重新組合,沒有一個人聽得見她,沒有一個人能救她。
這是夢!別怕,可可,這只是夢!
你!一隻利爪突然從無明之處探過來,扣住她的腕。
可可嚇得魂飛天外,猛然張開眼睛——
一張死白的臉孔瞪著漆黑的大眼,直接貼住她的臉。
你偷走了我的命!
可可渾身僵硬,無法動彈,是床上的那個小女孩,可是她變了,她不再是那種病弱無害的樣子,而是七孔演血,死白的臉淒厲萬分。
你偷走了我的命!
你偷走了我的命!
「不……不……我沒有……放開我……放開我!」可可想推開她,可是全身卻無法動彈。
你這個小偷!
還我的命!還我的命來!
「去。」
天機突然一聲輕喝,她和小女孩相貼的臉之間插進一雙冷白的手,硬生生將小女孩逼走。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小女孩在淒厲聲中,隱入混沌無明之中。
可可打了個顫,立刻從夢中醒了過來。
「我的天,我的天……」
一身睡衣被冷汗浸濕。
不對,她沒醒,她還在夢中,另一個夢。
同樣是一燈如豆,同樣是深夜的臥室,這裡已經換了另一個時間,另一個空間。
她全身發抖,「我想醒來!讓我醒來!」
可是沒有人聽得到她,在這裡,她依然是隱形人。
這時才感覺到手腕一直被人抓住,她低頭一看,是剛才插進來的天機的手,可是她只能看到手的部分,從手肘以上的部分消失了。
這一幕雖然恐怖詭異,她的心反而定了一定。
有天機在,不會有事的。
可是天機帶她來這裡,是想讓她看什麼?
寢室的細節一一地浮現,先是牆,再是桌,再是椅,然後是花樹盆景,最後,是人。
他在這裡,就站在她眼前。
身上太子的玄袍已經換成黃色的龍袍,歲月的痕跡畫上那張俊美的容顏,多年爭權奪利、宮廷殺伐,他的靈魂滄桑。
然而,那雙滄桑的眼中,此刻盛滿的不是決斷魄力,而是深沉的哀傷。
可可看著他站在自己的龍榻前,床上是一尊了無生息的軀體。
賊!賊!賊賊賊賊賊賊——
剛才的尖叫聲從很遙遠的地方依然不甘心地叫囂著,她的手腕一震,不知天機做了什麼,那個尖叫聲再度隱去。
然後她看到了。
那個萬世至尊頓了一頓,慢慢從床頭的匣櫃裡,抽出一隻黑得發亮的木盒。
可可心頭一跳。
不、不、不要這麼做!
她不知道自己在阻止什麼,只知道非阻止不可。
他即將做一件大錯事,她必須阻止他。
「這個代價太大了,不值得這麼做!」她大喊。
可是那個男人完全聽不見她。
那男人持盒半晌,終於下定了決心,回身走到桌案前,上頭一隻刻了奇異咒語的木碗盛了某種暗紅色的液體。
可可只覺悚目驚心。
回身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皇帝手一鬆,任那只轉世寶盒掉入暗紅色的液體中。
不!不!不要違背信約!不要背棄以你為天以你為地的七星死士!
不要背棄天璇!
「天璇……」可可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天璇寶盒。
那個小女孩才是真正的天璇!
她的主子背棄了信約,將她的魂魄硬生生洗去,位置換給了別人。
於是,死士含恨而去,一條靈魂被放開,另一條靈魂被禁錮,天理扭轉,天劫相應而生。
你是賊……
還我的命來……
還來……
「啊!」
手腕一陣大力將她狠狠一甩,可可尖叫著滾下慶,這次終於真正的醒來。
好冷,好冷好冷,她整個人猶如浸在一缸的冷水之中,牙齒打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用爬的努力爬向浴室。
熱水從頭頂潑了下來,她抖著手指再把溫度調高一點,不知沖了多久,熱氣終於從腳底慢慢地往上爬,直到她的皮膚開始發溫,可是體內深處彷彿有一個冰冷的核心,怎樣都浸不熱。
「她是天璇,她才是真正的天璇……」她趴在自己的膝蓋,絕望地低泣,「你不應該背棄她的……她可憐……」
熱水終於開始轉涼,她胡亂抹了把臉,把濕透的睡衣剝掉,跌跌撞撞地走到衣櫥前,抓出第一套碰到的衣服穿上,拿起鑰匙衝出門。
腦子裡昏沉沉的,她只知道自己必須去一個地方。
招了計程車,憑著直覺念出地址,計程車司機被她蒼白的模樣嚇了一跳,一路上不斷從後照鏡偷看她。
她想問他,值得嗎?
她知道他們相愛,但那是後來的事。
在天璇寶盒換方之後,下一世他們再度相遇,初次轉生的她無法相信自己的際遇。
在這一世,他們互相試探。
再下一世,相信。
再下一世,相愛。
他有千百萬年的時間陪她磨,一點一滴地勾哄,一點一滴地誘惑。
無論是在哪一世,她都是個心靈澄淨明透的女孩,乾淨得有如初生,他每每為她眩惑不已,於是也毫不猶豫地眩惑她。
然後她死了,第一次是拖著病弱的身子,在刺客的劍刺入他心臟之前以身相護。
第二次是在他眼前生生溺死。
第三次是身陷火窟,活活燒死。
第四次她病弱至死時甚至不足三十。
第五次、第六次…之後的生生世世他們都相愛,然後她死在他懷中。
終於瑤光看不下去,已經成為天璇的她總是投胎成瑤光的妹妹,瑤光對這個妹妹的愛,已經和主子不相上下。
瑤光開始阻止主子再來尋她,但是他從來不肯聽。
直到最近她自己受不了,在受盡病痛和折難的數百年之後,開口求他放她走……
所以瑤光才會對她這麼生氣,千方百計要阻止她再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因為瑤光怕歷史再度重演。
「不對……」可可昏沉的搖搖頭。
瑤光生氣的人是她,不是天璇,她怎麼會把自己和那個命運多舛的女人搞混了?
等一下,瑤光生氣的人不是天璇嗎?
可可頭疼欲裂,整個神智昏昏亂異常。
「嘿,小姐,你沒事吧?」計程車司機透過後照鏡看著她。
「沒事,只要送我到那個地址就好……」她枕著椅背,微弱地說道。
車子加足馬力,飛快往前衝,免得這個奇怪的女人死在他的後座裡。
接下來的這一段她幾乎沒什麼記憶。
順著之前離開的路,她好像走了千萬年才來到那個電梯面前,手往識別器一拍,進電梯,上樓,到頂層。
純白的廊廳,無人的辦公室。
幾乎是憑著直覺,她從相連的通道走向目的地——
她站在他的客廳中央,滿臉蒼白的張望著。
頭上的燈立刻打開,她刺眼地眨了一眨。
「可可?」
幾乎是在她一踏到南集團的大門前,他就知道她來了。
「可可,你怎麼了?為什麼臉色這麼白?」他雙眉緊蹙,從房中走了出來。
她的頭好痛……眼睛完全張不開……
是他在說話嗎?她好像聽見他的聲音……
「可可!」他身形一閃,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扶到旁邊的沙發坐了下來。
「為什麼?」可可的臉埋進他的胸口,灼熱的淚水迅速浸透他的衣衫。
南全身一僵,停住要鬆開她去倒水的舉動。
「她愛你……或許愛的方式和我……和天璇……和我的方式不一樣,可是她愛你……你不該剝奪她生的權利……」
南的心頭大震,緊緊環住她。
「你不應該交換我……她們……」她神智昏亂,無法確定用哪個主詞,「你看,最後誰都沒有得到幸福……」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她緊閉的長睫漫上他的前襟,她臉頰下的心臟先是一陣狂跳,最後平靜。
沉默之後,是一聲淺淺的歎息。
「我必須!」他貼住她的耳朵低語。
他必須!
因為他不能讓她的魂魄散去。
後來也曾經想過,當時是哪來的毅力?最後他也沒有答案。
甚至他想,是不是字宙穹蒼間真的有股神秘的力量,努力在平衡一切,而他超出了自然平衡,於是那股力量便驅使他去做出更倒行逆施的決定,讓他必須生生世世痛苦。
帝王之命不輕易動情,一動了情,就是深入骨髓。
唯一懲罰他的方式,就是讓他動情,於是,他動了情。
「我必須這麼做……我愛你。」
「閉嘴!」
可可猛然揪住他的發,用力將他拉向自己。
四唇膠著的那一刻,世界爆發。
別離了四百多年的靈魂,終於再度聚首,他們再度走向躲不開的沉淪。
她像野獸一樣撕扯著他的衣物,嘶咬他的唇瓣,他的熱切不亞於她。
第一次交合,迅速而猛烈,他沒有給她時間濕潤或習慣,她也不需要。
所有衣物離體的那一刻,他們滾倒長毛地毯上,她轉過身子,蠻橫地推倒他,跨騎在他的身上,將他納入自己。
已經發生過千萬次的韻律深深烙在心底。
他的堅硬,她的柔軟,他的進攻,她的迎襲。
軀體交融的震撼動搖了天與地,天劫重啟,但那一刻,沒有人在乎。
她回到他的懷中,他們彼此相屬。
在這一刻,他們的靈魂重新完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