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睜眼瞪著陌生的床頂,翻來覆去如何也睡不著覺。
這是她第一次離開雲陽山,離開她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師父師姐們,強烈的不安將她籠罩,是對環境全然陌生的恐懼。
她不懂那麼多師姐,師父為什麼不選,非要挑她下山來保護永浚侯不可?不管經驗或是功夫,她都不是最好的呀!
常常師父的想法太深奧難懂,做弟子的很難猜透,就像這一回,任她想破腦袋仍不知道師父她老人家真正的用意為何?
爬起身,寶兒望向窗外半輪明月,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她真的好想念師父,好想回雲陽山上,她一點都不想保護什麼永浚侯,她只想當回那個平平凡凡的小師妹。
她真的好想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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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姑娘,你昨晚睡得好嗎?」天才亮,寶兒走出房門,就遇上正要端早膳給永浚侯的小雪,她看見她眼底淡淡的陰影,忍不住關心詢問。
小雪個子不高,圓潤的臉龐總是笑容可掬,感覺就像溫柔的大姐姐。
「我睡得很好,謝謝關心。」寶兒回答,不想他人擔心。
明白她沒說實話,小雪也不戳破,她仍是笑容滿面。「我正要端早點給寶少爺,寶兒姑娘要一塊兒來嗎?」
「好。」感覺永浚侯府裡的人似乎都不壞,像進福爺爺、小雪,沒有一個人會對她擺臉色,寶兒不安的心情稍微平緩。
「你剛來府裡,可能有很多地方不習慣,不過別擔心,過陣子就會好的。」小雪笑道。
「……」寶兒訝異地看小雪一眼。
難道她的不安如此明顯嗎?她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看你年紀輕輕就擔當護衛的重任,你的功夫一定很好吧?你告訴我,學功夫辛苦嗎?」寶兒話不多,小雪倒像只吱吱喳喳的小麻雀。
「還好。」她不常有和外人相處的經驗,對一見面彷彿就十分熟絡的小雪,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以前也想學功夫呢!可惜沒有機會。」小雪掩唇偷笑。
小雪的笑容像是有感染力,寶兒也回以笑容。
「寶少爺的房間到了,噓。」走到湛子藍房前,小雪突然比出噤聲的手勢。
「小雪,寶少爺很凶嗎?」這已經是第二個人在她面前表現出緊張神色,寶兒好奇地問。
「不,寶少爺不凶,」小雪含蓄回答,表情古怪。「只是不好伺候而已。」
「不好伺候?」
「是呀!不好伺候。」一想起湛子藍匆好匆壞的脾氣,小雪就想歎氣。「寶兒姑娘,我看你會在府裡待上一段時日,到時你就會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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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寶兒第一次看清湛子藍時,她確信自己永遠會記得那份悸動,只有四個宇足以形容心中的感受,那就是——
驚為天人。
看著他慢條斯理地掀起床幔,露出那雙修長的手;再看著他如緞的黑髮下那副好看到沒天理的臉孔,簡直把女子都給比下去了。
「寶兒,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瞧?」湛子藍白袖掩面輕輕笑了,俊美的容顏接近她,近看之下發現他長睫濃密的鳳眸十分妖美,看久了會讓人心律不整、呼吸急促。
「對不起,寶少爺。」好不容易回過神,寶兒粉頰瞬間燒紅,急急低下頭不敢再看。
她發瘋了嗎?如此放肆地瞧著侯爺,小心腦袋瓜子不保。
「我頭暈,你扶我下床吧!」漂亮的鳳眸懶懶瞅她,湛子藍伸出那雙讓女人也嫉妒的手。
「是,寶少爺。」戰戰兢兢讓他的手擱在自己的小掌心裡,寶兒再一次驚訝原來男人的手也可以如此細膩滑嫩。
「寶兒,你又失神了。」當然明白自己無遠弗屆的魅力,要不然也甭裝出斷袖之癖謝絕那些上門的媒婆,湛子藍很故意地對著她笑,將她臉紅的模樣全納入眼底。
好吧!他承認自己有很重的劣根性,很愛欺負人,她越是害羞,他越是想逗弄她。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光陰,輕鬆一點又何妨?
「對不起,寶、寶少爺。」寶兒結巴了,不敢再將視線停留在湛子藍身上,連手都急急抽回。
「唉∼∼看來你一定很討厭我,才會連碰觸我也不願意。」見到她躲避的動作,湛子藍乾脆白袖遮面假裝低泣,他趴伏床邊,如緞黑髮垂落頰邊,比女人更讓人心憐。「和我這個一隻腳踏入棺材的人生活在一起,果然很討厭吧!」
「寶少爺,我沒有討厭你!」性子耿直的寶兒沒想到自己正落入湛子藍的魔掌,她認真辯解。
侯爺怎麼說哭就哭呀?
「可是你方才甩開我的手。」像是玩上癮了,湛子藍比著蓮花指幽幽指控,俊眸裡居然還閃著淚。
瞪著他女人味十足的動作,寶兒怔住了。
「對不起,寶少爺,我不是故意的。」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道歉,自從她看清湛子藍的模樣後,彷彿一切都脫了序,超出掌控。
他太美了……不!男人用美字來形容很奇怪,可是他漂亮的皮相的確讓人心動。
「我久病臥床,模樣一定很恐怖對不對?瞧你都不願正眼瞧我了。」個性老實的人到底有多好玩,看他現在玩得多開心就知道了。
「不!寶少爺一點也不恐怖。」寶兒急急辯解,小臉都漲紅了。
可惡,都怪她拙於言詞,說什麼都錯。
「真的?」似乎不相信她的話,湛子藍眨了眨妖美的鳳眸。
「真的。」寶兒用力點頭,差點把細白的頸子點斷了。
「好,我相信你。」湛子藍破涕為笑,笑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把寶兒都給瞧呆了。他重新將手擱入她的掌心。「扶我下床吧!」
「是,寶少爺。」這回完全不敢有任何大動作,怕又惹哭了永浚侯,寶兒眼觀鼻、鼻觀心,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廳裡。
他全身的重量幾乎都壓在她肩上,身體的熱度透過衣料,寬大的白袍像是隨時會滑落肩頭,惹得寶兒心跳怦怦。
「寶兒,既然我們要相處一段時日,互相瞭解也挺不錯,你陪我聊聊天可好?」裝作沒看見她困窘的神情,湛子藍笑問。
「寶少爺想聊什麼?」寶兒一直瞪著自己的鼻尖,深怕一抬頭就看見湛子藍胸前大半春光。
雖然他是男人,袒胸露腿的也不好吧?他無所謂,她這名黃花大閨女有所謂呀!
「聊聊你怎麼會來湛府當我的貼身保鏢?」湛子藍寬大的白袍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扇,像是極為怕熱。
「我是替大師姐來的。」寶兒老實答道。
「你大師姐?」
「黃潔。」
「哦∼∼」原來是尹兆紫那位神秘的紅粉知己啊!
湛子藍點點頭,心中暗暗慶幸,幸好來的不是黃潔,要不然依她精明的性子,肯定一點也不好玩。
「你喜歡你大師姐嗎?」湛子藍隨口問道。
「喜歡,她是這世上我最喜歡的人了。」寶兒用力點頭,彷彿在宣示般。
看她的模樣,彷彿黃潔叫她上刀山下油鍋,她也不會有第二句話。
「寶兒,你可知道我得罪了當朝宰相,對方買通殺手要殺我,他們的武功都極高,難道你不怕嗎?」他故意嚇她。
瞧她稚嫩的模樣,八成沒見過死人吧?!不知道到了刀光劍影的凶殘場面時,她會不會雙腿一軟暈了過去?
「寶少爺,你別怕,就算我拚著一死也會盡全力保護您。」寶兒的語氣斬釘截鐵,小小的身軀裡彷彿隱藏莫大能量。「我答應過大師姐,無論如何都要保你平安無事。」
咦?被如此嬌小的娃娃立誓保護倒是有趣的新鮮事。湛子藍瞇眸瞧她,白袖袍遮住半臉,越來越覺得心癢難耐。
他的貼身小護衛啊!老實、耿直,又天真無邪到讓他好想咬一口,真的好想狠狠欺負她呀!
「寶兒,你這句話的意思是誓死效忠我嗎?」衣袍下的嘴角在微笑。
誓死效忠。對他而言,這可是個很嚴肅、嚴重的詞呢!若沒有相當的決心,千萬別跟他允諾這種事,他會當真的喔!
聽見他的話,寶兒愣了一下,卻也毫不考慮地回道:「我當然誓死效忠寶少爺。」
眸底精芒一閃而逝,湛子藍似笑非笑的回應。「我會記住你的話,親愛的小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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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很靜,靜得聽得見窗外潺潺流水聲。
「……你見過我的貼身小護衛沒有?」五月天的下午,房裡的空氣微悶,湛子藍只手托腮,鳳眸懶懶地睇向身邊面無表情的尹兆紫。
「沒有。」專注地看著賬冊,尹兆紫言簡意賅地回。
「人是你幫我找回來的,怎麼你自己卻沒見過?」對他的回答極不滿意,湛子藍挑起一道眉。
她可是個好有趣的娃娃呢!
慢條斯理地翻閱賬冊,尹兆紫依舊是文風吹不動的態度。
「我只是請黃姑娘幫我挑選合適的人選,當然沒見過你的貼身小護衛。」他緩緩地解釋。
「哦∼∼」湛子藍原來如此地頷首。「所以你沒見過人哪!」
看來今天侯爺很想找人說話呢!尹兆紫終於將注意力從賬本上移開。「你不滿意?」
「個頭好小,身後那把長劍都快比她高了,說起話來噥噥軟軟的,我真懷疑她應付得了常浩生派來的殺手嗎?」湛子藍寬大的白衣袍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扇,鳳眸裡眸光難測。
不過她那天誓死效忠的話說出來還挺中聽的。
「我還以為你並不擔心常浩生會派什麼樣的人來。」病人膏盲只是假象,其實他一身出類拔萃的好功夫根本不需要貼身護衛。
純粹愛找他麻煩而已。
「本少爺是不擔心。」湛子藍聳了聳肩。
「既然如此,小護衛的功夫好不好應該不是重點。」尹兆紫捺著性子回答。
有時候和這位永浚侯抬槓,簡直就是磨練自個兒的耐性,話不說到最後是聽不出重點。
「話是這樣說沒有錯……」湛子藍欲言又止,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若你不滿意,不如我寫封信給黃姑娘,請她換個人過來。」真受不了他溫溫吞吞的性子,若讓他來做生意,不知道會少賺多少銀兩。
光想尹兆紫就覺得心疼。
「我有說要換掉她嗎?」聞言,湛子藍像忽然回過神來,他瞇眸。
「……」不然他方才嫌棄一堆,是白念嗎?
「我只是擔心她應付不了常浩生派來的刺客,誰教她看起來笨笨的、嫩嫩的,感覺很好欺負。」
「你覺得她笨笨的、嫩嫩的,感覺很好欺負?」這一回,換尹兆紫瞇細黑眸。
「嗯。」湛子藍毫不猶豫的點頭,他白袍掩面,懶懶打了個呵欠。
是很好欺負呀!他隨便說說,她就隨便相信,就是硬擠出幾滴眼淚,她也可以慌了手腳,從沒見過這麼老實的人,或許哪天她被人賣了,還會傻傻地幫忙算銀子呢!
「既然如此,就讓她留在你身邊吧!」不再猶豫,尹兆紫當機立斷。
從小到大和他生活了二十幾年,他還會不明白湛子藍嗎?越是喜歡的人越是喜歡欺負,他自己不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欺負到老、欺負到死,有機會就壓搾一下。
從他嫌棄貼身小護衛的口吻來判斷,他應該是相當滿意她才對,他還得跟黃姑娘謝謝她挑對了人,幫他省下不少麻煩,只不過對那位貼身小護衛而言,被他喜歡應該不算是什麼好事吧!
只能恭喜她也掉入永無止盡的可怕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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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脾氣古怪來形容湛子藍,根本一點都不貼切,像師父那樣才叫脾氣古怪,湛子藍分明是少爺脾氣,而且還是很難伺候的少爺脾氣。剛泡好的龍井嫌燙,放涼了嫌苦,人參雞湯太油膩拒食,肉包子只挑餡不吃皮,整隻雞除了腿肉其它都沒興趣……
住進綠苑閣的第七天,寶兒對湛府的一切勉強稱得上熟悉,對沒事愛找麻煩的湛子藍正在努力習慣中。
「哇哇!難吃。」撕了幾口包子,湛子藍了無食慾地將包子擱在一旁,俊顏表情煩悶。
天氣悶,心情悶,他只手托腮,長指無意識地輕敲桌面。
真的好無聊呀!好想找個人捉弄一下,打發時間。
「咳咳咳……咳咳咳……」心念一轉,彷彿要把心肺咳出來的咳嗽聲在綠苑閣裡迴盪,湛子藍一手捧在胸前,烏亮如雲的長髮披散肩頭,此刻他眉心微擰,與傳說中的西施捧心倒有幾分神似。
「寶少爺,你沒事吧?」聽見他的咳嗽聲,寶兒幾乎是立刻衝進內房。
聽聞寶少爺身體孱弱,此時小雪正在廚房忙碌,照顧寶少爺的工作當然就落在她身上。
「寶兒,我口渴,想要喝水。」眨了眨鳳眸,湛子藍修長如玉的大掌很自然地握住她的,自然到讓人不覺得唐突。
最近他越來越喜歡握住她軟綿綿的小手了,感覺真好。
「我馬上拿水過來。」寶兒用力點點頭,嬌小的身子像旋風般捲出內房,到廳外幫他倒茶水。
在她轉身的瞬間,湛子藍病容倏地一斂,他半托著腮,薄唇揚起一抹有趣的笑痕。
她照顧他可說是非常盡心盡力啊!連小雪都佩服她的好耐性,簡直挑不出任何毛病,無論他的要求有多苛刻,她總是沒有怨言。真不知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事情能惹她不高興了?
越是這麼想,他越是感到好奇。
「寶少爺,茶水來了。」寶兒遞上溫熱的茶水。
「哎!好燙。」水才沾唇,湛子藍立刻蹙眉。
「太燙嗎?我馬上將它弄涼。」寶兒沒有二話,馬上轉身去忙。
唉∼∼會不會太好說話了?他明明是雞蛋裡挑骨頭哪!
看著她忙碌的模樣,一抹帶著惡意的笑悄悄揉入眼底。湛子藍搖搖晃晃的起身,腳步虛浮的模樣嚇壞寶兒,她連忙上前攙扶。
「寶少爺需要什麼說一聲就是,不用親自下床呀!」他可是堂堂永浚侯,要是摔著哪裡、碰壞哪裡,她要拿什麼賠給人家?
故意將全身重量壓在她身上,湛子藍嗅到一股甜甜的香氣,不似花香,十分好聞。
「成天躺在床上也悶,我想下床走走,咳咳……」湛子藍還不忘咳個兩聲以示逼真。
雖然湛子藍纖瘦,但畢竟還是男人。撐著他的重量,寶兒額上冒出小小的汗珠,仍咬著牙沒吭一聲。
「寶少爺想出去透透氣?」
「嗯,再躺下去一身骨頭都要生蛆了。」漂亮的鳳眸偷偷覷她,瞥見她額間晶瑩的汗珠,他斂眸,掩去太過燦爛的眸光。
再壓下去,她可能會被壓扁吧!他忍不住想。可是他就是喜歡看她傷腦筋的模樣,已經上癮了。
生氣吧!生氣吧!他想瞧瞧她生氣的樣子。
「若是寶少爺想透氣,不如我陪寶少爺到花園走走。」思考一陣,寶兒抬頭笑道,圓眸彎彎,一點也不嫌累。
咦?!湛子藍聞言,忍不住多瞧她一眼。
這娃娃難道不怕被壓成小矮人嗎?竟說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建議。
「我若去花園,沒一、兩個時辰不會想回房耶!」他故意嚇她。
「沒關係,只要寶少爺身體撐得住,愛逛多久就逛多久。」寶兒毫不猶豫地說。
還真努力!
「可是本少爺走不動呢!」他故意擰眉猶豫。
「這不是問題,我扶著寶少爺走呀!偶爾出房曬曬太陽也好。」
她覺得好,他可不覺得;她不怕被壓成小矮人,他還擔心自己把她給壓扁哩!
「算了,本少爺坐著就行了。」她太善良,害他反而欺負不下去。湛子藍有些沒好氣地道,一屁股往椅凳一坐,扯疼了寶兒的手。
真悶。
「寶少爺生氣了?」揉揉發疼的手,寶兒不明白的問。
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沒,本少爺是這種動不動就生氣的人嗎?」這回,他的語氣更差。
唉∼∼他明明就在生氣。寶兒在心中悄悄歎氣。
「本少爺的茶呢?」寬大的衣袍有一下沒一下漏著風,慵懶的姿勢比女人更嫵媚,湛子藍問道。
「在這兒。」寶兒連忙雙手奉上。
「哇呿,苦了。」他挑剔。沒道理該生氣的人沒生氣,想惹人生氣的人倒是積了滿肚子氣。
方才嫌燙,這會兒嫌苦,還真難伺候。寶兒只是皺皺鼻尖,然後便端起茶盤往外走。
既然答應要幫大師姐的忙,說啥也要忍耐下去,更何況對方是堂堂永浚侯,像這樣的大人物總是難伺候。
「寶少爺等等,我幫你新沏壺茶過來。」她仍是好聲好氣的道,還加上一抹粲笑。「不會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