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錯愕、羞惱與終於被解放的安心感,種種表情錯綜複雜的交織在她的小臉上,最後爆發為一句:「你太過分了,這一點都不是好笑的事!這樣子作弄、取笑一個姑娘家,你還算不算是個男人?」
「小姐想驗明正身的話,小的不介意當場寬衣解帶,好讓您看清楚我是雄是雌。」笑靨不但沒有收斂,反而益發地放肆囂張。
「你的臉皮真夠厚的了!」
「沒辦法,小的有豐富的人生經驗,經過徹底磨練,要是臉皮不厚,動不動就臉紅,豈不真成了小姐口中的娘娘腔?」襄茗樵聳聳肩,重新扣住她的腳說。「既然您也認輸了,咱們可以暫時鳴金收兵嗎?再這樣下去,怕弄到天亮,我都還出不了房門呢!」
「像你這種無恥之徒,也會擔心被別人看見你由我房間出去,招致批評嗎?」寶兒不甘心地反諷一句。
「當然,我也是很重視自己名節的,和小姐不一樣,絕不會半夜三更穿著這樣單薄,完全不怕春光外洩的到處亂跑。」他邊說
「襄茗樵,你好大膽子,竟、竟敢指責我。說,你眼中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主子?!」嚥不下這口氣,寶兒差一點就要跳起來了。
「呵,這還用懷疑嗎?小的若沒把小姐當成主子看待,方纔我就不會住手了。對男人而言,已經到手的天鵝肉卻得硬生生地放過,是多麼不人道的一件事,這點恐怕小姐想都沒想過吧?這也難怪,畢竟小姐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嘛!」
他還有臉大言不慚地這麼說?!
天底下要是充斥著這種不聽主人之命,動不動就對主人上下其手的奴才,那豈不要大亂了。
他到底以為他是誰,難道理字就永遠站在他那邊不成?
「瞧,您臉上已經寫出了您現在的想法,據我所知,只有孩子才會那麼誠實地把自己的情緒、思想都寫在臉上呢。」微一揚眉,襄茗樵還嫌傷她不夠深地說:「假使要別人將您視為成人看待,何不學著舉止成熟一點,表現出您已經是『大人』的一面來?」
「要是所謂的大人都像你一樣卑鄙的話,那我寧願永遠當個孩子。」說著氣話的寶兒,不齒地回道。
「出爾反爾也是孩子的特權之一。」襄茗樵一聳肩。「您是可以繼續當個孩子,就算到了四、五十歲,還是可以繼續作一個不願睜眼面對現實的孩子,小的管不著。真可憐,宋家的未來原來是由個心情不定的半大孩子所掌握,前途堪慮啊!」
「你——」寶兒氣得杏眼圓睜。
「要是不喜歡我說的話,或不服氣的話,就以行動展現給我看,小姐。」笑由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銳利如狼虎,深具威脅與力量的目光,襄茗樵以淡漠的口吻說:「您不是很『能屈能伸』的嗎?」
說完話的同時,他也結束了手上的工作,將她的腳由自己膝蓋上移到一旁的凳子上頭,捧著水盆起身。
「沒別的事的話,恕小的先告退。」
「喂,你想逃嗎?」
自顧自地說一堆可以氣死人的話,最後又要像上次一樣,丟下她唱獨腳戲不成?想得美,她可是懂得記取教訓的。
在門前停下腳步,回過頭,俊臉滿是詫異與好笑。「小的為何要逃呢?不久前哭著求饒的人可不是奴才我。」
臉一紅,寶兒嗤鼻說:「是男人的話,就不要老是翻這種不要臉的舊帳。你說,你在偷偷打探什麼?說什麼恰巧經過我房門外,其實你是在竊聽我和銀風的對話吧?你到底是何來歷?怎麼把我爹爹騙倒的?你想對我宋家怎麼樣?」
噢,這小丫頭恢復反擊氣力的速度倒挺快的。
「您的這些指控,可是有憑有據的嗎?小姐,您倒是說說到目前為止奴才做的哪一件事是對宋家不利的?再者,您指控我是有意竊聽,證據在哪裡?況且,小的竊聽姑娘家的閒話家常,能得到什麼好處?」
「憑我的直覺,不行嗎?」見他說得句句有理,雙手插腰,理虧的寶兒還是不肯放棄。
「呵呵,您的直覺嗎?這小的就無法辯駁了。既然您堅持不信任小的,小的再說什麼也沒用。關於我的來歷,小姐大可以去詢問老爺,老爺什麼都知道。不過您能不能問得出來,小的可就不知道了。恕奴才失禮了。」
這一次襄茗樵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宋寶兒的香閨。
順手帶上門,襄茗樵曉得自己篤定位居優勢的態度,使得寶兒心中對他的敵意與懷疑更加深,明眼人如他又怎會看不出來?
不過在現階段他還不急著取得宋寶兒的信賴,相反的,她這種好強、好勝的心,將有助於他未來的計劃。
扇風點火的工作已進行得差不多,接下來該進行了一步驟了。
***
「這樣真的好嗎?小老弟。」在書房中,抱頭苦惱的宋其基,看看眼前的人,再看著桌上的文件。
「要是您老不願意的話,我也不勉強,但這計劃就到此結束了。」
「可是……可是撒這麼大的謊,要是最後拆穿的話,我……我一定會被寶兒罵死的。」
「進行順利的話,她要怪罪也不會怪罪到您頭上,而認定這是人為疏失而已。」悠哉地吸口茶,男人一手撐著下顎,一邊說道。
「唔……嗯……唉……」
「您老還在猶豫什麼呢?目前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和我們當初沙盤推演時沒有兩樣,難道您甘願半途而廢——只因為狠不下這心腸?」
以言詞輕推宋其基一把,男人很懂得此刻過於急躁或是完全放任都是行不通的,要適切地給予壓力,才不會讓對方有臨陣脫逃的機會。
「還是,您老信不過我,對我有疑心呢?假如是這樣的話,我就沒什麼話好說的了。」起身,男人佯裝欲結束話題。
「不、不,小老弟,你別急啊!我沒說我不簽。」慌張地拉扯住男人的衣袖,宋其基敗下陣來地說。「我接就是了,小老弟。」
刷刷刷地,毛筆蘸了點墨,迅速地在信函的末端寫上「宋其基」三個大字,呼呼呼地吹乾它,摺些起來。宋其基將它慎重地交給了男人。
「萬事拜託了,小老弟,我可是將身家全賭注在你身上了,想不到活了大半輩子到現在,我家其基會做出這種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蠢事。唉!可是人終究是躲不過親情這一關的,為了我的愛女,我也只能選擇冒險了。」
「雖然我很想勸您不必擔心,但恐怕說也沒用吧!」收下了信函,將它放進懷中,高大的男人眼神出現難得一見的溫暖。「唯一我能說的是,您老溺女成癡的模樣,比起過去叱商場時,還更讓人感受到您內心真實的人性呢?」
「小老弟,這是在挖苦我從前的冷酷現在得到報應了吧?」
「您多心了。」
「算了、算了,即使我是真的坐上賊船,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了。我但求一個保證,那就是你絕不會令我家寶兒傷心,可以嗎?」宋其基的神情一變,轉為當年在商場上以剽焊作風著稱的精明商人臉孔。
男人曉得這句話背後的涵義,微微地一笑說:「我不作承諾。反正我要是有一丁半點讓寶兒小姐傷心,您都不打算放過我吧?」
「你有這點自知之明是再好不過了。」宋其基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千萬不要挑戰一位父親對女兒的愛,與之為敵會有很痛苦的下場等著你。」
「這句話我謹記在心。」
朱其基搔搔腦袋。『請來我最好開始整頓行囊,要不會趕不上出發的時間。」
「這您放心,行囊我已經先替您準備好了。下榻的地方和沿途要照應您的人,我也都已經事先派人去打點了。」他換上專業的總管口吻說。
「小老弟,你還滿有作總管的天分嘛!如何,考不考慮就這樣留在我府中?」他辦事的速度,還真沒得挑剔,宋其基吃驚地開著玩笑。
「那有什麼問題,前提是您若能開出足以打動我的價碼。」襄茗樵也回敬他一句玩笑。
宋其基捧著胸脯,誇張地演出倒地不起作為結束。
***
「什麼?爹爹出遠門去,怎麼沒人跟我提過這件事?」
早上去向爹請安的寶兒,撲了個空,在屋子裡內外都尋不著爹的蹤影之後,才從新管家口中得知這消息。以前從不會發生這種事的,爹就算要去哪裡,必定先知會她一聲,像這樣連句話都不留地出遠門,實在太不尋常了。
「南方的船出了事,老爺不親自去處理不行。事發突然,老爺不想驚動小姐與夫人,所以委由我轉達。」
「突然?再怎麼突然,需要趕著天未亮就出門嗎?」寶兒一拍桌子,對著襄茗樵怒道。「不許瞞我,這裡頭一定有什麼原因。」
「小姐要是不信的話,請看。」他遞出一封信函。
寶兒一把抓過那張紙,飛快地看過……省略過一大堆解釋的文字,最後映人眼簾的竟是……家中一切大小事物,爹已交代,請襄總管代管、處置……她小手一掐,將信函探在手心。
「他出發多久了。」
「起碼三個時辰了,小姐莫非是打算去追老爺?」
「我就是要去追他。」扭頭,朝著書房門走去,寶兒氣壞了,她真不敢相信爹爹竟然糊塗到這種程度。就算她不翻舊帳,不去提襄茗樵進來宋家後爹爹種種反常行徑,但這一回實在已經超出了寶兒能忍受的範圍。
鐵青著臉,她決心不管爹出發多久,她絕對要把他追回來,並要他收回成命不可。把家交給這種來路不明的男人,別說笑了。
「小姐請留步。」
「讓開。
兩人在門前對峙,目光對撞,誰也不讓誰。
「你一個奴才也敢攔著主子的去路嗎?好哇,爹爹將家裡的教給你管,你就以為自己一步登天當上主子了不成!」她眉一揚,眼一瞪。
「小的當然不敢。只是小姐此舉過於衝動莽撞,小的怕您不瞭解,老爺不是搭車,而是搭船,現在大概已由最近的碼頭上了前往南方的船隻,縱然您要追也是追不回來的。」他垂下眼,語氣謙然。
「你騙我!」
「是真是假,等下午馬伕回來,您可以親自問問他,問他送老爺到哪裡去?」
寶兒拳頭一握一鬆,滿腔的憤怒對現況毫無幫助。她還是相當震驚爹爹竟把整個家都交給襄茗樵,假使是過去的福伯,她也不會有任何異議,可是……眼前這名男子來到宋府不過短短十日,爹怎能放心把家交給他?寶兒想破頭也無法諒解。
「小的能大膽問一聲,小姐是在擔心我會趁老爺不在的時候,對宋家做什麼不利的事,是嗎?」
「廢話。」白他一眼,這麼明明白白的事,有什麼好問的。
「那,小的有個提案,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彷彿早已經有腹案的襄茗樵,微笑地一彎腰說。「小姐由今天起隨時監督奴才的一舉一動,凡奴才所到之處、所做之事,都經由小姐的這雙眼睛來確認,一旦您覺得小的做出什麼對宋家不利的事,可以立刻將我開除故才絕無怨言。」
「嘎?」
寶兒眨眨眼睛,這傢伙腦袋壞了嗎?哪有人故意往自己脖子上套繩索的?有她跟在身邊,不是會非常的不自由嗎……等一等,她知道他的詭計了,阿哈!
「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相信你的忠誠,不再堅持與你作對嗎?哼,要這種小花招想取得我的信賴,將我當成沒大腦的花瓶不成?好,你既然這麼說,我當然要監視你,不管你走到哪裡,我都要亦步亦趨的跟著你,看你還能玩什麼花樣。」
揚唇一笑的英茗樵,不但沒有沮喪不悅,反而目光炯然,沉醉在新挑戰中。「那就請小姐準備、準備,下午有許多地方要去呢!」
「要我準備?準備什麼?」
不過就是去監督他,為啥要她準備?
宛如嘲笑她的天夫無知,襄茗樵好笑地說;「您總不會以為堂堂宋家大小姐,能拋頭露面的跟著奴才四處走動吧?小的已經為您準備好一套易容改裝的衣裳,行頭,請小姐換上它,然後我們才能出發。」
像變戲法似的,他的手中多了一套灰衣、素褲,以及一頂方巾小帽。
「這不是男人家的衣服嗎?」細細一看,寶兒立刻大嚷著。「你要我穿男人家的衣服?而且還是這麼難看的一套!」
「宋家的僕役都是這麼穿的。」
「什麼?這是下人的衣服,你、你要我穿上它?」寶兒如同深受侮辱似的,以顫抖的指尖抬著它,彷彿害怕碰到那衣裳,會有什麼可怕的毒染上身。
「要跟著我四處走動,又不引起人疑竇的話,最好的身份就是我的隨車小侍了。小姐也不必太大驚小怪,這畢竟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您還是您宋家的大小姐,奴才也不至於真把您當成什麼小奴才來看,指揮您去做這、做那兒的。」
「我不要,這種衣服誰要穿,拿走。」雙手插腰,寶兒氣呼呼地說。
嘉茗樵挑挑眉,不慌不忙地說了句:「能屈能伸。」
寶兒立刻狠狠地瞪他一眼。
襄茗樵故意忽視她的目光,翻動著那套衣服,說:「真奇怪啊,你又哪裡不好了?怎麼惹得小姐這麼不高興?真是的,虧你還天天在宋府內晃過來、晃過去的,照理說小姐看到你就生氣,現在早就氣掉一條小命才對……真是讓人百思不解啊!」
「夠了,你少作戲給我看。」
寶兒吞不下這口氣,一把搶過衣服,滿臉不情願地咬牙說:「我就如你的願,穿上這套衣服,但不要以為我是中了你的激將法,我是為了宋家才這麼忍氣吞聲的,我一定要保護宋家不被你的魔掌所害。
他在竊笑。寶兒發誓他一定在心中竊笑,雖然嘴巴動也不動,連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但是光看他微微抖動的肩膀也知道,他一定是在肚子裡頭笑她幼稚!哼,能笑也只有現在了,襄茗樵,我宋寶兒一定要捉住你的狐狸尾巴!
***
真是一大恥辱。
寶兒用過午膳後,告訴所有的人自己身體不舒服,一下午都要在房內午睡,不許人打擾後,便在阿秀的協助下,換上了這套「奴才」裝。
「很適合你呢,小姐,不,今天請將就一下小寶子這個名字吧!」來到宋寶兒香閨迎接她的襄茗樵,努力地把笑聲往肚中藏。
手上抓著方帽,原本如雲的黑髮被整個綁成男子的包頭,玲瓏的身段則被束胸巾與腰肚巾遮蔽成瘦小木材狀,唯獨那張清秀的小臉不變,其餘的地方……不管是由上看、由下看,由左由右,都已徹底化身為發育不良的少年郎的宋寶兒,臉蛋一紅,憤怒地說:「你的稱讚對我來說正是最大的侮辱,笨奴才。」
「那真是失禮了。」
一行禮,起身後襄茗樵換上另一副嚴肅的面孔說:「但請小姐在離開宋家大門後,千萬記住你此刻的身份已經不是宋家的大小姐,而是宋家總管身邊的小隨從,盡量不要與他人說話,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哼,輪不到你來命令我,我自會看著辦。」
一歪頭,正想搶先他而行的寶兒,馬上就被他拉住一臂說:「恕小的要反悔了。」
吃驚寫在臉上,寶兒愕然地望著他。
「既然小姐這麼不聽小的勸告,小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冒這個險,一旦您被人揭穿身份,不光是您的名節不保,小的飯碗也不保。為此,我只好反悔先前的提議,不能讓小姐跟我出門。」
「你!你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寶兒跺腳。她可是百般讓步地穿上這套這麼醜的衣服,好不容易說服自己這是不得不做的事,現在他卻打退堂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除非小姐能明白,出了門後,您就得有分寸,聽小的請求,安分地扮演『小寶子』的角色,不得胡亂興風作浪。」
被反將一軍了。寶兒絞盡腦汁地想著扭轉頹勢的法子,可是偏偏腦子裡一片空白,可惡!
「如何?您能做得到嗎?」
「演就演!」寶兒豁出一切地一跺腳說。「管他是小餓子還是小飽子,我演給你看就是了!我家寶兒的字典裡頭,沒有「不可能」三字!」
「襄總管好。」
「總管,您來得正好,這是剛送來的帳冊,您過目一下。」一進入宋家油行,裡面的人熱絡地和襄茗樵打著招呼,跟在他屁股後頭的寶兒則無聊地打了個呵欠。和剛剛去糧行的情況差不多,過去寶兒從沒想過原來要管理爹爹的事業得做這麼多繁雜的事。小自一斤米的價格,大到該補多少的貨等等,雖說有底下的人在照應,但少了上頭人的命令,就什麼事也辦不了。
怪不得爹爹一天到晚喊腰酸背痛,要是換成她成天光聽這些雜七條八的事,也都會聽到頭痛了。麻煩、真麻煩!爹爹幹麼沒事做這麼多生意,給自己找這麼多麻煩呢!
正打算學剛剛在糧行裡,偷偷找個沒人注意的地方,休息打個盹兒的寶兒,卻差一點和扛著油桶的小鬼撞在一起。
「哎喲!」
「讓開,別擋路。」揮汗如雨的少年,個頭和寶兒差不多。
「明明是你撞上我的。』寶兒不悅地瞪著對方。
「你瞎了眼睛,沒看到我扛這麼重的東西,哪還看得到前頭的路,你自己才該小心點,快快閃開吧!」少年將油桶扛到了角落放下後,喘口大氣,回頭來跟寶兒理論。
「撞到我連句對不起也不會說,沒教養的東西。」寶兒蹙眉,心想:要是你知道我是堂堂宋家大小姐,看你還敢如此大聲說話嗎?
「教養?那種東西能當飯吃嗎?讓開、讓開,我忙得很,沒空和你講這種無聊事。」
「無聊!好大的膽子,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
少年回了她一個「你很無聊」的表情,繞過她,準備繼續去做他的工作,寶兒正在氣頭上,追了過去,大叫著:「你給我等一下,我可是——唔?」
後頭一雙大掌摀住了寶兒的嘴,寶兒聽到頭頂上的沉穩男音說:「去忙你的吧,小狗子。不必理他。」
「是,總管。」少年得意地朝寶兒扮扮鬼臉,吐吐舌頭,便一溜煙地跑走了。
這下子寶兒的怒火全都移轉到襄茗樵的身上,一等他移開了手,她立刻朝他罵道:「你看你,都是你害的,為什麼要中途出來搗亂,要不是你,我就可以好好教訓一下那個——」
「小寶子!』城嚴而低沉的嗓音一喝,襄茗樵竟在她的額頭上彈一爆栗說:「注意一下你的身份,大家都在看你了。」
「噢!」鼓起不滿的雙頰,好病,寶兒摸摸額頭被他彈紅的地方,看著左右,的確大家都停下手邊的工作,目光一致投注在她身上,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偽裝的身份——哪有對自家總管大呼小叫的隨從。
「再說,方才是你不對。」
「我?!」搞什麼!她才是撞倒的人耶!
「這兒是哪裡,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油行啊。」把她當三歲小孩子看啊!哼。
「答得好,賣油的地方,當然是油最重要。方才因為你撞到小狗子,差一點害得我們要白白損失一桶上等麻油,造成莫大損失。要不是小狗子反應快地穩住腳,你已經犯下足以做長工三年也賠不完的錯誤了。」
不過是一桶油,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嗎?寶兒勉強控制住嘴巴,不回嘴的瞄他一眼。反正她又不是賠不起。
看到她的表情,襄茗樵沉默了片刻,突然住她的手腕說:「你跟我來。」
「你要幹麼?不要拉著我的手啦!」
她小聲地抗議著,企圖奪回自己的手,可是不敵他的力氣,就這樣一路被襄茗樵硬是拖著來到油行的後門處,那兒可以看到許多人正忙碌的由一輛馬車上卸下一桶桶的油。
「小寶子,去取一桶油看看。」當著在場人的面,他大聲地說著。
寶兒訝異地張大嘴巴,她指著自己鼻子。「你,要我去搬!」
「這是總管命令。」
卑鄙的東西。明知道她在眾人面前不能發作,居然還故意給她難堪。不是她自誇,這輩子她沒拿過比筷子還重的東西,他竟敢命令她搬一桶油?寶兒考慮著要不要當場將他革職。
「連一桶油有多重都不知道,你卻是靠這些油賣得的銀子過日子,你每吃一口飯,這些兄弟們卻得在背後揮汗如雨的搬運這些油到店面去賣,你還不值嗎?因此要讓你知道方才自己犯下的罪有多重,最好的方法就是你也去搬一桶油來試看看。去搬!」
由於他的表情是那樣的嚴厲,令寶兒難得忘記了反抗心,她咬了咬下唇,腳步沉重地往馬車走去。
工人們雖然讓開一條路給她,可是當寶兒的手碰到油桶的時候,便聽到——
「總管,太勉強了,這小鬼一看就知道沒什麼力氣,油桶會壓垮他的。算了、算了,他已經學到教訓了。」
負責監工的中年漢子哈哈大笑著,拍了拍寶兒的肩膀說;「去跟總管道歉,下次別再惹他生氣了。別看總管大人平時和藹可親,但生起氣來可是和夜叉一樣啊!」
「就是說啊,總管。」就連先前和她起衝突的小狗子也哈哈大笑說a「要是他壓扁了,麻煩的可是我們。那,剛才真不好意思,我也是,沒注意到前頭有人,倒門握手言和吧。」
望著朝自己伸出來的手,寶兒的臉一紅。她沒想到自己方纔那樣惡劣的行徑,居然會有人願意出來幫她說話,還是這位與年紀都比自己小的少年,同樣的年紀,自己在寬敞的屋子裡,享受著眾人服侍,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而背後這些人正為生活而勤奮不懈的努力著。
看了看默不作聲的襄茗樵,他面無表情的模樣,似在告訴她:該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寶兒深吸一口氣,抬起下顎說:「我要搬搬看。」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辦得到,可是她如果不去試一試,她永遠也不會明白所謂的「努力」是什麼意思。
「喲!小傢伙還挺有骨氣的。」工頭哈喝著。「那就把最小號的桶子給他搬吧!來,這就一桶。」
雖說是最小號的,但也是雙臂能夠勉強合抱的大小,寶兒才將它抱起就為它的重量吃了一驚,而那少年所扛的起碼是這個的兩倍大小……「唔!唔唔!」
拖著它,吃重地走了兩步路,別說要掌握方向了,顛起的腳步眼看就要跌倒,寶兒使出吃奶的力氣企圖直起膝蓋——突然間,身子一輕。
奧茗樵大手一提,將她手中的油桶抱了過去,說:「這樣就行了。」
「我可以的!」
「你還不懂嗎?逞強也要看地方、時候,你的勉強只會造成眾人的不便。」三兩下就打回票的襄茗樵,一揚眉說:「我也沒有一整下午的時間,等你用烏龜的速度搬完這桶油。走吧!」
和她歪歪倒倒截然不同的,他輕易地就抱起油桶往回頭路走,那樣子就像個習於體力勞動的人。一直到這一刻為止,寶兒都只當他是個出張嘴巴,指揮他人做東做西的「管家」而已,但親眼目睹這一幕,以及眾人眼中對他的欽佩,寶兒胸中深深地悸動著。
也許。寶兒默默地,不再以敵意的眼光,而是以另一種嶄新的角度看著他:襄茗樵並非自己一面倒的偏見裡所設定的,一個集惡劣於一身的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