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眼睜得大大的,整個人都動彈不得,意識陷入慌亂的空白,比起第一次被吻還要來得震驚。上次他吻她,她還能將那當成是樁意外而忘了它,可是這回他清清楚楚地說了,他是出於想要吻她而吻她——
也就是說,他……喜歡上……她……了嗎?
這是騙人的吧?他哪有可能會喜歡上她?如果他真喜歡她,不是應該對她溫柔體貼、百依百順嗎?而且更加沒有理由說什麼要離開她,特別是挑這般艱辛的時期,當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說要走……普通人對自己中意的人絕不會如此殘酷的!所以這一定是他在誆她,想要嚇壞她,好讓她乖乖放他走。
想到這兒,寶兒頓生一股蠻力,奮力地掙開他的手臂,說:「夠了,你把我宋寶兒看成什麼了?要你這麼做,我才不會死皮賴臉嗎?」
襄茗樵錯愕地皺起眉。「小姐?」
「如果你討厭我討厭到要用這樣冰冷又沒有感情的吻來嚇退我,直說就好了,我也會覺悟,不再依賴你。我是宋家的主子,本來就不該依賴別人,我這回是徹底的懂了,多謝你的幫忙,我會在沒有你、也沒有爹爹的情況下,一個人努力撐起這個家,讓所有的人看的。」
不想掉淚的,可是淚水就是不受控制,寶兒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氣些什麼……了,說不知道是自欺欺人,她比誰都清楚這是懊惱的淚水。
她多麼地懊惱,直到他的這一吻,她才曉得為何自己總是如此在意他的一舉一動,以及他對自己的看法。明明是區區的奴才,自己卻老會忘記這一點,不由得和他有了較量的意識,想要他不再用看待無理取鬧大小姐的方式看待她。
這背後的種種,其實都是源自……
「討厭?嚇退?奴才心中根本沒有這麼想,小姐,請您轉回頭來。」
「不要。」誰要讓他更得意,她現在這種狼狽的樣子,她絕對不給他看!
「小姐!」
敵不過他握住自己雙肩的力氣,硬是被扳回了身子的寶兒,還是倔強地縮著下巴,將頭壓得低低的。不得已,襄茗樵只得伸手去扣住她的下巴,將她的小臉固定在自己的面前。
「你哭了?」
既然躲不掉,寶兒索性豁出去的說:「我是哭了,這樣你可以更得意了。去啊!走啊!去告訴所有的人說宋寶兒是個大笨蛋,被你玩弄在掌心,還為了你哭哭啼啼。走到什麼地方都好,快走到我看不到你的地方去,你這混帳!」
「您真是……」重重地歎了口氣,襄茗樵再一次地縮緊手臂,將她的身子攬入胸口說。「明知您任性,我還以為您多少會講點道理,可是您實在是……怎麼能如此蠻橫,連給我一點解釋的餘地都沒有。」
「蠻橫?你居然還罵我蠻橫?」別說淚水,寶兒差點就要噴出鼻水了。
「怎麼不蠻橫?任意地曲解別人,還說我的吻冷冰冰,這麼刺傷人的話,可以毫無愧疚地說出來,就是一種蠻橫且踐踏人心的行為。」
「我怎麼曲解你了?難道不是嗎?你壓根兒就不喜歡我還吻我,不等於是說你討厭我,討厭又不直說,你的個性才惡劣呢!」
「哈,惡劣,和你比起來,我可說是聖人了。」
寶兒大受打擊,以控訴的目光瞪著他。
而襄茗樵也為自己一時的口快而後悔,他做了個深呼吸說:「好吧,我把話收回。我也不是什麼聖人,重要的是我們不該吵的,小姐。您真是小辣椒,沒人像您能這麼輕易就觸怒我。」
「不要把控制不了自己脾氣的責任,轉嫁到我身上。」寶兒嘟著嘴。
「行。這點我能同意,不過您也不許逃避自己說過的話的責任,您憑哪一點說奴才是針對討厭而吻您的?您可是奴才腹中的蛔蟲,能擅自代奴才發言?」襄茗樵揚起一邊唇角,問道。
他這麼一反問,令寶兒為之語塞。
「奴才可沒有厲害到能吻一個自己討厭到極點的人,只為了讓對方知難而退。可不是我自誇,那麼做萬一引起反效果,讓對方對我死心塌地的話,我豈非自找苦吃?」
也就是說,他對自己很有自信,被吻過的人都會黏上他?
「看樣子小姐很不以為然?要不再試一次,這一回您要是再指控奴才的吻很冰冷,那就算小姐說的沒錯,奴才的確很討厭您好了。」
啊?這算哪門子的道理?
可就在寶兒發愣的時候,他的手已經欺上她的臉頰,低沉而性感的磁音說著:「順道一提,您若是腳軟了,儘管往奴才的身上靠沒有關係,我會好好地抱住您的。」
「什——」竟敢說這種大話,寶兒才張開嘴要怒斥,他已經迅雷不及掩耳的盜走她的雙唇。
明顯地是受到寶兒一句「冰冷」所刺激,這回他的吻不再君子、不再客氣,什麼溫柔全都拋到腦後的,充滿貪慾的、飢渴的,宛如要以他的氣息窒息她似的,又深又浪的佔有著她柔軟的雙唇。
寶兒能維持正常的意識,大約也就只有起初的一下下,還在驚訝著「這是什麼」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淹沒在他高超的吻技之下。
自己的意識當真是毫無抵抗力的被他綁架了。他的唇愛撫過舌腔內的角落時,她只能無助的顫抖著,他吸吮著她的舌根,她就發出呢噥的吟聲,當他作勢要離開她的唇,她不顧廉恥地主動追上前去,只為了再多品嚐一刻這種毀滅自我般的快樂,甜美的墮落。
心在顫抖,身子在高歌,靈魂為這難以解釋的感動而落淚。
「這……不算數……太……卑鄙了……」
當他的唇若即若離的分開時,寶兒抖著雙膝,呼吸不穩的抱怨著,而和她幾近投降的模樣比起來,他好像還游刃有餘,大氣都不端一下,彷彿一點也不受這一吻的干擾似的。
「我哪裡卑鄙了?」他問。
被他不住落在自己頰邊、下巴與眼瞼上的碎吻給分了神,寶兒得努力地找回自己舌頭才能回答道:「你顯然……很精通此道……這不公平……」
「這是冤枉的,我雖然不能說自己如同白紙一樣,但也沒有你所想的那麼經驗豐富。」
挑挑她的下巴,他一口咬住她顎下柔軟的肌膚,細細的吸吮著說:「況且,重點是過去我不曾有過這種瀕臨失控的飢渴,要怪都怪一個小妖精這麼樣的挑逗我的意志力,真想一口將這雪白的嫩肉吃下去,不知會是什麼滋味?」
「不是說好一吻的……」
寶兒渾身審過一波波小小的戰慄,他的話勾起她的邏想,腦海中自己宛如一隻待宰的羔羊,而平時冷酷又傲慢的狼失去控制,顯露出野性的面孔,撲向了她……血液隨著這可恥的幻想而沸騰起來。
「我知道,可是我不太想停下來。」他的指尖撫摸著自己在她頸上留下的紅痕,邪惡地低頭一舔。
「啊嗯!」好像有什麼在身子裡炸了開來,令人暈陶陶的。
「寶兒小姐,快點把我推開來吧。」他抄啞地在她耳邊說著。
「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危及你的名節。」
名節?管他去死。寶兒很想這麼吼叫。「……那就糟了……」
「怎麼糟了?」襄茗樵咬住她耳垂地問。
寶兒閉上了羞怯的眼睛說:「因為人家現在連站的力氣都沒有,哪有辦法推開你啊!」
「……」他靜默了片刻,接著笑著說:「這小壞蛋,絕對是明知故犯的,衝著你裝出這種可愛的樣子,我要再吻你一次作懲罰。」
「啊!」
那是個稱之為「懲罰」絕對太過甜美的吻。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好勝的寶兒到了這一回已經本能地抓到了親吻的樂趣,像個剛學會走路就想跑的小野獸般,不但沒有退縮,反而積極地投入這一吻中。
想要更多這種令人暈眩的感受——
心跳得好快,可是比那更快的是自己血液奔流的速度——
他的唇的滋味、他的氣息吹在自己耳邊的感覺、他的味道盈滿她的感官瞬間,都化為一個渴望的嘶吼在喉間……停下來,時間就這樣停下來,停在這一刻!
可是這聲音很顯然並沒有傳達到老天爺的耳中,最後仍是襄茗樵主動結束了這一吻,他扣住她的肩膀,稍稍移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輕聲地說:「現在您應該明白奴才不能繼續再留在宋家的理由了吧?」
寶兒不依的搖著頭。
「奴才畢竟只是個奴才,不配成為您的對象。可是再繼續留在您的身邊,奴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所以為了您自身好,也請您務必允許奴才離開。」
「不,我不要。」寶兒的眼眶再度泛紅。「要是你討厭我,那也就算了,既然……既然不是,我就不要你走!你敢丟下我試試看,我會讓你在京城內找不到下一份工作的。」
「假使這樣能令小姐消氣的話,奴才離開京城就是。」
「為什麼要說這麼壞心眼的話!」寶兒跺腳,捶打著他的胸口說。「你還要我相信你這不是討厭我的行為嗎?對我這麼壞,從不聽我的命令,老是頤指氣使的讓人分不清哪個人是主子,你說,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留下?」
「小姐。」捉住了她的雙腕,襄茗樵歎息地說。「冷靜下來,奴才這全是為了您好,難道您以為這對奴才來說就是件容易的事嗎?」
「我偏不冷靜!我要你留下,你就給我留下!等爹爹回來,我會要爹爹想辦法的,爹爹最疼我,我的要求他沒有不聽的,何況你又這麼厲害,爹爹一定很樂意有你這樣的人入贅——」
「請別再往下說了,小姐。」
伸出大手摀住她的嘴,襄茗樵嚴肅地望著她說:「您打算連奴才最後的尊嚴也剝奪嗎?身為總管卻對小姐有非分之想,我已經是失格了。就連男人最後的尊嚴也喪失的話,我還有何顏面去見江東父老、列祖列宗?我絕不會允許自己做出這種攀龍附鳳、賣姓求榮的可恥行為。」
鬆開手之後,他大大地後退一步,行一孔說:「今夜的事請您忘記,奴才從明天起會專心地教導小姐有關持家的事,並且物色下一位總管。那麼,恕奴才先告退了。」
「等……」
不等寶兒的挽留,門已經悄悄地闔上。
***
身子的火,放著不管,總會有平息下來的時候,然而在心頭點燃的火,卻不是輕易就會被熄滅的。這是寶兒那一夜所學會的事之一。
襄茗樵的去意堅定,隔天早上,當寶兒企圖再找他談一談時,他又恢復了過去的冷漠與硬邦邦,像要刻意拉遠他們之間的距離,強調出「主子」與「奴才」間的地位差異。接待她的時候永遠畢恭畢敬,絕對不談公事以外的事,就連目光也都像在注視著另一個世界的人,不再有那一夜的激情。
莫非,那天晚上只是一場夢?他疏離的態度都快令寶兒懷疑,那天的事該不會全都出於自己的狂想吧?
「……帳大致上的情況就是如此。有其他的問題嗎?小姐。」
襄茗樵向寶兒確認最後一筆記錄後,皺起了眉頭。「小姐,寶兒小姐,您聽到沒有?」
「聽到了。」寶兒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眼神由他的臉上移回帳面說。「做生意真是不容易,風險大又辛苦,爹爹為何要做這麼多生意呢?唉。」
「您不也到過幾間店舖去看過了,怎麼還會問這樣的問題呢?」襄茗樵起身為寶兒倒了杯熱茶後,說:「老爺固然是為了維待宋家的興旺,但同時他也是為了這些為宋家工作的人,以及這些人背後的家庭而努力。假使老爺倒下,那不光是宋家一家人的問題,也會有許多家庭跟著陷入困境,您不懂嗎?」
「但那不必非得由宋家來承擔吧?要是宋家生意不做這麼大,也就可以少承擔一點……」
「是啊,是可以這麼做。那麼小姐呢?您有自信可以熬得過儉樸的生活峻?假使真是如此,我也不反對在您接手宋家以後,縮減宋家的生意規模。」
低垂下頭,寶兒這回設再頂嘴,這幾天她已經深刻地感覺到過去是多麼天真,凡事在未曾嘗試過以前,都以為很容易。現在的她真懷疑以前自己的自信是打哪裡來的?明明什麼都不會,卻敢說著大話的自己。
「小姐,您知道一句俗諺嗎?『富不過三代』。」
「你問這做什麼?」
「為何會如此呢?其實是第一代的人努力經營得到的財產,往往卻因為子孫的養尊處代,而漸漸喪失了財富。那些子孫因為不懂得『飢渴』,也沒有『競爭』,甚至連貪念都輸人一截,覺得自己不需要如何去努力,享用現有的財富就夠了,這樣的觀念種下了敗因。光是『守成』,那是不夠的,沒有時時刻刻會淘汰的危機感,只會越守越小。」
「你是在說,我就是那種人嗎?」寶兒咬著下唇,不情願地說。
「可是永無止盡的追求財富又如何?像爹爹這樣,活了大把歲數,也不得清閒,明明可以享福了,卻還是勞碌地在外奔波。我不懂這樣的人生有何意義?」
「這些事,您曾經問過老爺的想法嗎?在我看來,老爺能過得如此生龍活虎,在這把歲數還能有這樣的拚勁,全是因為有你和宋家老小在啊!希望讓老爺享清福的話,就請小姐不要讓老爺太過擔心了。」
收拾起桌面上的東西,他起身說:「我能教給小姐的,都教得差不多了,至於小姐能領悟多少,也全看小姐自身了。接下來,奴才會盡快為宋家找到合適的新總管,請小姐在老爺不在家中的這段日子,與新總管好好努力守住來家。」
「你--」
「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嗎?小姐。」他背對著她說道。
寶兒絞著手,她已經沒有什麼理由能說服他留下了。這次自己的任性也不管用了,威脅利誘都出盡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意後,手上已經沒有半點武器了。可是寶兒就是無法乾脆地死心,她曾經那麼希望他滾出宋家,萬萬沒想到會有一天自己如此絕望地想留下他。
「沒事的話,恕奴才……」
再不說點什麼,他就要走了!寶兒情急地脫口而出。「你一次也沒有說過喜歡我,我要聽你當面再一次地告訴我,你的心裡到底覺得我如何?」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奴才當然喜歡小姐。」
「我要聽的不是出自奴才的襄茗樵的感覺,我要你的感覺。我們今天若不是主僕,那麼你……你會不會喜歡我到……願意帶我走。」說出來了--這個打從那一夜之後,一直橫亙在心頭的疑惑。她想知道假使今天她不是宋家的千金,他是否會帶著她到天涯海角?
「恕奴才無法回答您這個問題。」轉過頭,黑眸不帶半絲情感地凝視著她。「現實是不能假設的。只要我一天是這個家的總管,就不能放下這個身份回答您。晚安了,小姐。」
門關上之後,許多的紙卷也紛紛飛撞上去。
寶兒將能丟的東西都丟光之後,哭著大罵:「襄茗樵大笨蛋!你這麼想離開宋家,就離開好了!滾得越遠越好,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嗚嗚嗚……」
為什麼自己不能像丟掉這些東西一樣,輕易地將所有屬於襄茗樵的回憶也一併丟掉呢?好難看,她這輩子從沒覺得自己這般悲慘又難看。為了個奴才,連面子都不要,還是碰了一鼻子灰,真是太難看了。
可是……「原諒我,老天爺,我剛剛說的不是真心的,我不想要他真的離開,如果您在天上有靈的話,請告訴我該怎麼樣才能叫他留在我身邊。求求您了!」
***
隔日,和寶兒預期的情況恰恰相反地,徵選新總管的工作仍舊如火如茶的展開。
「這一位趙平,擁有總管十年的經驗,前一位東家是申斗裡的祝家,因為況家近期要遷移到北方去,他才會想找京城裡的工作。」由襄茗樵初步篩選後,交給了寶兒做決定。
「不要。我討厭況家,他們家的女兒和我學琴時有過節。」天大的謊話,寶兒壓根兒不認識什麼況家,但眼前只要能找到借口,排除新總管的人選,襄茗樵就不得不留下。
「是嗎?那麼換下一位。泉阿明……」
彷彿沒有意識到寶兒的刻意刁難,襄茗樵的臉色平淡如昔,似乎不管寶兒拒絕多少人,他都有辦法找到新的人選給她。寶兒見他越是沉著,她便越是賭氣地搖著小腦袋,一個上午下來,至少推拒了二十位新總管的人選。
「夠了。看了一整個早上,都找不到合意的人,我不想再看了。」最後,她大聲喊停說。「今兒個就到此為止吧!要看,明天再看。」
「……」襄茗樵默默地看著她。
寶兒臉一紅,她不管他有沒有識破自己的「拖」字訣,但她絕不讓步。
「好吧。那麼就看看最後一位好了。」
「我都說我不要看了!」
襄茗樵對她的抗議置若罔聞,走到門前對外頭的人說:「請您進來吧!」
「不管是誰我都不——福……福伯?您怎麼會在這兒!」寶兒一見到來人,吃驚地起身。
只見滿頭華髮、一臉和藹的老人家,笑呵呵地朝寶兒打招呼說:「好久不見了,小姐。我今天帶了個人來,請您見一見。阿耀,見過小姐。」
一個長相和福伯有幾分神似,體格粗壯,面容憨厚,一看就知道是老實的鄉下人模樣的中年漢子低頭朝寶兒打了聲招呼說:「奴才福耀,見過小姐。」
「你……你好。」寶兒不知所措地看看他們,再看看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襄茗樵。這是怎麼回事?為何福伯會跑來這裡,看出寶兒的困惑,福伯笑了笑,開口說:「其實我從這位襄管家的口中,知道老爺最近發生的事之後,就一直坐立不安。打從年輕時跟隨老爺跑遍大江南北的做生意,也多虧老爺的照應,我們一家老小才能過今日這樣安穩的日子。我因為年邁體衰而告老還鄉時,老爺還給我一筆豐厚的賞金,這個恩情我們一家子還
一輩子也還不起。」
「您在說什麼,福伯,過去才是讓您多所料了……您走了之後,大家都很想念你啊!」寶兒開始有了些許不妙的預感。
「小姐能這麼說,是我福伯的榮幸。其實今日來,雖然談不上還恩情,但是小姐,福伯要厚著臉皮請您答應——就讓我和我兒子再為宋家出力效勞吧!」
「咦?」
福伯拍拍自己兒子的肩膀說:「我家阿耀,過去一直是個莊稼漢,耕幾塊我們自家的老田,日子也還算過得去。所以我可以保證兒子的體力沒問題。他呢,以前上過私塾,也識得字,算數也有個基礎,雖然沒有當總管的經驗,但我可以慢慢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他。」
說著,老人家拉著兒子一起下跪。「小姐,如今老爺不在您身邊,您一定很孤單吧!可是不要緊,有我福伯在,我不會讓人欺負宋家的,請您接受我福伯這不要臉的請求,讓我回來為您和老爺工作。」
「您千萬別這麼說。快起來!」連忙上前拉起福伯,寶兒再怎麼逞強,也無法再婉拒這樣誠懇的善意。「我一直把您當成一家人一樣,說什麼請求、拜託,您回來是我寶兒再高興不過的事。謝謝您了,福伯,謝謝。」
再伸手給福伯身旁的阿耀,寶兒也只能強顏歡笑地說:「以後也請你多多指教了,耀哥。」
老實的阿耀,大概一輩子沒看過這般高貴的千金,臉蛋不僅立刻紅了,還結結巴巴地說:「哪……哪裡,小姐……我很笨……以後請您多多包涵。」
事情,就這樣底定。
寶兒無法不去猜測,莫非從頭到尾襄茗樵都已經安排好了,他早就摸透她的心思,也曉得隨便找來的人都會被她所拒絕,因此故意找了個她無法拒絕的對象來?
隔著福伯與福耀的笑臉,寶兒惆悵地看著莫茗樵轉身離開了書房。
***
「老大,你終於可以脫離苦海了。恭喜!」當夜,行偉一身黑地出現在襄茗樵的窗邊,趁著四下無人,跳入房間裡。
「說話不要那麼大聲,想在這最後一天驚醒宋家人嗎?」任務已經圓滿達成,一邊整理著行囊,襄茗樵的心中並沒有他所以為的「解脫」,行偉的一聲恭喜聽在耳中,反而還有幾分反諷的味道呢!
「拜託,我才不會那麼不小心呢!」阿哈哈地大笑著,行偉沒什麼規矩地蹺起二郎腿,坐在桌上就搖頭晃腦地說。「不過這件事再一次地讓我心中充滿對老大的景仰啊!果真任何事在老大手中絕沒有不可能。想不到您竟能將京城中最惡名昭彰的任性千金,給調教得服服貼貼,誰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呵呵,宋大千金到宋家票號查帳這件事,不到兩、三個時辰已經傳遍京城內外了。」
襄茗樵皺起眉頭,將自己的行囊丟給他說:「拿了東西,快點走吧!」
「喲,老大,您怎麼一臉不太高興的樣子?奇了,我還以為您早就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宋家,擺脫這假裝做奴才的日子呢!啊哈,該不會您是對宋家千金……」
再狠狠地瞪一眼,襄茗樵難得動怒地說:「閉嘴。」
吹了聲口哨,行偉抱起了重重的行囊說:「這可有趣了,咱們的木頭老大居然也會動了凡心,回去說給大夥兒聽,他們一定都不會相信陽?呵呵,說得也是,聽說宋家小姐也頗具姿色,我雖無幸拜見,但能讓老大動心就表示……」
「噓!」裡茗樵臉色一變,他迅速地吹熄蠟燭。
「幹麼?」
還愣愣的摸不清楚狀況的行偉,才開口,就被襄茗樵推到角落的床鋪上去。
「快躲起來,有人來了。」
「真的假的!」一聽,行偉也慌了,躲進了棉被中。
而同時,門口也響起了叩叩的兩下敲門聲。
「襄……總管,你睡了嗎?」清柔的女子嗓音響起。「襄總管?」
有那麼一瞬間,襄茗樵考慮要裝睡,但是這畢竟是在宋家的最後一日,身為奴才怎麼能不理會主子的叫門?於是他還是硬著頭皮,上前開門說:「小姐,這麼晚了,有事嗎?」
捧著燭台,宋寶兒低著頭說:「能讓我進去嗎?」
「這……」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她強調著。
歎了口氣,襄茗樵微微側身。寶兒迅速地走入門內,他也重新將燭台點亮,並招呼她坐下。「我去為您倒杯茶。」
「不必了。我說完話,很快就離開。」她張望著屋子裡頭,瞧見他打包好的一袋藍布包,說:「你真的打算明天一早就走嗎?」
「是的。」嘴巴上應道,他內心卻留著冷汗。襄茗樵不由得再次偷瞧了一下床鋪,希望不會讓她發現任何異樣才好。
「我……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吧。」低聲說著,寶兒眨眨漾著水氣的大眼。
「小姐……」襄茗樵克制自己想上前的衝動,搖著頭說:「您的厚愛,奴才萬分感謝。」
「可我不要你的感謝。」說著,寶兒突然撲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身子說:「我不管了,丟臉也好、丟人也罷,我要你留下來。襄茗樵,我不許你走!」
「小姐?!」
「不要叫我小姐!你已經不是我宋家總管了吧?」寶兒用臉磨蹭著他的胸口說。「不是奴才和主子就行了吧?我也不會要你改性,我乾脆帶著整個宋家嫁給你,如果這樣你都還要拒絕我,那你就真的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了,襄茗樵!」
「這……」
天殺的,為何偏偏在此刻,屋子裡還有另一雙眼在!襄茗樵內心無人交戰著,他嘲笑著造成今日這局面的罪魁禍首……襄茗樵啊,襄茗樵,你真是被自己設下的陷阱給誤了,如今你反而跳入了自己的陷阱中不可拔,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
「不要說這或那的。是男人的話,就抱住我。」
該死的,乾脆把一切都挑明了吧!告訴宋寶兒,自己是個多麼卑鄙的男人,這些日子他曾經多少次設計她,想著要令她——
「哈嗽!」
寶兒和襄茗樵聽見這聲噴嚏聲時,兩人都僵硬不動,先是寶兒一臉狐疑地看著他,而襄茗樵的腦海中只有「完了」二字。接著,寶兒推開了他,朝著發出噴嚏聲的床鋪方向走去,她惱紅著臉揪住棉被叫著:「是誰,給我出來!」
再也無處可藏的行偉從被掀開的棉被底下露出了臉,雙手合掌地跟襄茗樵道歉。
宋寶兒也回過頭,指著行偉說:「這人是誰?襄茗樵,為何這麼晚了他會在你床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天要亡我也。
襄茗樵萬萬沒想到,會在這最後的最後,狠狠地摔了個觔斗,爬也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