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崇光殿裡地婢女嗎?」幾個巡邏地御林軍遠遠看見了,就是低聲討論著。
「莫非是從殿裡偷了什麼東西?」
「……跟去看看?」
哈……哈……
少女一直跑到了宮殿的角落,那火場的焦臭氣味中人欲嘔,但是少女卻閉不了氣,只能繼續大口大口地喘著。
香汗淋漓,雙頰通紅,自從趁著旁人不注意,從床鋪上搶走這套衣服開始,她的心臟就沒有一刻的平息。
為什麼它還會在那兒,她昨晚明明就已經把它埋進了火場的灰燼之中!
就著月光,少女低頭看向了懷裡的舊衣。
當她不曉得嗎?她曉得這是什麼東西。那一夜,她見到了他,也見到了那人。
要她入宮幫那些人,她自然答應。因為也只有如此,她才能幫那人免於陰謀的陷害。
是,她沒有念過什麼書,也不聰明。但是她曉得,只要阻撓著那些人的一切行動,那人就不會受到傷害。
雖然……他想必已經忘了她……
用著有些顫抖的手,少女將那襲舊衣放在了灰燼之上。潔白的布料沾上了黑灰,卻只是讓人有著一絲的心痛。
跪在一旁,少女只是用著哀戚的眼神看著那襲舊衣。
「你在做什麼!」
剎那間,十幾個御林軍抽出了長刀指向少女。
「小紅啊……」
年老的太監瞇著眼,看著在他面前跪下的狼狽少女。
陳舊的骯髒外袍已經看不出它本來的顏色,靜靜地被擺在了少女身旁。
「你說吧,偷了什麼東西?」
「……我沒有偷東西。」少女怯懦地說著。
「沒有?這麼多人看你鬼鬼祟祟地從殿裡跑出來,別說你真只拿了這套衣服。」老太監看著那襲舊衣,只是瞇著眼。
儘管這朝代交替,人心是一樣的。他在宮裡多少年了,看盡了人生百態,從繁華到蒼涼,從宮成到傾頹,只需數月。
虧他看好這少女的姿色,特地送進了崇光殿。沒想到,沒等到君王的寵幸,卻犯了這種手腳不乾淨的事。
「我……」少女只是抖著聲音。
「這東西又是怎麼會到了殿裡?」一個御林軍問著。
「……莫非有毒!」幾個御林軍連忙跳了開。
「真有毒第一個死的人就是她。」老太監說著。
「……難說啊,她下的毒,說不定有解藥……」幾個人低聲說著。
「毒如果是她下的,又為了什麼要把它偷走。」
眾人議論紛紛,然而卻也沒有什麼結論。
只是老太監白眉緊蹙,最後才勉強地說了。
「……你……你說,是怎麼回事。」
「……有人意圖害親王!」少女低聲喊著。
「用有毒的衣服?難怪她要把它拿走……不對吧……」
察覺到眾人疑惑的眼神,少女才咬著牙,重新說了清楚。
「賊人要我呈上舊衣,我故意先放在崇光殿裡,然後趁賊人不注意的時候偷走。」
「……說的倒真精彩,一襲舊衣是要怎麼謀害親王。」一個御林軍低聲說著。
「果然還是有毒嗎?」一個不死心的御林軍又說著。
「……這是一個餌,又香又甜的餌。」少女哀傷地說著。
烈日,照在少女乾裂的唇上。白皙的肌膚在整整兩日的曝曬下,已經紅腫不堪。
少女被綁在宮殿的角落,直到她願意說出事實為止。
一個眼兒彎彎的人,帶著微微的笑容看著眼前的少女。
「怎麼不早說呢?他不住在崇光殿,又會住在哪兒呢?親王府嗎?可我們已經好幾天沒見過他回府了。」
少女張著乾裂的唇,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卻又說不出口。
「你想說什麼呢?」那人用著柔和的女聲問著。「我先放你下來好嗎?」
少女只是黯然地閉上了眼睛。
刀影閃過,捆綁地草繩落下,少女跌落在地面,只能撐著泥地,虛弱地喘著氣。
「可以說了嗎?還是你想喝一些水?」年輕地女人從懷裡拿出了一隻水瓶,彎下了腰放在她面前。
少女一見到飲水,就是連忙抓了過來,仰頭飲盡。最後還用乾裂地唇,搜尋著瓶口剩餘的水珠。
冰涼的清水,好似天降的甘露。
「喝完了?」女人接過水瓶,重新放在了懷裡。
「這是陷阱。」少女用著沙啞的聲音說著。
烈日當空,少女就著模糊的視線搜尋著應當要出現的伏兵。然而,卻依然只有一個女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住在哪裡,你還沒有告訴我。」
「……我不知道……」少女絕望地說著。「親王地行蹤,只有他身旁幾個幫忙張羅雜事的太監知道。」
「……那,玄英呢?」年輕的女人問著。
「……玄英?」少女疑惑地抬起了眼睛。
「一個小男孩,他身旁帶著的。」
「……我不曉得,我沒有見過他。」少女呢喃般地說著。
「……妹子,我千里迢迢帶你來見他,你不是答應過要幫我?」年輕的女人歎著氣。
「……我……我沒有辦法靠近他,我身份……」
「我讓那老太監拱你,你就應當能陪他不是?你都接近不了他了,還有誰能?」
「……親王不近女色,後宮三千佳麗沒一人陪過他。」
「胡說。美人在側,怎會有人不動心?」年輕女人說著。「另一個也說了,他備的幾個男孩子,沒一個被召見過。難道男人女人他就沒一個動過心?」
少女只是苦笑著。
「……真是傷腦筋。」年輕的女人看著天空,若有所思。
「……那人……那人究竟是死了,還是病了?」少女只是低聲說著。
「你要問什麼?」年輕女人轉頭看著她。
「……那衣服不是他的嗎?」
「……看來你知道的事情其實不少。」年輕女人蹲了下來,帶著笑容看著她。
「……雖然親王坐的不是正統的帝位,可是王城裡百姓過的還是幸福的日子。」
「你想說的是不是讓我們放過他?」
「……是。」
「我沒有想對他做什麼,他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陌生的師兄。」年輕的女人說著。「只是師尊跟七師兄有令,讓我把十一師兄的遺物還給他。如此而已。」
「……他看了,一定會傷心的。」少女哀傷地說著。「好不容易淡忘了,為什麼還硬要他想起。」
「就是要他想起。」年輕女人站了起來,輕輕地說著。「如果連那人他都不在乎了,我們就壓根沒有辦法讓天下回到原來的樣子。」
「……我倒覺得現在這樣子就很好。」少女苦笑著。
「……你的眼界太小,小到只剩下一個男人。」年輕女人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垂危的少女身旁,有著一襲舊衣。洗去了塵土,洗不去本來的面貌。
層層上報直到護國將軍,等到皺著一雙白眉的將軍前來,少女的身旁就已然圍繞著層層的御林軍。
大白天的,竟然有人在宮城逞兇?來者究竟是何方的神聖!
「將……將軍……」老太監遠遠就跪下了,哆嗦地報告著自己曉得的一切。
「謀害親王?一襲舊衣是要怎麼謀害親王?」
「若非如此,這女子怎麼會被滅口?」
「若要滅口,一刀殺了不成,下什麼毒?」將軍皺了眉。
「……只怕是唐門。」一個御林軍小聲地說著。
「……哼,小小的一個江湖門派也敢在此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找幾個御醫來,看看有沒有辦法救活。這衣服收起來,用你們的命好好看著。」
「是。」
少女醒轉的時候,身處於崇光殿。
靜謐的深夜,只有宮外巡邏將士的腳步聲。而在這迷迷濛濛之中,少女還在想著,這宮殿什麼時候有這麼森嚴的戒備了。
然而,等到猛然驚醒,少女連忙就是跳下了床。
不遠處的桌旁,一個男子正在靜靜看著那襲舊衣。
「是你……」少女既驚又喜。
「你識得我?」男子回答的聲音有些疲倦。
「……是的,是的!也許您不記得了,我是竹仙鎮的小紅,幾次承蒙您的大恩,所以我……」
興奮的話語,回答的卻只是冰冷的默然。小紅輕輕闔上了唇,因為她曉得,男人的心思只在那襲舊衣上。
「他們想要害您,所以才送來這套舊衣。」小紅低聲說著。
「我知道。」
即使知道,還是放不下嗎?小紅的眼睛泛著淚光。看著他專注的眼神,她實在無法多說些什麼。
終於,男人伸出了手,輕輕撫著那襲舊衣。
男人不再說話了,而小紅則是靜靜告了退,悄悄退出了門。
隔著紙窗,男人的影子伏在桌上,雙手緊握。紙窗外,小紅咬著牙,不讓眼淚流下。
究竟是為了什麼要這麼折磨他,他們跟他之間究竟是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
擦了擦眼淚,小紅轉過了身,然而卻驚愕地發現,走廊上坐著一個男孩子。蜷曲著小小的身體,臉上涕淚縱橫。
「你……」小紅連忙走了過去,低聲問著。「怎麼啦?你怎麼坐在這裡?」
「……」然而,小男孩只是不住的搖著頭,一直一直哽咽著。
「姑娘,別勸了,我們苦口勸了老半天,這小少爺就是連動都不肯動一下。」站在他身旁的一個御林軍低聲說著。
為什麼這深夜的宮裡會有這麼樣的一個男孩子?小紅只是呆了一下。
「他什麼時候才要出來?」小男孩哽咽地問著。沙啞地聲音讓小紅驚得差點跳了起來。
連忙蹲了下來,輕輕摸著他的臉,小紅又驚又痛地發現,這個男孩子的體溫已經高到了燙手的程度。
「他待在這裡多久了?」小紅連忙問著。
「親王傍晚來的時候,小少爺就在了。」同時察覺到不對勁,幾個御林軍連忙也是蹲了下來看著男孩子。
「快帶他去找大夫啊。」小紅連忙將小男孩抱了過來,而在她懷裡的男孩子則是不住地發著抖。
「啊……好的好的!我這就請御醫過來!」
江南。
「瞧見了嗎,門外的那些人。」小樓上,沈雲開沉聲說著。
「與前天的人是一樣的面貌。」身旁的男子低聲地說著。「換過了衣裳,換過了斗蓬,換過了攤子,可還是一樣的人。」
「你有什麼看法?」
「師兄名聲太響,想不引人興趣也難。」身邊的男子無奈地笑著。
「我名聲響不是一兩天的事。」沈雲開歎著。「可這年來,這些人緊盯著我府宅不放,就連飛鴿也忙不迭地射了下來,當真可惱。」
「……師兄不方便出面嗎,可要我代勞?」那人低聲問著。
「怕只怕你一出面,江南城就要翻了。」沈雲開苦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若你真有心,陪我北上一趟。」
「只要師兄答應對師弟手下留情,到哪兒我都相陪。」身旁的男子低聲說著。
「……我沒有決定的權力,師尊只讓我帶他回山莊,生死不論。」
「山莊裡可以勸師父的,只有師兄了。」
「……三莊主都沒辦法的事,我怎麼會有辦法。」沈雲開苦笑著。「你也跟著師父這麼多年了,怎麼會不曉得師父地性格。」
「……師弟現在是北中原地帝王,要帶他回山莊,會死很多很多的人。」
「是啊,可能還包括我自己。」
「師兄?」
「……他也是我師弟,你捨不得,我難道就狠得下心?」沈雲開緩緩地說著。「可師尊養我育我,師父的話即使我要賠上全天下人的命,我都會聽的。」
「……究竟是為了什麼,師弟竟然……」男子歎著氣。
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沈雲開才緩緩地說了。「每個人,都有無論如何都要得到地東西。」
是夜,靜寂無聲。
準備著明日的遠行,眾人早早都入睡了。
只除了還在自己房內讀書的男子,就著一盞油燈,靜靜地翻著書頁。
宅外的大門,因為一個尊貴的來客而悄悄打開了。引起了門外幾個席地而睡的乞丐的注意。
尊貴的來客由門房小心地引至了男子的房前。
來客敲了門。
「是誰?」男子放下了書,低聲問著。
「師弟,先打開門。」
「二師兄!」男子既驚又喜,放下了書本就是連忙上前開了門。
「你先退下。」來客對門房囑咐著。「不用吵醒葉莊主。」
「是。」門房應聲退了下。
等著門房離開,來客才走進了男子的寢室。看見了桌上的詩集,來客只是微笑地說著:「我還以為,你會看一些武學的東西。」
「我對那些刀啊劍的沒有什麼興趣。」男子笑著,引來客在桌旁坐了下來,順便為他倒了一杯清水。
「……可惜。」來客正是莫言,他只是輕輕歎著。
「……師兄深夜來訪有什麼事嗎?」男子低聲問著。
「北上一趟,順便看著你。」莫言說著。接著,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接了話:「是師姐讓我來看你。」
「是嗎?」男子笑了出來。「那師姊姐呢?怎麼沒有看到她?」
「我的度量還沒有大到讓她深夜坐在別的男人房裡。」莫言緩緩地說著。
「……咳……抱歉。」
「……而且,她有孕在身,我讓她在客棧休息。」一抹淺淺地笑容在莫言的嘴邊不經意地泛了出來。
「……什麼!」男子喜出望外。
「我們也想不到會有第二個孩子,我是有些擔心,可看師姐高興,我就不方便說些什麼了。」
「恭喜師兄、賀喜師兄。」男子誠懇地說著。
「嗯……」清了清痰,似乎想掩飾什麼的,莫言示意男子伸出手。
把了把脈,莫言點了點頭,才把手放開。
「中氣十足,看了七師弟把你照顧得很好。」
「七師兄對我極好,師兄跟師姐儘管放心。」
「……我曉得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可看在十三師弟也是同門的份上,你要斟酌好分寸。」
「這點我曉得。」男子輕歎著。
「我替你準備的藥末還夠嗎?」莫言走到了牆邊,隨手打開了由黑緞包起的包袱。
緩緩站起身來,男子只是靜靜看著自己的師兄。
……看著幾乎沒有動過的藥末,莫言沉默了。
「我不想忘記大莊主。」男子緩緩說著。「大莊主因我而死,我要好好記得她。」
「師父的死不是你的錯。」莫言緩緩轉過頭。「你這樣做,會讓師父的心血白費。」
「我每次只要一服過藥,大莊主的樣子就一日淡忘過一日。」
「……飛英。」莫言無奈地說著。
「大莊主讓我過自己想過的人生,而我選擇不要遺忘。」男子輕輕笑著。「雖然,很痛。」
「……一個月後,我會再來看你。」莫言把包袱重新包好了。「希望那時候你還在。」
「我會在的。」男子淡淡笑著。
熱鬧地江南城,戒備森嚴地葉家府邸。無論晴雨晨昏,三批人馬莫不全神戒備地看守著。
也因此,當門前出現了大批的車馬,登時就驚動了二十三個人。
沈雲開臉色陰沉地走出了門,雙手負在身後,純白的衣裳上繡著金色的雲彩。
身後的六人,腰間配著長劍,是他收的弟子。
權貴相結,入得了葉家門下,若非皇親國戚,就是權傾天下的巨富子弟。
七人一走出府邸,四周都靜了下來。
靜默的氣氛,因為沈雲開而顯得更加凝重。
八輛車馬,只有七個人出門。最後,也只有六個人上車。
最小的弟子靠著純白的馬車,凝神聽著師尊的指示。
「是,弟子必定請回師叔。」弟子恭敬地回答著。
「記得,貼出他的畫像。」沈雲開低聲說著。
車隊清晨離開江南城,午後江南城中就貼滿了尋人告示。俊秀的男子樣貌繪在宣紙上,引來了路人的駐足。
其中的幾人,看了看告示後,又從懷裡拿出了繪像。兩相比較後,吃驚地將牆上的告示也揭了下來。
於是,天色未暗之前,江南的宮城中又有了一匹快馬直奔而出。
一路北上,過了黃河、到了京城,憑著令牌通過城中重重的關卡,才進到了御書房。
青面獠牙的帝王走了上前,眼神凝重地看著回報的使者。
「所以?」
親王的嗓音有些沙啞。「你們究竟有沒有親眼見到那人。」
「……稟親王……沒有。」
沒有?冷雁智雙眉一皺,拂袖而去。
陷阱,一定是陷阱。是那老奸巨猾的七師兄,精心設下的陷阱。
布下天羅地網,放著一個香餌,妄想著引我上鉤。
一路走回小孩兒養病的別殿,冷雁智一路無言。
身旁緊緊跟著幾個老太監,莫不膽戰心驚地察顏觀色。
可隔著面具,實在是猜不到主君的心思。
終於,一路快走的君主停下了腳步。
「……若我想下江南看看那武林盛會,要花多少時間準備。」
「……稟親王,調動軍隊跟沿途的準備,最少也需要三年的時間。」
「三年?」冷雁智失聲喊著。
「……稟親王,過了黃河就是那玄華王爺的領地,雖說是玄華王爺,可總算是不同陣營。」老太監低聲說著。「以親王尊貴之軀,若要深入敵陣,必當謹慎為上。」
「……算了,我只是問問。」冷雁智冷冷說著,接著又繼續走著。
「……稟親王!若由小的來發落……」另一個老太監搶著功。
「喔?你說。」冷雁智又停下了腳步。
「只需要兩年!」那老太監眼神銳利。
「……當我從沒說過這話。」冷雁智繼續走著。
「據說親王曾提及南下之事。」
早朝後,御史來到了御書房。
「是,那又如何?」冷雁智批改著奏章,淡淡回答著。
「……稟親王,此事絕不可行。」
「……你說。」冷雁智按下怒意,緩緩說著。
「其一,新朝初立,主君實是不宜遠行。其二,江南乃玄華王的領地,人心不可測。其三……武林門派多不服王化,親王若現身,恐遭暗算。」
「這些我都知道。」冷雁智放下了奏章,咬著牙說著。「我沒說現在去,只是想想,也不行嗎!」
「親王息怒。」御史倒退三步,躬身作揖。
「……你說的話,我會好好想想,退下。」
「是。」
天剛亮,小紅把藥湯送進玉露殿裡,一路上,每個見著她的太監莫不現出了諂媚的嘴臉。而其他的仕女,則流露著既妒又恨的敵意。
不但在親王的寢宮裡過了夜,現在就連親王的庶子都由她照顧。雖說封後是不可能的事,不過至少也會有個嬪妃的封號。看著集親王寵愛於一身的少女,巴結的巴結,妒恨的妒恨,原本死寂的後宮,竟然有了小小的漩渦。
小紅看著四周燙人的視線,只是默默地低下了頭。若說她在親王心裡真佔著什麼份量,也許只是個不會惹他心煩的故人罷了。
輕聲走進了玉露殿,卸下了面具的親王正由床上的小男孩抓著手說著悄悄話。親王輕笑了起來,整個玉露殿登時溫暖了起來。
穿著輕軟的綢衣,烏黑的長髮用著紫金帶束起,即使多年不見依舊俊美的相貌,正默默地讓她的心跳加速。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把刀,那把艷紅至極的薄刀。如此的叫人戰慄。可自從那日起,其餘的男人就再也進不了她的心裡。
一個真正的英雄就該如此,如今他更成了一位偉大的帝王。
把湯藥在桌上輕輕放下了,小紅站在桌旁,用著敬畏的心情靜靜看著那兩人。也許對於那人是多看一些的吧,畢竟,很難移得開視線。
「小紅。」雖說沒有回過頭,不過冷雁智還是低聲喚著。
「是!」小紅連忙高聲應著。
「玄英的藥湯就讓你餵了。」
「是!」
「……我不要喝藥。」小男孩抗議著。
每日必定上演三次的戲碼,如今正在醞釀著。
之前的男孩子,病得懶得掙扎,乖乖地喝著蕩藥,如今,隨著他精力的回復,御醫們的頭髮也一根一根地白了。
除了早上親王看他的時候,他總是乖乖躺在玉露殿的床上,其他的時候,儘管出動了整個玉露殿的守衛,也常常找不到這個小孩子。
「你不喝藥的話,我會難過的。」
只見冷雁智突然說出了不曉得是從哪兒學來的話語,小男孩一時語塞,只得艱難地嚥下了口水。
「來,小紅,把藥給我。」
「是!」小紅連忙捧過了藥碗。
只見冷雁智遞過了藥碗,小男孩就乖乖地爬了起來,坐在床邊自己喝著藥了。
「果然,還是有用的,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左手枕著小几,輕輕撐著自己的臉頰,冷雁智看著小男孩,微微笑著。
他的笑容裡有著一種很久都不曾見過的溫暖,亮眼得讓小紅只能癡癡地看著。
「真是讓人懷念。」冷雁智只是呢喃著。「只要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是整個腦海裡都在想著。其他的事情,根本沒有心思。」
「想誰啊?」小男孩拿著碗,小聲地問著。
「不告訴你。」冷雁智只是挑著眉。
「小氣。」小男孩吐著舌。
「……玄英,我封你個官做做怎麼樣?」
「……不用啦。」小男孩把空碗拿給了一旁的小紅,就是有點為難地說著。兩隻小小的腿踢著,一邊偷偷笑著。「我又不想做。」
「……可我怕我不在的時候,你會被欺負。」冷雁智只是說著。
「你不在?」
「我在宮裡待得膩了,想出去走走。」
「喔?那我也要跟!」小男孩高興地說著。
「……這可不行,太危險了。」冷雁智說著。
「有你在,怎麼會有危險。」小男孩還是高光地說著。
「……說的也是。」冷雁智又挑著眉。「放眼天下,我已經很難再有敵手了!」
「所以嘛!」跳下了床,抱著冷雁智的手臂,小男孩高興地說著。「帶我去開開眼界啦!我還沒有看過江湖呢!」
「打打殺殺的地方,有什麼好看的。」冷雁智又在笑著。
「那你還回去?」
聞言,冷雁智不由得一陣語塞。
一陣的沉默過後,玄英察顏觀色,連忙轉移了話題。
「我曉得了,就跟微服出巡一樣!」
「……不太一樣。」冷雁智苦笑著。
「差不多啦……對了,我們什麼時候走?」
「今天晚上好了。」冷雁智似乎輕描淡寫地說著。
「今天晚上?」玄英有點呆了。「還真……還真……」
「我不想再等了,只剩一個月江南大會就要開始,我得早些出發。」
「江南大會!」聞言,玄英簡直樂昏了頭。「所以,那裡會有很多很多的大俠出現對不對!」
「沒錯。」
「我要去!」玄英興奮地跳了出來。「太好了,太好了!我好想看看武林大會喔!那那那,會選什麼武林盟主嗎?
「會。」
「萬歲!」玄英興奮地整張臉都紅了起來。
「……我也……」侍立一旁的小紅,小聲地說著。
淡淡看了她一眼,冷雁智沒有說話。
「好啊好啊,多一個人多一份熱鬧!」玄英開心地說著。
「……」
「我這就開始準備。」小紅連忙行了禮,就要退下。
「……你可知道,刀劍不長眼睛,我顧不了兩個人。」冷雁智只是平靜地說著。
「小紅知道。」小紅只是苦笑著。「到了那時,親王不需要有
所顧忌,小紅一生別無所求,但求伺候親王。」
「……如果是為了報恩,我說過,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不是為了你。」
「別,先別。」蕭子靈連忙把已經起身的唐憶情拉了過來。
「為什麼?」現在輪到唐憶情疑惑了。
「明天再說,拜託拜託啦。」蕭子靈抱拳懇求著,直把唐憶情求的無法招架。
「好好好。」唐憶情連忙打住。
然而兩人回去之時,還是經過了正在喝湯的少年身旁。他的身邊有兩個丐幫弟子保護著,蕭子靈本也沒有在意。直到聽到了一聲哽咽,以及一句安慰的話語,蕭子靈才轉回了頭。
哽咽的是少年,而安慰的是丐幫的弟子,
「古公子,您別這樣,生死有命。」
「你是誰?」蕭子靈走了過來,就是問著。莫名其妙被問著的少年也是呆了一下。
少年約莫只比蕭子靈小上個兩歲,面目清秀之餘,似乎還有些古良的影子。
唐憶情也被蕭子靈的舉動嚇了一跳,然而,真正好好見到了少年後,他也是偷偷的拉了下蕭子靈的衣袖。
四目相對,似乎都在懷疑著同一件事情。
「在下是古月。」少年有禮的說著,還帶著微紅的雙眼。
「兩位又是?」護佐著的丐幫弟子警戒地說著。
「朋友。」蕭子靈自顧自地說了之後,就在少年的身旁坐了下來,一副即將長談的樣子。唐憶情也跟著坐在了蕭子靈身旁,一雙眼只是不住盯著那少年瞧。
兩位護佐的弟子,也是互看了一眼。到了後來,其中的一個人不動聲色地走了上樓,而另外的一個則是警戒的站在少年的身後。
「古良是你的誰?」蕭子靈問的直接。
「……是我的長輩。」少年還是有禮的說著。
果然。蕭子靈轉過頭與唐憶情對望著。
「兩位是?」少年問著。
「古良的朋友。」蕭子靈說著,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
「啊?是嗎!那你們可曉得我舅公究竟是怎麼死的!」少年突然高聲問著,蕭子靈來不及嚥下的一口茶水登時噴到了桌面。
這倒不是被聲音嚇到,而是被稱謂嚇到。
「舅……舅公……看……看不太出來……」蕭子靈只是吱吱吾吾的。
「……是嗎?也不是第一個人這麼說了,可是我爹爹的親生父親,貨真價實的就是舅……古爺的二哥。」
「呃,是……是的」蕭子靈連忙點了頭。
「……古爺也不讓我叫舅公……」少年一個人陷入了傷感。
「……蕭公子?好久不見。」胡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蕭子靈連忙站了起來避開。
「不敢不敢。」
雙眼不動聲色的打量了蕭子靈身旁,確定了只有唐憶情一人後,才無奈的苦笑著。
「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兒見面。」
「胡爺,既然你們認識,不曉得他們可知道……」
「古公子,夜已經很深了,不妨先回房歇息,有事明日在談。」
「……好吧。」少年輕輕歎了口氣,披著毛毯就跟眾人道了別。
一直等到他上樓,胡原才低聲問著蕭子靈。
「蕭公子,幫主呢?」
「我不知道。」蕭子靈回答地乾脆。
「……那我改著問您,幫主可會前去江南?」
「恩……不會。」蕭子靈清了清喉嚨,也是回答的乾脆。
「這就好。」胡原輕輕歎著氣。
「……怎麼,怕師叔礙著了你們丐幫的大事?」蕭子靈說的有些酸。
「怎麼會呢……」胡原只是苦笑著。
「只是江南城裡這些日子來不太安定,在下怕幫主受擾罷了。」
「……因為武林大會嗎?」
「……不全然是,只是有些怪事……」胡原沉吟著。「再加上那玄華最近也是動作頻頻,那地方還是少去為妙。」
「你還不是要去。」蕭子靈說著。
「請貼都來了,硬著頭皮也得去啊。」胡原苦笑著。「岳長老身上的擔子已經太重,總不能還讓她老人家千里奔波。」
這就是我討厭胡原的原因。胡原離開後,蕭子靈還瞪著他的背影。說來說去,怎麼一起都是師叔的錯就是了?
「好了,別生氣,早點睡吧。」唐憶情低聲說著。「明天還要去找船不是?」
「……好吧。」
蕭子靈一行人走在黃河邊,各有各的心事,也很久沒有交談了。
蕭子靈正遲疑著要不要與謝衛國提及丐幫人和古月的事情,謝衛國則是望著黃河,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至於玄武,看著偶爾由上游漂下的屍首,眉頭也就越來越深了。
唐憶情雖說與華清雨走在一塊兒,也只是聊著無關痛癢的小事。偶爾的,才會由唐憶情出面,詢問著船家。
然而,問的越多,心就越冷。肯開往對岸的船家本就不多,現在也幾乎都被包了起來。幾個先前已經說好價錢的江湖人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動起了刀子,因為有人用高價買下了所有的船。
「既然你們不載客了,為什麼還待在這裡!」兩個刀客就在蕭子靈一行人的面前怒吼著。「拿我們耍弄嗎!」
「因為客人要我們待在這兒。遇上探問價錢的就說已經被包下來了。」老船夫陪著笑臉。「客官,別生氣嘛,等七月過了,小老兒的生意還要客官捧場啊。」
「捧什麼場!那時候我們還去幹嘛!」
隨著咒罵聲的遠去,老船夫朝著離去刀客的背影吐了口口水,才重新坐了下來,用斗笠扇著風。
「看來這個也不用問了。」唐憶情有些沮喪的說著。「究竟是誰這麼大的手筆,瞧這仗勢真說是整支軍隊都要開過河我也不會訝異。」
「可我十來天前才問過,那時也沒有這種事情,想來是最近才到的人做的好事。」華清雨輕聲回答著。
「可究竟是為了什麼呢?」唐憶情低聲說著。「因為只要去江南的人少,自己稱霸的機會就會多上幾分嗎?」
「這點難說而且可能不只是用銀子。」華清雨指著其中一個縮在陰影的船家。「銀子的力量再大,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聽。而且,肯出更高價錢的人想必也大有人在。」
同時,似乎要驗證他的話一般,在五人面前,昨夜的古月正由兩個不同的丐幫弟子保護著,跟船家談判。
「快三年沒見了。」謝衛國低聲說著。「都長到我要認不得了。」
「多謝幫主掛心。」少年說著。
「怎麼了?這次是跟著誰談生意?」謝衛國低聲問著。
「……我想著古爺,想看看他……」說著說著,少年忍不住哭了起來。一邊擦著自己的眼淚,少年一邊努力地要把話說完。「可是我回清水鎮去,那裡已經被燒燬了。我問遍了店家,沒人曉得他去了哪裡。有人說他病了,在某個地方修養,還有人說他死了,就連屍首都找不到,我……」
「……那你相信誰的話?」謝衛國低聲說著。
「……每個人的話我都不相信。」少年似乎還有些得意的說著。「古爺教我的,只能相信可以相信的人。」
「……你相信我嗎?」謝衛國問著。
「嗯!」少年重重點了點頭。
「他生病了,在養病。」謝衛國說著。
「真的!」少年的眼睛裡突然有了燦爛的光芒。「那我可以去看他嗎?」
「我得問問,他說可以才行。」
「……說的也是。」少年乖巧地點了點頭。「……我好苯哦,差點又被騙了……」
少年又氣又急地擦著眼淚。「都是那些討厭的丐幫……啊,對不起……我是說……我是說,都是那些討厭的人,一天到晚說古爺死了,又整天吱吱吾吾的不肯說死因,害我整天沒有心思管生意……」
「所以你就丟下了生意,一個人跑來這?」
「因為我……對不起,我不會再犯了。」少年深深低下了頭。
是個家教很好的少爺啊。蕭子靈咋著舌。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坐船回去江南,方爺要帶我批綢緞。我不告而別,寫信回去道歉,他說要等我。」
「……好孩子。」謝衛國看著他,低聲說著。
兩抹紅暈飛上了少年的臉頰,他只是害羞地笑著。
「親王再造之恩,小女子一輩子不忘。」小紅雙膝著地,一字一句地說著。「小紅之所以能逃離魔掌,祖母之所以能安享晚年,全是親王施捨的恩德。不只是小紅,鎮上的人都已為親王樹立金身,早晚供奉,不敢怠慢。」
「說得我好像神佛似的。我只是順手做了,沒真想過對你們好,你們不用放在心上。」冷雁智只是淡淡說著。
「小紅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親王也不用放在心上。」小紅說得激動,兩行淚再也忍不住。「小紅一世伺候親王,為奴為婢,絕無怨言。」
「……」反而像是有些苦惱的樣子,冷雁智無奈地看了小男孩一眼,只見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女,眼睛眨也不眨。
「……好吧,你跟。我們今晚走。」
「是!」
明月當空,萬籟俱寂。
小男孩牽著冷雁智的手,興奮地不斷張望。
宮裡的密道無人看守,守宮的衛士就算是見到了冷雁智,也只有下跪的份。
小紅抱著細軟,小心地跟在後頭。夜風有點冷,可是她只是覺得全身發熱。
因為,他就走在不遠的前方。
「怕不怕黑?」
聽得前頭冷雁智低聲講著,小紅只是帶著興趣聽著。
「不怕。」親親熱熱地用臉頰摩挲著冷雁智的手,小男孩只是撒嬌著。
漫長的路,冷雁智走得緩慢。也許只是為了配合玄英的腳步。
偶爾傳來的幾聲輕咳,是這夜裡唯一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