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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靈劍(二)亂雲將雨 第九章 清雨憶情 作者:小林子
    「噓。」謝衛國一個箭步過來,摀住了蕭子靈的嘴。

    所幸,亂成一團的華清殿裡,並沒有人注意到蕭子靈的話。

    「我們出去說。」謝衛國拉著蕭子靈走出了華清殿。

    即使掛著大紅的燈籠,卻也無法照遍偌大的御花園。

    御花園裡,幽暗的地方,蕭子靈喜不自禁地說著。

    「師叔,是師父,」

    「你從哪看出來的?我倒覺得一點都不像……」謝衛國皺著眉。

    「是面具。」蕭子重的嘴角揚了起。「是師父的面具,我不會看錯的。」

    「……人皮面具?」

    「對,師父有一副人皮面具……」

    謝衛國的腦裡登時絞成一團。

    「等等……」謝衛國制止了繼續滔滔不絕的蕭子靈。

    「一樣一樣來……你說,那面具是師兄的。」

    「嗯。」

    「師兄他……冷師兄帶走趙師兄的時候,趙師兄也戴著面具?」

    「嗯。」

    「那……這副面具是誰的?」

    「師父的。」

    「那麼,現在戴著這副面具的是誰?」

    「自然是師父!」蕭子靈激動地說著。

    「不,他不是。趙師兄不可能無故來皇宮鬧事。」謝衛國說著。「你想過嗎,蕭子靈,他這一鬧,只怕整個天下都要捉拿這個飲命要犯了。趙師兄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那是因為……是因為……」蕭子靈急急忙忙地想要辯解,謝衛國做了個手勢,叫他不要插話。

    「再說,武功不像。」謝衛國繼續說了。「他不露出本門的武功,無非是不想讓我認出。

    可是……瞞著我,對他又有什麼好處?要是他真想殺玄武帝,我不可能不幫他的。」

    「……」蕭子靈咬著唇。

    「所以,很遺憾。」謝衛國微微笑了笑。

    「……也許……師父只是來接我……」蕭子靈顫抖地說著。「他知道我在皇宮,可是他要接我回蝴蝶山莊,所以……對了,師父說過,他要我跟他回莊……」

    「蕭子靈。」謝衛國抓著蕭子靈的肩。「我簡直要拿你沒辦法,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師兄他……他不會再回來了!」

    「你怎麼能如此確定?」蕭子靈微微抬起的雙眼,不知怎麼,讓謝衛國有點心疼。

    「蕭子靈,聽我說。」謝衛國柔了聲。「我來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一定會讓這事情有個交代。他是我師兄,蝴蝶山莊不會讓他就這樣行蹤不明,你放心吧。」

    「那麼,師叔,我們快追啊。現在也許人還沒走遠。」

    「是啊,要追,不過我來就好。」

    「您要我置身事外?」蕭子靈詫異地低喊著。

    「沒錯。」謝衛國笑了。

    「可我是師父的弟子,師仇似海,怎可不報!再說,師父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生死未卜、吉凶難料,我怎能袖手旁觀。」

    「不不不,有這份心就夠了。」謝衛國又笑了。

    「不。」蕭子靈緊緊拉著謝衛國的衣袖。「帶我一起去。」

    「你武功未成氣候,年紀又太小……」

    「我不會礙事的,帶我走,師叔。」蕭子靈著急地說著。

    「不,你會礙事。」謝衛國沉重地說著。

    「你是各個武林門派的眼中釘、肉中刺,在你還沒學成藝就、足以保身之前,帶你在身邊,我就要分心保護你。」

    蕭子靈狠狠咬著唇。

    「我不是嫌你,而是這件事看來沒有那麼簡單。一個失手,賤命一條也就算了,要是兩個師兄的下落當真石沉大海,亦或是我把師兄唯一真傳弟子的小命也送掉了,叫我在地下怎麼有臉去見你父母和我趙師兄……」謝衛國的手收了緊。

    「待在這裡,在玄武帝和定邦將軍的保護之下,把武功練好。一年……不……兩年……兩年之後,要是我還辦不了,再來幫我。」

    蕭子靈沉默不語。

    謝衛國離開了。

    蕭子靈想回將軍府,玄武也沒有勉強挽留。於是,叫了侍衛和轎子送蕭子靈回去,還指派四個挑夫挑了一大箱的補品和藥材回府。

    因為宵禁,京城城的街道空蕩無人。幾個太監挑著燈在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面前領著路,蕭子靈托著腮,坐在轎裡,靜靜沉思著。

    在寒風中又饑又冷、守了整夜的少年,臉色蒼白地一路跟著。

    如果等到他們回到將軍府,就更難辦了。少年捏了捏懷裡的暗器,可是,他沒有把握

    「停!」帶頭的侍衛小統領,舉起了手。一行人登時停了下來。

    前面的路上,在燈籠微微光芒的邊緣,朦朦朧朧地,似乎躺著個人。

    「你,上去看看。」小統領指派了一個侍衛上前。

    「怎麼了?」轎子裡,蕭子靈的聲音傳了出來。

    「蕭公子,好像有個人倒在路上。」

    「他怎麼了?」蕭子靈好奇地探出了頭、下了轎。

    「蕭公子,請回轎裡去,下官已經派人前去查看……」

    此時,侍衛扶著一個少年過來了。

    「蕭少爺,他說他跟你是認識的……」

    「停……」小統領正要喝止那個過度熱心的侍衛,蕭子靈已經微微皺了眉。因為本來奄奄一息的人已經推開了侍衛、躍了起來。

    擒賊擒王的道理,少年是知道的。少年使盡了全身之力,抓著把匕首,就往蕭子靈飛撲而至。

    「刺客!」驚慌的眾人,還來不及拔刀,少年已經近了蕭子重的身、搭上了蕭子靈的手。

    豈料,原本要去扣蕭子靈門的手,卻抓了個空。蕭子靈身子一側、手一翻、反手就扣上了少年的手腕。

    少年甚至連臉色都來不及變,蕭子靈微微一捏,痛徹入骨,少年哀嚎了一聲、要架上前的匕首也抓不住了,蕭子靈一帶,少年整個人往前翻落,匕首也向旁飛出,沒入了黑暗之中。

    鐺鐺鐺,十幾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蕭子靈還扣著少年脫臼的左手,僕在地上的少年疼得滿臉豆大的汗,臉上也沾滿了塵土、狼狽不堪。

    「哪裡來的野小子,竟敢行刺蕭少爺,」小統領怒喝著,因為剛剛的意外而膽顫心驚。

    「此人驚了駕,給我就地正法,」小統領喊著。

    少年咬了牙,閉起了雙眼等著利刃加頸。

    「等一下。」蕭子靈沉聲喝著,於是十幾把即將落在少年身上的刀,都停在了半空中。

    少年的背上,還有血跡。身上穿著的黑色衣服,破了一大塊。

    蕭子靈伸了手,往少年的背上一撕,露出了一段白皙的背,以及上頭猙獰的、此刻又已迸裂了的鞭傷。

    少年的頸子上,還有一圈青黑的勒痕。

    「是你……華清雨……我正要找你,你倒自個兒送上了門來。」蕭子靈的聲音有些顫抖……興奮得顫抖。

    「什……不!我不是華清雨!」少年驚慌地喊著。「我不是華清雨!」

    「想狡辯?別忘了你的玉珮。」蕭子靈沉下了臉。

    玉珮果然是被他們拾去了……冷汗,滑過了背。

    「那……那不是我的,是我撿的!」

    「撿?呵。那塊玉值得了多少錢,你會把別人隨身的玉珮帶在身上?」蕭子靈打量著少年,少年面如土色。

    「我……我……」少年咬著唇,想要辯解又找不到藉口。

    「又何必狡辯,事到如今,還想逃走嗎7」蕭子靈想起了師父身中劇毒,痛苦得皺起眉頭

    的樣子,心裡又是一陣悲痛以及憤怒!

    「敢作就要敢當!今日你既與那兇手有牽連,我就要你們滿門滿派雞犬不留!」蕭子靈怒極,手下就沒了分寸,只聽得少年哀嚎了一聲,竟硬生生痛昏了過去。

    蕭子靈微微一愣,放開了手。

    小既領打量著兩人,心裡著實有些迷糊。

    「帶他上轎,回將軍府。」蕭子靈低聲說著。「今晚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小統領有些遲疑。

    然而,蕭子重已經上了轎,正一臉不耐煩地看著他。

    小統領打了個冶顫。

    欺君是死罪,然而要是惹火了這個蕭少爺,只怕也不是那麼好過。

    剛剛的那一手,自己連看也看不清,這個備受聖上疼愛的蕭少爺,不管是自己動手、還是

    叫聖上出面,都可不是一頓痛打可以了事的……

    「來人啊,沒聽到嗎!把蕭少爺的朋友扶上轎!」小統領喊著,其他的人會了意,連忙附和著。

    「哎呀,蕭少爺的朋友怎麼昏倒了。」雨個太監連忙把少年扶了起來。

    大家在宮裡這麼久了,可都是驄明人。知道誰惹得起,誰不能惹。

    「真是的,身體不舒服就該去看大夫啊……」小統領一邊喃喃念著,一邊偷看著蕭子靈的反應。

    蕭子靈讓出了一半的轎子給少年坐著,朝他們微微笑了笑。

    於是,鬆了口氣。

    因為左腕的劇痛,所以在路上晃了幾下,少年就幽幽醒轉了。

    沒料到,一睜開眼,就是蕭子靈凌厲至極的目光。

    「蕭子靈,」少年尖叫著,彷彿兄到了鬼魅。

    蕭子靈的生母,是辣手無情的程蝶衣。當年蕭家莊一戰,掌門婆婆慘死於女魔頭劍下,當時自己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是那傳回四川的繪聲繪影,對於程蝶衣的狠辣以及可怕卻有增無減。

    她的兒子,蕭子靈,長年處在玄武帝的庇蔭之下,叫各門各派自今大仇仍不能報,只能望著戒律森殿的將軍府以及皇宮咬牙切面。

    暫掌掌門令符的長老已經說了,誰取了蕭子靈的人頭回四川,誰就是下一任的掌門人!

    眾人莫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只因為……

    每人……只當蕭子靈是個養尊處優、享盡奢華、卻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少爺……

    沒想到……少年一邊發著抖、一邊看著蕭子靈。虎母無犬子,這深藏不露的蕭子靈,只怕……也不會讓他好過。他剛剛饒了自己一命,是不是因為已經想到更為毒辣的方法來折磨自己?

    「你識得我?」蕭子靈皺了眉。

    「你……」少年臉色更加蒼白。今日落人進小魔頭的手裡,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如此……!

    「嘖。」眼見少年眼神不封,蕭子靈的手微微一拂,竟然卸下了少年的下顎。

    想死都不行……

    本想咬舌自盡的少年,只在舌上咬了個小傷口,忍著關節脫臼的劇痛,卻再也忍不住屈辱的淚水。

    「等……等等……華清雨,你哭什麼……」蕭子靈反而有點慌了。

    少年的眼淚掉得更兕了。

    清雨……清雨……怎麼辦,他沒用就算了,還拖了清雨下水……

    「你……你別哭了,」

    回到了將軍府,蕭子靈一路拖著「華清雨」進去他的房裡。經過了主屋,杜將軍的聲音傳了出來。

    「是子靈嗎?」

    夜已深,杜將軍的房裡還點著燈。

    「我帶朋友回來住。」蕭子靈說著。

    杜將軍的房裡沒有再出一點聲息。

    蕭子靈看了杜將軍房間一眼,繼續拉著「華清雨」回房。

    華清雨脫臼的下顎以及左腕,在轎裡的時候,受不了他一直掉淚的蕭子發就已經替他接上了。

    可為了什麼,他還是哭個不停!

    把他推進了房裡,蕭子靈鎖上了門、點上了燈。那個華清雨已經哭到沒眼淚,卻還是一直嗚咽著。

    「真是夠了,哭哭啼啼的,跟個小姑娘一樣。」蕭子靈扳起了臉。

    華清雨的臉上,鼻涕眼淚縱橫著,看起來非常的狼狽。此時的他,看了蕭子靈一眼,又看了鎖上了的門,眼中只有驚惶的神色。

    「我……我警告你……士可毅、不可辱,你敢碰我一下,我做了鬼也不會饒你的!」華清雨又開始哭叫了起來。

    他到底哪根筋不對了。蕭子靈忍著火氣。

    「我問,你答。如果答案我滿意,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蕭子靈沉著聲說著。

    華清雨略略驚訝地看了蕭子靈一眼,卻又馬上低下了頭。

    他說……他說可以放自己一條生路……太好了……

    不不不,他一定只是說好聽話。等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情,一定會立刻殺了自己……華清雨緊張地捏緊了雙手。

    「那個宅院裡的女人,是你收殮的?」第一個問題。

    ……華清雨在心裡打著鼓。孩不孩……到底該不該說……如果是本門的武功心法、毒藥暗器,洩漏的人是一定逃不了師門的死罪。可是……這個問題……應該可以說吧……可是可是,說了以後,這個魔頭會不會認為自己已經沒了用處,把自己一掌斃命……

    看起來起碼大了蕭子靈三歲以上的華清雨,畏懼地打量著蕭子靈的表情。

    說不說……說不說……

    「不說?好,我去問你師門。」蕭子靈冷冷地笑了笑。

    「華清雨,既然知道了你的名字,還怕你跑得掉?相不相信,就算你不說,不出三天,我就查得出你的師門來歷。到時候,我滅了你滿門!」

    「慢著,」華清雨驚呼出聲。「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這麼殘忍對我!」

    「殘忍?」蕭子靈輕輕笑了笑。「殘忍……」蕭子靈喃喃複述了一遍。

    「到底是誰殘忍?師父他到底又是跟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叫你們綁了一個孩子來威脅他、騙他、害死了他……」蕭子靈看著華清雨,就像一條蛇盯著他的獵物。

    華清雨反而不敢開口。他看著蕭子靈眼裡悲憤的表情,登時充斥在心裡的,不曉得是恐懼、驚愕還是同情。

    「到底是誰,是誰害死了我師父。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不然,我就大開殺戒,連同以往的血海深仇,一起清算了。」蕭子靈緩緩說著,華清雨打了個冷顫。

    「可你母親,也殺了我們掌門婆婆……」華清雨自知失言,摀住了嘴。

    「那個老女人原來是你們的掌門……」蕭子靈微微笑了。「那麼,你們就是唐門的人了,沒錯吧。」

    在蕭子靈清靈的微笑中,藏著明顯的殺意。

    「滅我蕭家莊,殺我師父的,原來同是唐門。」蕭子重又笑著。

    「師仇似海,滿門的血債,今日我就先從唐門下手。」蕭子靈伸出了手,緩緩地往華清雨的脖子伸去,華清雨先是畏情地縮了一縮脖子,然而,自知怎麼也不可能逃脫生天,乾脆認了命地閉上了眼睛。

    ……沒有鎖喉的毒手……華清雨又張開了眼。

    蕭子靈收回了手,坐在床鋪上,似乎有點悵然。

    「你走吧。」

    「啊?」華清雨不敢置信。

    「走,不要等到我後悔。」蕭子靈別過了頭。

    「……可是……你……報仇的事……」華清雨結結巴巴地說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蕭子靈喃喃說著。

    華清雨呆坐在原地。

    「其實,我本來就知道,害死他的人就是我。」蕭子靈輕輕柔柔地說著。

    華清雨只能看著蕭子靈。

    「我沒用,我老闖禍,我連累了師父,我害死了師父……」蕭子靈轉過了頭,看著華清雨。

    「還不走,我一改變心意,你就得死在我手裡。」

    「……你下不了手?」革華雨脫口而出了一句話,卻想狠狠咬下自己的大舌頭。

    大笨蛋!他幹嘛慫恿這個小魔頭殺自己,

    趁著蕭子靈微微愣住的時候,華清雨急急忙忙地想要奪門而逃。

    蕭子靈沒有阻止,然而華清雨一打開了門,想起了什麼,又回過了頭來。

    「你……可不可以……把玉珮還給我……」華清雨結結巴巴地說著。

    蕭子靈看了他一會兒。

    「玉珮不在我手上。」

    門外淅哩哩地下起小雨,華清雨站在門口,呆呆看著蕭子靈。帶著冷冷濕氣的晚風,從他背後吹過,掃過了蕭子靈束著金冠的發。

    「我賠給你好了。」

    看了一眼華清雨,蕭子靈走下了床,來到牆角。

    牆角擺了兩個大箱子。玄武帝的賞賜,蕭子靈一向都堆在右邊的箱子。而其他人的禮物,就堆在左邊。

    蕭子靈掀開了左邊的箱子。登時,耀眼炫目的珠光寶氣在室內流轉著,箱裡擺滿了奇玩寶物、琉璃瑪瑙、寶石珍珠……裡頭有一隻本來可以獨自被高高供在大官客廳的玉馬,現在被一堆夜明珠以及金葉子埋在箱子的角落。

    蕭子靈取出了一顆夜明珠。

    有鵪鶉蛋般大小、光潤圓亮的夜明珠,在蕭子靈的手中灑著淡淡的光暈。

    「你的玉珮只有中等的質地,我手上的這顆珠子,足夠讓你買上幾千塊了。你拿去吧。」

    華清雨看著蕭子靈。

    「我沒有別的意思,這只是跟你買那瑰玉珮的價錢。」蕭子靈微微笑著。「很抱歉,玉珮被我師叔拿走了,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反正只是一塊玉珮,你回頭再刻一塊吧。」

    「他……他拿那塊玉珮是要……」

    「師叔曾經說過,他會先找兇手算帳。我想,應該是去探聽你的師門,再去登門問罪吧。」

    「……」聞言,華清雨的腳,恐懼地抖著。然後,扶著門沿,華清雨緩緩坐倒在地。

    蕭子靈關上了門,看著失神中的華清雨。

    華清雨的臉上,是絕望以及悲傷的表情。

    「你們既然殺了我師父,就該付出代價。這是你們應得的。」蕭子靈說著。

    「不過,華清雨,既然我這次放過了你,我就不會對你再出手。你只要走得遠遠的,我們就不會再找你的麻煩。」

    華清雨抬起了頭,眼睛裡有著淚光。

    「問題不是在這裡……」華清雨悽慘地說著。「問題不是在這裡……我不是華清雨啊……」

    「啊……你真的不是華清雨?」

    「不是……」少年低下了頭。

    「那……無妨……」蕭子靈笑了笑。「師叔想必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人,他會問清楚再動手的。既然不是你的玉珮,那就剛好物歸原主……」

    蕭子靈停下了話,因為那少年正捉著他衣袍的下擺。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為什麼?」蕭子靈疑惑地說著。

    「……」

    「華清雨是你什麼人……」

    「……」

    始終無語的少年,擦了擦眼淚,站了起身。

    「謝謝你……我想,我該走了……」

    「玉珮的事怎麼辦?」

    「我……我自己想辦法……」

    「你想找我師叔?」

    「……嗯。」

    「憑你一個人?」

    「我……」少年又低下了頭。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要去哪找一個連臉都沒有看清楚的人?

    「就算你找著了他,你要他怎麼把玉珮還你?」

    「我……我不奢望能拿回玉珮了……我只要把它毀掉……」

    「……你以為你做得到嗎?」

    「……」不可能……少年登時絕望了。他連蕭子靈都贏不了。

    蕭子靈看著他。

    「我本來今晚就要難開這兒了。」蕭子靈緩緩說著。

    少年看著蕭子靈。

    「我本來……也是要去找我師叔。」蕭子靈微微笑著。

    少年的眼睛睜大了。

    「所以……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帶你一起走。」

    蕭子靈撿了幾件比較撲素的衣服,用方巾包了起來。目光轉了轉,走到了牆邊,挑了幾顆夜明珠,用一塊絲料包著,揣進懷裡。

    華清雨……喔……應該改叫做唐憶情了……

    既然已經決定跟蕭子靈一起走,少年自然也不用隱瞞自己的名字。

    更何況……聽他華清雨、華清雨這樣叫著……唐憶情連忙捂著自己的臉頰。

    啊啊啊……好燙……

    「你又在發什麼呆?」蕭子靈胡疑地看著他,一邊小心地把紫稜劍纏在自己腕上。

    「沒……」唐憶情連忙低下了頭。

    所以,沒有見到蕭子靈撫著腕上纏奸的紫稜劍的神情。

    「那麼,走吧。」蕭子靈取出了一個玉鎮,把留信壓在桌上。

    師恩如天,他不可能真的不管一切,任師父的遺體流落異鄉。

    至少……要讓師父入土為安……蕭子靈緊緊握了拳。

    「娘?」小太子玄慈輕輕喚著。

    皇后在華清殿不支昏厥,被送回後殿休養。然而,自從醒來之後,就只是睜著無神的眼睛,看著天上的明月、漸漸地被烏雲遮蔽,然後,下起了小雨。

    一夜無眠,一夜無語。小太子被請回東宮休息,臨走前,依依不捨的眼神,沒有進入皇后的眼裡。

    隔天,小太子來到華清殿請安,皇后卻彷彿維持著同樣的眼神、同樣的姿勢。

    若有所思……

    「娘……」小太子又再喚著。

    偶爾,皇后會回過神、慈愛地對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後,眼神流轉、又再繼續沉入自己的思潮。小太子睜著寂寞的眼睛,看著自己母親的背影。

    父皇沒有留在華清殿裡過夜,甚至沒有等到母后醒來就走了。

    陌生的父皇……無情的父皇……是因為父皇,所以母后才傷心嗎?

    「太子殿下……」一個太監在門口輕輕喚著。小太子轉過了頭去。

    「您該去唸書了,師傅已經在等著呢……」

    小太子又軒過了頭看著母親。

    皇后仍是看著窗外。

    眼神一黯,小太子告了退。

    皇后甚至沒有回禮,小太子咬著唇,低著頭就要出門。此時,一陣小旋風捲過了腳邊。

    「母后……」三皇弟玄英,張開了雙手和大大的嘴,笑得興高采烈,彷彿就連昨晚母后昏倒的事都忘了。

    「英……」皇后低呼了一聲,玄英跑蹦跳到了皇后胸前,把她抱了個滿懷。

    「母后抱抱……」玄英大笑著、撒著嬌。

    「好好好。」親熱地接著他,皇后也笑開了。

    「英兒有沒有乖乖的啊?」

    「嗯,英兒一向最乖了。」玄英摩娑著母親的臉頰。

    玄慈只是看著。

    專注地看著自己懷裡的玄英的母親。

    孤身一人走在路上,冷雁智隨手把食糧用品背在背後,背著日落的餘暉緩緩走去。最近的日子裡,他幾乎都待在竹山上,只有一個月裡幾次的探買,會讓他走進這個鄰近的小鎮。

    在京城穿的華麗絲綢,早巳換成跟鎮上居民一般樸素的布衣。然而,冷雁智沒有發現,他腰上懸著的刀,以及過於白皙冷艷的樣貌,對這些辛苦過日、換來一身黑粗皮膚的村民,還是有著一定的衝擊。

    「大哥哥……」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冷雁智微微一皺眉,本想當作沒聽見,然而一隻白嫩嫩的手已經拉上了衣袍的一角。

    「大哥哥……」

    那女孩的聲音還在叫著,冷雁智扳起了臉,轉頭看著女孩。

    「有事?」

    女孩只是呆呆看著他,臉上帶著點紅暈。

    「沒事的話別煩我。」冷雁智隨手甩脫了女孩,轉頭就要離去。

    「大哥哥!」女孩似乎慌了,她兩三步跑了上前,擋在冷雁智的路上。

    冷雁智正當發作,女孩已經低下了頭,遞出一束小花。

    「大……大哥哥……我……這是我賣剩的花……送……送你!」

    冷雁智看了女孩一眼。

    「我不是什麼大哥哥,起碼也該叫聲小叔了。」冷雁智似乎連一個笑容也吝嗇,邁開了步伐就往女孩身邊閃過。

    那小女孩在想些什麼,自己又何嘗不知道。

    「大……小叔……」女孩面紅耳赤地又拉著冷雁智的衣服。

    冷雁智已經十分不耐煩。

    「我一個大男人,拿著花成何體統。我不要!」

    女孩尷尬地站在冷雁智的面前,冷雁智冷冷看著女孩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對……對不起……我……我只是想……」

    「我不會喜歡你的。」冷雁智不耐地說著,女孩的心事被戳破,登時一張還算白淨的臉,彷彿就要滴出血來了。

    幾個路人經過了,十幾隻好奇的眼神盯著他們。冷雁智雙手叉在胸前,等著女孩自行含淚離去。

    「我……我知道了……」女孩低著頭,小小聲地說著。

    咬著小唇,女孩抬起了頭。

    「沒關係,我還是很喜歡大哥哥!」女孩遞出了花。「送你!讓你送給喜歡的大姊姊!」

    冷雁智的臉彷彿也紅了一紅,不過,不是因為女孩的緣故。

    「不……不要了……他不會喜歡的……」

    「花兒多美啊,有誰會不喜歡花呢?」女孩純真地笑著,冷雁智歎了口氣。

    「知道嗎,有人送我花呢。」冷雁智一邊笑著,一邊把花遞進削好的竹筒裡。

    ……

    「我說,你不會喜歡的。可是,她死纏著要給我,所以,我還是帶回來了。」

    ……

    「真是的,隨便在鎮上見幾次面就說喜歡了……那……我們,又該算什麼呢?」

    手上微微一頓,冷雁智輕輕笑了笑。

    「算了,都幾百年前的事了,我就不跟你計較……」

    草草整理好了花束,冷雁智轉身看著躺在床上的趙飛英。

    還是一樣……靜靜睡著……沒有呼吸……沒有心跳……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真要等到紅顏白首……等到地老天荒……

    心裡微微有著不安,但是冷雁智刻意地去忽視。他……會醒的……比起當時那彷彿天崩地裂的、心中的撕痛,現在……該算是幸福的……

    微微闔了一下眼,冷雁智緩緩走近趙飛英身旁。

    坐在床邊的地上,冷雁智的雙手枕著床鋪,托著腮,癡癡地看著趙飛英。

    「她好年輕啊……好像才十四歲呢……想當初,我十四歲的時候,還跟你一起在莊裡練武。現在……都過這麼多年……想起來真不可思議……」

    ……

    「她還叫我大哥哥呢……三十好幾的人了……被她這樣一叫,好彆扭……」

    ……

    冷雁智趴在床上,微微著雙眼,瞧著近在咫尺的趙飛英。

    「好慢啊……我頂多也只能再等你個三十年罷了……不過,我真能等得到你嗎……如果,你醒來了以後,我已經滿頭白髮……你……還會認得我嗎……如果……我已經先你而去了……你……還會記得我嗎……記得這一個,已經等了你五十年的傻子……」

    「我好想聽你說話……你說說話吧……師兄……」

    冷雁智看著趙飛英。等著奇跡、等著希望。然而,唯有夜風輕輕吹過了趙飛英的發稍。

    「不……還是別說了……這樣就好……」冷雁智微微笑著,伸出了手,撫著趙飛英的臉頰。

    「這樣就好……至少……你是我的。」冶雁智微微笑著。

    「這次,誰也別想把你從我身邊帶走,再也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分開。要是老天爺不許,我就毀天,要是閻羅王絕情,我就滅地……」

    冷雁智輕輕托起趙飛英散落的一小綹黑髮。

    著迷地,仔細摩挲著。

    「……你頭髮都亂了……我替你重新束過吧……」

    一個夜裡,從華清後殿竄出了一條人影。

    來到玄英的寢宮,來人輕輕推開了門。

    侍候的太監宮女睡得不省人事,人影走了過去,點了幾個人的穴道。

    然後,輕輕拉下了面紗,走向正在床上熟睡著的玄英。

    月光照著三皇子的面孔,三皇子正稚氣地打著小呼,一隻胖嘟嘟的小手還擱到了身旁玄慈的身上。

    來人略略皺了下眉。玄慈不在他自己的寢宮,怎麼跑到弟弟的房裡來了?

    不過,看著玄英睡夢中的笑臉,來人也不禁微微笑了。這個孩子還很小啊,想必是怕寂寞呢……想來,慈兒平常乖順守禮,也許是因為熬不過英兒的耍賴,才留下來陪他的吧……

    看著兩個小孩,來人伸出了手,想點住玄慈的穴道,然而卻還是遲疑了……

    點穴會造成氣血滯行,這麼小的孩子,受得住嗎?

    罷了。來人收回了手。

    輕輕地,搖醒了玄英。

    「唔……」玄英揉著眼睛,好不容易才回過了神來。

    「母后?」

    「噓……」來人輕輕笑著,伸出了手指捂著玄英的小嘴。

    「不要吵醒哥哥,母后問你,要不要跟母后走?小小聲地說就好了。」

    「走?」玄英睜著一雙迷惘的眼睛。「要走去哪裡呢,母后?」

    「母后要離開宮裡,英兒跟不跟母后一起?」

    「嗯……好啊。」英兒伸出了手,所以皇后就一把把他抱了起來。

    玄英睡亂了一頭黑髮,猶在睡夢裡的、呆呆的樣子,讓皇后忍不住在他的小臉上香了一記。

    皇后抱著玄英轉身走開,玄英疑惑地拉了拉皇后的肩膀。

    「哥哥呢?母后不叫醒哥哥嗎?」

    「哥哥不跟我們走。」皇后輕輕笑著。

    「為什麼?」玄英不捨地回頭看著似乎還在熟睡的玄慈。

    「他有事。」皇后輕輕按著玄英的背。「所以,我們兩個人走就好。」

    「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不回來了。」皇后說著。

    「那……那我不就不能再看到哥哥了?」玄英有點慌了。

    「不要!我要帶哥哥一起走!」玄英提高了音量,床上的玄慈似乎翻了個身。

    「噓……」皇后連忙安撫著玄英。「沒關係的,有母后在啊。」

    「可是……可是我會很想很想哥哥的……」玄英貼在皇后的胸前。

    皇后歎了口氣。

    「……那……母后把你留在宮裡,好不好?」

    「不要,那英兒也會很想很想母后的。」玄英扁起了一張小嘴。

    「……英兒,你得選一個。你皇兄,還是母后。」

    「……不要……」玄英抓著皇后的衣服開始哭了。「英兒兩個都要!」

    「英兒……」皇后輕輕歎了口氣。

    「……母后!」床上的玄慈被玄英的哭聲驚醒,掀開了被褥,連忙三兩步跑了向前。

    「母后,您怎麼來了?」而且,還穿著黑色的怪衣服?

    「嗚……皇兄……」皇后懷裡的玄英朝玄慈伸出了雙手。玄慈連忙一把抱了過來。

    「怎麼了,英兒為什麼哭了?」玄慈慌亂地拍著玄英的背。

    「我……我……捨不得皇兄……嗚……」玄英緊緊抱著玄慈,哭得一榻糊塗。

    皇后對上了玄慈疑惑的眼神,輕輕轉過了頭去。

    「母后要出宮去,所以我來帶英兒走。」

    「您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不回來了。」

    玄慈愣愣地看著皇后。

    「那……我呢……」

    「你留下。」皇后輕輕歎了口氣。

    「為什麼!」玄慈一急,也開始哽咽了。

    「為什麼您要帶皇弟走,就不帶我!」

    看著玄慈,皇后歎了口氣。

    「因為……他是我的兒子。」

    「那我呢,我難道就不是嗎?」玄慈牙關一咬,眼淚還是掉了出來。

    身為太子,旁人一再諄諄教導,以後是要頂起天下的人,是不能哭的。他一向都很乖很乖的,就算他好想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樣在宮裡玩耍,他還是會乖乖練字、讀書。因為他是太子,也因為母后總是因此稱讚他,所以……所以……他一向都很聽話的!

    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母后就是比較疼皇弟!就連……就連要走,也只肯帶他!

    「為什麼……嗚……母后……慈兒也很聽您的話啊……」玄慈抱著懷裡的玄英,也開始嚎啕大哭著。

    看著兩人哭成一團的樣子,皇后只有微微黯然。

    「慈兒,我不帶你,是因為你不只是我的兒子。你是皇上的兒子、這個國家的兒子,所以,我不能帶你走。你懂嗎?」

    「……那慈兒不要做太子了……」玄慈繼續抽抽噎噎地哭著。「我不要做什麼太子了,我不要了!」

    「你……」皇后歎了口氣。

    在玄慈面前蹲下了身子,玄慈抬起了一雙淚眼,以為接下來的是母后的擁抱。沒想到,皇后就只是伸出了手。

    「乖,慈兒,把英兒給我。」

    「……不要!」玄慈心痛之際,把懷裡的皇弟抱得更緊了。

    「慈兒……」

    「我不要……我不要……這樣……這樣慈兒不就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嗎……」

    帶著哭聲的童音,彷彿一把銳劍刺進皇后的心裡。

    皇后扶著桌子,面色蒼白。

    後宮的歲月,孤單的日子……那孤單的、寂寞的滋味,她是曾經多麼血淋淋地嘗過的……

    思念……思念是一種殘酷的刑罰,就像一條草繩吊在頸上,有時一回頭、一想起,就會無法呼吸……

    她是多麼地思念那個人,卻又怎麼割拾得下自己的孩子……

    皇后在椅上坐倒,扶著自己的額頭。

    她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兩個孩子都帶走,想必又會掀起一埸宮廷風暴。宮裡亂、天下亂,她沒有忘記自己姊姊和姊夫的癡心妄想。倘若因此掀起了戰亂,民不聊生、屍橫遍野,她又要怎麼跟他交代……

    教教我……教教我啊……

    「母后……」

    一抬頭,兩個孩子都跪了下來。

    一個左、一個右,牢牢拉著自己的衣袍。

    「母后,不要走……」

    伸出了雙手,皇后把兩個孩子都接進了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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