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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靈劍(七)死去的人以及活著的人 第三十五章 重逢 作者:小林子
    磅啷。

    兩隻銅碗重重地放在了自己面前。

    裡頭滿滿盛著飯菜,色香味俱全,可玄武只是閉上了眼睛。

    「不吃?不吃餓死你!今日是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山珍海味?」

    跟著來送飯菜的小統領惡狠狠地說著,然而,也只有惡狠狠的樣子。

    早在以前,不肯吃飯的犯人就是拖出去好一陣的狠打就會吃了。再要不然,兩個人押著,捏了鼻子讓他張嘴,把飯菜塞了進去不就好了!

    但是,看著眼前依舊氣定神閒,端坐在自己房裡的玄武帝,饒是他已然沒了江山,卻也是不肯造次。

    「不吃就算了,一個時辰以後我就把飯菜收走。」小統領轉了身。

    待他走後,三個服侍玄武的丫頭,則是哆嗦地跪了一地。

    「你們跪些什麼?」玄武睜開了眼睛,只是和氣地說著。「不需要跪我了。」

    「求皇上保重龍體。」

    「……還叫我皇上?」玄武苦笑著,「也不需要了。」

    「皇上……」

    等著進入「腹地」,據說是需要好一段日子的盤查,一關又是一關,押解回返京城之路遙遙無期。

    本以為華親王再有多麼窺覦龍位,也斷不會與異族勾結。可沒想到……堂堂一個炎黃子孫,竟然……

    早曉得他們四方勾結著,今日就不會離了京城。至少……至少保有了半壁的江山,也不會成了現在,一個沒有歸屬之地的浪人……

    「起來吧。」玄武說著。,「我不是不吃,只是吃不下罷了。」

    曉得今日北上竟然是華親王將自己獻給了北方的偽王朝,可不曉得是該哭還是該笑。

    該笑的是,玄華果然只是個懦弱的王弟,如今僅管沾沾自喜著擁有了一個虛名,卻也只怕坐不了太久的龍椅。該哭的是……想著即將淪為異族的囚犯,卻是覺得了人生再也了無生趣。然而,那些人早就想了到,自己身旁所有可以用來自盡的器物全被收了走,還送了三個侍女給自己,說是如果自己死了,就要她們三人陪葬。

    可他沒想過,我當了這麼久的帝王,就算什麼都沒有學到,我也學會了狠心。

    這幾日,真是因為吃不下罷了。換了個人負責監視,送飯來的時候少了尊重。我不求什麼三跪九叩,不過我不食嗟來食。

    而且,她們三人想必也聰明得緊,日日夜夜輪番盯著,也真是沒有什麼機會。

    三個女孩子哽咽地站起身時,玄武只是有些不耐煩地再度瞧了瞧桌上的銅碗。

    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在捱著餓呢,可要自己把唯一剩下的尊嚴揉了碎,他寧可就這樣讓人怨恨著。

    「如果你們怕人責罵,就代朕吃吧。」玄武淡淡說著。

    可終於要上路了。

    坐上了軟轎,見著百餘名的士兵抹著汗水,怨聲載道著,玄武一點都不意外著半途是不是會有人乾脆一刀了結了自己。

    夏日,烈陽當頭,從南方一路向北,過了黃河才能往東。每到一個關卡,就讓人攔了下來,繼繼盤查、一再確認。

    「怎麼少了兩個人?」

    「路上遇到了想劫囚的,折了兩個。」前方,小統領小心翼翼地說著。

    「哪兩個?」看著自己手上的名冊,關前的小將說著。

    「……我沒記,等會兒……」

    「嗯,那就先在外頭等等,查清楚了人,我再往上報去。」小將回了關。

    只聽得那人說了,小統領的肩膀就垂了下來,先前幾關倒好,關外還有幾間民房休息,可如今黃沙遍地,烈日當頭,要躲也無處可去。

    「頭兒?」

    「是哪兩個死了,名字給我查出來!哪幾個受傷了,也都給我順道查查!路上誰多買了刀劍兵器也給我交出來,不想再在外頭待上個十天半個月,就一次給我查清楚!」小統領氣急敗壞的說著。

    這炎熱的天氣裡,誰的脾氣都不太好。

    玄武也是的。困在了充滿熱氣的軟轎裡,只慶幸著自己不用穿龍袍。汗流浹背就算了,頭也昏沉沉的。

    只怕是三天都沒吃過一粒米,撐不住了。

    等著盤查的時候,這行人也與一般的民眾在山下的陰蔭處等著。

    聽著有些氣急敗壞的點名聲,玄武在轎裡苦笑了一下,想是又讓守關的將領為難了。華親王讓這麼多人守著自己,想必也是有些看重。可沒想到,那北方的偽王朝卻是彷彿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別說是一道通關令,就連個接應的人都沒來。

    掀開了轎簾透氣,也沒什麼人阻止。畢竟穿上了布衣的自己,看起來只是個一般的男子。

    再者,讓重重的官兵圍著,又怕會出什麼事?

    過了一個時辰,關門就開了,可讓過的是一般的百姓。

    等到了小統領的面孔從青轉白,那守關的小將只是歎著。「也不是您的過錯,只是將軍要寫信回前一關確認,也是職責所在。」

    「是……多謝將軍費心了。」小統領咬著牙。早曉得那北方的親王架子大,可沒想過大成了這個樣子!

    打從上了沙場起,除了最先的那幾個月吃苦,讓人指點後、送了厚禮,就回到了後線的涼差。

    他還以為這也會是個肥差事!不就是送了一個人去北方,一百多個士兵護送也不要他拔刀廝殺,回去之後論功行賞一定是會有的。可沒想過,現在還要在這兒曬太陽……

    彎腰送了小將,小統領拿過了一旁親信遞上的扇子,就是老大不高興地挑了一個靠山的樹蔭坐在了地上扇著。

    可好了,這一去沒有三天回得來?又要在野外紮營了。

    「為什麼我們進不了關?」

    想來,也不光是他們這些倒霉鬼。小統領幸災樂禍地瞧了去,果然,一個挑著擔子的青年也在喪著氣。

    「村長沒跟你們說?要通關需要他蓋手印的過關條。」小將拿著名冊,對著他說著。

    「……小的第一次出門做生意,難免就疏忽了一些兒……這是給小哥的一點意思……」青年塞過了一錠小銀兩,然而那個小將只是笑了一笑,退回了給他。「不是這個問題,隨便放人我要殺頭的。」

    「……可回村裡也要個把的時辰,這一來一回的,這冰只怕就要化了。小哥,我第一次做生意就慘賠總不吉利,您幫幫忙嘛,可好?」

    冰?小統領的眼裡亮了起來。

    「可……真是沒辦法。」那人歎著氣。「回村去吧,下次記得就是。

    看著那小將離去,青年也是垂了肩膀,坐在了小統領身旁。

    可是有三三兩兩的人,牽著馬的,戴著斗笠的,背著孩子的,也都在這烈日下試圖與守關的小將爭辯,可是看來也是一一敗陣下來。

    「唉,這下子可好,連本錢都沒了。」那青年取下了戴著的黑紗帽,一邊搧著,一邊歎著氣。

    「……兄台走的是什麼貨?」小統領低聲問著。

    「一個大冰塊,還有梅汁糖水。準備了一個冬天,沒想到卻是一出門就觸霉頭。」青年歎著。

    「……怎麼賣?」小統領嚥了嚥口水。

    看了他一肯,青年只是又轉回了頭歎著。「一碗五分錢,糖水冰水自加。」

    「……可真貴……不如三分錢總行了吧?在江南,也只賣兩分錢。「

    「……好吧,大吉大利,討個吉利。「青年歎了氣,站了起來。「請隨我來吧。」

    可真是沁鼻的香味啊。

    捧著冰涼的梅汁糖水,小統領笑開了嘴。總以為是近日厄遠裡的唯幸運了。

    見著了他買糖水,幾個一旁的掃興民眾,也是連忙來買。

    「就當開個市啊,一碗三分錢!」青年就算靠近著冰塊,可那太陽也是曬得他昏昏沉沉的。只見他偶爾地抹著汗,那叫賣的聲音也只喊了一次,就不再喊了。

    這人看來不適合做生意啊,細皮嫩肉的,看來熬不了幾天就會放棄了。小統領一邊喝著冰糖水,一邊想著。

    「……頭子,我們可不可以也去買碗糖水解喝?」一旁的親信小聲地問道。

    「去去去,只怕還要等上個三天,解解饞也好。」

    然而,小將領才剛說了話,就是幾乎要翻了天的歡聲雷動。

    只看著上百個士兵圍著那小販,那小販的身影都像是要被淹沒了。

    ……這……

    「……頭子,您既然喝完了,這碗……小的替你收收?」渴得要命的親信,陪著笑臉。

    為辦法,那小販準備著的十幾隻碗,怎麼夠用?這會兒,還有九十幾個在等碗。

    小統領無奈地遞上了碗,那親信捧著就是歡天喜地地也擠了進去。

    瞄了一眼玄武帝的轎子,看著還有兩三個士兵守著,也是歎了口氣,道了聲罷了,就是繼續坐在那兒搧了扇子。

    過了要有個時辰了吧?總算照料完了所有的顧客,在一大片坐著午歇的士兵群中,看了下轎子,那表年端了碗冰糖水,走到了轎邊,就要去掀那轎子的轎簾。

    欸!……小統領本想要喊了住,不過後來又覺得何必如此,就是繼續搧著扇子了。

    「……爺兒怎麼不下轎呢?」掀起了轎簾,手上端著碗糖水,那青年微微笑著。

    「……我下不了轎。」看著那人,玄武也是苦笑著。「可正好你來了,我正想也買碗糖水」

    「三分錢。」那青年笑著。

    真是便宜啊。玄武淡淡一笑,從懷裡取出了金葉子。

    「不用找了。就給你吧。」

    「……這怎麼行呢?不不不。」青年連忙說著。

    「……我沒有散銀,這樣子推辭,我真喝不著了。」玄武苦笑著。

    「……也好,那就連這碗也一起賣了給你吧。」青年笑了笑,收了下來。

    「多謝。」玄武也笑著,接邊了糖水。

    青年走了回去,挑起了扁擔,就是緩緩離開了。

    玄武喝著沁涼的梅汁糖水,那悶熱也總算解除了不少。肚裡,也有些餓了起來。

    正感歎著自己變得容易滿足,才移開了瓷碗,玄武就是瞧見了一片紙條落在了自己的膝上。

    撿了起,打開了紙條,上頭寫著幾個字

    『玄武,走出轎子。』

    正覺得這語氣跟字足跡有那麼的一些似曾相識,玄武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轎簾。

    那賣冰糖水的青年早就離開了,附近只有一個牽著馬的、像是武林中人打扮的男子,不有一個同樣也是牽著馬的、戴著斗笠的少年。

    可他們遠遠站在了一旁的陰影下,雖說身體像是劍一般地站得筆直,看來也與這紙條沒什麼關係。

    然而,玄武走出了轎。

    「欸!等等!」小統領見玄武走出了轎子,連忙就是要衝了過去。

    「抱歉,天氣太熱,聯……」暗道一聲苦,玄武正要解釋,那拔了刀衝來的小統領卻是腳一軟,狼狽地摔到了地上。

    玄武一喜,在四週一片的驚呼聲中,兩匹馬就是放足跑了來。

    「劫囚啊!劫囚了!「士兵驚聲喊叫著。

    馬上都有著人,這情景可擺明了是要劫人,可就是喊著,卻是沒人走得了兩步。

    「別跑啊!「小統領絕望地喊著,可玄武想必也是不會買他的賬了。

    果不其然,一匹馬過,就有了一隻手將自己拉上馬背。

    「多謝壯士!「玄武上了馬,在那顛簸的馬身上,就是誠心地喊著。

    然而,前方那戴斗笠的壯士,噗哧一笑,也沒去理會他,只是繼續趕著馬。

    ……壯士的脾氣可真奇怪,不過這江湖本來就是多著些奇人異士。玄武想著。

    兩匹馬狂奔著,可沒等到後頭關門大開,衝出了追兵,路旁的大樹下,那先前賣冰的男子已然牽了兩匹馬在樹下等著了。

    一見了三人,就是放心一笑,翻身上了馬,也是策馬狂奔著。

    「會騎馬吧?自己拉了緊。」那『壯士』說了句之後,就是輕輕一蹬,飛身而起。待得落在了另處一匹馬上,就是也跟著那賣冰男子一起跑著馬。

    連忙拉緊了韁繩,玄武才在放足狂奔的馬上穩住了自己,就聽得先前那壯士跟賣冰男子的笑語了。

    「吶,他叫我壯士耶!」

    「威風了?」賣冰男子一邊策著馬,也是一邊笑著。

    奔了十來里,追兵想必也跟不上了。顧及馬力,四人才停在了茶館,歇了口氣。

    「嘿,沒想到憶情挺厲害的。」那本先戴了斗笠的少年,最先坐了下來,用著斗笠搧著風,一邊燦爛地笑著。「我還怕會出事,擔心得滿手是汗哪。」

    「好喝嗎?」那先前賣冰的男子也是坐了下來,摘下了黑紗帽,就是瞇著眼睛問著他。「真擔心?是誰一碗又一碗地喝著?我還擔心著準備不夠,整擔冰就要給你挖完了。」

    「我熱嘛。」那人嚷著。

    「我正在想,你如果還敢來討第六碗,我就送一碗貨真價實的迷魂糖水給你。「賣冰男子捏了捏那人的臉頰,沒好氣地說著。

    「哎喲,好小所氣啊。」那人笑了起來。

    好年輕啊。玄武看著兩人,卻是驚愣地忘了下馬。

    直到了身旁第三個人也下了馬,示意著要扶他下馬,玄武才連忙推了辭,自己躍了下來。

    走到兩人身旁,見他們還在談天說笑,玄武坐在了一旁,只是轉流打量著兩人。

    「……我是唐憶情,你好。」賣冰的男子瞧見了玄武的目光,微微一笑。

    「……多謝大俠救命之恩!」玄武連忙說著。

    「萬萬不敢當,該謝的人是他。」指了指身旁的人,唐憶情低聲笑著。

    「……小……小俠是?」眼見眼前之人只怕只有十八歲左右,玄武小心翼翼地問著。

    「……我就知道啦,沒人記得我了。」那人癟著嘴,沒有好氣地說著。

    「你長這麼大了,誰認得。」唐憶情輕輕撞了撞他的手臂,小聲說著。

    「……怎麼了?」點好了茶水,也坐了下的謝衛國瞧著三人,也是問著。

    然而,看著玄武打量的眼神,也是微微一笑。

    「先前有過一面之緣。」

    「……謝大俠?真是您!」玄武既驚又喜地說著。

    「……你瞧瞧,還記得師叔呢,卻忘了我。」那人對著唐憶情訴著苦。

    「……別為難人家了。」唐憶情小聲地說著。

    ……看著眼前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容,玄武才剛張了嘴,卻又闔了上。

    怎麼可能呢?會有這麼巧的事……

    「……你到底猜多久啊!」那人生氣了。

    ……玄武看著他,還是有些疑惑。

    「……不理你了!」那人氣得轉過了頭。

    又來了?唐憶情捂著嘴。

    「……靈兒?」不很確定的聲音,卻又帶著些期待。

    蕭子靈聽了,也是緩緩地回過了頭。

    「這麼久才想起來,笨蛋玄武。」蕭子靈小聲抱怨著。

    「……真的是靈兒!」玄武忍不住喊著出聲。

    「……對啊。」蕭子靈小聲地笑著。

    「……你……長大了。」玄武感慨地說著。「大到了我都要不認得了。」

    「……還好啦。」蕭子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

    「茶來了,客官!」

    等著夥計送上茶水點心,玄武依舊是溫和地看著蕭子靈,只把蕭子靈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著唐憶情。

    「啊?」唐憶情才剛喝上了一口水,就看向了蕭子靈。

    「沒事。」蕭子靈對著他傻笑著。

    「這位是?」玄武和氣地問著。「承蒙您照顧靈兒了。」

    「不不不,說什麼照顧,沒有的事。」唐憶情連忙說著。

    「可不是啊,可不曉得是誰,晚上不睡覺拿著把劍要抹脖子啊」蕭子靈吐著舌。

    可是曉得是誰,窩在人家懷裡一連哭了兩個禮拜,害得人家也是整天陪著哭啊。謝衛國瞄了一下蕭子靈。

    「……真是太好了。」玄武著著兩人,也是欣慰。「至少……看靈兒生得如此俊俏挺拔,蕭家九泉之下,也該略感欣慰了。」

    ……看了看玄武,感受著不曉得為何突然凝重了起來的氣氛,唐憶情只是勉強陪著笑。

    「……不曉得玄……呃……那個玄……」不曉得該如何稱呼,唐憶情有些結巴了。

    「叫我玄武就好,唐大俠。」玄武淡然一笑。

    「大俠二字萬萬不敢當。」唐憶情也是連忙推著。「請直呼我的名諱就好。」

    「憶情是我叫的,你跟我師叔一起叫唐憶情就好。」蕭子靈說著,拿起了一杯冷掉的茶水就是喝了起來。

    ……這個……

    「咳咳……不曉得玄武公子接下來欲往何處?我們定當一路護送。唐憶情說著。

    「……天下之在,早已沒了玄武回去的地方。」玄武只是苦笑著。

    「……還有山莊啊,玄武。」蕭子靈說著。「我帶你回山莊。」

    「……山莊?」

    「……你沒問過三位莊主。」謝衛國警告著。

    「……不要緊的啦,師祖一定很歡迎的。」蕭子靈說著。

    可你就沒想過,一旦接回了玄武帝,那人跟華親王還有察唯爾帝將會把苗頭都指向了山莊?謝衛國歎著氣。

    「……蝴蝶山莊是嗎?」玄武苦笑著。

    「嗯!我跟你說,山莊現在雖然改了地方,不過卻比以前還要美。山莊很大,我可以幫你一起蓋間屋子,你就可以在山莊愛住多久、就住多久。管他什麼華親王還是胡人,都不用管了。這天下要亂就給他亂吧,反正也不關咱們的事。」

    ……雖說有些面有難色,不過面對著越說越開心的蕭子靈,玄武也只是陪著笑臉。

    是沒錯啊,如今,自己還在希冀著什麼呢?雖產要孫將軍保全兵士的性命,然而,再度起義的機會本就渺茫。再說,就算他說一句,為我戰鬥吧,我的子民們!會聽從的,只怕也只有不滿十幾歲的市井小兒了。

    在夕陽的餘暉中悠閒地走著,朝著東南的方向。各自騎馬的四人,有兩個靠得特別的近。

    不是玄武跟蕭子靈哪,畢竟雖說玄武有很多事情想問,想要曉得他這幾年過得如何,然而蕭子靈還是沒有忘記舊愛。

    看著兩人親親熱熱地策馬並行著,彷彿有著永遠都聊不完的話題,玄武笑著問了不遠處的謝衛國。

    「是啊,感情好得很。」謝衛國也是爽朗地笑著。

    「可是不曉得是哪個門派的才俊?」玄武問著。

    「……唐門,不過我想他不喜歡自己的師門。」謝衛國有些遲疑地說著。

    「……這……人說,出淤泥而不染,我想唐公子只怕是一朵蓮吧?」玄武雖是如此說著,語氣卻是有些擔心。

    「……看來蕭子靈除了有了娘以外,還多了一個爹。」謝衛國呢喃。

    「啊?謝大俠說了什麼?」玄武連忙策馬靠近。

    「……沒。」謝衛國連忙揮著手。「……啊,對了,得快些札營了,天要黑了!」

    揀好了一處營地,謝衛國跟唐憶情一個負責生火,一個負責看行李加準備伙食,蕭子靈拉著玄武去撿柴火。

    一個堂堂的九五之尊,此時還要彎下腰來撿柴火,玄武看著眼前的草地,有了一些感慨。

    從艱難的境地到了宮中,雖說辛苦卻也是如魚得水。然而,此時再度從宮裡被趕出了朝廷,卻是一點都無法適應。

    多久了,每當自己天明醒來,急急忙忙想要上朝之時,卻發現身陷囹圄。那種感覺跟心情,沒有親自領會一番,真是無法想像。

    然而,看著正在媽媽撿乾柴的蕭子靈,玄武也是有些出了神。

    據他記得的,在京中的靈兒,也是個嬌貴的公子,不曉得是什麼樣的變故,會讓他甘心彎下腰來。

    「……吶,這些給你。」抱著一堆乾柴,蕭子靈給了玄武,就是可愛地笑著。「我曉得,年紀大了的人,彎不下腰。」

    「……」雖說不曉是他這話是明示還是暗喻,玄武是有些難為情地笑了。

    「把它抱回去囉,路上遇到了老虎還是獅子記得叫我啊。」蕭子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回頭走了遠去。「喔……啊,那你……」玄武問著。

    「我去抓些魚來,再吃那些饅頭肉乾我可長不高。」蕭子靈背著玄武走著,只是揮了揮手。

    他還以為蕭子靈就連野外的料理都拿起了手來。

    看著蕭子靈抱了一堆魚回來之後,就是朝著唐憶情咧嘴笑著,玄武也是笑了出來。

    冷掉的饅頭跟硬肉乾,比之前身為囚犯的伙食還差,然而他卻吃得格外的津津有味。

    「……是嗎,那你……」

    唐憶情一邊烤魚,一邊說著之前冒險著的『驚險故事』。聽著的玄武指著蕭子靈,不可置信地問著。

    「所以他就搶了強盜的銀子,還一面驚呼著,『欸?你瞧你瞧,他有銀子耶!』唐憶情學起了蕭子靈的天真聲音,可還有三分像。笑得玄武幾乎就要翻了倒。

    蕭子靈癟著嘴,想要辯解又是無從辯解。而且,手裡拿著、嘴裡吃著人家烤得香噴噴的魚,就算有萬般的委屈都只好往自己肚裡吞了。

    「對不住,哈哈……我想是我的錯……哈哈……」玄武一邊笑著,一邊嘗試著替蕭子靈『開罪』。

    「……本來就是他的錯了,給我綢緞寶石,又不給我金磚銀磚。」蕭子靈咬著魚,憤恨地說著。

    「……我又想起來了。」唐憶情又是說了。

    「……啊?」蕭子靈看著唐憶情。

    「……他啊,賣了夜明珠之後,堅持要換銀子,結果……」

    「哇!」蕭子靈連忙撲了過來摀住了唐憶情的嘴。總好險記得先擦了手,才沒在唐憶情的臉上抹上了一層油。

    「敢做就要敢當。」唐憶情咬了下蕭子靈的手,以示懲戒。

    「……對不起嘛。」蕭子靈縮回了手,懦懦地說著。

    我可沒聽過他說對不起啊。玄武又是一個驚愕。

    「……烤好了,誰要?」唐憶情遞過了另外兩條魚,可都是蕭子靈的方向。

    「嘿嘿。」蕭子靈不好意思地笑著。「就給你跟玄武好了,我跟師叔已經吃過了。」

    「一條怎麼夠吃,本來就是要給謝大俠。」唐憶情瞇著眼睛說了。「另外一條哪……我看就給玄武公子吧。」

    「……我跟師叔吃好不好?」蕭子靈小心地問著。

    「隨你,魚還很多。」唐憶情說著。

    「呵呵……」接過了魚,一邊自已吃了起來,蕭子靈從地上爬了起來,要給師叔送去另外一條。

    「玄公子請不要在意,不把他先餵飽,等會兒我們都給他瞪。」唐憶情笑著。

    「怎麼會呢?我已經飽了,多的再給我就成了。」玄武誠心地說著。

    「吶,還要不要?」唐憶情又遞過兩條。

    這魚烤了大半夜才完,拿著最後的兩條,唐憶情笑著。

    玄武跟謝衛國是已經被餵飽了的,早就撐不住眼皮,到了一旁披著大氈睡了。

    只有蕭子靈跟唐憶情還守著火,一個烤魚,一個磨著要看他放迷藥到梅汁裡的手法。

    「好!」蕭子靈連忙接了過來,眉開眼笑地說著。成長中的男孩子,肚子可真是個無底大洞。

    唐憶情笑著,一邊整理了火堆。

    「……可是,憶情,你不吃啊?」咬著魚,蕭子靈問著。「饅頭也只吃了一半,不會餓嗎?」

    「不會。」唐憶情微微笑著。「你吃就好了,我吃不下了。」

    「一定是給熱到了。」蕭子靈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擔心地說著。

    「……也許吧,明天就會好些了。」唐憶表情輕輕說著。

    「如果不舒服要跟我說喔。」蕭子靈說著。

    「嗯。」唐憶情柔柔笑著,看得蕭子靈反而有些呆了。

    「……憶情,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要跟你說……」

    「嗯?說吧。」唐憶情一邊說著,一邊整理起了營地。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漂亮?」蕭子靈小聲地說著。

    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唐憶情只是說著。「沒有,就只有你會這麼說。」

    「那是因為他們眼睛都瞎了。」

    「喔,是啊是啊……」唐憶情苦笑著,顯然是應付了事。

    真是的,真要說起漂亮,眼前這個一直盯著他瞧的蕭公子,才是個玉雕成的翩翩佳公子吧。再加上雙精神采奕奕、古靈精怪的眼睛,跟他站在了一塊兒,只怕還沒有人會發現自己。

    「憶情,你真的很漂亮呢。」蕭子靈還是真心地說著。

    「是是是……」唐憶情一邊應付著,一邊還順道捉過了蕭子靈的雙手幫他用布擦著。

    「你不可以喜歡上別人喔。」蕭子孫靈警告著。

    「來不及了。」

    「啊?」

    夜裡蕭子靈的哀號聲驚動了本已睡著的謝衛國,然而他只是好笑地歎了口氣,接著就繼續睡著了。

    「是誰!是誰啊,憶情……」

    「噓,小聲點,會吵醒別人的。」唐憶情連忙說著。

    「……華清雨?」

    「才不是!噓!還不趕快睡覺!」

    「不管啊,你不說我就不睡!」

    「噓!噓……」

    看來還有大半夜可以吵的。謝衛國只是歎息。

    今天兩個人還是膩在了一起啊。

    玄武看著眼兩人幾乎就要讓馬頭相撞的一般親暱,只是感到有趣地笑了。

    他可真沒想到,早些年那張牙舞爪的靈兒,如今收起了爪子,跟貓兒一樣地膩著人家了。

    「先前抱了兩個禮拜都不嫌煩,現在一天到晚還膩在了一塊兒,可希望某人不要喝乾醋了。」謝衛國看著兩人,也是低聲歎著。

    「啊?」玄武看著謝衛國,還是沒得聽了清。

    「別擔心,我最近八成得了自言自語的毛病。」謝衛國沒好氣地說著。「只是,我的寶貝師姪八成忘了後頭還有追兵,前方有著船期,只當著游花園來了。」

    「呵……無妨啊,看著靈兒笑,我心情也好上很多了。」玄武說著。「以前在宮裡,我很少看他笑得這麼開心過。」

    「是啊,他可開心了。」謝衛國搖著頭,雖說有些無可奈何,不過還是帶有些放縱的。

    「我只希望歲歲年年就看他這麼笑著,這江山,只當做了場夢吧。」玄武說著。

    「……你是因為沒見過殘酷的一面,才會如此說。」謝衛國說著。「戰場?戰場上死的是年輕力壯的士兵,從生到死只是片刻之間。如果你見到了南方的樣子,就不會這麼說了。」

    「……玄華他……」

    「再怎麼燦爛的光芒,總有更深的黑暗。戰場上死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士兵,田里就會少了一個莊稼漢。家裡就會少了個兒子,妻子就會少了相公,兒子就會少了父親。戰爭結束了,殘酷的日子才要開始。」

    「……是我不爭氣。」玄武苦笑著。「辜負了山莊的好意。」

    「……你曉得了?」謝衛國微微笑了。

    「……猜到了八分,不然沒這麼順利。」玄武苦笑著。「之前自己感謝上蒼,後來才漸漸曉得了,上蒼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當日讓我逃到了蕭家……不過,對靈兒來說,只怕是個劫難才是。」

    「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謝衛國輕輕說著。

    「……謝大俠……」

    「在我小的時候。」夜裡,輪到了玄武講故事,玄武裝起了陰森森的臉,講著他唯一記得的一個鬼故事。

    蕭子靈哆嗦著,拉著唐憶情的袖子,而唐憶情也是顫著唇,小心翼翼地聽著了。

    然而,謝衛國只是坐在了火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宮裡,西邊的小樹林進埋著處死的宮人屍體。有的親人領了回去,有的親人不在了,就只好放任著孤魂野鬼飄蕩。那天,我睡不著,溜出了宮,結果……聽見了啃食骨頭的聲音。」

    「哇……」蕭子靈閉起了眼睛,只剩下唐憶情一人獨撐大局。

    「我以為是野狗啃著屍休,結果……不是!」

    玄武在火光旁比手畫腳著,驚得唐憶情也是抓緊了蕭子靈的手臂。

    「是人!一個男人,正在啃著女人的屍體。」玄武陰森森地說著。「我本以為他是餓瘋了,不過不是,他只是找著了他的愛人,他那被強押入宮、成了先王寵妃的愛人,一個一個月後就被處死的女人。懷著他的孩子,死了以後眼睛還沒閉上。」

    「哇!不要說了!」唐憶情嚇得也是閉起了眼睛,縮在了一旁。

    「……什麼嘛,就是人啊。」蕭子靈卻是張開了眼睛,有些無聊地說著。

    「……是很恐怖的、很恐怖的人啊!」玄武不死心,就是繼續虛張著聲勢。「他的雙眼紅腫,頭髮凌亂,手上拿著女人的手臂就是這樣啃啊啃的……」

    「不就是人吃人,跟吃豬肉有什麼差別啊。」

    「哇!子靈!別再說了!」唐憶情嚷著。

    「不恐怖。」蕭子靈癟著嘴。玄武宣告失敗,垂著肩膀落下了陣來。

    「換我說了。」蕭子靈挺起了胸膛,一邊拍著唐憶情的背,表示了安慰以及男子氣概,接著就是陰森森地說了。

    「那時候,我還沒死心,總想著要逃出山莊。那時候啊,胡人整隊整隊的,日以繼夜地在山莊布下的迷魂林裡搜著。我要躲著胡人,又要躲著師祖,只好一直一直往黑暗裡頭逃去。結果……」

    都還沒說到重點呢,唐憶情的眼睛就已經是閉了死緊。

    「啪,一支比我頭還大的蜘蛛掉到了我頭了。」

    「嗚!」唐憶情抓得死緊。

    瞧了瞧他,蕭子靈一向記得怎麼讓某些人害怕。

    有些心滿意足地抱了住發著抖的唐憶情,蕭子靈看著玄武,表示已經說完了。

    啊……就這樣?玄武只覺得臉上的肌肉有些抽搐。

    沒錯啊,就這樣。蕭子靈得意地笑著。接下來?接下來那只蜘蛛緊接著就讓自己抓了下來踩死了,有什麼好說的。

    呵呵……拍著唐憶情的背,蕭子靈只覺得十分的快樂。

    「……輪……輪到我了?……」唐憶情低聲問著。

    「……沒關係啦,想說的時候再說羅。」蕭子靈一點都不急。

    「我……我想到了,最恐怖的事情。」在蕭子靈的懷裡,唐憶情低聲說著。

    好好的,自己嚇自己做什麼呢?謝衛國歎著,只覺得無法理解。

    「……那時候,母親死了,我輪到了柴房劈柴,一天要砍三百斤,那時候我才八歲。」唐憶情低聲說著。

    蕭子靈小心翼翼地聽著。

    「每天,我砍到了雙手起了水泡,隔天在手掌上綁了破布,就是繼續砍著。因為,如果沒有砍到了足夠的柴火,吃飯燒水煉丹全都要停擺。況且……如果我砍不到了足額,就沒有晚餐吃。那是我一天中唯一的一餐,唐門裡,沒有用的人不配糟蹋糧食。」

    「……憶情……」

    「那時候,我拖著腳,他們叫我跛子,喜歡拿我說笑話。」唐憶情苦笑著。「不過,年紀小,懂得什麼?只曉得娘親死了以後,就沒人喜歡著自己。捧著碗飯,蹲在了角落吃,就已經是全然的滿足。」

    「別說了……別說了……」蕭子靈閉著眼睛,反而窩在了他懷裡。

    「……我有很多堂哥堂弟,而裡頭,第十四個跟第十五個最叫我害怕。」唐憶情說著。「他們喜歡作弄我,而且手段越來越狠。」

    「我殺了他們給你報仇。」蕭子靈悶悶地說著。

    「……不用了,因為有人已經幫我出氣了。」唐憶情無奈地說著。「那天,他們想到了新把戲,把我從柴房拖了出來,要餵我的血給蠱吃……那是只小小的,鮮紅色的蜘蛛,他們就這樣抓著我,讓蜘蛛一口朝我的手腕咬了下去。好疼啊,好疼,簡直是火燒一般的疼!那時候……六師姐站在了院落口,只是靜靜瞧著。」

    蕭子靈沒有說話了,他只是抱著唐憶情,靜靜聽著。

    「等到我昏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醒了。那時候,天已經要黑了,我的右手腫到三倍粗,發著青紫,可我想著的只是還有兩百多斤的柴,沒砍完前不能吃飯。可是我右手已經抓不到了斧頭,只得用著幫條綁著。」

    看了看不遠處的黑暗,謝衛國微微瞇起了眼,不過卻還是沒有說些什麼。

    「我拚命地砍,眼淚流了下來我還娘它礙事,它讓我看不清楚木柴,有時候會劈空了。我生平第一次希望日頭不要下得這麼快,我一直一直砍著,只希望來得及……」

    似乎感受得到那種恐怖的心情,蕭子靈也是縮起了脖子。

    「……說完了。」唐憶情苦笑著。

    「……後來呢?憶情……」蕭子靈小聲問著。

    「後來,我當然沒有飯吃了。」唐憶情聳著肩。「而且還讓大人打了幾十棍,關在了柴房。我的解釋沒人要聽,聽了又是如何?讓人害?那是因為自己太過軟弱,沒有用的人不需要憐憫。」

    「……你才不是沒有用的人。」蕭子靈低聲說著。

    「後來,我就遇見了六師姐。」唐憶情低聲說著。「那時候第一次見到了她,還以為是個仙子。她是正宗出身,才十歲大就出落得彷彿天仙一樣美麗。綁著兩隻黑油油的長辮子,穿著鮮紅色的綢緞衣服,非常……非常的漂亮,而且……手上提著要拿去倒的溲水。」

    「憶情!」蕭子靈搖了搖他。

    「……別這麼吃驚,那時候,有得吃就好,管他餿不餿呢?」安撫地拍了拍蕭子靈,唐憶情柔聲說著。「不過,師姐那時候是特地來瞧我的,她說她一見我就喜歡,她要我成為他第一個男妃。我不懂了,問她什麼是男妃,她說就是一個玩具。」

    早就知曉她師姐是什麼樣的人,蕭子靈只是有些難過。

    「玩具?只要可以吃飯,算得了什麼。」唐憶情說著。「那時候我說好,只要她把溲水給我吃,結果,她笑得好誇張。」

    「唐公子。」玄武小心提醒著他。

    「不要緊,說出來我還好過些。」唐憶情卻是苦無其事地笑著。「那時候,她說就連她養的蠍子,喂的也是白胖胖的娃兒,讓我吃溲水,削了她的面子。」

    「……然後呢?」蕭子靈小聲問著。

    「她帶我去了廚房,要廚房開伙煮吃的給我。結果那廚子不買她的帳,畢竟她出身雖然尊貴,可也只是排了第六,又是個女流之輩……然後,她在他轉身的時候,從靴子旁拔出了一把匕首,一刀剌進了他的心臟,既快又狠,他就連叫都沒來及叫就死了。」

    果然是從小就這樣。蕭子靈吐著舌。

    「然後我就在屍體旁邊狼吞虎嚥著剩下的青菜水果,又用水煮了肉來吃。那時候,真是覺得自己進了天堂。」輕輕拍著蕭子靈的背,唐憶情越說越是輕柔。「後來那兩個堂兄又來了,正把我拖出柴房的時候,就讓六師姐遇上了。她問了,是誰動了她的玩具,那兩個人一見了她就是連滾帶爬地逃了。我呆呆站在了那兒,只覺得有人依靠的感覺真好,再也……沒有人會欺負自己……」

    蕭子靈閉著眼睛,似乎有些想睡了,唐憶情也是微微笑著,替他把大氅披了上。

    「……後來呢……」蕭子靈小聲地問著。

    「後來,她就是我的天,我唯一可以躲著的地方,除了她以外,唐門沒人再敢動我。不過,在幾個晚上過後,她越來越是過分,到了後來……我拿起了匕首,想要了結自己的性命,卻只剌了一分,就痛得停下了手……子靈,我既怕痛,又怕死,才從地獄般的痛楚爬了出來,又怎麼敢回去。就這樣,苟延殘喘著,直到她終於殺了大師兄、二師兄跟三師姐,唐門長老才發了怒,把她派去了邊陲之地,說是任務,卻要她再也回不來。那時候,又有個師兄要到中原出任務,想找個看來可憐的人當誘餌……我一毛遂自薦,自然就是我了。也就是這樣,我來到了中原,遇上了清雨跟他師叔,他讓我生平第一次曉得了……原來,我也是可以當一個人的。」

    細細微微的哽咽聲在黑暗中響了起,謝衛國正想要開口,卻是因為聽見另外的聲音而凝神注意著。

    而這一頭,唐憶情在已經半夢半醒的蕭子靈耳邊,輕聲說了。「然後,我遇見了你跟大哥,我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似的。子靈,我很喜歡你,真的。也許,不像是大哥或是清雨那樣的喜歡,不過卻也是很喜歡、很喜歡的……」

    「……有追兵!西北方,三里遠!」

    謝衛國突然跳了起來,沉聲大喝著。

    這一喊,蕭子靈就是驚醒了,跳出了唐憶情的懷抱,緊張地瞧著。

    「我們這兒有兩個不能打的人,先走!」

    謝衛國喊著。

    可唐憶情跟玄武面面相覷了一下,就是苦笑了,各自躍上了馬。

    「黃河邊見,記得先前約好的地方?」謝衛國叮嚀著。

    「是的。」唐憶情低聲說著。

    「你帶玄武走,我跟蕭子靈兩人引走追兵。蕭子靈,上馬。」

    「好!」

    這邊謝衛國上了馬,蕭子靈也是連忙躍了上。

    而唐憶情兩人,則是策了馬繼續往東南走了。

    雖說擔心著蕭子靈兩人,不過待了下去也只是累贅。

    唐憶情與玄武跑著馬,有著同樣的心思。

    「誰!」

    可沒想過這往東南的路上,沒有追兵不過卻有批山林野盜。

    這一闖,驚了營區,卻是惹來了十幾個煞星。

    只見十幾雙亮閃閃的眼睛逼近了自己,兩匹馬恐懼地往後退著。

    「……唐公子,你先走。」玄武低聲說著。

    「……不行,你有了什麼事,子靈會傷心。」雖說害怕,唐憶情還是拔了劍。

    「……你也是啊,靈兒就不會難過?」玄武低聲說著。「要留,一起留。」

    「好……」唐憶情顫著唇,勉強說著。

    「喲!手還在抖著啊?」那些賊人笑成了一團。

    「……你們要銀子嗎?僅管拿去就是了。」唐憶情從背上解下了包袱。

    「……真是抱歉了,銀子要,還要馬,也要命。」那首領一般的人冷冷說著。「讓你瞧見了我們的營地,只怕要引來了官兵。」

    ……今日,只怕走不了了。唐憶情心酸地想著,可沒想過,竟然是死在強盜的手上。

    大哥……兩年之會,只怕要誤了。青青……

    「唐公子,今日玄武受您大恩,就由我來斷後。您先走。」玄武低聲說著。

    可你若有了萬一,子靈不是哭斷了肝腸?唐憶情看著玄武,心裡只是苦澀。

    「快走!」玄武喊著。

    「今日我們誰都別走,能活就一起活,如果我先走了,只怕將來的日子比死還要難過。」

    提起了寶劍,唐憶情從馬上躍了下來,那劍光比寒冰還要冷冽。

    「好劍……」那首領讚歎著。

    「……好!唐公子,今日我們合力抗敵,誰也別說先走的話語。」玄武躍下了馬,站在了唐憶情身邊。

    只是,雖然說得豪邁,唐憶情的下盤卻還是看得出來扎得不穩,就連握著長劍的手,都彷彿是在顫抖著。

    雖說大哥教了自己一些防身的劍招,可他也沒有機會真的與人對敵過。躲在了他的羽翼下,除了師姐又會有誰敢打自己的腦筋。

    「喔?那我就先來會會!」一個漢子狂笑著,拔刀就是大步走來。只見森冷的刀鋒越來越近,唐憶情卻只像是嚇得呆了似的,一動也不動。

    「對,就是這樣,乖乖的讓老子砍,不會讓你痛太久!」

    「唐公子小心!」就在漢子砍下的那一剎那,玄武驚叫著。、

    然而,一道劍影過,噴出的鮮血卻不是唐憶情的。

    本能性的一招才過,一個壯狀就被輕而易舉地截胸砍殺。唐憶情驚嚇的程度絕對沒有其他人的小。

    好鋒利的一把寶劍,好狠的劍法。

    「真是個練家子!先斃了他!」首領喊著。

    於是,對著拔了刀衝來的強盜群,唐憶情咬了牙,一劍又一劍地苦苦擋著。

    沒有太多對敵的經驗,在那危急的時分,只能把劍招一遍又一遍地舞著。拼著至少能護著全身,哪還能想得到傷敵。

    然而,即使只是如此,那簡單卻又致命地劍招卻還是將他腳下的草地染了紅。

    隨著劍招使得越來越是順手,劍下的亡魂更是累積得越快。

    只見月光下,那長長的、美麗的黑髮在激鬥下披散著。唐憶情緊張的表情越來越是平靜,蒼白的臉也越來越是冰冷。胸口漸漸放了空,沒有顧忌,更沒有了無謂的憐憫。一劍七殺,即使是四濺的鮮血,也只是黑夜的華麗點綴。

    玄武也是沒有閒著,長拳使了出,就算是沒有兵器,也是至少能夠保身。

    大部分的人見唐憶情有兵器,手上的刀也總是往他身上招呼。看得玄武可以說是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見到他漸漸的也是游刃有餘,那擔心也就轉成了讚歎。

    原來唐公子也是名江湖新秀。

    但是,腳邊的屍體堆了一具又一具,唐憶情咬著牙,卻也是漸漸體力不支。

    內力早已凋枯殆盡的他,儘管劍招犀利,那猛烈跳著的心也是讓他就連站都要站不穩了。

    「唐公子!」玄武擔心地喊著。

    對不起,大哥,青青真的太沒用了……唐憶情絕望地想著。

    「憶情!」

    遠遠的,傳來了華清雨的聲音,唐憶情一個回神,就是一把青色的寶劍加入了戰局。

    「抱歉,我找了一會兒。」華清雨也還在喘著。打從他回頭去找馬匹,再沿著東南的路找他,這一個耽擱之間,差點就要來不及。

    與他背對著背站著,唐憶情總覺得很多事情想問,然而卻是沒有時間問了出口。

    「您是?」玄武也來了,三個人背靠著背,盯著環伺的敵人。

    「華清雨,華山的弟子。」華清雨淡淡一笑。「替我護著憶情,這些我來就好了。」

    「好個狂徒。」那首領也站了出來,手上持刀。

    「我的劍,很久沒有沾血了。」華清雨緩緩說著。

    護著唐憶情,玄武擔心地看著敵陣中的華清雨。

    饒是多麼強的劍客,是要如何在包圍之中勝出?

    「咳……咳咳……」唐憶情在他身邊咳著,到了最後,就是跪了倒,以劍撐地,痛苦地喘著。

    「唐公子?」玄武輕輕攬著他,低聲問著。

    「……」看著敵陣中的華清雨,唐憶情自然也是焦急著的。那一聲又一聲的慘呼,會有哪個是他的呢?然而,他就連跪都跪不穩了,又要怎麼……

    「……唐公子?唐公子!」玄武著急地抱著昏厥過去的唐憶情,低聲喚著。

    此時,另外的一頭,華清雨劃開了最後一劍。那清冽的一劍、華美的一劍,有著二十年的精純火候以及極深的內力。

    當最後一個敵人倒下後,他在自己衣上擦了劍,才收劍入鞘。

    再來十倍的人,他也不見得會怕。他本就不是一般的劍客。

    「他怎麼了?」見著唐憶情蒼白的臉,華清雨蹲下了身,擔心地問著。

    「不曉得,一停了下來,就喘得很厲害。」玄武搖了頭。

    「……我帶他,他的馬請你幫忙牽著。」華清雨低聲說著,接過了唐憶情,將他打橫抱了起。

    「可我……不曉得集合的地點。」玄武跟著走了幾步,苦笑著。

    「……不要緊,他需要休息,找個客棧讓他歇上一晚再走。」華清雨看著懷裡的唐憶情,有些心疼的地說著。

    「……劍……大哥的劍……」迷濛之中,唐憶情卻是低聲呻吟著。

    「……是這把吧!」玄武連忙跑了過去,為他拾起了劍。

    收劍入鞘,華清雨這才一示意遞過,唐憶情就是緊緊抱著,接著才又昏沉沉地睡了去。

    「……他真是個幸運的男子。」華清雨苦笑著,躍上了馬後,接過了唐憶情,把他護在自己身前。

    「這附近有家客棧……我剛住過。」華清雨又是苦笑著。「走吧,先去歇歇。」

    ——第七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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