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是唐門的人害死飛英?」二莊主怒極反笑。「然後,你說這個唐門的人是無辜的?」
「是!」蕭子靈咬著牙,還是如此說了。
「為什麼?唐門的人不值得你這麼做的,他是曾經救過你什麼的是不是?」三莊主不解地問著。
「……憶情不只救了靈兒,還是靈兒的朋友。」蕭子靈說著。「師祖,憶情雖然是唐門的人,可是他沒做過壞事!」
「你跟他倒熟得很。」二莊主冷冷說著。「看來你是他肚裡的蛔蟲,還是打從他出娘胎後就一直跟著了?」
「不是的,師祖,您別發怒。」蕭子靈的語聲放了軟,「只是,憶情這人是真的很好的,只要給他點時間,您就會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唐門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靈兒,你確定嗎?不是給他騙了?」三莊主問著。
「要不是憶情,靈兒現在不會活生生在這兒跟師祖頂嘴啊。」蕭子靈說著。
「要不是唐門的人,飛英也不會……」二莊主說到一半,便扶著自己的額頭,不發一語。
當場氣氛凝重了起來,而唐憶情沉重的呼吸聲聽起來是特別的刺耳。
蕭子靈低下了頭,也是不發一語。
三莊主的臉色也變了,變得有些傷感,卻又有些無奈。
「雲開,你看著他,等他醒來再說。」二莊主說著。
「是。」
匆忙之中遷莊,一切都混亂十分。
眾人修建了傾頹的木屋,也將附近打掃了乾淨。
幾個弟子輪流回莊報著消息,說是南蠻子還不死心,守在莊前不肯走。
雖說有些可惜過去的建設,但是眾人也對回去原址本來就不抱有著太大的希望。
再說,雖然過去的山莊既優美又寧靜,然而卻是跟外界的往來是越來越密了。
莊裡不堪半隱居生活的人早就離了莊,而現在留下來,卻是巴不得山莊離江湖越遠越好。
也因此,新的地方是比過去更為隱密的了。
在以往用來讓一些莊裡人真正隱居的地方,現在成了眾人暫時的避難所,可能的永久居留地。原來的居民對他們的遷入沒有表示關心,也沒有顯示出敵意。只是,就跟以往一樣,抱著的是漠不關心的神情。
頂多,就跟以往一樣,找個更加更加隱密的地方了。
一個不跟山莊斷了根,卻又不會受他人打擾的地方。
眼見眾人忙進忙出,那位被稱作雲開的弟子只是靜靜看著書。最近這位唐憶情的出現,讓他開始對唐門的事物又有了興趣。最近多了不少唐門的東西,可真讓他眼界大開。尤其是,那位唐憶情口中的師姊。
以前在杭州的時候,也只知道她是唐門裡備受重視的新秀,在她手裡,就折了不少「正派人士」。只是,他沒料到她真替唐憶情擋這一劍。
是這個女魔頭終於動了情?還是一樁苦肉計,把唐憶情送進蝴蝶山莊?
天色暗了,他從懷裡掏出了火摺子,點亮了眼前的油燈。繼續讀著。一直到讀完了一本,他放下了書,伸手取過另一本。
此時,他才發現唐憶情的眼睛已經睜了開。
帶著空茫的眼神,唐憶情看著他,卻也不是看著。
「既然醒了,就別裝神弄鬼。」男子漠然地說著。「吃點東西。師父要見你,我明天就帶你去。」
「……我師姊呢……」唐憶情低啞地問著。
「逃了。」男子冷冷說著。
「那就好……」淡淡的,唐憶情笑了。
「……我還以為,你身上的毒是你師姊下的。」男子說著。
「……是子靈跟你說的嗎……」唐憶情微微闔上了眼眸。
「是。」男子歎了氣,放下了書。今晚八成沒心神看書了。
「你別在意,繼續看吧,當我不存在就好。」唐憶情輕輕說著。
「……你說什麼?」
「我之所以不出聲,是因為看你讀書太入神,不好吵你。」唐憶情說著。
「……你是在討好我嗎?」
「……不是。」唐憶情重新閉上了眼睛。「而是,我已經習慣了不存在。」
「……你餓不餓?」
「好晚了,不用為了我吵醒其它人……」
生是唐門的人,死是唐門的鬼。當兩位莊主一再追問唐門裡的事情,而自己卻緊閉牙關之時,就已經做好了最糟的準備。
儘管現在蕭子靈就在外頭守著,想必還不斷踱著步,他知道,在這兩位前輩面前,即使是蕭子靈只怕也保不住自己。
其實,鬼門關上走過了兩遭,這種事看得也淡了。想起自己從崖上躍下的瞬間,也不覺得死有什麼可怕的。
想著想著,從嘴邊不禁浮起了淡然的笑容。生也好,死也好,反正人生也白白走上了一遭,快些了結了也好。
然而,本來渾身散發著殺意的二莊主,卻是漸漸平和了下來。看著唐憶情,她反而有些疑惑地問著。
「你剛剛在想些什麼?」
「……」仰起頭,唐憶情更是有些愕然。二莊主的表情回復了平和,甚至……是否自己有著錯覺……更是有些慈祥的。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表情,你在想些什麼?」
「我……」唐憶情狼狽地閃躲著二莊主的眼神,然後輕輕說了。「晚輩是在想……拚著讓二莊主責罰,也決不肯透漏師門半點消息。」
「……為何你不怕?真以為我狠不下心?」
「……不是的,前輩……晚輩已經不覺得……這條命有什麼值得眷戀的了……」
兩位莊主放過了他?
當唐憶情走出了大屋之後,還不敢相信這件事實。
不僅如此,兩位莊主還說,只要他不擅自出莊,他可以做任何事。
為什麼,他突然變得如此幸運?
二莊主還說,等到大莊主回來,他的毒跟傷她們會想辦法。
這就是蝴蝶山莊的一向行徑嗎?跟在師門裡聽到的,何止天差地遠……
「憶情!看我!」
不遠處,蕭子靈的聲音傳了來。唐憶情愕然地轉過頭時,便見到了讓他目眩神馳的劍法。燦爛的紫光將蕭子靈圍成了一個光圈,蕭子靈身上淺藍色的布袍隨著劍氣飄揚著。
真美……唐憶情看得更加出神了。
蕭子靈的動作優雅而流暢,靈活而穩健。儘管劍招瀟灑不羈,下盤卻是踩得極穩。劍神凜凜,燦爛的雙眼滿是自信。
這本就是絕世的劍法。在蕭子靈收起劍招後,唐憶情不自禁地拍著掌。
「好……太好了!」
「呵呵,怎麼樣,不錯吧。」蕭子靈對著唐憶情傻笑著。
「雖說不差,還多的是待磨練。」冷冷的聲音從唐憶情身後傳來,唐憶情一驚,連忙回過了頭去。
那個先前刺傷他師姊、監視著他的男子,正彷彿看著小孩雜耍般,露出了不曉得該安慰還是該狠狠責備的表情。
「你……師伯,請師伯指教。」蕭子靈咬著唇,不服氣地說著。
「十一師弟是這麼教你的?亂七八糟的劍法。」那人冷冷笑著。
蕭子靈瞪大了眼,踏上了一步。
「你使哪套劍法?」
「孤葉寒星。」蕭子靈暗暗嘟著嘴。
「喔?十一師弟這幾年沒回莊,竟然見得著這套劍法?」
「是我……我自己練的,看過了劍譜,就……」
「沒請教師長就自己瞎摸著練?」那人看著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師弟是這麼教你的?」
你!別動不動就怪在師父頭上!蕭子靈咬著牙。
「不服氣?尊師重道的道理,師弟沒教過你?」
又來了又來了。蕭子靈捏著手,氣得簡直要發火。「請師伯指教。」
「氣不順,手不穩,腳步太沉,劍氣太鬆。」那人說著。
「……稟師伯,師侄認為劍招本是無神之物,不用拘泥。」蕭子靈咬著牙。
「這倒像是師弟會教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師父教錯了嗎!蕭子靈猛然抬起頭,眼裡是滿滿的不服。
「別告訴我你都是這樣看你師父的。」男子皺了皺眉。
「稟師伯,您……不是我師父。」蕭子靈咬著牙。
「也難怪你,飛英去得太早,想來也無法好好教你。」男子歎了氣,從蕭子靈的手中取過了紫稜劍。
蕭子靈默默退到了一邊。
「師弟說的都對,只是,這樣就不配叫做孤葉寒星了。」
劍尖輕顫,紫光中透著陣陣冰冷的氣息。男子對於這極為冷門的劍法,似乎卻是記得極熟。一招一式,嚴謹而有法度,一揮一擊,不至於陰柔,卻又不見過於猛烈。
本來還有些憤憤不平的蕭子靈,暗歎一聲,也不再說些什麼了。
緻密的劍網,一連十三記綿綿不絕的輕拍,嗡嗡不絕的輕響直震到了蕭子靈跟唐憶情的心裡。
「孤葉寒星,是當年唐門早已失傳的劍法,你為何要練?」
「……知己知彼。」蕭子靈吐著舌頭。
「……胡鬧,這瘋人創出的劍法能練嗎,當心走火入魔、失了心智。」男子搖了搖頭。「要練,就練這套踏雪尋梅。」
男子劍鋒一轉,便是大開大闔、曼妙無比的劍式。男子身上繡著黃雲的白衣隨著男子的飛躍而飄了起來,男子輕輕一蹬樹身,翻身、劍尖點地,大回身、揮劍,傾身、輕躍,顫劍、偏轉、黏、貼、打、拍。
最後,三朵劍花挽起,男子才收回了劍。「將近三年沒使了,果真有些生疏。」男子把紫稜劍隨手插在了身旁的地上,走回了自己房裡。「要練就練這套,至少安全些。不會的話再來問我,不然別吵我唸書。」
蕭子靈在院裡苦練著劍,唐憶情束手一旁呆看了一會兒後,一個年幼的男弟子搬著疊到幾乎要遮住他視線的書本,有些吃力地走了過來。
「我幫您拿。」走了過去,唐憶情連忙要伸出手。雖然那個弟子身體只有微微偏了偏,意思卻是已經很明顯了。
唐憶情微微僵了僵。正要擠出點微笑,那弟子卻是開口說了。
「師父說你要好好休息,這些粗活我們自己來就好。」
「……不,請讓我幫忙,我已經好多了。」唐憶情連忙迎了上去。
「不行不行。」那弟子輕輕巧巧拐了個彎,避開了唐憶情繼續走著。
「請讓我幫忙。」唐憶情一路跟了過去。
「你真是奇怪,我們躲都躲不掉的工作,你還搶著要做。」目的地似乎還很遠,那弟子逼於無奈分給唐憶情一小疊書後,一邊走著、一邊說著。
「……其實我是閒得發慌。」唐憶情承認了。
「真好。」那弟子歎了口氣,似乎感慨萬千。
「……這些是什麼,為什麼要搬得那麼遠呢?」唐憶情找著話題。
「就是那些什麼心訣、劍法之類的吧。」
「……咦!?對不起,我……」唐憶情低頭才瞄了一眼,頓時覺得手上的書燙得他幾乎要拿不住了。
他現在手裡拿著的,可就是本武當派的心經,不傳之秘。
「幹嘛?」那弟子疑惑地看著他。
「我……這些東西給我拿好嗎?」唐憶情是既為難又尷尬。
「本來不就是你要拿的?」
「這……我先前不曉得是這麼貴重的東西,我……」
「有什麼貴重,不能吃又不能穿。」弟子朝他吐了吐舌,繼續走著。
「可是,這是別門派的……」
那弟子斜斜瞄了他一眼後,八成打算不再理他了。
那弟子帶著唐憶情走向了一處山壁。
也許是洞穴入口的地方,掩著一扇暗黑色的門。唐憶情推了推,它卻是聞風不動。
「啊,又卡住了嗎?」那弟子探過了頭。
把手上的東西都交給了唐憶情,那弟子雙手使力,那門發出極為沉重的聲音,向旁滑開了。
「得上些油才行。」那弟子喃喃念著,拿過了一些書,領著唐憶情進了去。
眼前一暗,待要適應了這亮度,唐憶情發現了室內的巖壁有著薄薄的一層綠色螢光。
「看得見嗎?」那弟子問著,點亮了一旁的油燈。
豁然開朗的感覺。唐憶情微微一個驚呼。寬達三丈的洞穴延伸而去,似乎見不到盡頭。兩旁的架上擺滿了書,真要細數,怕要有了上萬冊。
「喂,別發呆啊,東西先放這兒,等乾了再來處理。」弟子頂了頂唐憶情的手臂,示意他把手上的東西擺在最靠近入口的大桌上。
唐憶情幫著那個弟子,把書一本本分開來攤好。想是因為濕氣重,書本的一角都泛了黃,有些墨漬更是暈了開。
一邊惋惜著這些武學寶典落到了如此的下場,唐憶情瀏覽著手下的書籍,卻在最後無聲地驚歎著。
萬物論,生剋,五毒寶典、機巧變……唐憶情的手指微微顫著,撫過了這些書的名字。收藏在師門的單傳之秘,只傳下任掌門的鎮派之寶……還有,殘心訣……相傳早已失傳了的……
「其實,現在也沒人看這些了,不過這可是當年各派掌門的深情厚意哪。等到大莊主回來,看到這些書成了這樣子,怕要傷心透了……」那個弟子歎著氣。
唐憶情只有微微回過了神。
「不過,現在也只能看看陰乾了之後成了什麼樣子。真要是字不能認了,也只得重謄了一份。」那弟子吐了吐舌。「不過,除了七師兄外,八成也沒人記得裡頭寫著些什麼了。」
「……這裡沒人看守嗎,這麼貴重的……」
「這裡都是自己人,防誰啊?」弟子笑了笑。
不能入睡。
眼前儘是那燦燦的劍影。本該是本門的劍法,卻在他人手裡發揮得淋漓盡致,這是什麼道理。然而,最讓唐憶情翻來覆去無法成眠的,是有關於那些在師門裡連想都不能想要去碰的典籍。
傳說中,無敵於天下的劍法。傳說中,蘊含著驚人巧思的機簧。千影神針是怎麼造的,軟雲煙為什麼能無色無味、日走千里,當年的鬼才究竟是敗在哪一招……
越要自己別去想,就越是忍不住要想起。
想什麼,武功都廢了,之後只怕也練不成武。還想什麼……
幫著把書都搬了進去,也幫著用撣子輕輕拂去架上沾著的塵灰。
他總是安安靜靜地做事,就跟他當初在唐門裡的一樣。不同的是,即使是不同的門派,蝴蝶山莊裡的人卻比自己師門裡的人還要親切。
漸漸的,除了蕭子靈以外,本來看起來像是高不可攀的眾人,也不再那麼的令人懼怕。
在這裡的日子,不需去算計什麼、擔心什麼……真的會忘記很多事情。
「憶情,你幫我把這些拿給七師兄好嗎?」一個年幼的弟子抱著一堆書過來,唐憶情甚至還得微微彎下腰才能接過。
一些損毀的書,得重新謄過。然而幾本眾人再也記不得的書,也得先往七師兄哪裡送去。
唐憶情想起昨天才搬過十來本,當時那位七師兄的房裡早就快要滿到放不下了。
「擱那裡就好,這些你拿給他們。」那位七師兄遞過兩本書給唐憶情。
工整的字跡。正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機巧變跟殘心訣。
「……想看就坐在牆邊看,不看就趕快把它送回去。」看著唐憶情發愣的神情,七師兄漠然地說著,指著房裡唯一的空位。
「我不……」
「不想看?那就快走,你讓我分心了。」七師兄小心展開了一本書,細細讀著還辨認得出來的字跡。
想要走,卻又捨不得。握著書的手越來越緊,甚至還微微冒著汗。意識到可能弄髒了書,唐憶情嚇了一跳,連忙把書放回了桌上,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真有這麼難以決定?」七師兄輕笑著,帶著一絲絲的嘲諷。
「……是的,在下承認真是十分好奇……然而,這是蝴蝶山莊裡的東西,我不能……」唐憶情懦懦地說著。
「它本來也就是唐門的,你不是唐門的人嗎?」七師兄有些不耐煩。
「可是……」
「看,去看,去。看完以後就趕快走。」七師兄指著牆角。
……唐憶情的眼睛亮了起來。「我真的可以嗎?」
「……我真不曉得你們是怎麼想的。」七師兄開始磨著墨。「只是一本書,有什麼值得如此的掛心。」
單用癡狂,也許已經不能形容唐憶情打開這本劍譜的感覺了。
避開書本堆,唐憶情縮在牆角細細讀著,逐字逐句。俐落的、繁複的、華美的七十二招劍法,讓他在驚歎之中久久無法言語。從天亮看到了天黑,七師兄點起了燈,唐憶情一本書只看到了一半。
書上描繪著的人,儘管是經過這位七師兄重新繪過的,那神情卻是如此的熟悉……冰冷的眼神,緊緊抿起的唇,陰鷙的神情,清瘦的臉跟身材……
「一劍七殺、鎖命封喉……」手指滑過行間,唐憶情不禁低聲念了出來。
對於唐憶情狂熱的神情,七師兄只有微微看了一眼。
看到這位七師兄忙不過來,偶爾的,唐憶情也會幫忙抄些書。
遇到了看不懂的地方、糊掉了的字,唐憶情往往就得問。這位七師兄雖然總是冷言相諷,說唐憶情吵到了他的心思、打亂了他的工作,然而事實卻是證明了速度快了不少。
當然,這是在唐憶情沒有被其它書抓走心神的時候。
往往,當一本書抄好後,他就會無言地、癡迷地撫摸著嶄新的書皮,然後,七師兄就也只得把他趕下了桌,讓他坐在自己看不到的牆角讀書。
其實,摸清了這位七師兄的個性後,唐憶情也找到了另一處棲身之地。
書庫哪裡已經是人擠人,也不缺他這個人手,於是唐憶情改成來幫七師兄忙了。
這次引起唐憶情注意的,是一本華山的劍法。清風夜雨,本就是「他」最喜歡的一套劍法……他二師叔私下傳「他」的劍法……
免不了心中的一陣刺痛,胸口的傷似乎又裂了。每翻過一頁,清雨的身形就像是活生生在面前似的……
石青……石青……
真美的劍招,不是嗎……唐憶情撫過了書上的人形。其實,真要說恨,這感覺真是慢慢淡去了嗎……為什麼這麼多的日子裡不再想起他,現在想起卻依然是痛徹心扉。
「哭什麼,真要想學,我教你就是了。」七師兄開了口,雖然聽起來像是責備的語氣。
唐憶情搖了搖頭,不斷搖著,到了最後,直要像是把頭搖斷似的。
「你……」七師兄終於放下了手邊的書。
「對不起,我不會吵到您的,不會的……請給我一點時間……一點時間就好……」縮起膝蓋,唐憶情把書拿了遠後,頭就伏在雙膝上。靜靜的,沒有哭聲、也沒有啜泣。
拿過了書,又再放下了書。七師兄皺了眉,把書扔在桌上,自己走出了房。
「憶情,你在煮什麼?」
練劍完畢,蕭子靈來到了小廚房,捱著唐憶情問著。
「我想燉些湯,你要不要?」唐憶情輕笑問著。
蕭子靈的衣服給汗濕了大半,頭髮也是。幾根糾結著的頭髮還彷彿要滴著水,就連臉頰也是紅撲撲的。
「要。」蕭子靈說著,然而卻拿過了筷子去撈湯裡頭的筍。
「不吃嗎?我等下會挑掉。」
「不是啊,是這些太少了,不夠吃。」說著,蕭子靈走到了一旁的竹簍裡開始挖著筍。
「這……我再替你燉一鍋好了,你等等……」看見蕭子靈抱來了十來只大筍子,唐憶情連忙說著,接著從一旁的架上取來了一隻鍋,放在了爐灶上。
「啊?一起煮又沒有關係。」蕭子靈說著。
「這個……味道會太重,就算挑掉也……」唐憶情支支吾吾說著。
蕭子靈看著他,疑惑地眨著眼睛。
唐憶情提著食盆,慢慢走著。直到現在,他的腳還是不太靈活。走的時候還是會刺痛,步步就好像走在針毯上似的。知道自己走路的樣子絕對不會像是正常人一般,然而當他要蕭子靈學給他看時,卻是忍不住痛哭失聲了。
不敢太使力的結果,就是奇形怪狀的步伐。旁人看去,就像是長短腳的人硬要學一般人走路般的可笑。
不過,到了現在,也該是習慣了。
在廚房裡吃著竹筍湯的蕭子靈,用著好奇的眼神看著遠去的唐憶情的背影。
不在啊……唐憶情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不禁有些落寞地歎著。
把東西放在了桌上,唐憶情開始整理起這些越來越多的書。這些人也真是有趣,一個是寒著臉、抱著怨,然而卻還是一本本謄著,另外的那些人是如果不得不自己送來,就是撒著嬌裝起無賴,非逼得這位七師兄冷著臉接下才是。
我好不容易才有時間做自己的事情,又為了什麼要浪費時間抄這些他們本來就應該也記熟的書!
言猶在耳,看著滿屋子的書籍,唐憶情卻是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冷冷的聲音傳了來,門被推開了,這位正在想著的七師兄也回來了。
看來是心情不太好啊……唐憶情暗暗想著,連忙騰出了張椅子給他坐。
「要吃東西到外頭去吃,會把書弄髒的。」七師兄說著,隨手拿過了一本還沒完成的冊子。
「我是看這晚了,您也該餓了,所以給您煮些粥。」
「……我剛剛才吃晚飯。」七師兄說著,掀開了食盆、拿起了碗筷。「你也吃一點。」
「好的。」唐憶情說著,搬過了椅子坐在七師兄身邊。「在忙什麼呢?」
「剛剛師父找我去說話。」七師兄說著,然後微微皺起了眉。「我聞到了筍子的味道。」
「入味而已,我挑掉了。」唐憶情連忙說著。
「是嗎……」七師兄撈了撈湯。「憶情,我問你,你跟你師姊到底是怎麼回事?」
「……您為什麼要這麼問?」
「不能說還是不想說。」七師兄說著,開始舀著粥。
「……您還是別問吧……」唐憶情別過了頭。
「如果我殺了她你會怎麼樣?」
唐憶情猛然回過了頭,帶著一絲驚愕。
「她想來認出我了,我不能放任她在武林裡造謠。」一邊喝著粥的七師兄,看來只是在閒話家常。
「認出您了?您……」
「去過杭州城嗎?」七師兄說著,一邊再添了一碗。
「是的……」
「見過當今的武林盟主嗎?」
「沒……難道,您就是……」
「別緊張,我不是武林盟主。」七師兄微微看了他一眼,重新坐了下來吃著。
「……江湖裡曾經傳過,盟主即位之初,有位葉月明大俠在輔佐盟主的方面是盡了不少力。」唐憶情低聲說著。
「錯。」七師兄放下了碗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直到幾個月前,還是一般的倚重。」
「幾個月前?」
「功高震主這句話,有沒有聽過?」
「……守得雲開……見月明……」唐憶情出神地說著。
「看來,你已經瞭解了。」七師兄看著唐憶情,繼續說著。「你師姊找尋你不果,卻意外想起昔日曾經見過幾面,事到如今,山莊雖然已經是半退出了江湖,但是卻被傳成了一手操弄武林的惡名,你說,該怎麼辦?」
「……儘管以前恩恩怨怨一時難了,師姊總算於我有恩,師門裡也曾經處處維護於我,再說……就算如此也是罪不致死,沈大俠,您是否……」
「你師姊,是江湖裡的一隻毒蠍,不盡早除去,後患無窮。」
「……」為難的,唐憶情看向了七師兄。a
「你一定很納悶,我為什麼要這般為難你,對不對?」
「……是。」
「釣魚,總需要個魚餌。」
「……沈大俠,您可以將我交給師姊就是,達到目的後,師姊就不會冒著跟山莊為敵的險了。」
「她是什麼身份,我就得跟她討好嗎?」七師兄沉下了臉。
「不……我只是……」
「還是,你其實是想藉機回去唐門?」
「……沈大俠……」
叩叩。
這一晚,蕭子靈的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蕭子靈抬起了頭。
「是我,憶情。」
「啊?等一下,我來開門!」蕭子靈連忙放下了手上的東西,蹦蹦跳跳地上了前去開門。
唐憶情的臉上淚痕未乾,但是他卻發現了蕭子靈也是。
「怎麼了,子靈?」
「你怎麼了,憶情?」
兩人同時開了口,惹來了兩聲的失笑。
「來,先進來坐。」蕭子靈拉了唐憶情進屋。
屋裡的床上,還擺著件外衣。衣服上別著一支針。
唐憶情拉過了蕭子靈的手看著,那雙本該是只能有劍傷的手,果真添了好幾個小小的傷口。
「嘿嘿……」蕭子靈縮回了手,對著唐憶情吐了吐舌。「正在學這個針黹功夫呢。」
「怎麼不叫我來就好。」唐憶情連忙拿過了外衣,坐在桌邊就著燈火看著針腳。唔,果真是亂七八糟的,更慘的是,上頭還沾著些許的血跡。
「得先拆掉才行,你等等……」唐憶情小心挑著線頭。
過了一會兒,蕭子靈的頭就靠在了唐憶情身上。
「怎麼了?」唐憶情停下了手邊的工作,輕輕問著。
「你最近在忙些什麼。」
「……我在你七師伯那兒幫忙復原藏書呢。」
「憶情,我做錯了什麼事嗎?」
「……沒有啊,怎麼了?」
「自從你跟我來到這裡後,就不常來找我了。就算見個面,你也是三兩句就跑開,我……」蕭子靈擦了擦眼淚。
「……因為你在練劍啊,總不好吵你……」唐憶情轉身抱著蕭子靈,輕輕說著。
「子靈,你是我在世上最好的朋友,一輩子都不會變了。」
「……真的?」
「真的……等一下,你該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就哭了?」
「……一半一半啦。」蕭子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剛剛練劍到一半,把衣服撕了,太晚了不敢叫人起來幫我縫,自己來又笨手笨腳的,所以……」
「叫我來不就好了?」唐憶情笑著。
「……我以為你討厭我了,所以不敢叫你……」
「傻瓜。」唐憶情輕輕笑著。
「哼哼,我可不傻,我今天又練成了一套劍法,改明兒給七師伯看看。」蕭子靈靠著唐憶情,低聲說著。
「子靈,我跟你說……你七師伯跟我,有件要緊的事情得辦,明天我們就要出莊了。」
「啊?是嗎,去哪兒?」
「先得回杭州看看,再來就看情形。」
「我能一起去嗎?」
「……我還沒問,不過應該行吧。」唐憶情有些黯然。
「怎麼了?你不想去對不對?是我七師伯逼你去的對不對?」
「……」
「不想去就說啊,等明天,我給你到三師祖面前告狀去。」
「……我不能知恩不報……但是,兩方都對我有恩,我……」
「……另一方是誰?」
「……我師姊」
「……哪個師姊?」
「上次那個。」
「咦咦?憶情,你瘋啦!她那叫有恩,天底下就沒壞人了!」
「……那天你來之前,就是師姊救我的。」
「我才不信她會有這麼好心。」蕭子靈哼了一聲。「一定有目的。」
「……但是,結果只要是我被她所救,我就不想反過頭害她,我……」
「……不然,你別出面就是了,我來就好。七師伯如果要殺她,我就救她。她如果要害七師伯,我就救七師伯,你說怎麼樣?」
「……噗,說的也是。」
「什麼!?」眼見行李都背好了,馬車也打掃乾淨了,蕭子靈的面前卻是站了一堆的師叔師伯。
「為什麼就是不讓我去?」蕭子靈跳著腳。
「靈兒,你的年紀太小……」三莊主說著。
「師祖,您不用再重複了,我已經聽清楚了啊。可是,雖然我還沒到十八,卻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更何況還有七師伯和憶情跟著,您們擔心什麼啊?」
「……這是山莊的規矩。」
「規矩?誰定的規矩!規矩就是定來給人打破的!」
「靈兒……」
「憶情沒我跟著,到時候出了什麼事誰負責,我……」
「我負責。」七師伯不耐煩地說著。
「您……不行!我要出去!為什麼不讓我出去,早知道進來以後就出不去,就算凍死餓死我也不會進山莊了!」
「子靈,別鬧了,想讓你師父蒙羞嗎?」二莊主沉聲喝著。
「……嗚……就會拿師父壓我,師父他如果在,才不會讓我這樣受委屈……」
「你七師伯他們不是去玩的,跟什麼跟?」
「嗚……」
「子靈,對不起。」唐憶情向前一步,拉著蕭子靈的手,低聲說著。
蕭子靈抽噎了幾聲,才抬起頭來看著他。
「我看,我也不會去太久,頂多幾個月就會回來了,你還是聽師祖的話吧,好嗎?」
「幾個月……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要一個人關在這裡幾個月,我不要……」
「胡說,這裡都是你的親人。」二莊主低聲說著。
「我……我的親人只有爹娘跟師父,其它人都不是!永遠都不會是!」蕭子靈把肩上的行李摔下了地,猛力踹著。
「你別這樣,子靈……」唐憶情連忙說著。
「別理他,該走了。」七師伯揣著唐憶情的手臂,把他拉上了馬車。
也罷。唐憶情心裡想著。其實,很快就會回來了,子靈該也只是鬧鬧脾氣而已,等他回來後,好言相勸著幾句,也許就成了。
然而,世事總是難料。
唐憶情在出谷前,掀開了馬車的簾子,對著一路追上來的蕭子靈揮了揮手。
「我會回來的!等我!最多三個月!」
聞言,蕭子靈總算是停下了腳步。
「說好了……」蕭子靈低聲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