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蔭並末帶她回到他位於「幻影」最底層的私人住宅,而是回到了韓家位於山頂城堡式的巨宅。
車子在穿過用灰白色石板砌成的城牆後,首先越過一座修整得相當漂亮的花園,在綠樹夾道的石板小徑上行駛了將近五分鐘,才見到這棟巨宅的外貌。由地廣大的字邸有三棟主要建築,位於正中央的主屋,以及兩側的東廂、西廂,完全是十七世紀的英國風味。
當兩人下了車,穿過主屋那道厚重的鋼製大門後,兩排穿著制服的傭人一起向他們行禮,盛大的排場讓殷忘塵感覺自己恍若來到了中古時代的貴族家庭。
她默默地打量著屋內豪華得令人咋舌的裝潢。
「她怎樣了?」韓蔭問著一個額上繫著黑色領結的中年男人。
像是管家模樣的男人若有深意地回答,「您親自去看就明白了。」
韓蔭微微領首,回頭對殷志塵說道,「我上樓看一下。」
她凝望著他步上樓的背影,不確定自己是否該跟上去。
「夫人還記得我嗎?」一個微帶笑意的男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殷志塵凝袖,仔細地打量眼前髮色半白的男人。「你是」她驚訝地挑眉,「尼金斯基先生?」
「正是在下,」他微笑鞠躬,「伊恩,尼金斯基。」
真的是他!十年前救了她的人。
「好久不見,你怎麼含在這裡?」她直覺地問道,然而心中已隱約有了答案。
「我一直在這裡啊!」伊恩似乎覺得她的問題挺有趣,「我替韓先生工作。」
「你是指韓蔭?」她猶豫數秒,「他就是你口中的少爺?」
「是的。」
殷志塵的身子不禁微微一晃。竟然是他!韓蔭竟然就是十年前救了她的男人,是他陪她度過那個痛苦的夜晚,是他那淳厚的聲音溫柔地撫慰她,是他讓她有勇氣繼續活下去。
怪不得她在「幻影」撞到他時,會覺得他的黑眸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就是那雙黑眸的主人救了她的啊!
從她十八歲開始,他就一直在她背後幫助著她啊!
他對她那次的流產有何看法呢?一念及此,殷志塵的臉頰漸漸轉成蒼白。他究竟會把她想成那種女人?一個十八歲就懷孕的未婚少女?
「夫人,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有些蒼白呢。」伊恩關心地問道。
「沒什麼。」她搖搖頭,朝他微微一笑,「你這幾年還好嗎?伊恩。」
「還不就是那樣,馬馬虎虎。」伊恩亦同她一笑,「倒是夫人,你在芙洛蓮思俱樂部似乎相當受歡迎呢。」
「你知道?」
「我一直知道。」他笑得神秘。
「難道你這幾年一直在注意我的一舉一動?」她脫口而出。
他點點頭,「而且我會定期向韓先生報告你的情況。」
「報告?」
「雖然韓先生總是假裝不惑興趣,但還是讓我一次一次地報告。」伊恩的眼眸閃閃發光,「他很關心你。」
殷志塵無法形容內心一陣強烈的激盪,她只覺得呼吸忽然間梗住了,腦海裡一片空白。「我──」她躲避著伊恩滿含笑意的眼眸,心慌意亂地用手指靶梳著頭髮,「我還是上樓看一下情況好了。」
看著她的背影,伊恩泛起一抹深深的笑意,這可是十年來他第一次見到處世淡漠的她失去一貫的冷靜呢!
上帝保佑。他相信這一次韓蔭必可破除韓家所遭到的詛咒,擁有幸裙的婚姻生活。
母親的改變令韓蔭吃驚,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的她,和幾星期前相比竟又更加蒼老了幾分。一頭曾經閃耀動人的漂亮金髮如今卻黯淡枯黃,從前她最引以為傲的細緻肌膚現在亦變得毫無光澤。
她緩緩地打開眼簾,冰綠色的眼珠顯得有些混濁。「你回來了」她平板地吐出一句。
韓蔭並未答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她。
「聽說你結婚了,帶了個妻子回來。」
「是的。」
「看樣子我和你父親的錯誤示範,並沒有使你排斥婚姻。」她微微扯一下嘴角,「你愛她嗎?你不記得嗎?韓家的男人是不談感情的。」仙妮亞迸出一陣沙啞的笑聲。
「我記得。」他冷冷地接口,「我和她之間沒有愛情。」
「那她是為了什麼嫁給你?為了錢嗎?」她語氣諷刺「她不知道韓家的財產是不傳給女性的嗎?」
「她的確是為了錢嫁給我。」
「咦?」仙妮亞驚訝地做微直起身子,盯著韓蔭。
「我用韓家的畫買下她。」
「晝!」她一怔,襄地一陣狂笑,「我怎麼沒想到呢?當初我若用這種方式要你父親買我,也不會發生後來那些事了。」
韓蔭瞪著她,緊聚眉峰。
仙妮亞依舊大笑著,直到她的笑聲轉化成一陣激烈的咳嗽。「我倒想──倒想著著──」她斷斷續續地說道:「是哪種女人值得你用──這麼多錢買,這可是天價呢!」
空氣一陣沉默。
「所以韓家的晝現在都登記在她的名下了?」
「嗯。」
「真不得了!」仙妮亞靠在床頭上,「我這個兒媳婦現在可是富可敵國的貴婦人呢!」她伸出右手,在床旁的小桌上拿了一根細長的淡菸及打火機,點燃了它。
韓蔭看著她吞雲吐霧。「看樣子你的病況並不危急。」
「是我要管家這麼說的,我想早點見到你的妻子。」
「你想見我?」
殷志塵清您的聲音自房門口傳來,兩人同時將視線轉向她。
殷志塵先瞥了韓蔭一眼,然後緩緩走近仙妮亞。
仙妮亞仔細地審視她,「你跟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她慢條斯理地吐了個長長的煙圈。
「不夠漂亮。」仙妮亞評論著,「我還以為韓蔭會娶個天仙美人回來呢。」她略嫌蒼白的嘴唇微掀,語調諷刺,「韓家的男人一向如此。這也是他們每個都長得如此俊秀的原因。」
殷志塵只是微微一笑。
「不過你有種獨特的冷然氣質,可望而不可及,男人一向想得到這樣的女人。」她將於放在菸灰缸捻熄,聳了聳肩,「這大概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吧。」
和芙洛蓮思女爵的論調一模一樣。
「女人不也一樣?」殷志塵淡淡地回應。
「說得也是。」仙妮亞緊盯著她,「你是為了錢才嫁給韓蔭的嗎?」
她直截了當的問題令殷志塵微微一愣,怔怔地望著半躺在床上的衰弱女人。
「不敢回答嗎?」仙妮亞語帶嘲弄。
殷志塵靜默良久,似乎在考慮如何回答,「不是。」她終於開了口。
她這個回答令韓蔭和仙妮亞都是一陣訝然,一起將眸光焦距對準她。
「如果我願意,有許多其他的男人會出高價買我。」她直視著仙妮亞,紫灰色的眼眸出奇澄澈,「不一定非嫁給韓蔭不可。」
「那你到底圖什麼呢?」仙妮亞脫口問道。
「我圖什麼?」殷志塵將眼眸調向韓蔭。他正專注地凝視她,彷彿想看透她的內心似的。她微微一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為什麼嫁給他?」
「或許是因為我無法拒絕那些名畫的誘惑吧!」她淡然地。
「你喜歡晝?」
「愛不釋手。」她坦白地。
「你喜歡韓蔭嗎?」仙妮亞目光犀利。
「這不關你的事,仙妮亞。」一直保持沉默的韓蔭忽然出聲,語聲緊繃。
仙妮亞將眸光調向他,「沒勇氣聽她的答案嗎?」她嘲弄著。
「我不知道。」殷志塵悠然的語音重新吸引了兩人的注意,「我只知道,他值得我全心信任。」
韓蔭的黑眸驚異地轉向她。
「信任嗎?」仙妮亞咀嚼著她的話,忽然一陣大笑,「聽我的勸告吧,孩子。」她冰綠色的眼眸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千萬則信任韓家的男人,他們是全世界最無情的人,有著最無情的遺傳基因,對身邊的人他們從來不會付出真正的感情──尤其是對女人。」她頓了一會兒,「其實嫁入韓家的女人也一樣,都是這樣的──這是咀咒!」她忽然揚高語調,雙眸燃著熊熊烈火,「代代都是這樣的,無法破除的詛咒。」
仙妮亞陰森的語氣令殷志塵不禁一陣毛骨煉然,微微戰慄著。
「夠了!仙妮亞。」韓蔭喝止她。
「這是詛咒!因為韓家的男人是冥王的使者,他們來自闡黑的冥界。知道嗎?」仙妮亞緊盯著殷志塵,「韓蔭出生時的天氣就像魔鬼出世一般,令人有不祥的預感呢。」
「我們走吧。」韓蔭面無表情地對殷志塵說道。
即使他們已走到距房間頗遠的長廊盡頭,仙妮亞的聲音依舊傳了過來,「相信我,你們的婚姻絕對不會持久的,就像我和韓毅一樣,就像之前每一代一樣!」然後,她發出一陣刺耳的狂笑,「這是命定的,躲不過的。」
殷志塵直覺地想摀住耳朵,她隨著韓蔭,快步穿過長廊,來到了另一間房。
☆☆☆
「我已經很久沒回來這裡了。」韓蔭撫著一張鋪著柔軟絨毛的休閒座椅,「大概有十年了吧,從我正式繼承家業開始就不曾回來了。」
「不喜歡這裡嗎?」殷志塵輕聲問道。
韓蔭掃視四週一圈,「這裡以前是我的房間,我常常就坐在這張椅子上,呆呆地望著窗外。」
好像很寂寞的生活。她覺得心疼。
「仙妮亞是我的母親。」他忽然說道,黑眸定在牆上某一點。
她靜靜地等他繼續。
「和你結婚前她忽然打電話來,要我去麥哲倫行星接她。」
「發生了什麼事?」
「她破產了!」他微微歪斜嘴角,「再婚的對象原本留給她一筆鉅額財富,這幾年她卻因為做了錯誤的投資全部賠光了。現在的她一文不名,甚至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所以她要我收留她。」
「所以她現在住這裡。」她替他接下去。
「很諷刺,不是嗎?當初她堅決離開這裡,現在卻又自動要求回來。」
「她為什麼耍離開你們?」
「為了錢。」他簡潔地。
「為了錢?」她大惑不解。韓家幾乎是銀河系首富呢,難道仙妮亞再婚的對象更有錢?
「韓家的財產從不留給女人,」他解釋著,「她能動用的只有每個月固定的津貼而已。」
「所以她就」
「嫁給一個行將就木的有錢老頭。」他面無表情。
「難道她對你們」她困難地問道:「毫無感情嗎?」
「她恨我們。」他諷刺地說,「恨我父親的儒弱,恨我的陰陽怪氣!可是」他頓了一會兒,平淡地繼續說,「我父親卻瘋狂地變她,在她離開的那一晚,舉槍自殺了。」
殷志塵倒抽了一口氣。
「很無聊,是不是?」他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微笑,「這種故事就算寫成通俗小說恐怕也沒人有興趣看吧。」
他說得平淡,但殷志塵卻敏感地察覺到他隱藏在淡然表情後的沉重,她覺得喉頭似乎梗住了什麼。
他轉過身去,「對不起,跟你說了這麼多無聊的事。」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走近他,伸出雙手自背後環住他的腰,然後將臉頰貼往他寬厚的背上。
他忽然全身僵硬,「忘塵──」他語音沙啞而緊繃,「別這樣考驗我的自制力。」
她也不明白,無法解釋心底那股滿溢、似乎要將她整個淹沒的柔情。「我只是想更接近你而已。」
他的心一陣震盪,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到他面前來。
「真的可以嗎?」他認真而專注地直盯著她。
她微微領首,美麗的紫眸氬氛著霧氣。
他幽深的黑眸深深地凝住她,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印下一記極其緩慢而纏綿的吻。
殷志塵輕聲嬌吟。
和新婚那晚不同,這一次他用一種極其緩慢的方式挑動她,舌尖靈巧地探入地痞內旋轉時,她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而這還只是開始。
按著,他用單手輕易褪下她羅衫;但她更覺得熱,因為他溫柔輕緩的愛撫。
「你喜歡嗎?」韓蔭咬著她耳垂。
「我不知道。」她呼吸急促,心慌意亂,「我從來沒有……感覺。」
他揚起一陣低沉笑聲,「你喜歡。」他傲然宣佈,忽然低頭含住那顆被白色蒸氣鐐繞的玫瑰櫻桃,細細地品嚐起來。
殷志塵猛地倒抽一口氣,「天啊。」
他並未理會她的驚叫,繼續以舌尖逗弄著,輕嘴著,吸吭著,然後他溫熱的手也參與了這恍若某種朝聖儀式的膜拜。
「天啊,韓蔭,這是必須的嗎?」殷志塵語氣微弱,一面無助地轉動臻首,一面又不自覺地將手伸入他濃密的髮絲。
「還有更精彩的呢。」他只是低沉她笑,唇瓣沿著她窈窕的曲線一路烙印下去。
「求你,韓蔭,求你停下來。」
「你是真心的嗎?」他仰首望她,汗水在兩人之前蒸出一面薄霧。
不,她不是。但她也不希望他繼續,她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少如此甜美的折磨。
「我、我」她微弱地呻吟,氣息紛亂。
「你不是真心的,因為你正解著我衣鈕呢。」
殷志塵黨地凝神,這才驚覺自己的雙手正忙亂地拉下他襯衫。她一陣強烈困窘,想阻止自己不莊重的舉動,但那雙手似乎有它自己的意志。
「對|不起。」
「不必道歉。」韓蔭揚起一絲半帶邪惡約滿意微笑,但這抹微笑在殷志塵的唇印上他胸膛時條然消失。「你做什麼?」他靜凝不動。
她揚起臻首,雙手依然按在他胸膛上,「我做錯了嗎?」
「不是。」韓蔭面無表情,語調卻奇特地繃緊。
殷志塵忽然明白了。他喜歡這個,他與她有相同的感覺。
薄薄的唇色開始醞釀淺笑。
忘塵生澀的唇尖繼續逗弄他,卻又狡獪地足以讓最冷靜的男人失去一貫的鎮定。
「該死的你,女妖。」他捧起她的頭,強迫她火熱的唇離開他,「你的轉變未免也太快了。」
她卻只是微笑,為自己竟也有令他失去鎮定的能力感到莫名興奮,那雙一向透明的美眸氨氛著情慾薄霧。
同樣朦朧的黑眸卻躍動著不尋常的火欲,「看樣子你很為此得意。」
「韓蔭──」
「我不會讓你得意太久的!」韓蔭勾起一抹奇異微笑,驀地將她推倒在床,雙手不安分地撫上她肌膚瑩潤的大腿,再次惹得她全身嬌軟無力,只能自唇中送出一聲聲激情輕吟後,他才容許自己稍稍離開她數秒,解開他餘下的衣物。
當兩具赤裸發燙的身軀交纏在一起時,殷志塵有兩秒鐘猶豫。
「韓蔭──」
「別說,別想,」他用食指抵住她唇,「只要將自己完全交給我。」
他異常溫柔的話氣讓他拋去了最後一絲矜持。
她不再思索,熱情地歡迎他。
而當韓蔭一次又一次帶領她邀翔天際時,她感覺被融化的不只是從未如此熱情燃燒的身軀,還有一顆總是如萬年冰山冰封的心。
外面該已是破曉時分了吧!
韓蔭靜悄悄地點燃一支雪茄,菸頭微弱的火光為漆黑的臥房帶來一絲光亮。
他深吸一口菸,再緩緩地址出,眼眸盯著發紅約菸頭。
他跟她做愛了。新婚之夜末完成的終於在今天完成了。
原本以為得到她以後,對她的渴望就會減退,沒想到事與願違!一種彷彿深陷網中的感覺緊緊地糾纏著他。
在這種時候,童年的記憶似乎更加鮮活了起來。他想起了美麗狂野的母親,以及懦弱痛苦的父親。
「一個優秀的韓家男子必須是冷酷無情的。」韓冀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在他耳邊響起,「你父親忘了這一點,所以才會遭受懲罰。」
他不想步上父親的後塵。
韓蔭偏轉過頭,望著妻子沉靜的睡容。
清雅的秀眉放鬆地舒展,鼻尖美好地微微翹起,平日帶著倔強的薄唇安詳地微啟,長長的睫毛覆蓋著眼瞼,遮住了那雙弱水秋眸。
那雙紫灰色的眼瞳總是帶著一種奇特的透明感,牽引著他的心。
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有一種強烈的慾望,想知道那透明的眼瞳,彷彿自高處俯視著人間的奇妙眼瞳,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他將眼眸調開,深吸了一口菸。
不知怎地,今晚他特別想知道在她十八歲時讓她懷孕的男人是她的愛人嗎?還是令她憎恨的男人?她是自願的?還是被強迫的?
新婚之夜那一晚,她如此害怕而絕望地拒絕他,是因為她曾經有過慘痛的經驗嗎?
想問她的事情太多,多得讓他膽戰心驚。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婆婆媽媽的?竟然讓一個女人搞得他心慌意亂。他究竟是怎麼了?
「你睡不著嗎?」殷志塵沉靜的聲音打斷了它的凝思。
他轉頭著她,「抱歉吵醒你。」
殷志塵將手伸到床頭檯燈底下,感應到她手的溫度,燈自動亮了起來;紅色的光線柔和地籠罩室內。
她凝睬著他,「你有心事?」
「沒什麼,你繼續睡吧。」
她沉默了一會見,「我今天才知道伊恩是你的司機。」
他不語地默認。
「所以十年前送我到醫院的人是你嗎?」
「嗯。」
「你的幫助讓我的人生有了新的起點。」
韓蔭深吸了一口氣,「我原本不想問的,」他緊盯著她,「那時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感覺地似乎微微搖晃了一下,神色轉白。
「一個錯誤。」她簡潔地。
「錯誤?」
她低垂眼簾,「我寧可忘了它。」
「是嗎?」他認開視線,捻熄了雪茄,「我以為你是信任我的。」他自嘲地。
殷志塵敏感地察覺他的不快。她知道自己應該告訴他,也明白這或許是她唯一的機會,但她就是開不了口。她真的想忘掉那段令她深覺羞辱不堪的往事,也不願再想起那個令她極端厭惡的男人。如果可以,她想將那段記憶從腦海裡連根拔起。那段污穢、黑暗、可恥的記憶。她不想讓他看輕她。
「我該起床了。」她盡量維持平淡的語氣,拾起落在地上白色的連身長裙。
她的動作忽然一凝,怔怔地望著那件白色的衣裡自得沒有一絲雜彩,自得透明,自得像韓蔭鍾愛的冰水。
她總愛穿白衣,難道是潛意識地好潔?因為她明知自己不是這樣的女人,所以藉此欺騙自己,欺騙世人?她緊閉雙眼,悄悄落下一滴澄澈清淚。
「不信任我是對的。」他語音平淡。
她急忙拭去眼淚,轉頭看他。
他的眼眸定定地凝住窗外,神色沒有流露出一絲感情。
「就像仙妮亞所說的,我是冥王的使者,是來自黑暗的魔鬼。」
「韓蔭──」
「我父親曾想殺掉我,因為他懷疑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天啊!」她不敢置信的驚呼!
「我的租父卻認為我會是韓家最優秀的子孫,冷酷地主宰黑帝斯城,讓所有人屈服在我的權勢之下。」
韓蔭自床上起身,深深地凝望她一會兒,「不信任我是對的。」拋下這句話之後,他轉身出了房門。
「韓蔭──」殷志塵低喃著他的名字,一陣突來的心酸令地無法自持她哭了起來。為什麼她就是無法鼓起勇氣向他坦白一切呢?難道她終究無法全心信任他?還是她害怕在知道真相後,他會用一種令地無法承受的眼光著她──她會崩潰的!
「對不起,對不起──」她放縱淚水奔流,「因為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你看不起我。」
「夫人要用早餐了嗎?」
殷志塵望著眼前穿著嚴謹的中年男人,「請問你是?」
「我是這裡的管家,」中年男子微笑。「請叫我安君業」
她亦回他一抹微笑,「你好。」
「請跟我來,夫人。」安君業引領她穿過大廳左邊的一道長廊,來到一間光線明亮的餐室。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因為不曉得夫人喜歡吃什麼,所以準備了許多東西。來點蛋卷好嗎+或是煎餅、乳酪蛋糕、火腿、蘋果沙拉?」
安君業念了一大串的食物,殷志塵連忙止住他,「煎餅和熱咖啡。」
安君業點點頭,走向餐吧拿起碟子。
殷志塵注視著他的動作,「韓蔭吃過了嗎?」
「韓先生說今天不用早餐。」安君業將淋上楓糖漿的煎餅輕輕放在她面前。
「他在工作嗎?」
「是的。」他替她倒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韓先生總是一大早就進書房工作。」
殷志塵點點頭,對於自己不必馬上面對他而鬆了一口氣,卻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尼金斯基先生在嗎?」
「他現在也在書房。」
「是嗎?」殷志塵飲了一口咖啡,覺得毫無食慾。
「用完餐後,韓先生要我帶夫人到藝品室去。」
「藝品室?」
安君業正要解釋時,仙妮亞乾澀的嗓音忽然加入他們。
「喲!這不是我那個新進門的兒媳婦嗎?」她緩緩地走進餐室,在殷志塵對面坐下。
「早安。」殷志塵朝她微微一笑。
仙妮亞沒有回應她的招呼,逕自吩咐著管家。「給我一杯橙汁和蛋卷,安君業。」
在安君業為她擺上早餐後,她先是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橙汁,才望向殷志塵。
「吃不下嗎?」她瞥了她絲毫末動的餐盤一眼,語帶譏嘲,「該不會是昨晚韓蔭令你胃口大失吧?」
殷志塵秀眉一緊,「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仙妮亞聳聳肩,「我只是想或許你會跟我有同樣的感覺。」她笑得不懷好意,「我記得當年我也常常受不了韓蔭的父親。」
「為什麼?」
「他是個廢物!」仙妮亞冷冷地,「見到他就令我噁心,跟他睡同一張床更加令人無法忍受。」
殷志塵無法想像她居然當著管家的面說出這樣的話,「既然你討厭韓蔭的父親,為什麼還嫁給他?」它的語氣平淡得出奇。
「和你一樣。為了錢。」
「我不討厭韓蔭。」
「這就是你幸運的地方了。」仙妮亞嘲諷地撇撇唇色,「不曉得你是怎麼辦到的?居然讓韓蔭答應用韓家所有的畫買下你,那可是韓家三分之一的財富呢。」
「你不喜歡你的兒子,」殷志塵直直地回硯她。「為什麼?」
「他是個魔鬼。」她簡潔地,「從小是個陰陽怪氣的孩子,長大後更是冷酷無情。」
「他答應讓你回來了,不是嗎?」殷志塵靜靜地道。
仙妮亞一怔,「那又怎樣?」
「那表示你雖然從未盡到母親的責任,可是他卻沒拋下你不管,任由你客死異鄉。」殷志塵依舊不塭不火地,「你應該提高對你兒子的評價。」她深深地凝視她一眼,然後站起身,轉向管家,「安君業,我想看看你方才提到的藝品室。」
「是。」安君業微微躬身,望向她的眼神是充滿敬意地。
殷志塵滿腔憤怒,她不明白為何韓蔭的母親會如此評論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從小就是在母親這樣的敵意之下長大的嗎?她想起昨夜韓蔭曾告訴她,他的父親曾經想殺他!她的心臟一陣揪緊,他的童年是這樣的嗎?受盡父母的冷落與憎惡、嘲弄與侮辱?
她為他心疼。
她至少還有一個愛了她十二年的母親,韓蔭卻從一出世就從來不曾得到親人的關愛。
而且,還娶了一個為了錢嫁給他的妻子。殷志塵開了閉眼,不曉得為什麼,念及這一點她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酸楚。
「就是這裡,夫人。」
安君業沉穩的嗓音將她自沉思中拉回。她揚起眼簾,卻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非常寬廣的空間,天花板是大理石浮雕,地上陳列長長的展示櫃隔出一道道長廊,櫃裡是價值連城的藝術品,四壁則滿是畫作。
光是她視線所及的就有上百件藝術品,包括雕刻、手工藝品、書畫,還有室內深處她看不到的地方呢?
「這間藝品室有多大?」她忍不住問一旁的管家。
「大概有三千平方公尺吧。」
而這裡所有的畫作都是屬於她的?她發怔著。
安君業見她那副神情激盪的模樣禁不住微笑「事實上,還有許多藝術品並沒有放在這裡。」
「在哪裡?」
「韓先生的私人住所。」
殷志塵搖搖頭,作夢般地緩緩走向入口處第一幅大型油畫,那是新文藝復興時代的作品,越往室內深處,年代越久遠,彷彿時光倒流一般,她一直走到十九世紀末莫內的「荷池」前。
她幾乎無法維持鎮定的神情。這些畫作全是她平日渴求一見,卻只能在網路上虛擬欣賞的,而如今竟然近在眼前,而且每一幅都是真跡!她不敢想像這些畫的價值,何況還有一大半她還沒看到呢!
「夫人還喜歡嗎?」
豈止喜歡?她簡直要以為自己身在天堂了。她悚然回首,卻發現說話的不是安君業,而是伊恩。
她朝伊恩綻開一朵甜美的微笑。「我非常喜歡。」
「這些畫全都屬於夫人您了,只要您簽下這份文件。」伊恩微笑地遞給她一疊薄薄的紙張和一支筆。
「這是什麼?」殷志塵猶豫地接過。
「讓渡書!證明韓先生將這些晝的所有權都交給您了。」
她瞪著文件,握著筆的手微微顫抖。
仙妮亞嘲諷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你是為了錢嫁給韓舊的吧?嫁入韓家的女人都一樣。」
「我想不必了。」她將文件退還給伊恩。不知道為什麼,她很在意仙妮亞那段話,她不想讓大家都認為她是為了這批畫而嫁給韓蔭的。
「為什麼?」他訝異地。
她搖搖頭,「我不需要這些畫的所有權,我只要能時時欣賞到這些藝術珍藏就衍了。」
「可是韓先生交代──」
她微微一笑,「你也認為我應該簽嗎?伊恩。」
伊恩凝視她一會兒,唇色微揚,「隨您的意思,夫人。」
「不過我想拿其中一幅送人,」殷志塵紫灰色的眼眸望向他,「你想韓蔭會答應嗎?」
「絕對沒問題。夫人。」他笑望著她,心情定愉悅地。他就知道自己沒料銷,她的確是韓蔭的最佳伴侶。
☆☆☆
當殷志塵走進韓蔭那間寬闊的書房時,她見到的是一個眺望著窗外的男人身影。
韓蔭似乎並未察覺它的到來,若有所思地凝望著遠方。
殷志塵停住腳步,凝悌他有稜有角的側面數秒,才輕聲說:「伊恩告訴我你沒吃早餐,所以我帶來一些東西給你。」
韓蔭悚然旋過身來,黑眸凝住她端著托盤的纖秀身影。「你沒簽那份文件,」他嗓音低啞,「為什麼?」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
「吃一點吧。」她將托盤放在書桌上,「你昨晚也沒進食,不是嗎?」
他輕輕蹙眉,「別逃避我的問題,忘塵。」
她直起身子,星眸低斂,.「我不想簽。」
他盯著她線條優美的側面,「為什麼?」
「我不需要。而且,我已經欠你太多。」
殷志塵轉過身子,清亮的眼眸凝悌著他。「從我十八歲挪一年開始,你就一直在背後默默照顧我,不是嗎?」
韓蔭不自覺地逃避她的眼種,「挪不能算是照顧,我只是做我認為該做的。」
他認為關心她的生活是他該做的事嗎?殷志塵禁不住輕揚嘴角。「我很感激。」不知怎地,她的心情一陣飛揚。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韓蔭的語音尖銳,「我也不希望你因此而覺得欠我什麼。」
她唇邊的笑意消失,「你的意思是」
「交易就是交易,忘塵。那些畫是你應得的。」
「所以你堅持我必須簽那份文件?」她語音微微地顫抖。
「是!」
「我明白了。」她微微領首,「我會簽的。」
韓蔭可以感覺到殷志塵語音的清冷,也明白自己為兩人之間劃下了一道界限。
他默默望著她悄然離去的背影:全一陣莫名地絞痛。他知道自己是個懦夫,堅持她簽那份文件只因為害怕兩人的關係有所改變。他害怕更進一步的親密,害怕與她更深一層地糾纏,害怕自己會逐漸將她視為生命中的重心!
他必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她只是一個因為錢嫁給他的妻子,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感情的成分存在。因為,韓家的人是不能談感情的。
「我只見過你這樣的表情一次。」
仙妮亞微帶諷意的嗓音讓韓蔭回神,他瞪向她從門邊走向他的身影,眸光冰冷。
「在你十歲那一年,」她不為所動,閒閒地繼續說,「當韓冀堅持送走你唯一的寵物時。」
「我不記得那件事。」他冷冷地。
「我卻記得。」仙妮亞將淡菸送入嘴裡,然後緩緩地吐了個煙圈。「那是一隻小狗,天曉得你是從哪裡撿回來的。」她聳聳肩,「當你目送它被送走時,臉上就是這種表情既迷惘又心痛,像個迷路的小孩一樣。」
韓蔭讓臉上的表情冰封,「我不曉得你竟然曾經注意過我的表情。」
仙妮亞迸出一陣沙啞的笑聲,「偶爾。韓蔭,偶爾。」她瞥他一眼,「就像你偶爾也會注意到我一樣。」
韓蔭不禁緊聚眉峰,「你今天吃錯築了嗎?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或許你該問問你那個新婚妻子。是她讓我想起一些事情的。」
「你去招惹她了嗎?別總是做一些不該做的事,仙妮亞。」
「聽聽你的口氣!」她揚聲大笑,肆無忌憚地,「我勸你別太保護她了!韓蔭。韓家的男人是不談感情的,你忘了嗎?」
「我記得很清楚。」他語調緊繃。
「很好,記得就好。」她狡獪地望向他,「我可不願見到你步上你父親的後塵。」
「這一點你儘管放心。」他撇撇嘴角,語調十足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