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朱小腰不得不服氣地承認。
她痛快地拿了人家一百萬元的支票。對方見她一個月了就沒任何「義舉」,也就痛快地強迫校方解聘她。
再派輛小車與她玩玩「擦邊球」。
可惡!再這麼被人欺壓下去,她的一世英名就要毀掉啦。
「麻煩你別再瞪了,再瞪,你的手上也只是多了個蝴蝶結而已。」
歐陽晨好心情地對一臉怨悶的朱小腰說。
朱小腰一記眼刀掃過來。這個死人妖,多日不見,還以為他去泰國賣藝了,想不到又冒了出來,雖然他冒得很及時啦——險險將她自車輪下搶救回來。但是,她惡狠狠地看看左手小手指上的蝴蝶結,她只是擦破點皮而已,他有必要把她送進醫院病房,外加打針吃藥嗎?還把她因擦破皮而滲出一絲血的小手指包成個白薯條,還外加一個噁心的蝴蝶結!
「喂,人妖……」朱小腰不客氣地正要發作。
「小腰!」陸怔風似的闖了進來,往日的從容自持全部一掃光,凌亂的髮絲倒為他向來斯文的氣質添了幾分早見的狂野之美。
「傷哪兒了?」他小心翼翼地問,卻不敢碰觸朱小腰,怕一個妄動又傷了她。
「這裡啦。」朱小腰鬱悶地舉起蝴蝶結小手指,夠丟臉的。
「骨折了?」陸怔顫顫地問,心絞成一團,她的手可關係著她喜愛的繪畫呀。
「沒啦,擦破皮。」見他心痛的樣子,朱小腰不忍心地撲入他懷中撒嬌。
「其他都沒事?」陸怔忐忑不安地問。
「沒事,幸虧我搶救及時。」歐陽晨清朗的聲音適時插入。
「真的?」陸怔仍是緊張,不放心地盯著朱小腰問。
朱小腰老實地點點頭,不敢開他玩笑。
輕吁一口氣,陸怔小心翼翼地環抱住了她。
「還是先住院觀察兩天,我去辦手續。」不顧朱小腰皺成一團的苦瓜臉,陸怔悄悄地使了個臉色給歐陽晨,和他一同走出病房。
「我要見他。」
剛出病房,陸怔便向歐陽晨開口要求,渾身佈滿冷肅之氣。
歐陽晨不禁打個冷顫,早說了,最有禮的貓極可能是隻老虎,陸怔這樣子,就是發威的紳士虎啦。
「我會告訴他。」歐陽晨微笑回答。
小狐,你說的好戲就要上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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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恆青,商界呼風喚雨的傳奇人物,四十年創下恆青集團,數次在經濟危機中力挽狂瀾,將集團推向世界前沿,到如今,「陸恆青」三個字,代表的是財富、信譽和不倒的傳說,至於他真正的成功之道,人們早已忘記追究,也可能是無從知曉。
這樣的一個人物,卻不幸地連喪兩個子女。
二十多年前,陸美之,陸恆青的長女,算是商界爭議頗大的人物,雖為女兒身,行事卻頗有其父之風,剛入集團,就嶄露頭角,其後,連創驚人業績。當年的人都歎稱:可惜,生為男兒身。這樣的人才,卻英年早逝,二十多年前據說死於一場在海外的滑雪事故。
陸恆之,陸恆青的長子,亦是最後一個孩子,為人沉穩內斂,一直緊隨其父經營事業。人們無從分辨他的功過,畢竟,一切皆在他父親的光環下進行。不過,商界亦有人感歎他沒有其姐的大將之風。不幸,在一次空難中,他與妻、子三人同時喪命。
於是,陸恆青已後繼無人。
果真嗎?
「陸怔,你受苦了。」一精神矍鑠的老人從書桌後站起,猶有幾分激動地看著陸怔。
陸怔冷冷地站在兩米之遙的地方,臉上沒有一絲溫度的變化,似在看一場拙劣的戲。
「陸怔,原諒外公,我絕沒有傷害那女孩的意思,那個所謂的車禍也只是我被逼無奈下使用的非常手段而已,司機是訓練有素的人,絕不會傷人皮毛的。」陸恆青溫和地向他解釋,眼中流露出乞和之色。
「能屈能伸,做大事業的必備條件之一。」陸怔淡淡地回了一句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面對他的諷刺,陸恆青的臉色微微一變,又迅速恢復。
「開門見山吧。」陸怔冷睇著對方的臉道,「我不認為我們之間有任何聯繫,也絕不接受我們之間會有任聯繫。請你絕對不要干擾我的生活。小腰的事,我敬你是老人,這次可以不提,但我絕不允許有下一次。」
輕柔緩和的語調,但任誰也不敢輕忽其間的威脅之意。
陸恆青的臉也慢慢冷下,慈祥溫和的外公形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犀利的商人形象,「好,夠狠!是我陸家子孫!」他讚道。
「你想怎樣?」陸怔冷冷開口,這一次,要了結一切。
「想讓你認祖歸宗。」陸恆青迅速答道。
「否則?」陸怔冷冷一挑眉。
陸恆青一笑,並不回答。
見狀,陸怔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陸恆青一怔,隨即神色複雜地一笑。
冷情,寡情,他在陸怔身上看到了作為他的繼承人所應具有的首選條件。
現在,原本是打算籠絡陸怔後,再一舉毀掉他的,因為他絕不允許日本高田家得到他!不過現在,或許,計劃也該變一變了。
「陸怔,你慢點,我今天沒吃早餐啊。」緊跟著從陸恆青辦公室揚長而去的陸怔,歐陽晨在他後面大喊,盼他同情自己一點,稍稍減緩踏步的速度。
「你去告訴他,我生平最恨的是有人妄想傷害小腰,還有就是被人威脅。」
陸怔突地轉身面向著歐陽晨,面色冷厲地開口。
歐陽晨頓住緊追的腳步,靜靜地聽著。唉,他最近的身份是個完全式的傳聲筒。小狐,麻煩你以後換個差事給他做,不,最好什麼都別叫他做。
「我言盡於此。」再丟下一句,陸怔大踏步離去。
一股莫名的怒焰自聽聞小腰受傷後便一直高漲著,見過陸恆青後,更顯熾烈。而他,再也不要壓抑他,很多人,很多事,你先禮後兵他都不會懂得識趣的。現在,他只有先來個當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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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朱小腰的病床前,陸怔慢慢地為她削著蘋果,沉思好久,不知是否該向她說清楚。
「小腰,你是不是該去法國見見莫裡斯了?」切下一大片蘋果塞進她嘴裡,陸怔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然後你留在這兒獨自大戰暴龍對不對?」白他一眼,朱小腰不客氣地問。唉,被關在醫院裡,她的怨氣指數迅速增加,對不起了,小怔怔。
「奸計」遭人識破!陸怔不自在地切片蘋果放進自己嘴裡。
他就是擔心啊,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必須全神貫注地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會無暇顧及她的周全啊。
「陸恆青極有可能再拿你的安全威脅我,我不想再讓他囂張下去,想採取一些措施。」想一想,還是從實招來。
「哎,以武力脅迫你繼承家業,這麼有誠意嗎?」朱小腰促俠地瞇瞇笑。
「我看不出他所謂要我認祖歸宗的誠意。不過,這誠意我也沒有。」陸怔無謂地聳聳肩。
「那他要這麼找你麻煩幹嗎?」朱小腰不解地睜大眼。
陸怔將她攬人懷中,親親她的髮際,沉思著開口:「所以我覺得事有蹊蹺,」
他的直覺一直很準,他也從不懷疑這一點。陸恆青的說辭毫不可信。二十多年來,他和自己同處一個城市,真有所謂骨肉親情,早跑來相認了,撇開這些不談,他一見陸恆青,便覺對方的眼神相當陰沉陌生,所謂激動認親場面也不過維持一會兒而已。
那他為何突然急著認親?苦於無繼承人?不對,陸恆之逝去幾年了,現在不是他才煩惱無繼承人的時候。那為什麼?
陸怔將疑問一一向朱小腰分析,兩人均疑惑不解。
「不理他,我只是要讓他知難而退,不再來打擾我們就好了。」陸怔摟摟朱小腰,面有決斷之色。
「怎麼做?」朱小腰興致勃勃地抬起頭看著他。
「他膽敢碰你,我也要動動他最心疼的寶貝。」捧著朱小腰甜美的娃娃臉,陸怔緩緩地回答。唉,口裡說的是為了報復一事,為何心底卻覺得眼前的這張臉可愛得令人好想咬上一口。
站在病房門口當保鏢的歐陽晨打一個寒噤。我的乖乖,為什麼這兩個人會覺得整人家的外公是件很好玩的事呢?最恐怖的還是陸怔,玩的是他外公那,還一臉事不關己狀,最頭大的是,除了臉上事不關己外,很明顯,他是全身心都覺得是事不在己啊,還以為他平時冷靜有禮最是可親呢,原來是紳士面孔惡霸心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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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恆青集團的股票開始穩定,半天後,明顯在下滑,股市掀起軒然大波。
陸恆青所創下的不倒傳說,欽歎者有之,但更多的人可能會喜歡看傳說的破滅。而根據現在的形勢,這一願望極有可能實現。時值亞洲金融危機到來,多少傳說化為泡沫,如今再多一個泡沫也不過如此。
「親愛的,這是我一點存款,請笑納。」
陸家大廳裡,歐陽晨餡媚地送上一張存折給陸怔。
「不客氣。」朱小腰伸手拿起,遞給身旁的陸怔,兩眼亦滿是驕做之光,她家陸怔超厲害的。
「喂,這不是禮金啦。」歐陽晨向朱小腰出聲糾正,轉頭恭敬地看向陸怔,「股神,您真是大厲害了,麻煩您幫我也賺一點好不好?」他渴求地看向陸怔。
「我不是經紀人,不能做。」陸怔淡淡地一口回絕。
歐陽晨撇撇優美的唇,伸手要朱小腰還他存折。
朱小腰幸災樂禍地將存折又扔回他。
小心翼翼地將存折收起,歐陽晨又一臉崇仰地看著淡定的陸怔:「親愛的,你真是超厲害那,三兩下,呵呵呵呵,恆青不倒傳說馬上要破滅咯。毒!夠毒!」他伸出大拇指噴噴稱歎。
朱小腰睜大眼,疑惑地看看陸怔:「如果我沒搞錯,這傢伙是陸恆青的走狗吧?」
陸怔不置可否地一笑。
「錯!」歐陽晨義憤填膺地否決,「我是強者的走狗。」
朱小腰向上一翻白眼,懶得理這臉皮比她還厚的人。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歐陽晨換上正色面孔問陸怔。
移動一下頎長的身子,陸怔淡淡開口:「靜觀其變。」眉目間儘是自信光彩。
「不打算手下留情?」歐陽晨微一挑眉,語氣中絲毫無求情意思。
「這局棋——」陸怔低頭吸一口茶水,「現在由我下。」
意思就是隨他怎麼玩啦!歐陽晨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啪啦!」
身後傳來器物落地的聲音。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老劉正低頭撿摔壞的茶具。
「咦,劉爺爺也有摔東西的時候。」同是天涯「摔杯人」,朱小腰很是高興。
陸怔深深地看著老劉的身影,不露聲色地低頭又吸口茶。
該來的畢竟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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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萬籟俱靜。
「少爺!」見陸怔披著睡衣走入自己房間,老劉慌張的站起。
「為什麼?」靜靜地站在昏黑的房中,陸怔冷冷地對他吐出三個字。
老劉驚詫地抽一口氣,愣在床頭。
「你為什麼還要聽命於陸恆青?」陸怔的聲音冰冷不帶感情,
「少爺,我……」老劉欲言又止。
「您知道,我接受背叛,卻不允許欺騙。」陸怔的語調仍是一樣的冰。
「大小姐當年走的時候手裡握著集團10%的股份,老爺一直不放心,怕她以此來威脅自己的控股權,就派我——」老劉痛苦地閉閉眼,接著說「來監視你們。」
「為此,你在這浪費了二十多年時間,」陸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睜大眼,會有人為陸恆青如此此浪費生命?二十多年哪!
「老爺,在時局亂時救了我一命。」老劉抬頭道。這恩,與老爺的人品無關。
「只是為了報恩?」陸怔微諷地一笑,那這二十多年來他們之間的感情算什麼?
「少爺……」老劉的眼中有濃濃歉疚。他是認死理的人,從一開始也明白,對這孩子,他算是一輩子都對不起了。
「您回家頤養天年好嗎?這些雜事,您別再管了。」
陸怔將一張早已準備好的存折遞給老劉,神情疲憊。
老劉不接,只是抬眼看陸怔:「少爺,您從什麼時候就知道我……」他痛苦得說不下去。
陸怔淡淡地一笑,「記得嗎,我小時您常帶我出去打電話。」
那是他和老爺固定的電話聯繫。可,「你那時還小啊!」三四歲而已呀!而且從不說話。
「您忘了?我記性一向很好。」陸怔微笑著指指自己的腦袋。
那這麼多年來……老劉哽咽著站在原地,這孩子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恭恭敬敬地叫他一聲劉爺爺啊!
「劉爺爺。」陸怔的聲音不復清冷,他恭敬地跪在地上,磕三個頭,誠懇他說:「謝謝您的養育之恩。」
老劉痛苦地別過臉。
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睡衣,陸怔靜靜地走了出去,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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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粉飾太平,還可以相安無事地再過二十多年。
可是,要來的還是來了,小腰的出事,前幾天他操縱股市中遇到的莫名阻力,沒有老劉的相助,陸恆青不會有這麼快的反應。他是不容欺騙,可他更怕的是傷害!
親如祖孫的人操戈是怎樣的痛苦!傷及彼此,更傷及他人——小腰是最不該受波及的!
可是,二十多年呀,他是真真正正地認這個「劉爺爺」。
坐在床頭,雙頭摀住臉,淚,從指間慢慢滑落。
淚干了,他突然好想見一個人,看看她的笑臉。
「出事了?」驀地,朱小腰敏感地問。
「為什麼這麼問?」陸怔微笑著看她。
「你的眼,」朱小腰指指他的眼睛,眼神瞭然,「有憂傷。」
陸怔閉閉眼,暗中責怪自己的不慎,半晌,他擁緊了朱小腰,「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是,過去只是過去罷了,現在和將來,他有小腰。
朱小腰難得溫馴地任他摟著,頭靜靜地靠在陸怔的心窩上,一下,兩下,三下……沉穩得令她覺得無需再問什麼。
相愛,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