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不語似乎已經成為他們之間固定的相處模式了。
透過褐色的破璃窗,滕真的眼睛瞬也不時的直視著窗外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人潮,孟穎容則一遍又一遍的用吸管攪動著杯中的果汁。
今天的氣氛除了沉悶之外,還透著些微令人不安的感覺。
她相信她和冷修彥所作的「苟且」之事已經傳到滕真的耳裡了;以趙曉喬的「急性」作風,滕真不可能還沒得到這個消息。
她偷看了一眼他那一如往常般冷靜的臉孔。
這是他知道事情之後的反應?他太漠然、太冷靜、太不在乎了!
如果他真的已經知道這件事而還是這般冷靜的話,那他對自己的感情……她將頭一仰,深深的歎了口氣。
「我們難道要繼續如此耗下去?」孟穎容望著咖啡邁上方的天花板。「約我出來有什麼事?約我出來,不會只是想要這樣沉默對望吧?我知道你有話要問我。」
滕真淡然一笑。「我會有什麼話要問你?」
聽了他的話,她坐直了身子,眼睛毫不避諱的直視著他。她這才發現,滕真的態度雖然從容依舊,但是他眸子裡似乎有著一股熊熊怒火。
他生氣了?
為那晚的事生氣了?為了趙曉喬的片面之詞而生氣了?
「我知道趙曉喬找過你,是不是?」
「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模樣彷彿正極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怒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冷修彥的房裡?」
他說得很含蓄,但是意思已經點得很清楚,他只差沒說——為什麼要跟他上床?!
她討厭這種近乎被質問的感覺;最令她失望的是,滕真居然寧可相信趙曉喬而不信任她。
出不出現在冷修彥的房內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他之間是清清白白的!
難道相處這麼久了,他還是不瞭解她嗎?
孟穎容蹙著眉看他。「如果你只是要證實這是不是事實;那麼,我可以很坦白的告訴你——這是事實!」她氣憤到了極點。「如果趙曉喬只告訴你,我出現在冷修彥的房裡,那我還可以補充說明,我是在他床上!不但如此,我身上還穿著他的襯衫。得到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滕真的表情由懷疑到失望:完完全全的失望!
他閉上眼睛,用手支著額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為什麼?」她苦笑的將臉轉到一邊。「因為你從來不在乎我,我說一萬句話也抵不過旁人說一句!就算我冰清玉潔如聖女,但只要別人一句話,你依然可以把我貶得一文不值,不是嗎?」
孟穎容在氣頭上說出來的話句句鋒利如刀,一寸寸的割著滕真的心。內心的痛苦瀲發了滕真的怒火,在忍無可忍之下,他終於反唇相稽。
「聖女?你是嗎?」
「我的確不是!經過那天晚上之後,你還會期待我仍冰清玉潔嗎?你當冷修彥是柳下惠,能坐懷不亂嗎?」她乾笑一聲。
「你——」
「我怎樣?我無恥、下賤、人盡可夫!這樣你滿意了吧?」她站起來,一刻也不願多留的跑出咖啡膚。
事情怎會走到這般田地?
滕真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無力的往椅背上靠去。
今天約她出來是希望她能夠解釋一下她和冷修彥的事。
趙曉喬找上他時,他只是對這件事情感到很吃驚,但是他仍然很相信孟穎容:雖然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冷修彥的房裡。
只要剛才她肯解釋一下,他真的願意相信她;可是,她非但沒有為自己辯解,甚至還說了一些使他不得不產生懷疑的話。
女人真的如此善變嗎?才一個多星期不見,她就已經琵琶別抱了。
穎容……
※※※
日子過得真快,自從上次和孟穎容自吵架後,轉眼又過了一個星期。
這一個星期以來,滕真幾乎天天都回陽明山的別墅。
如果待在市區的家裡,每天面對著空洞洞的房子,他一定會想起孟穎容。一想起她,自然又不免憶起從前在一起的愉快回憶,然後那些回憶會直將他往痛苦深淵裡推……這幾乎已成了連鎖反應。
回到別墅,家裡不再是一人世界,他也比較不會胡思亂想。
一如往常的,他一下了班就往別墅躲。當車子駛入別墅前院時,遠遠的,他使發覺噴水池旁停了一部賓士轎車。
那部車很眼熟;不過,肯定不是家裡的。
他一下車就聽到母親的笑聲。「大概是他回來了。」柳君薇迎了出來。「說曹操,曹操到。」
「媽,是誰啊?」他走上了石階。
「進來就知道了。」她拉著兒子走進大廳。只見廳裡除了滕震寰之外,還坐了二個女的;年紀大的那一位是久未在家中出現的余育芳。
余育芳是柳君薇大學時代的摯友,兩人情同姊妹,大學四年的情誼一直到各自結婚生子後都未曾改變過。
一年多未見她在滕家出現,現在久別重逢,難怪柳君薇會如此高興。
至於坐在余育芳身旁的年輕女孩,他可就真的不認識了。
他一踏進門,余育芳立即熱情的招呼著:「滕真!一年多不見,你變得更帥了!」
「余阿姨,好久不見。」他向她微微一點頭。
柳君薇拉著他在身旁坐下來。「猜猜看,坐在余阿姨旁邊的那位漂亮小姐是誰?」
滕真看了一眼那位亮眼的小姐。「大概是余阿姨親戚吧?她跟余阿姨長得有點像。」
「只猜對一半。」柳君薇對著那女孩一笑。「還記得你余阿姨有個到國外唸書的女兒嗎?在她出國唸書前你們還見過一次面。她叫爾雅;劉爾雅,記得嗎?」
滕真仔細一想,好像對這名字有這麼一點記憶。他點了點頭。「好像有一點印象。」
「我就說嘛!滕真一定還記得你的。」柳君薇投給那個名喚爾雅的女孩一個倍極寵愛的笑容。她回頭對兒子說:「明天星期六,下午帶爾雅到處走走吧!四年沒回台灣了,我看她連台北的羅斯福路在哪兒都快忘了!」
「我才沒忘呢!」爾雅嬌嗔的抗議著:「但是如果滕大哥有空帶我到處走走的話,我會感激不盡的。」
滕真猶豫的看著母親。「我……」
余育芳看出滕真的不願意。「君薇,明天叫爾雅的爸爸帶她到處去走走就行了:滕真也許公司裡有事,所以挪不出時間哩。」
「沒有的事!讓他們年輕人陪年輕人吧。更何況昌霖明天不是有事嗎?他哪抽得出時間來陪女兒?」柳君薇想盡辦法要把兒子和爾雅拉在一塊兒;她真的很擔心兒子會和孟穎容愈陷愈深。
憑良心說,單就以第一印象而言,她並不討厭孟穎容,甚至有些喜歡她。
如果她不是孟浩儒的女兒的話,她一定會恨喜歡她。
只可惜——滕真忽然改變了主意。「明天我就陪爾雅到處走走好了。」他站了起來。「對不起,我有點累,先回房去休息了。」
他心裡十分不滿母親的刻意撮合。他明白自己如果再堅持下去,等余育芳母女離去後,他大概又要挨一頓訓了。
就順著她吧!自己也圖個耳根清靜。
※※※
「想去哪裡?」
待劉爾雅一上了車,滕真就冷淡又不失禮貌的問著;他的態度位然就是一副奉命行事的樣子。
「到哪兒都可以。」她一上車就精疲力盡的往椅背上一靠,一臉睡眼惺忪的樣子。「昨天晚上跳了一夜的舞,簡直累斃了!」
滕真無奈一笑,踩下油門。「你這樣子還想出去走走?不如在家裡好好睡一免吧。」
「算了!」她坐直了身子,強打起精神。「我是為了救你耶!昨天你要是不答應的話,柳阿姨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要是如此,我敢肯定你今天一定會精神很差、無心工作。」她誇張一歎。「我也是過來人哪!」
她說了一大串,滕真有趣的看了她一眼,心想,這女孩倒是挺爽朗的。
「你和你女朋友的事我都聽說了。」她偷瞄了一下身旁這位罕見的大帥哥,瞧他不自在的挺了挺腰,她連忙解釋道:「別忘了,我媽和柳阿姨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其實……我倒覺得柳阿姨對你女朋友的成見太深,這對她是很不公平的。」
聽到這兒,滕真不禁有些感慨;別人都看得出來他母親這種態度不對,但為什麼當事人卻渾然不覺呢?
難道真的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你認為我媽對穎容有成見?」
「穎容?哦——是你女朋友的名字呀?」她頓了一下繼續說:「不只有成見,成見可大了!柳阿姨一直把滕姊姊的死視為蓄意自殺,而她認為那位教授是間接加害於滕姊姊的兇手,因此她自然而然的就會把心中的恨意發洩在那位教授的女兒身上;這不是成見是什麼?」
「我媽要是有你如此明理就好了。」
「其實,這也不能怪柳阿姨;今天若是易地而處,搞不好我也會如此。只是今天我是個外人,外人通常對這些事情的看法比較持平。」
滕真無奈一笑。「不談這些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心中苦溜極了。
現在不管母親是否對孟穎容有成見,那都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因為,孟穎容已不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孟穎容;她變了!變得令他無力去挽回,也不想去挽回。
劉爾雅皺著眉看他。「喂!那個叫——叫什麼容的,她是你的女朋友耶!你媽對你的女朋友有成見,這還不重要?這可關係著將來你能不能和她順順利利的步上紅毯的那一端哪!」
趁著車子因紅燈而停下來時,滕真趕緊逃避掉這個話題。「想去哪裡?」
他的表情有點嚴肅,不像剛才那麼隨和。劉爾雅只好安靜下來,吶吶地說「故宮。」
※※※
坐在劉清華的白色喜美車中,孟穎容用手托著下巴,眼睛瞬也不瞬的看著窗外。但與其說是「看」,還不如說她是日光呆滯的死盯著外頭。
孫玉薇瞧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終於忍不住說道:「喂!開心一點嘛。你這樣哭喪著臉,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我們要綁架你呢!」
「玉薇……」
「幹嘛?叫魂哪?」
「我決定不留在國內念研究所了。」
「啊!」孫玉薇和劉清華不約而同的叫了出來。「不會吧?才和滕真鬧了一點小彆扭就要到國外唸書?你要是像我和劉清華那樣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是不是就要永遠待在飛機上別下來了?」
「我是說真的。」她迴避著孫玉薇的眼光。「你忘了到國外唸書一直是我的夢想嗎?」
「我沒忘,只是我更記得有人說過滕真比任何夢想都還重要。」
「玉薇,有很多事情你並不明白。」她歎了口氣。「我這次決定到美國唸書絕對不是意氣用事,也不是一時衝動;我和滕真之間真的有太多、太多的問題了。」
「所以你就選擇了逃避?」
「我不想解釋。」
孫玉薇只知道「滕翾事件」是影響她和滕真之間感情發展的最大阻礙,她也只知道孟穎容和滕真前些日子鬧彆扭;至於是鬧什麼彆扭她就不知道了,她以為不過是什麼芝麻綠豆大的事罷了。
她從沒想過冷修彥會成為孟穎容和滕真之間的「第三者」。
「好吧!就算你現在想到國外唸書,那你的手續怎麼辦?叫美國的學校為你延期開課嗎?」
孟穎容微微苦笑。「我爸爸在知道滕翾是滕真的姊姊之後,就有預感他父母不會接受我,於是很早就暗地裡替我辦好了出國手績。」她歎了口氣。「沒想到真被他料中了。」
「你真捨得放下這裡的一切?」
對於孟穎容的決定,孫玉薇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感情對孟穎容來說是生命,不是遊戲;她一旦認定了一份感情,就是永不回頭了。
如今她竟如此輕易的就想放棄她和滕真之間的那份情感,這著實令孫玉薇想不透。
孟穎容到底受了什麼刺激,非得藉由遠走他鄉來逃避?
劉清華將車子停在故宮博物院前面的停車場後,一行三人便下車往故宮的方向走去。
走在最後頭的劉清華提議道:「我們都快要出國唸書了,此去可能幾年內都不會再回台北,大夥兒何不多拍幾張照作個留念?」他指著故宮大門前的階梯。「你們兩個在那邊合照一張吧。」
孟穎容心情不好,免不了一番推拒,而孫玉薇卻二話不說的便拉著她走過去。
「來!笑一個——」
拍完了照,他們繼續往前走去。
「你們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買票。」劉清華走向購票隊伍。
就在孟穎容和孫玉薇相對無話的時候,一個熟悉高姚的身影引起了兩人的注意;她們不約而同的望向那裡。
「滕真!」孫玉薇低呼著,目光隨即落在他身旁那位亮眼的女孩身上。
孟穎容立即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在她們未看到自己之前,其實他早就已經看到她們了。
才幾天不見,孟穎容的臉色似乎又蒼白了些;他想上前去仔細的看看她,但是一想起她和冷修彥做出那件事,他就無法原諒她。
一個男人怎能容忍如此的背叛?
就算滕真度量再大、再大方,他又如何能接受這樣一頂綠帽子?
「嗨!玉薇,好久不見!清華呢?」滕真無可避免的走向她們;在寒暄問候時,故意忽略了孟穎容。
「他在那邊排隊買票。」她就近打量著劉爾雅。「這位小姐是——」
「她是我媽媽朋友的女兒,剛從美國回來,她叫劉爾雅;爾雅,她叫孫玉薇……」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替背對著他們的孟穎容作了介紹。「她叫孟穎容。」
一聽到孟穎容三個字,劉爾雅立刻眼睛一亮;只是,她為什麼一直背對著他們呢?
這女孩可真是妙!
孫玉薇把孟穎容的身子扳過來。「幹嘛?又不是不認識!見不得人啊?」
孟穎容臉上一陣燥熱,眼睫毛垂得低低的,樣子很惹人憐惜。
這樣的女孩我兒猶憐,也難怪滕真會動心!劉爾雅不著痕跡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名喚穎容的女孩子。
被三、四雙眼睛直盯著的感覺並不好受,於是孟穎容猛然口起頭來說道:「我還有些事,得先走了。」說完她便一刻也不停留的走下了階梯。
「喂!穎容——」孫玉薇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不趁這時候把事情攤開來講清楚,就這樣飛往美國,你甘心嗎?就算你無所謂,滕真呢?」
「他不會在乎的;才剛和我分手就立刻交了個新的,也許他正樂得自由呢!我和他之間沒什麼好說的。」她甩開孫玉薇的手,逕自往前走。
「喂!」她又追了上來。「那不是他的女朋友,她只是——」
「她只是他媽媽為他挑選的新娘人選之一。」
「你怎麼變得如此不可理喻?」
孟穎容停下腳步,看著她。「玉薇,我知道你很努力地在撮合我和滕真,但是——事情已成了定局,我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她紅著眼睛說道:「假使你用真心去愛一個人但仍得不到他的信任,你會作何感想?」
「你在說什麼?」
對於孟穎容和滕真起爭執的事情始未她都不知情;因此她對於孟穎容的話有些「消化不良」。
這件事,孟穎容也不打算再多作解釋。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我有點累,先走了。」
「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了,你和清華到裡頭逛逛吧。」她勉強拍出一絲笑容。「別因我而掃了你們的興。」她向她揮揮手。
目送她失落的背影,孫玉薇反覆的想著她剛才所說的話。
她回頭看著滕真那雙始終追隨著孟穎容的深情眼眸——對於孟穎容剛才所說的話,他也許會明白是什麼意思。
※※※
浪漫的西洋老歌縈繞在耳邊,一首yesterdayoncemore的淒美旋律令人回味不已。
孟穎容閉上眼睛,用心靈去聆聽這首歌。
她和孫玉薇約好在這裡見面的,怎奈身為「召集者」的孫玉薇居然帶頭遲到。
最令她感到莫名其妙的是,她竟會沒事找她出來聊聊!
這些日子以來,她哪一天不要和她見上幾次面?而見面後又哪次不是聊得天昏地暗的?這回不知她又有了啥新點子想找她聊聊?
其實最近孟穎容的心情相當不穩定,只要一有獨處的機會,滕真的身影立刻會浮現腦海,然後痛苦又開始瀰漫心頭。
也因此,她絕少把自己關在房裡;她有太多不願去勾起的回憶,和孫玉薇在一起至少能使她暫時忘了那些傷心事。
聽著yesterdayoncemore,不知不覺中,孟穎容又在淒美的旋律帶領下想起了滕真。
她和他的感情就此畫下了休上符嗎?
再過三天她就要去美國去了——一想到這裡,她又不禁悲從中來,眼淚差點掉了下來。當她睜開眼想要拿面紙拭淚時,她看見滕真正好走進咖咖廳。他一看到孟穎容,立即就朝著她走過來,並且很大方的在她面前坐下。
他似乎不訝異於看到她。
剎那間,她有些明白孫玉薇口中的「聊聊」是什麼含意了;她是要她和滕真聊。
「最近好嗎?」滕真心疼的看著她益發削瘦的臉頰。
「托你的福,我很好。」
「你一定要以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嗎?」滕真歎了口氣。「穎容,你變了!變得倔強、不近人情。」
「你不是也變了?變得猜忌多疑!」她苦笑道:「我很後悔跟你見了面;假使我們現在仍然只是筆友,這一切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了。」
他將頭一垂,心中百味雜陳。當他再抬起頭時,他問她:「玉薇問我,為什麼你那天會告訴她——假使你用真心去愛一個人,但仍得不到他的信任,你會作何感想?」
「你到底想問什麼?」
「你到底想說什麼?」
孟穎容苦笑的搖搖頭。「說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
「對我來說卻很重要。」他用近乎乞求的語氣說道:「穎容,我們要彼此傷害到什麼時候?冷修彥的事,我至今仍不願相信,但只要你可以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絕對會信任你!你不能連解釋都沒有,就希望我相信你吧?對你、對我而言都不公平。」
「不公平?」孟穎容乾笑了一聲。
打從滕真的母親硬要將對孟浩儒的恨意加諸在她身上時,「不公平」這三個字的含義就早已讓她深刻體會到了。
硬要把上一代的恩怨加在她身上,這樣就公平了?
「穎容——」
「如果一定要有令你滿意的解釋才能還我清白,而且也對你公平的話,那我是不是也該到你家向你母親要個解釋?解釋她為什麼要因為一個不是我的錯或是我父親的錯而非得阻止我們交往,以求對我公平呢?」
「這是兩碼子事,你為什麼喜歡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呢?」
「也許真的是兩媽子事,但是卻是殊途同歸不是嗎?兩件事情都會影響到我們的感情是不是能夠繼續下去。」她激動得兩手都握成了拳頭。
滕真此刻的心裡充滿了無力感。他洩氣的往椅背上一靠,望著咖啡聽的天花板長長一歎。「我要怎麼做才能挽回你呢?我到底該怎麼做?」
看著他如此痛苦,孟穎容心中何嘗好過?她咬著唇,努力的克制著大哭一場的衝動。
滕真在她的心裡一直有著無庸置疑的重要地位。
他是她的最初,也是她的最愛,更是她的唯一;但是,與他交往卻有一股力不從心的感覺。他們之間的問題太多、太複雜了,這樣的愛情注定會苦多於甘。
她也想無視於橫梗他們之間的種種障礙,但是她的理智告訴她,她所承受的壓力已經到了極限,不能再忽視它的存在。
「滕真,我們的感情是不會有結果的,再繼績下去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這些話已經足以將滕真心中僅存的希望完全毀掉。他定定的直視著她,嘴角有抹苦笑。「遇上一點點挫折就退縮了,不敢再繼續?」他站了起來。「我能做的、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如果仍然挽不回你的心,那我也無話可說了。」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到國外唸書要好好照顧自己。」他看了一下表。「公司裡還有事,我先走了。」
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孟穎容的淚水終究忍不住的奪眶而出了。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他然如此關心她?
很多情侶在分手的時候不是大打出手就是反唇相稽、惡言相向。
大概也只有滕真才能在分手時仍然表現出如此的風度吧?
從他剛才的神情中,孟穎容看得出來他很痛苦;可是,他並沒有因此而借題發揮痛責她。在分手後,他依然保持著他向來給人的印象——從容、瀟灑,以及一份只有她能感受得到的深情。
滕真——
※※※
國際機場中熙熙攘攘的人群裡。
擴音機傳來空姊甜美的聲音,催促著旅客盡快前往候機室準備登機。
孟穎容一行三人提著行李,搭上電梯前往候機室。
「開心一點嘛!瞧你那一副哭喪樣。幸虧伯父和伯母沒來送機,要不你可能要淚灑機場了。」
孟穎容微微一笑。「我就是擔心這個,才要他們別來送機的。」
「我就覺得奇怪嘛!還以為你這個大小姐什麼時候轉了性了,連到美國去求學都能走得如此瀟灑,原來是怕機場鬧水災,淹死一些無辜旅客啊!」孫玉薇又發揮了她的誇張本性。
「喂!這是誰的老婆啊?吃藥的時間到了!」孟穎容瞧著劉清華。
劉清華立刻附和的說道:「就是啊!誰的老婆?」
孫玉薇斜睨著劉清華。「晚上你別想睡了!」
「晚上還在飛機上,的確是睡得難過些。」孟穎容難得活潑的同系玉薇扮了個鬼臉。
她的心情用透了,所以想盡一切辦法使自己開心點:她不能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影響到孫玉薇他們的心情,所以順著她開開玩笑就是了。
孫玉薇嘴裡沒說,但她也瞧出好友的不對勁;在這種情形下她又怎麼活潑得起來呢?這太不像她了!
走入機艙,孟穎容開始安靜下來。透過玻璃窗,她往候機室的方向看去,沉沉的心事使她的眼神領時黯了下來。
這時,有位空姊拿了一束桔梗走過來。「請問哪一位是孟穎容小姐?」
孟穎容回過頭來。「我是,請問……」
「剛才有位小姐;是CBN的鍾小姐,她要我把花交給你。」空中小姐將花束遞給她。
一聽到CBN,孟穎容幾乎是顫著雙手去接花。
接過花之後,才發現花束中天有一封信。她呆望著那封信好一會兒,才緩緩將它打開。
穎容:當這封信交到你手上時,想必你已經坐在前往美國的飛機上了。
最後一次與你見面後,我並沒有再回公司,而立即把車子用到公寓。
翻開大學時與你所通的每一封信,一股愴然湧了上來——穎容,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你也從來不告訴我你要的是什麼。
我承認無法化解媽媽對你的成見是我的錯;可是,假使易地而處,你大概也是無計可施吧?
冷修彥的事我不忍再追究;因為沒有必要,也不重要了。
在美國不比自己國內,很多事情得要自己學著去適應。
祝你心想事成
膝真
把信放回信封後,孟穎容再度把視線投往窗外,只是這一次她再也無法看清窗外的景物了,因為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
※※※
美國,一個民族的大熔爐。
在這間世界聞名的大學中,有著來自世界各國的不同人種。
其中最令孟穎容感到親切的,莫過於是那些來自亞洲的黑頭髮、黃皮膚的同學。
到美國也有一段時間了。初到此地時的濃濃鄉愁已經漸漸消失。
想起初到這裡時,沒幾天就得抱著棉被大哭一場。住在公寓裡孤伶伶的一個人,很難不去想念家中的一切——孫玉薇和劉清華所申請到的學校又距離她很遠,幾個星期能見上一面已經是十分難得了。
如今一切都已經適應,日子也不若從前那麼難打發,同時她也認識了一批新朋友.其中和她走得最近的是一個日籍華人,她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台灣人,她叫工籐律子。
工籐律子與她念同校,又住在同一棟公寓,兩人的友誼發展自然是水到渠成、一日千里。
最有趣的是,她的個性也和孫玉薇很相似——十分活潑開朗。最大共同點是——她們同樣都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天,工籐律子約會去了,孟穎容難得耳根清淨,她正要捧起書本唸書時,忽然想起冰箱裡的牛奶已經沒有了。
她拉開窗帶,望著外頭方歇的雪花;不趁現在出去買更待何時?
於是她披了件大衣往外走。
她縮著脖子走路,外面的雪雖然暫停了,但是北風仍然鋼得很厲害。
哎!為了牛奶得受這種苦:她這才體會到獨處異鄉的不便。
好不容易到了超市,她只顧著往裡頭鎮,差點撞上一個正要由超市裡走出來的人。
「Oh!Iamsorry!」孟穎容操著流利的英文向對方道歉,抬頭一看——那是一張似曾相識的東方臉孔「小姐,我們好像見過……」郭明衡斯文一笑。「你應該是來自台灣吧?」他補充說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我們應該在CBN見過一次。」
是他!那個站在「罵人不經大腦的女人」身邊的男子。
「我想,我有些想起來了。」
「你怎麼會到這裡?滕真沒跟你在一起嗎?」如果沒記錯,眼前這個女孩是滕真的女朋友。
一提到滕真,孟穎容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疼。她淡淡一笑道:「我到這裡來唸書,滕——滕真在台灣。」
「哦……我叫郭明衡。」他沒再追問下去。「你呢?」他相當欣賞眼前這個女孩子:打從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深深的迷上了她,只是後來一直苦無機會認識她。
沒想到會在美國遇見她。
如今上天賜給他一個如此好的機會,他怎能再放過?
「我叫孟穎容。」
「穎容?『出色的容貌』的意思?」別看郭明衡是華僑,就以為他的中文程度一定不行;他可是從小就由來自台灣的名師親授其中文課程呢!
孟穎容臉一紅。「呃……」雖然他解釋的字義沒有錯,但是她仍然覓得有些怪怪的。
「孟小姐剛才提到唸書,你念的是哪所大學?」
「耶魯;我在那邊攻讀碩士。」
「是嗎?真有緣!我也是那裡畢業的。只是念完大學後就沒有再繼續深造了。」他發現他和孟穎容真的是很有緣。「孟小姐住在這附近?」
「嗯——郭先生呢?」
「我不是住這裡。我們公司在這兒設了一家分公司,我是來這裡考察的。」他看了一下手錶。「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好嗎?你隻身到這兒,我該略盡一下地主之誼的。」
「不用了!我晚上要和室友一起出去吃飯。」她撤著謊。
「那麼……可以把你的住址和電話給我嗎?」
猶豫了一下,孟穎容還是告訴他了。
寫好了電話和住址,郭明衡邊了一張名片給他。「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謝謝……」
「那麼……我先走嘍!」
※※※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孟穎容到美國攻讀碩士學位也已經過了一年餘。
在這段時間裡,滕真成天以工作來麻醉自己。
這天他難得回別墅,一進門就看到母親獨自坐在客廳裡。
「回來啦?」
「呃……」他應了一聲後,並沒有要坐下來陪她聊聊的意思而直接走向樓梯,準備上樓。
「你多久沒回來了?不想陪我聊聊嗎?」
猶豫了一下,滕真還是在沙發上生了下來。「最近公司比較忙,所以——」
「自從孟穎容出國後公司就變忙了?」柳君薇一語道破滕真的謊言。「沒想到一個女孩子能把你弄成這樣。我問你!為什麼把爾雅介紹給李俊哲?」
滕真微微一笑。「你不覺得他們挺相配的嗎?郎才女貌,有什麼不好?最重要的是,他們彼此都很喜歡對方。我和爾雅一直都只是兄妹之情;我和她還暗地裡『義結金蘭』呢!」
「你這孩子!我——我真給你氣死了!」
「媽!感情的事情是勉強不來的;就像我和爾雅相處了一年多也不過培養出兄妹之情,可是她和李俊哲卻能在短短的幾個星期內產生火花。」他將手一攤。「一切都是緣份。」
柳君薇瞧著兒子,無奈一歎。「你真的除了孟浩儒的女兒外,誰都不要嗎?」
「媽,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他逃避著問題。
一個好不容易才將之深藏起來的痛苦回憶,他不想把它挖出來再使自己痛苦一次。
一年多了!他幾乎每天都是用工作來麻醉自己。
孟穎容別走的那一段時間,他每天都讓自己忙到累得回到家便倒頭大睡的程度,但只要一有獨處、空閒的時間,他便會想到她。
其實說把記憶「深藏」,那也不過是在自己騙自己;每次經過花店,他的視線便會不由自主的盯著桔梗花,回想著孟穎容每一次收到花時的那種雀躍神情;而每次在經過孟家時,他的心情也會莫名的沉了下來……那段記憶埋得太淺,淺得自己依然無法忘記!
那段情結得太深,深到自己忘不了!
柳君薇看著她的兒子;身為人母的她又怎會看不出來他的心思呢?
這年餘來,眼看著兒子因為她的緣故而承受著失戀的痛苦,她不只一次的問著自己:「我真的做錯了嗎?我這樣錯了嗎?」
孟穎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子?她為什麼有這麼大的魅力,能把滕真迷得神魂顛倒的?
初次見到她時,只覺得她外表出眾,是個能把男人迷得分不清方向的女人。如今仔細一想,在她那張無懈可擊的容貌下,似乎散發著一股溫柔的氣質,清澈清靈的大眼睛彷彿十分善解人意……如果她不是孟浩儒的女兒,她一定會很喜歡她。
一想到孟浩儒,不免又想起了過去的種種——回首往事……其實,孟浩儒當年的作法又有什麼不對呢?
身為一個教授、為人師表,他的確該有自己的原則和立場;更何況,他又是在已有妻女的情況下——他這樣拒絕滕翾有錯嗎?
沒有!他並沒有錯。
柳君薇突然出乎滕真意料之外的問了一句:「你還愛著孟小姐對不對?」
孟小姐?這是柳君薇第一次如此有禮貌的稱呼孟穎容,以往她不是連名代姓的叫她孟穎容,就是直接說「孟浩儒的女兒」。
滕真有些懷疑的看著母親。
「其實——那女孩也真的不錯,難怪你會忘不了她。等她回國後;假使她仍然小姑獨處的話,我並不反對你們交往。」
「媽——」滕真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麼?不相信我呀?」她對自己內心想法的轉變也有些不明白。「也許,當年孟浩儒那麼做是對的,只是我是個凡人,有著疼惜女兒的私心,因此才會對他一直無法諒解。」
「嗯——」滕真對於這運來的好消息似乎沒什麼反應。
他和孟穎容會演變到今天這個地步,母親的敵視態度固然是其中一項原因,但是其他仍有許多問題待解決。
更何況,她一個人在美國,以她的條件定不乏追求者;對於她將來回國後是否仍是小姑獨處、雲英未嫁,他可不敢抱持著太大的期望。
他望著桌上那盆文心而發著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