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頭喪氣的嚴大公子從馬車上走下來,身後的隨從則一個個全灰頭土臉的失了往常的威風。
「公子,您回來了。」門口的守衛見狀,在他們一行人到達時,早打開大門候著,就怕一不小心給掃著了颱風尾,那才叫冤呢!
嚴大公子連哼都不哼一聲,氣呼呼的逕自走進去,身後的跟班自然尾隨在後,全進了門去。
等人全進了府,守門的四名護衛兩兩相對,「不是說公子今晚要到盈袖樓去嗎?」
「是啊!怎麼這麼早就回府了?」
「都說盈袖樓的楚楚姑娘重才不重財,難不成公子吃了她的閉門羹?」
「不可能吧!那楚楚姑娘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得罪咱們家公子?」
「說得也是,那會是什麼事?」
「不管什麼事,公子心情惡劣是事實,大夥兒沒事離公子遠些準沒錯,可下要像上回的阿豹,沒頭沒腦就讓公子給砍了腦袋,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那才叫冤呢!」一人提醒道。
另三人一聽,一股寒意由脊椎處升起,忙不迭的站回自己的崗位上。
說起阿豹,嚴府的下人沒一個不記得,那阿豹也不過是閒聊時,說起嚴大公子什麼,可真巧了,居然就讓嚴大公於身旁的人給聽去了,還一狀告到嚴大公子那裡,可憐的阿豹,連審都沒審呢!就這樣糊里糊塗的丟了腦袋。
嚴府下人因此人人引以為誡,不僅嘴巴閉得死緊,對嚴大公子身邊的紅人更是極盡巴結之能事,不敢稍有得罪。
***
嚴大公子一進門,問趕來服伺的婢女,「大人呢?」
「回公子,大人正在書房辦公。」
「知道了,下去,別在這裡礙眼,還有,沒有我的命令,不准進來。」嚴大公子揮手摒退婢女,等婢女全退下後,一掃先前的不耐和喪氣,轉向身後的跟班說:「這裡就交給你們,我到書房去套套老傢伙的口風。」
「是。」跟班已經開始動手翻箱倒櫃了。
信步往書房方向走,森嚴的守衛和奢華的佈置,幾乎讓人以為自己是進了皇宮大內了。
「公子。」守在書房門外的是嚴嵩一手提拔的一品帶刀侍衛秦雄,對嚴嵩忠心耿耿,也是嚴嵩的冷面殺手。
「大人在裡面?」
「是。」秦雄恭敬的回道。
「讓我進去。」
「是,公子,請。」秦雄打開書房門後,讓出通道。
「我有事和大人談,你別杵在這裡,離遠一點。」
「公子,職責所在,請恕屬下難以從命。」
「你敢不聽我的話?」嚴大公子怒道。
「屬下不敢,只是屬下負責大人安危,不敢梢離左右。」
「放肆,你的意思是,我會刺殺大人?」
「公子請息怒,屬下沒有那個意思。」
「誰啊?」嚴嵩的聲音由裡頭傳來。
「稟大人,是公子。」秦雄立刻回答。
「讓他進來。」
「是。公子,請。」秦雄作了個揖。
「哼!」嚴大公於瞪他一眼後,才進門去。
***
「世蕃,怎麼會這時候來找爹,有什麼事?」
「爹,你叫秦雄站離遠一點,孩兒有事向你稟報。」
「秦雄對爹向來忠心不貳,你有話就說,沒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爹,防人之心下可無,這話下是你教我的嗎?秦雄怎麼說,也是外人,不能不防著點。」嚴大公子道:「何況,我要說的事,事關重大,還是不要讓第三人聽到比較好。莫非,爹連孩兒都信不過?」
「傻孩子,說什麼傻話。爹就你這麼一個獨子,怎會信不過你。好吧!就依你。秦雄!」嚴嵩叫。
「屬下在。」秦雄在門外應聲。
「你暫時先退下去。」
「屬下遵命。」
「好了,你可以說了。」嚴嵩道。
「我是想問爹,之前顧成棟手裡握有咱們罪狀的那些證據,可曾都銷毀了?〕
「原來是這事,你放心,我早把它給銷毀了。」
「那我就安心多了,我在外頭聽到流言,說是顧成棟的一些餘黨正在搜集咱們的罪狀,爹,你得小心些,可別讓人給抓到了把柄。」
〔這還用你說,敵人再有本事,也想不列我會把證據全放在皇上祭祀的聖壇裡的,你安心吧!」
「那我就安心了,爹,那沒事了,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才出房門,就見秦雄由丈外樹上飛了下來,顯然只是退遠些站崗,沒有當真退下去。嚴大公子也不理他,逕自走了。
須臾,才回府的嚴大公子一行人,又坐上馬車出門去了。
***
「在皇祠?」
〔老賊是這麼說的。〕
「那怎麼辦?回去跟大夥兒商議?」
「不成,萬一嚴世蕃那小子回去,讓老賊發現不對,將東西栘了地方,咱們再想找就難了。」
「說得是,老賊精得像狐狸,一樣的當不可能上兩次。何況,咱們也沒有多少時間再去從長計議了,程大人和管大人再過五天就要被問斬了。」
「說得沒錯,事到如今,拚著會被當成刺客,這皇祠也得去闖它一闖。反正,嚴老賊一日不除,君側一日不清,我們這群被老賊陷害的忠臣遺孤,永遠也無法洗刷反賊的罪名,更甭提要替父兄平反了。」
「對,只有除掉老賊,才能慰死者在天之靈。」
〔只要能除掉老賊,不忠不義,我也認了。」
「沒錯,只要能除掉,死何足借?」
馬車內一陣慷慨激昂。
「既然各位已經決定了,事不疑遲,咱們來商議對策吧!」
「沈兄你一向足智多謀,今日之事若非沈兄你,想必大夥兒又會無功而返了。沈兄既然提議夜闖皇祠,想必心中早有對策吧?」
「皇祠周圍守衛森嚴,要想不驚動禁軍潛入,絕非易事,我想,不如我們兵分兩路,先由一人引開禁軍的注意力,其他四人再乘機潛入,你們以為如何?」
「此計甚妙。」四人點頭。
「既然各位也認為可行,那麼就由在下去打頭陣,找尋老賊罪狀之事就交給各位了。」
「不,沈兄仗義相勸,我們已經非常感激,無以為報了,怎麼可以再讓沈兄拚死去打頭陣?我不同意。」
「我也不贊成。」
「對,這打頭陣的事,當然得由我們來。」
「各位請聽我說,嚴世蕃這廝,禁軍誰人不識?我現在頂著他的面皮,即便是擅闖禁宮,禁軍也只可能阻攔,不敢對我動武的。若不是皇上下旨,除了他本人和嚴嵩老賊能進皇祠,其他人一概不准進,擅入者格殺勿論的話,這張面皮倒是能掉不少麻煩,即便如此,上前去頤指氣使、擾亂禁軍秩序,這張面皮還是有用得很,所以,你們根本不必擔心我的安危,反倒是你們潛進皇祠,處境要比我危險得多。嚴嵩老賊狡猾成性,難保不會在皇祠內設下機關。」
四人間言相互對視,然後同時點頭,「好,就由沈兄你去引開禁軍,咱們兄弟去闖皇祠。」
***
「坐,請坐,請上座。」
「茶,敬茶,敬香茶。」
一碰面,沈靜和楚楚就對上了。
「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楚楚吟道。
「青山原不老,烏雪白頭。」沈靜不遑多讓。
「海納百川,有客乃大。」楚楚又道。
「壁立千仞,無慾則剛。」沈靜不假思索即對。
「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
「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
「炒豆捻開,拋下一雙金龜甲。〕
「甜瓜切破,分成兩片玉琉璃。」沈靜又對。
「公子果真才思敏捷,楚楚甘拜下風。」
「楚楚姑娘謬讚,在下愧不敢當。」
「喂,你們兩個有完沒完?本公子來盈袖樓,可不是來看你們吟詩作對的。」嚴大公子說話了。
「失禮了,嚴大公子,怠慢公子,是楚楚的不是。但不知嚴大公子要楚楚怎麼伺侍?」
「要怎麼伺侍,也得先見到你的人再說,人人說盈袖樓的楚楚姑娘長得花容月貌,可比西施嫦娥,今日本公子就是衝著這句話來的,快出來讓本公子瞧瞧,別淨躲在屏風後頭。本公子可沒空理會庸脂俗粉。」嚴大公子不可一世的說。
「喂,你這人,是你自己威脅要拆了人家盈袖樓,人家才讓你進來的,可不是人家求你進來的,你拽什麼拽?」沈翎先就沉不住氣的叫。
「又是你這小子,三番兩次和本公子作對,本公子不跟你計較,你倒是得寸進尺起來了?」嚴大公子生氣道。
「嚴大公子請息怒,是楚楚不好,楚楚這就出來。」
話畢,娉婷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屏風旁。
原本想將怒氣發洩的徹底的嚴大公子,見著生平僅見的絕色麗容,再大的怒氣也消散無蹤了,只拿一雙驚艷得凝滯的眼死盯著佳人,喉頭下自覺得咕嚕吞了好幾口口水,失神得連沈翎的譏笑聲也沒聽見。
「翎姊,你再惹事,我可要回去了。』沈靜拉了下沈翎的衣袖俏聲警告道。
「好嘛!不說就是了。靜,這楚楚姑娘果真長得花容月貌,單以外貌而言,和翼哥算得上是金童玉女了,你覺得呢?〕
「是啊!」一陣失落襲上沈靜心頭。
「就不知她人品如何了,我們得趁這個機會,好好觀察觀察。還有,你找機會也考考她,知道嗎?」沈翎交代道。
「考什麼?」沈靜意興闌珊的問。
「什麼都行,哪!她既然考你對句,禮尚往來,咱們就考她對句好了。可不能太簡單哦!」沈翎出主意道。
「好吧!」沈靜無奈的答允,明白不照她的話做,沈翎必然下肯輕易罷休,難保不會又惹出事來,何況,她們今日來的目的,原就在此。
以楚楚姑娘適才的出題看來,必然也是好學之人,否則不會信手就能拈來歷代以來的絕妙佳句,沈靜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這一眼,讓沈靜不由心驚了下,看一眼尚處呆楞狀態下的嚴大公子,她意有所指的道:「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
楚楚會意,嫣然笑答:「人從宋後少名檜,我到墳前愧姓秦。」
「姑娘原來姓秦,在下失禮了。」
「也幸而姓秦,否則楚楚今日可要讓公子給考倒了。」
「不敢,楚楚姑娘冰雪聰明,才思敏捷,在下佩服。在下另有一對,不知姑娘願否賜教?」
「不敢,公子請出題便是。」
「愛民如子,金子銀子皆吾子也。」沈靜難掩譏嘲的瞥了下嚴大公子。
楚楚聞言,忍不住掩袖低笑了下,然後眉頭微皺了起來,好一會兒後,投降道:「楚楚甘拜下風,還請公子賜教。」
「姑娘何不往執法上頭去想?」
楚楚一聽,梢加思索後,喜道:「執法如山,錢山靠山其為山乎!楚楚謝公子賜教。」
「不敢,今日能與姑娘一晤,在下甚感榮幸,不打擾姑娘了,就此告辭。」沈靜突然說道。
「公子要走了?」楚楚有絲驚訝。
「姑娘聰慧、膽識過人,是在下莽撞,還望姑娘恕罪。」
「靜……」沈翎抗議的叫。
「不打擾姑娘,在下先行告退。」沈靜說完,不動聲色的拉著沈翎往外就走。
「靜,你是怎麼了嘛?怎麼說走就走,將楚楚姑娘留給那隻大色狼?」沈翎急得埋怨道。
「翎姊,這位楚楚姑娘不簡單,咱們在,只會壞了她的事。」
「什麼……靜,你等等我。」沈翎追著沈靜,兩人很快的去遠了。
***
「靜,究竟是怎麼回事嘛?楚楚姑娘為什麼不簡單?你看出什麼了?」沈翎追著沈靜回到客棧房間,便不再容沈靜沈默,執意問道。
沈靜先是仔細留意外頭,確定沒人後,將房門關上,然後走到沈翎身邊,小聲的問:「翎姊,你聽過「誅嚴黨」嗎?」
「誅嚴黨?不就是近來屢次行刺嚴嵩末果,正被朝廷大力緝拿的叛黨?你問這個幹什麼……」沈翎突然收口,大驚失色問:「靜,你的意思是,楚楚姑娘是『誅嚴黨」的人?」
沈靜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誅嚴黨」,顧名思義,就是誅殺嚴嵩。
當今聖上喜好神仙之術,嚴嵩便是因擅長詩詞而受寵,入舉為大學士。
嚴嵩入閣後,諂媚蒙蔽,使原就因「北虜南倭」不斷侵擾而頭痛不已的皇上,更加沈迷於神仙之術的追求,長期不親朝政,並任命嚴嵩為代理朝政,全權處理國事。
嚴嵩在位近二十年,在朝中翻雲覆雨,隻手遮天,剷除異己,殘害忠良;其子嚴世蕃,更是仗著嚴嵩的權勢,聚財斂物,強搶民女,壞事做盡。
「誅嚴黨」,便是由受過他們父子迫害而僥倖生存下來的遺孤所組成的,之前因人單力孤,不成氣候,後來人數漸漸多了,更加入了不少忠義之士。
幾次差點成功的行剌,使得誅嚴黨成了嚴嵩的心腹大患,下令全力追拿叛黨。
誅嚴黨之名,因而聲名大噪。
「靜,你從哪裡看出楚楚姑娘是誅嚴黨的人?」沈翎悄聲問,眼裡滿是興奮和崇拜,天啊!楚楚姑娘居然是個女英雄呢!
「誅嚴黨人身份神秘,彼此之間互不相識的多有人在,為了聯繫和行動上的方便,他們設計了標記和暗號,只要看到標記,再說出暗號,便是自己人無誤。」沈靜輕描淡寫的說。
「靜,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沈翎奇道。
「因為我認識一位誅嚴黨人。」
「誰?可不可以也介紹給我認識?」沈翎大為興奮。
「不能。」沈靜直接了當的拒絕。
「靜,拜託嘛!我保證一定守口如瓶,不會說出去的。」沈翎舉手做發誓狀。
「翎姊,很晚了,你回房休息吧!我累了。」
送走不甘不願的沈翎,沈靜的思緒飛回那天晚上……
那天,跟平常一樣,沈靜獨自一人在燈下看書,奶娘已經回房睡下了。
正當地看書看得入迷,突然屋後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她好奇的前往尋視,竟然發現一個穿著夜行夾的男子倒在圍牆邊。
一開始,她原以為那人是盜匪,就想開口叫人,才一張嘴就叫人給摀住了。
那男人競不知何時到了她的身旁。
「不要叫。」他命令,聲音明顯的虛弱,說完,那人竟將全身重量都交給她,昏了。
「你……」她嚇了一跳,伸手就想推開他,還沒使力,觸手的濕黏讓她恍然明白,原來他受了傷,正失著血。
由於實在扶不動他,她將他輕輕放在地上,然後去叫醒奶娘,兩人再一同將他安置在客房。
不久後,那男人醒來,她才知道,原來他竟是誅嚴黨人。
當時,為了回報她的救命之恩,他告訴她誅嚴黨的標記和暗語,說是若她日後有麻煩時,可以憑著標記和暗語尋求誅嚴黨人的協助。
然後,他就走了。
事情過了,她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居然會是在這時候碰上誅嚴黨人。
楚楚姑娘是誅嚴黨人,翼哥哥知道嗎?抑或翼哥哥也是其中的一員?
他和楚楚姑娘是真有其事,還是只是為了掩飾行動的障眼法?
正東想西想,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翼哥哥今晚不在,也沒見他到盈袖樓,莫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