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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屋魔戀 第十章 作者:姬小苔
    她說話刻薄,但也是實情,我到桂家來這麼多次,竟連一回也沒見著她,如果不是她天天來小湖中游泳,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我幻想出來的?

    口蘑雞湯端上桌時,碧隨做了一個噁心的表情。

    「別讓那玩藝兒靠近我。」她大驚小怪地對劉嫂說:「我聞了會抽筋。」

    劉嫂白了她一眼。

    我沒有拒絕她給我盛。湯很香很濃,上面還厚厚地浮了層黃色的油。

    劉嫂是燉雞湯的專家。

    我被燙出了眼淚。

    「看樣子你跟月隨是同志。」碧隨見了猛搖其頭。「急什麼!又沒有人同你槍。」

    吃過飯我總可以告辭回家了吧!碧隨又拿出圍棋盤來,我一整天泡在她身上不算、連夜晚都得陪掉。

    我歎了口氣.只不過歎口氣,她就用斜眼看我,我只有更忍氣吞聲。

    在棋盤上廝殺了一陣,我把身上最後的一千塊掏出來。

    「等一等!」她按住我的手,然後把今天所有贏去的錢都放在桌上。「我們再玩一盤,你贏了全部拿回去,若是輸了,也不能怨我。」

    她應該開個「吉祥賭坊」什麼的,這樣有天才!

    不過很不幸的,我不但沒把老本拿回來,就連明天也輸給她。

    這都得怪我財迷心竅,每個賭徒都是說以後絕不賭了,這次把本扳回來,打死都不玩了。結果就算10個指頭都剁掉還能裝個靈活的義手下去玩。

    我懷疑碧隨做了手腳,但怎麼也瞧不出毛病。

    也許我是老實人。

    但俗話說得好,什麼債都可以賴,就是賭債賴不得。這句話或許有些道理:好賭的人,賭博大逾生命,賴了賭債名聲傳出去,再也沒有人陪著玩,那可能比世界末日還可怕。

    「別動什麼歪腦筋。」碧隨警告:「你想任何點子都破壞不了我的決心。」

    她決定明天把我割成三段,我也得認。臨別離開她家大門,還聽見她在後頭嘩嘩地笑:「明天早上10點正我去接你,不許賴哦!」

    這個晚上有月亮,我在月光下慢慢走著,心裡的懊惱在這明淨的光亮中一點點消失了,遠遠地,月隨的歌聲飄蕩在空中,那少女的哀愁像要到達雲端似的動人心魄。

    也許她的歌聲中某種質素傳到了我的靈魂中,才使得我迷亂得不可自拔。

    我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月光中,白石居魈楞楞地站在巨大的陰影中,似乎隨時都預備要開口說話似的。

    如果它真說出了口,我想我也不會太過吃驚。

    沈嫂還在替我等門,我才一走上草坪,她就立刻出來開門。

    我坐到畫室裡對著玻璃外黑黝黝的湖水發呆,已是初冬,白色的油桐早已落光,葉雖常青,但也有了寥落殘敗之相。

    一個中年男人再怎麼愛活蹦亂跳,看到這種景象,一樣要倒抽一口氣。

    黃金年華已過去,此刻站在人生的高峰往下走。

    如果安蘭還在,她會告訴我該怎麼辦。

    沈嫂煮了咖啡送來,氣味香極了,跟她比起來,我煮的咖啡像火山爆發後的殘渣。

    我問她要不要坐下來看湖,她抱歉地笑了笑:「先生,我看電視。」

    也好,看電視的看電視,看湖的看湖,各取所需互不干擾。

    我在椅子上坐得太舒服,以致於坐著坐著就睡著了,我做著夢的時候,心裡其實很清楚是個夢,但我就是醒不過來。

    我夢見電話鈴不斷地響,我不斷試著去接,但總走不到電話機,最後拿起聽筒來時,對方問我:「請問張玄清先生在家嗎?」

    我告訴自己這是個夢,不用怕,只要把電話掛掉就成了,可是我卻不由自主地說:「是,我就是張玄清……」

    醒的時候,我出了一身冷汗。

    也許紐約那次的降靈會議,女巫說的話是真的,她看到的那個老人自稱是我的前身也是真的……至少,這個房子十分古怪,而我會回到此地來,也不儘是偶然。

    「安蘭!」我在心裡悄悄叫:「你能不能想辦法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上樓時,希望那個曾出現過的老人再度現身,但他始終不肯走到我的空間來,也許,他有他的傷心事,就像安蘭去後,我的某些部分也跟著死去,不能再回舊時地。

    躺在床後,我希望能夢到安蘭,但事與願違,過了很久,我才想到她不會再來了。

    這張床上曾熟睡過另一個女人,對安蘭的潔癖而言,那是過份的冒瀆。

    我不再想睡,所以離開了床。

    月光下起了朦朦的霧氣,我在霧中走著,突然又聽見了月隨的歌聲。這麼晚了,她又在四處亂走:常有人以為在黑地裡飄動的白影子是鬼魂,其實只是個可憐的小女孩子。

    我循著歌聲往深處走,但那悠悠忽忽的聲音像跟我搗蛋似的,時而在左時而在右,把我都弄迷糊了,我走了很久,也找不著一個所以然來,一雙鞋子被露水弄得濕透。

    快到桂家時,歌聲徹底消失,我意興闌珊了起來,走了這大半夜,除了顯示自己發神經外,一點益處都沒有。

    草叢裡發出簌簌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果然有個黑影。

    「傅小泉?」我試叫了一聲。

    他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

    「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我追問,桂家從老到小,只有3個女人,他半夜駐守在此,有何用意?

    「你管得著?」他冷笑,但一聽就是虛張聲勢。

    「如果你是來找碧隨,為什麼不進去?」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不回答。

    「太晚了,進不去?」我又問,自己覺得跟一個嘮叨的老頭完全沒兩樣。

    「不是!」他那雙寒光閃閃的眼睛抬起來瞪了我一眼。

    噢!我明白了,碧隨根本不理他,她只有高起興來才會搭理他。

    「你如果沒別的地方好去,為什麼不回家?」我問。

    「你不懂!」他不耐煩地打斷我:「你自己回家去,就當做沒見過我成不成?」

    這太奇怪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不會瞭解的!」

    真是個孩子,開口閉口全是「你不瞭解,你不懂。」

    我應該打電話給文莉,叫她來把這個傻外甥領走。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不管你叫誰來都沒用。」傅小泉突然開口。

    「為什麼?」

    「我現在不想告訴你,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是嗎?」一個冷冷的聲音自後頭響起來,是碧隨,她穿著一襲白色的睡袍,胸前的蕾絲近乎透明,豐滿的胸脯一起一優的呼吸著,看得就真想立刻去找個大麻袋把她連頭到尾給罩起來。

    「你——」傅小泉大吃一驚,似乎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在此地出現。

    「這裡又不是咖啡館,三更半夜的站在這裡做什麼?」碧隨惱火地說:「你們兩個都給我走。」

    「我如果不走呢?」傅小泉大概吃了豹子膽。

    只見碧隨順手拿起地上的大花剪,兜頭就向他砸過來,嚇得他跳起來就跑。

    他跑了最好!我也開步走,再不回去睡,天都要亮了。

    「站住!」碧隨在身後叫。

    我走得只有更快些,她沒追上來,倒是傅小泉在門口等我,看他那副頹喪的模樣,我只有領他進來。

    他到了畫室裡,接過我遞給他的紙盒牛奶,咕嘟嘟就朝肚裡灌。年輕真好,剛從冰箱拿出來的冰品,他喝得似小牛。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深更半夜躲在那裡幹什麼了吧?」

    「我懷疑——」他舒了一口氣,但立刻又改變主意:「反正到你該知道時我自會告訴你。」「我該知道什麼?」

    他閉口不言,但險上漾起神秘的微笑。

    他的用意不外乎是吊我胃口,我愈逼他,他就愈得意。

    我要去睡了,我打了個呵欠,告訴他:畫室裡的壁櫥有床毯子,他若不便回去,可以在此地過夜。

    他點點頭,我逕自上去睡了,一太早,沈嫂獨自在樓下狂喊「先生!先生!快起來,地震!不得了啦!地震!」

    我睜開眼,可不是嗎?天地的一切都在搖晃,頂上那盞大吊燈晃得最厲害,像要掉下來似的,我趕緊下床套衣服。跑出來一看,客廳裡能移動位置的東西全不在原地,而沈嫂躲在大餐桌底下,狼狽至極。

    地震停了一會兒,但馬上又開始地動山搖,屋後一湖水蕩得撲濺到岸上來,像有人從裡頭往外潑水,非常地令人心驚。

    「傅小泉!」我向玻璃屋裡叫:「快出來,地震了!」

    他一聲不吭,我覺得奇怪,掙扎著下了樓,畫室裡哪有傅小泉的蹤影,他睡是睡過,但現在只剩凌亂的毛毯團作了一堆,人早巳杏如黃鶴。

    地震停止了很久,沈嫂才心有餘悸地從餐桌下鑽了出來,不斷問我:「還會不會再震?還會不會?」

    我如果能末卜先知就掛牌替人看相了,但也只有安慰她:「不會的!不會的。你安心好了!」

    她收拾劫後的屋子,非常地心疼,牆上格子放置的幾個水晶瓶子全是文莉買的,非常之美,但打成破片後,可是一文不值,還得小心清掃,免得劃破手指頭。

    我正在奇怪一向喧嘩至極、遇到雞毛蒜皮的事也窮叫個不停的拿破侖怎麼這樣安靜,走過去一看,這才發現架子早就翻了,它連頭帶尾地縮成了一團,藏在廢紙簍裡,怎麼都不肯出來。

    我去抱它時,說盡了好話。

    它委委曲曲地再站到架子上,一點神采都沒有。

    也許帶它去曬曬太陽,它會高興些,我把架子往外提,早晨的陽光在油桐林裡一閃一爍,天地一片靜美,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我把拿破侖擱在湖邊,忽然看見博小泉赤著膊拿著圓鍬站在那兒。

    「你來。」他叫我:「來看!」

    草叢裡有一個洞,本來是封著的,大概是經過剛才那麼一震,給震坍了下來,露出了洞。

    看到了洞,我的心一下子亂跳起來,這不就那個晚上小男孩帶我來看的洞嗎?但為什麼我第二天再找,怎麼也找不著了呢?

    「果然不出所料。」他哼了哼。年輕的肌肉一跳一縱的,非常之令人驚心動魄。我太溫柔了,如果我也有這樣的肌肉,我可能天天都不穿上衣滿街跑。

    「你知道?」我很奇怪他為什麼曉得我家後院有個洞,難道看過什麼失傳的地圖不成。

    「我早就懷疑這整件事是個騙局。」他把圓鍬往地上一扔。

    什麼騙局?誰騙了誰?誰又上了當。

    「很多年以前,這個鎮上有一個傳說,二次大戰後,戰敗的日本人在地底下埋了財寶,所有的人都在找這批寶物,但也全都一無所獲,最後有人猜測最可能的埋藏地點應該是山村小築,可是老先生在這下了惡咒,沒有人敢亂挖……」

    「山村小築那時候已經有了建築物?」

    「沒有。」

    「那麼蓋山村小築的,總該真相大白了吧!」

    他看了我一眼,非常不可思議地問:「難道你不知道那只是個傳說嗎?」

    是啊!是啊!我一直以為聖誕老人是真人真事,所以到現在每年過聖誕時,一定在床頭掛襪子,希望能得到點好處。

    「明明只是個傳說,卻還是有人相信。」傅小泉得理不饒人。

    我也相信,畢竟這兒是有個洞,若未藏寶,怎麼解釋。

    傅小泉邀請我入洞觀看。

    我不進去是膽小,是不懂得探險的情趣,我若是進去剛好坍方被壓死,那可是我活該,年紀一大把還不愛惜自己,被好奇心給害死。

    洞裡烏七麻黑,還直在滴冷水,我一進去就有水直漏進我頸子裡,冰得我皺眉。

    傅子泉掏出了一個打火機,抖動的光亮立刻趕走了黑暗,天呀I

    「搞什麼鬼?」我叫了起來:「亂七八糟的,簡直像電影公司的倉庫。」

    「你說對了!」傅小泉興奮地說,當他不再裝模作樣時,突然尖起來的嗓子非常地孩子氣。「這裡正是電影公司的佈景。」

    佈景,我被弄迷糊了,這個孤獨於人世間一隅的小湖會跟電影公司有何關聯?

    林發!這個名字閃進了我的腦海裡,一切都有了答案。

    林發把這裡當電影來拍?

    「那部『湖畔魅影』你沒去看?」傅小泉問。

    那都得怪我沒空,否則就算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一定不顧一切去捧這個三流導演的場。

    「這裡是非常重要的場景!」傅小泉順手一拽就把一根保利龍做的假鐘乳石拉了下來。跟著往下啪啪啦掉的,還有一大張牛皮紙,和不少灰土砂石,頓時煙塵瀰漫。

    「他們在這個洞裡拍了什麼?」

    「拍那個每次在霧中出現的魅影。」他看了我一眼,那雙眼睛賊亮賊亮的,比灰塵更教我不舒服。

    「為了拍戲他們挖這個洞。」

    「不!洞是早就有的,但跟日本人無關。」傅小泉說:「我去查過古老的文獻,這個洞是荷蘭人挖的,本來用意可能要一直挖到海邊,但鄭成功來得太快。」

    原來如此,難怪「湖畔魅影」殺青時,我還直在納悶他們是怎麼拍成的,而那天我發現小男孩後,他們一定也察覺到,所以連夜把洞封了起來,讓我怎麼也找不著。

    可是,連傅小泉都曉得去查古老的檔案資料,那些熱衷於挖寶的財迷,怎麼不曉得也弄一份來看看。

    「你以為這個鎮上住滿了知識分子?」傅小泉嗤笑。

    在我而言,懂得看報紙的人都稱得上知識分子。別以為看報容易,以中國字而言,至少得認得兩千字,不但要認得.還要有組織的能力,才有辦法知道上面寫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走呀!」傅小泉把假鐘乳石隨便一扔,亮著打火機領著我往裡頭走。

    如果有人想到此挖寶,一定會失塑,這裡應該請環保局來改善才行,到處都是破洞,簡直像個垃圾堆。我用腳一踢居然踢出一隻男人的皮鞋,差點把我絆死。

    吃了虧後我才想到鑰匙鏈上的手電筒,急忙拿了出來,洞中雖然不能說大放異采,但至少不會害我尚未得到什麼利益。就已捐軀。

    愈往裡走就愈亮,等我快到了出口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每天早上我怎麼看也沒法子明白月隨是如何地出現,此時真相大白。這個入口正在桂家的後園。

    我正要開口說話,傅小泉突然轉過頭,對我「噓」了一聲。

    我被他拉得往後退,正好見到碧隨提著一個錄音機走了過去。

    萬一被她發現我們站在這兒偷窺,我一時真想不出什麼合乎時尚的解釋。

    我和傅小泉都會被歸類於色狼,唯一不同的是我是老牌色狼,而他則是不幸被帶壞的新生代。

    為了避免曝光,我和傅小泉又朝另一個岔路走,這個入口則通往湖的另一邊,洞口非常的狹窄,而且被比人還高的長草給遮掩著,當我們一走過時,許多黑忽忽的東西突然飛了出來,把我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靠著洞口的亮光才看清楚是蝙幅。

    原來月隨天天就在這可怕的地方走來走去,我真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我們走出去時,我不禁要讚美當初設計這個山洞的人,它潛伏在一個丘陵下,可說是巧奪天工,非常的巧妙。

    但問題是林發這個混蛋怎麼會知道這個山洞,而且把它糟蹋成垃圾堆。

    「有人帶他們進來。」傅小泉替我揭破答案,他是個腦筋聰明又靈活的青年。

    「誰?」我是豬腦袋。

    傅小泉笑,笑我的豬腦袋如假包換,除了碧隨那個怪物,還有誰會吃裡扒外。

    我們走出山洞後,應該慶幸沒有發生第二次地震,否則埋在裡頭也不會有人想到要把我們挖出來。

    重見到天光,我用力揉揉眼睛,只有月隨那麼年輕的眼睛才能走出來就毫不猶豫地眺進湖裡。盡情享受青春。

    回到屋時,沈嫂已經收拾乾淨,煮好咖啡等我們喝。傅小泉看到了草莓蛋糕,命都沒了地猛吃。

    十點正,碧隨準時過來,見到了小泉,本來笑盈盈的臉一下子垮下來。「你在這裡做什麼?」

    傅小泉受到指責,面孔由紅轉白,但對她竟也無可奈何。

    沈嫂見她到,忙忙把花生湯捧了出來,原來還有私萊,我瞪著眼睛看,直看得沈嫂不好意思也給我舀了另一碗。

    「就只做了這麼兩碗。」沈嫂靦腆地解釋:「外面賣的花生湯不乾淨,我又沒養指甲,太難剝了。」

    她這般千辛萬苦地煮了龍肝鳳膽,我怎麼好意思吃她的?

    碧隨見我不喝,笑嘻嘻地把我這一碗接過去喝了,傅小泉看她喝的那副表情應該用相機拍下來,又是氣又是妒,臉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眼光既利又寒,年輕得教人羨慕。

    沈嫂除了花生湯還有寶貝,一小塊一小塊琥珀色的方塊從冰箱裡捧出來,竟然是羊羹,碧隨看了歡呼一聲,驚喜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這個?」

    她還有什麼不喜歡的!有人說,中國人除了四腳的床椅和兩腳的爹娘不吃,再則連嬰兒的臍帶成人的腦髓都能吃下肚。而碧隨的胃口絕對可以發揚國粹。

    傅小泉賭氣不吃又捨不得走,坐在那裡生悶氣。

    「你嘗嘗。」碧隨有心氣他,拈了一塊給我。果然甘腴香潤,烏龍茶特有的香味沁涼入脾,難怪前兩天我看家用帳,光是萊錢就花了兩萬,沈嫂做做小點心,就要把我給吃窮。

    但我不敢在她面前哭窮,誰都曉得台灣的房地產飆漲,我就是再不願意;也己搭上便車,發了土地財。而為了交老太太的遺產稅,我處理掉一部分新莊的土地,已經有人將我當土財主看。

    只可惜我這個土財主虛有其表,既不懂得花錢的樂趣,又沒有心情研究花錢的藝術。

    「我也要!」一直悶不吭聲的傅小泉驀地蹦出來一句,還一邊用眼角瞟碧隨的表情。

    碧隨根本不理他,好像傅小泉是透明的,既看不見也聽不見。

    我以為血氣方剛的傅小泉會受不了,但他才剛開始有一絲生氣的表示,碧隨一聳起眉毛,他立刻洩了氣。

    「我們走!」碧隨親熱地拉著我:「我們先去看MTV,再去吃海鮮大餐。」

    我想求她大發慈悲饒了我吧!像我這麼大把年紀的人類走進MTV,不被當成史前怪物才怪。

    「如果你不喜歡MTV,去跳舞也行。」碧隨興致高,一大早起來就想運動健身。

    台北再光怪陸離的事我都有耳聞,但早上10點就開市的舞廳卻還不曾聽說。

    「別土了,24小時營業的俱樂都多得是,只要你肯去,我可以隨時念出一打給你挑。」碧隨的口氣活像舞女大班,她是個花樣精,絕不能用小白天鵝似的外貌來衡量,如果有人看走眼了,那得怪自己。

    而我要跟她打賭,還把今天一整天賭輸給她,更是罪上加罪。

    「快點啊!」碧隨不耐煩了:「你輸給我的,不能賴皮。」

    我給她吵得頭大,又苦於無法發作,就在這一刻,上帝派了天使來解救我。

    碧隨拖著我要往外走的,門鈴響了,沈嫂忙忙去開,回來時手上拿著一張名片。

    「先生,有客人找您。」沈嫂剛來時,一直尊稱我為老爺,嚇得我差點從椅子上滾落地面,後來大概是碧隨逼她改口,現在只有每當我經過樓梯口,拿破侖才會怪聲怪氣地喊我老爺,或是叫神經病,得看它的高興。

    我接過名片一看:「堪與協會?」

    等那傢伙進了門,我才在心裡大聲罵了句:混蛋!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我大學的同窗小寶,他不是一直在做室內設計瑪?現在非但職業改了,連名字都不一樣了,居然搖身一變成為專門替人看陰陽地理的風水先生。

    碧隨瞪著小寶,她如果在此之前沒見過有趣的人,以後大概也沒機會見到了,小寶穿著一套道士改良裝,比真的道士服還教人奇怪。太極圖繡在背後像什麼新派的繪畫。

    「你就穿了這種衣服在街上走?」我簡直不敢相信。

    「他開賓士三零零。」碧隨向窗外張望了一眼,替他回答。

    「安蘭的事我聽說了一—」小寶黯然地說:「我可不可以看看她?」

    「不可以」碧隨說:「我們還要出去!」

    我若未被天下人唾棄而死,那一定是被她還設計得不夠,得再接再厲。

    我帶小寶到了後院。指著土坡告訴他:「就是那裡。」

    他的臉色變了,我知道這時他在想什麼,如果安蘭不跟著我去美國,一定不會死!

    但這是命,她說定活不過40歲,而在她有生之年,她也許沒有享受過豪華的生活,但至少,她從未一天失去過她的尊嚴。

    「你亂掘一個坑,是棄葬。」他對那個簡陋的坑皺眉。

    他挑剔我,一點錯也沒有。

    20年前,我們在學校唸書時,他是安蘭的頭號的崇拜者,安蘭跟了我之後,他在他心中供起她的神像,設想到他改信道教後,女神的地位並未有所更動。

    他一直是個時髦人物,大概這也是新時代的潮流。

    我告訴他,把骨灰罈子埋在這兒,是安蘭自己的主意。

    小寶不發一語,但看出來很沮喪。

    安蘭嫁給我時,對他是莫大的打擊,現在,他又遭到第二次嚴重的傷害。

    小寶掏出羅盤,在士坡附近走了一道,口中唸唸有詞,神經兮兮的模樣,看得我起雞皮疙瘩。

    「他在做什麼?」碧隨非常不滿地大聲問,如果可能,她會用過肩摔把小寶摔出去,但沒有一個人跟她站在一邊,連她的死黨沈嫂都覺得她一大早就逼我去跳舞,是不當的行為。

    「他在看陰宅。」傅小泉表面是個花花少爺,竟還頗有見識,我看了他一眼。

    小寶繞了一圈回來後,我聽見他口中念的是:水如玉帶,求官必快。

    我以為接下來就是哀悼的儀式了,不料他三句不離本行地問我:「你找誰幫你看的風水?」

    如果我懂要看風水,就不會買到鬧鬼的房子。

    「你看這個穴——」小寶要我看整個地理環境:「穴前橫流過的水,就像玉帶環腰。

    那又怎麼樣?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如果你兒子做官。會更飛黃騰達,尤其是龍脈人者的地方,徽隆如龜殼,草木秀潤,是發富發貴的穴。」

    哦!是十全十美的墓穴嗎?

    「那也不見得。」小寶說:「下葬的時間如果沒有算準,會發生慘禍。」

    胡說些什麼,我一直到現在,還不都是好好地。

    「不一定殃及到你,可能是父母。」

    我突然出一身冷汗,難道說安蘭的母親突然去世是有因由的?

    可是人世間多的是巧合,就憑他隨口說說,便要我相信這些,也未免太可笑了。

    碧隨見我們有問有答說得熱鬧,根本不理她,一氣之下就進屋去了,傅小泉立刻把握機會進去。

    小寶看完了陰宅,替我看陽宅。

    「這房子不好。」小寶一開口就嚇我一跳:「屋子開錯方向,面對凶方,把哀氣吸納入屋,凶多吉少。」

    他一張臉板得死死的,看起來真有三分嚇人,充分達到心理戰的效果。

    原來他急急前來,急急灌輸我風水知識,是來做生意的。

    但除非我是瘋了才聽他的話改大門。

    我們進屋時,小寶又說:「根據電磁學的理論,任何物體,甚至死去的在內都有磁場。」他還教我看研羅盤,和如何推定子午線利房屋坐向,可是那個羅盤像跟他搗蛋似的,指針不斷地抖動不肯靜止。

    「你的法術不靈光了。」我笑,可是小寶的臉色由白轉青。

    「戴秉同,你這房子的磁場有些奇特。」他冷汗涔涔的。

    他一定是在打另一個捉妖的主意。

    「你的意思是說鬧鬼?」我如果在乎,一定夜夜無法安眠,恐怕早就活不成了。

    「你知道?」

    我把從林發那裡聽來的故事講給他聽。如果林發的講古是正史,那麼此地有陰魂盤據也沒什麼稀奇。

    「你明知道有問題,為什麼不把房子處理掉?」小寶說。

    「它並沒有妨礙到我啊!」我笑嘻嘻。

    小寶回到車裡拿出一個新式的放射探測器。

    這麼多年沒見了,他怎麼還跟從前一般毛躁。我想阻止他把我的家當鬼屋來實驗;但他一意孤行,根本不理我。

    只見他用根探測器一下子指指東,一下於又探探西,就活像哪個角落有鬼,他就要把鬼給趕出來似的。

    民國幾年了!他還要上演張天師捉妖。

    我怕他果真弄到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告訴我那就是鬼。依他所開的車子來看,他的服務絕不會便宜,說不定還會敲我一記竹槓。

    沈嫂一直待在廚房裡,沒聽見我們在做什麼,當她猛一從廚房出來,被那根突然指著她的探測器嚇得大叫。

    「收起來。」我命令小寶,這個早上我是受夠了這個半路出家的茅山道士。

    早知道他這麼討厭,我寧願被碧隨拖去地下舞廳。

    小寶怏怏地收起桿子。

    我讓他獨自去土坡上憑弔安蘭,就算他在那兒對著安蘭痛陳我的不是也比在屋子裡表演聊齋誌異的好。

    停在門口的意大利敞蓬跑車已不見,大概傅小泉勸得碧隨回心轉意,兩個人又出去玩了。

    我鬆了一口氣。

    「先生,是不是開中飯了?」沈嫂問。

    能清清靜靜吃一頓飯是福氣。

    午餐非常簡單,兩菜一湯,一道是酒糟魚,一道是炒豆苗,湯倒是費了功夫煮的,一個砂鍋的醃多鮮,沈嫂原先以為我要出去,短短時間變了出來也真不容易。

    我突然想起晚上的約會,告訴她晚餐別預備了。

    她露出神秘的微笑。

    我想她一定知道是季文莉。

    但我一直不清楚,碧隨和季文莉,她到底幫哪一個。

    也許她誰都不幫,站在我這一邊她最划算。

    她是個老於世故的婦人。

    小寶在安蘭的小土堆前憑弔了很久,他進屋的那一刻,我忽然發現他老了許多,時光並不只虧待我一個人,任何人的青春歲月都得消逝。

    「秉同,我有個不情之請。」他跟我說文言文。這小於不但裝扮改變,連講話都十分奇特。

    我教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他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眼光似乎在說:「秉同,你現在已十分粗俗。」

    他成為道士不是我的錯,恐怕是社會的責任。這是供需平衡的社會,有需求才有供應,否則采自然淘汰制。

    「我方才跟安蘭說過了!這塊地很好,我要幫助她選個日子安葬。」

    我不能明白他老先生是什麼意思,才跟我說過屋裡鬧鬼不宜居住,現在又說後院適合安葬我妻。不過他的身份是道士,不是上帝,陰陽兩宅,能有一宅合乎標準,已是我家的福氣,不得再苛求。

    我拒絕他的建議,他倒沒多堅持,臨上車時,只說:「如果要找我,名片上有我的電話地址。」

    我會去找他才怪。

    回到屋子我聽見怪笑聲,就以為是拿破侖,後來才發現是碧隨,她穿著一身艷麗的大圓裙坐在樓梯上。

    「你怎麼老交這些怪裡怪氣的朋友?」她質問。

    我要上樓,她卻把整個身子躺下去,不讓我過去.我的朋友也許有很奇怪的,但跟她比起來,都是小巫見大巫。

    照某些心理學家的書籍分析,她的種種行為是可以解釋的,而這種青春過度擴張的心理障礙,只要過了這段時期就沒事。

    倒霉的是我偏要姚在這個時候搬來跟她作鄰居,當然,蒼蠅不抱沒縫的蛋,她這般古靈精怪,早看準了我這個糟老頭的可欺。

    碧隨站著是個亭亭玉立的小美人,玉體橫陳在那兒也自有風流之處。

    「嚷!我們玩得好好的,別走啊!」她看我急急轉身,非常失望地坐起來。

    她不知道,孔聖人只有一個,而且早在兩千年便已駕鶴西歸成為古人,現今留下的,多是經不起考驗的凡人。

    我這些日子也給她作弄得夠了,難得哪天當場發作,到那時候,恐怕誰也難以挽救雙方的名譽。

    她回去時非常地生氣。

    我不介意她生氣,她沒長性,一下子就會忘掉,正如我預測不需要多久,她找到別的樂子立刻就會忘掉我這老頭,把一肚子作弄我的心思拋到九霄雲外。

    我從車行叫了車到城裡去赴文莉的約會。

    「簽證已經下來了。」吃到一半,她才幽怨地說:「我預備買到機票就走。」

    我恭喜她、問什麼禮儀最合乎她的需要?

    「我就知道——」她眼圈一紅,如果我預先知道我會跟這麼矯揉造作的女人上床,我會自願流放到西伯利亞去作苦工。

    「我們還是朋友吧!」她見我半天沒動靜,眉毛揚了揚,鼻子聳了聳,原先已經差不多快流出來的淚又逼了回去。

    「當然。」我以茶代酒,敬她一路順風。

    她的眼圈又紅了,但只用力一擊掌,叫來了女侍,喊廚房送燙過的清酒來。

    我不得已陪她喝了一杯,正在打算怎樣才能脫身,不料她斜睨著眼,冷冷地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簇席,我不留你了,你走吧!」

    我的面子、人情全作過了,留得再久對一個寂寞的女子也是無濟幹事。

    走出日本料理,黑暗中有一輛艷紅的敞蓬跑車一下子掣亮了車燈,刺得我直眨眼睛。

    坐在上頭,穿得像蕩婦卡門似的是碧隨,天氣已經轉冷,連我都套上了毛衣,她還照舊穿她的露背裝,是省布還是怎麼的?那麼低的胸口招搖過市給誰看?

    我沒有辦法時時刻刻地預備大麻袋替她遮羞,只好忍耐。

    我上了車,博得美人一笑。

    但也沒高興多久。車子一陣風似地開去地下舞廳,她應當去擔任法官,早上10點鐘沒履行的,現在一點也不能少地賠給她。

    這個地下舞廳的格調比先前她帶我去過的的要講究,但那身香艷的露背裝在此也不會顯得唐突,這應歸功於燈光,這麼美麗的燈光下,襯托著隨強烈音樂節奏晃動的人群像一個個不真實的影子。

    碧隨也只像一個影子。

    當她跳舞時,我正眼看她,才發現她又美又活潑,但卻又是那樣的充滿虛空,也許,她本是一個幻夢,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當樂隊從瘋狂的節拍中停頓下來,另一組人在黑暗的檯子剛好補上了空白,低低地奏起了「蒼白的昨日」。

    有些事情好像是不會變的,20年前我帶著安蘭去跳舞時樂隊用這首曲於作快慢舞的間隔,沒想到現在還是這樣。

    碧隨滿是汗水的身子偎上我的胸膛,我不能推開她,因為她閉著眼睛。

    而更糟的是我也想閉起眼睛。燈光太美,音樂太急,美得讓我想起安蘭。

    碧隨在我懷中一動也不動,軟玉溫香的任由我隨著節拍抱著她移動。

    我應該對自己的罪惡感到慚愧。

    但我只覺沉醉。

    回白石居時,天還沒有亮,大地一片黑沉沉的,像是竭力在掩飾我的罪行。

    「為什麼不說話?」碧隨又恢復了嘰嘰喳喳,剛剛在地下舞廳時,她的微笑、沉默十分的動人心弦,忽然讓我忘掉她還是小孩子,幸好我現在又忽然想起來了。

    「我又不是說相聲的。」我回答她。

    「對我好一點,有百利而無一害。」她不甘示弱。

    我應該去看心理醫生,我的潛在可能是個色情狂。天上的星星有氣無力地眨眼睛,也許是在訕笑,我非常疲倦地把臉埋在手心裡。

    安蘭走了以後,我一直覺得累,但都強撐了下來,這一回恐怕已經累到骨子裡,再也撐不起來。

    回到白石居,天剛濛濛亮,碧隨像個石膏人似地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上。

    「Kissmegoodbye!」她說。

    我全身累得都要垮了,還是轉了回去,在她臉頰上象徵性地親了一下,但她突然伸出手來,緊緊攬住我不放。

    我掙脫不開來,並不是我的力氣不夠,而是我發現已經開始再也逃不掉……,那麼火燙的唇,那麼香的頰……

    「夠了!」最後我因為羞愧而對自己低吼,她吃了一驚,晶亮的眼睛裡滿是詫異,然後一賭氣地踩了油門,飛快地開走。

    上樓時,拿破侖不斷在叫:神經病!神經病!

    它有歪腦筋,任何粗話一學就會,百試百靈,也許跟著我太委曲,應該去找個有幽默感的主人。

    睡著後,我做著許多亂七八糟的夢,居然還夢見我死了,然後在夢裡發現那不過是個夢而已這才釋然;但也並沒因此而真正醒來,我一直睡到下午,才被刺耳的電話吵醒。

    沈嫂應該去接的,但她不在家,那鈴聲吵得死人都會被吵醒。

    「喂!」我沒好氣地吼,但那電話另一頭死寂,逗引了我的注意後,竟「啪」地一下子掛掉。

    我躺在床上無病呻吟。

    月隨的歌聲像應和似的,自遙遠的塔樓傳來,我征怔地聽著。然後終於打定主意下了床開始穿衣服,我想去見她,現在,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攔阻我。

    這可憐的孩子有病,她翻來覆去地只唱這幾句,一定得去看醫生,碧隨的自私使她延誤了太多年,我不能繼續坐視,當碧隨的幫兇。

    一下樓時,沈嫂剛提著大菜籃子回來,一臉的汗,我跟她說晚上遲點開飯。

    「可是您連中飯都沒吃!」她抗議。

    我逕自推開落地窗,走到湖邊,看到昨天早上被地震給震坍的洞口,心口不禁一動。

    但才一走進去就後悔了,裡頭又黑又暗還直滴水,更何況這樣偷偷摸摸地實在不是好漢,但已經進來也懶得退回去,只好向前。

    好容易在桂家這邊出了洞口,看見天光我才鬆了一口氣,幸好人類已經進化到乘上太空船登陸月球,否則光是做山頂洞人,就會把人給憋死。

    可是桂碧隨就像是算準了似的,竟在洞口附近出現,我只好深吸一口氣,貼緊冰冷的洞壁站著,好等她過去,她大小姐也真會磨菇,站在花叢裡窮泡了半天才走,我聽到她一路跑出去大聲告訴劉嫂今天要晚些回來,才敢現身。

    禁不住好奇心,我走到花叢下看著她剛才在那裡於什麼,奇怪的是我找到的竟是一部裝有定時器的錄音機,這太奇怪了,我的好奇心更厲害,索性按下PLAY,流瀉出來的歌聲是月隨的那首涉江。

    我整個人呆在那裡。

    這是怎麼回事呀?底是怎麼回事,碧隨為什麼要把錄音機藏在這裡定時播放?她到底一共放了幾個錄音機?

    而我平常聽見的歌聲難道也只是由錄音機放出來的?甚至於那些工人在草叢裡,樹林間所聽見的斷續歌聲,其實不過也是場惡作劇?

    我的心情為這個所發現而激盪不止,我的良知告訴我,其實我早就有所懷疑,但是我一直不承認……

    也許,也許這背後藏著更可怕的秘密……

    我如果要有所行動,那就是現在了,再也沒辦法延遲去揭破碧隨的假面具,拯救可憐的月隨。

    我大步地走進桂家,劉嫂正在擦古董櫃子,見到我進來,嚇得像見丁鬼似地,一跤跌坐在地上。

    我向她揚揚手中的錄音機,問:「小姐呢?」

    「出去了!」她說的是謊話。她一直撤謊,只是我太愚昧,被這個看似明智的婦人所欺騙。

    我看看停在院子裡的大紅跑車,她如果需騙人,也不該留下這麼明顯的證據。

    「戴先生——」她掙扎著爬了起來,阻止我上樓:「您不可以——」

    我摔開她的手,衝上了樓。

    「月隨!月隨!」我叫。但沒有任何人回答我,我粗魯地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門,「桂碧隨,你出來!」

    「戴先生,請您住手。」劉嫂擋在最後一扇門,以哀求的眼光望我:「如果小姐得罪了您,看在我們死去主人的面子上,不要再追究了。」

    就在這時候,屋子裡傳出月隨的歌聲,那麼淒傷,那麼幽怨。

    又是放的錄音帶嗎?我冷笑一聲。

    「小姐,小姐,我快擋不住了!」劉嫂眼見怎麼也阻止不了我,竟然號淘大哭起來,那樣絕望的哭泣,使我一時手足無措。

    「沒有關係,讓他進來好了。」月隨幽幽的歌聲斷了,竟然講起話來了,也許,這真是奇跡出現,她居然肯面對面跟我說話了。

    我進去了,總是要面對的,何不現在就挺身接受呢?

    我以為戳破碧隨的秘密後,不會再有什麼新鮮事,但是我錯了,打開門後,我非常震驚。

    坐在那兒的,是碧隨。

    她還穿著方才在洞口露面的那身白色紅點蓬裙,但是一頭長髮完全披散了下來,空洞的眼睜取代了平時的慧黠、自信,像一個即將溶化的冰淇淋,流露著無限茫然。

    我張開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前這副表情是我平日見到的月隨,不是碧隨,但除了表情、聲音,坐在這裡的,又有百分之百的是碧隨。

    我被搞迷糊了。

    她是誰?到底是誰?是碧隨?還是月隨?或者,她既不是碧隨,也不是月隨。

    是一個我從不認深的妖怪。

    我穿得夠暖,但突然簌簌發起抖來,這一生,我沒怕過什麼,可是這次,我覺得寒心覺得退縮。

    她繼續用那空洞的表情瞪著我。

    我一步步往後退,她卻一步步向前走,站到露台上,用令人全身要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唱著那支歌。

    我關上房門掩住耳朵。

    劉嫂還在哭:「小姐夠苦了,你還要逼她,還要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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