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上次的事情之後,為了避人耳目,他們走的都是僻靜的小道,走小道的問題就是都遇不上什麼客棧,紫兒也就吃不到香噴噴的飯菜了。
傅羽棠瞟她一眼,也不說話,逕自往前走。紫兒唯有顛顛地跟在後面了。
行至一處半山腰時,忽然開闊起來,遠遠的一條小道順山而下,小道的盡頭是一戶人家的房屋,用柵欄整整齊齊地圍著。
「哇!有老太婆!」紫兒驚喜地看著一個老婆婆在院子裡收拾打掃,連忙急急地往前衝,對這那老嫗就嚷道,「老太婆,又沒有飯吃?我肚子餓死了!」那口氣好像人家上輩子欠她似的理所當然。
老人家驚恐地瞪著這個像是憑空冒出來的女子,渾身僵硬做不得聲。她這裡可是兩三年都看不到人煙的,突然出來個人就強行要吃飯,能不把人嚇一跳?!
「你做什麼?嚇著人家了!」他上前就拉過她往旁邊一拽,「還不叫人?」
「叫什麼人?我都餓死了!」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這老太婆嚇死了關她什麼事?只要她有飯吃就好了。
「唐紫紗!」
「哎呀……好嘛好嘛。」她轉身沒好氣地就對著那老人叫了聲,「老太婆!」嚇得老人又是一驚。
「你叫什麼?!叫奶奶!」
「……奶奶。」她噁心地癟癟嘴,不甚情願地叫了那老人一聲,馬上又原形畢露地道,「喂!有飯吃沒有?」
「嗯……哪……」老人家受到的刺激太大,一時還是說不出話來。
「老人家,我們二人路錯此地想借住一宿,不知可否方便?」傅羽棠有禮地上前道。
那老人見到傅羽棠後才稍微把神定了下去,忙道:「方便、方便。快進來罷!」
「哎,我這裡是太久沒來過人煙了,一時見著你們說話都不利索了!老婆子死了丈夫,又沒有兒子送終,外面世道這麼亂,只有住在這深山老林裡才能過過安生日子。我說你們這兩個孩子怎麼走到這裡來了?這地方可是偏僻得很哪!沒個住地,又要注意豺狼虎豹什麼的……」老人家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自打他們進門開始,到這會熱飯都上桌了,還一個勁地講個不停。怕是太久沒見過人,遇著誰都覺得親切。
紫兒一個勁地埋頭猛吃,嘴巴動個不停的同時還盯著老奶奶的臉直看。
傅羽棠坐在她的對面,利落地將雞肉剃去了骨頭後放到她碗裡。自從上回她差點被骨頭噎死後,他就不敢讓她連骨帶肉地吃東西了。
老奶奶說完話歇了下來,她看著他們兩個眉來眼去的,這少年眼裡分明就只有這個女子。忽而會心一笑,道:「娃娃,她是你媳婦吧?」
傅羽棠一口湯沒嚥下去,差點噴了出來,他一手捂著臉,臉上發燒似的漲得通紅,頓聲道:「奶奶,不是的……她是……」視線落在紫兒身上,她正睜著亮晶晶的眸子看著他,胸口莫名一緊,他沒有再說下去。
「別不承認了,我老婆子活了這麼多年,是不是有情一看就知道。就算你們還沒成親,你也是打算要娶人家的吧?不然這大老遠的,一個女孩家會跟著你到深山裡來?」
「奶奶……」真是越說越亂,他索性隨她去猜測。
老奶奶笑起來,一張滿佈皺紋的臉霎時像朵綻放的菊花。紫兒的眼睛「蹭」地一亮,騰出一隻油乎乎的手就往老人臉上捏去,揪住那鬆鬆垮垮的皮肉就好玩地往外拉。
「哦呀……」老奶奶頓時慘叫一聲,臉都歪到一邊。
「哇,老太婆的臉好像泡發的麵餅哦!」紫兒驚奇地叫道,隨後更是兩手並用地在老奶奶的臉上揉搓玩弄得不亦樂乎,笑個不停。
「紫兒,不得無禮!快放開奶奶。」傅羽棠出聲喝止。
「可以拉出好遠哦!哇,沒有牙!羽棠哥哥,她沒有牙!」
「紫兒!」他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總算是制止了她沒大沒小的行為。
老奶奶眼中含著兩泡混濁的淚,劫後餘生地包著自己的面皮,急促地喘著氣。
「奶奶!」紫兒響亮地叫她。
「什麼?」老奶奶驚恐地看著她。
「我要吃魚包飯!」
「……哦,好。」還好不是要玩弄她這塊老臉,老奶奶暗自吁了口氣,額頭上都冒起了冷汗。
她算是怕了這丫頭了,鬼靈精怪得過頭,磨起人來還真是命。這小兩口也不知怎麼走到一起的,男的彬彬有禮、沉穩大氣,小丫頭卻頑皮到不行。看他們也不像是普通人,衣著不凡,談吐之間沒有一般小老百姓的畏縮之感,而且身上還帶有兵器。不過這都是不是她老太婆應該多事的,他們是誰並不重要,在這深山裡有人能和她做個伴老人還是很喜歡的。想開了,老奶奶便行至廚房給紫兒做魚包飯去了。
只是,這娃兒是不是太會吃了?
他們沒有固定的地方要去,傅羽棠已經不能回臨安,紫兒也沒有說想去哪裡,在老奶奶的挽留之下,便決定先在這裡住幾天。
幽深遠僻的山林中,遠離了紛爭,遠離了追逐,遠離了一切道德與束縛,在這裡沒有正邪之分,連空氣中都充斥著清新自然的氣息。
幾乎,就要讓人遺忘悲傷。
屋子的東面有一片柿子林,是老奶奶多年來悉心照料的結果。正值接近豐收的季節,陽光透過樹葉照在金黃的柿子上,樹林中一片溫暖的桔色。
「紫兒!」傅羽棠走在林中,和煦的光線落在他的身上,整個人都顯得柔和起來。將近中午了,奶奶讓他來叫她回去吃飯。
安靜的樹林裡只有輕柔的風聲。
突然,一個不明物體朝著他的後背襲來,他機警地身體一側便躲了過去。
那東西落在地上滾了幾滾才停了下來。
是個柿子。
他頓時瞭然,轉身走到一棵樹下,仰頭看著樹梢,放低了聲音道:「紫兒。」
一陣清悅的笑聲從樹上傳來,原本空蕩蕩的樹枝上突然出現了一隻靈巧的小腳,足尖輕輕在樹上一點,一道亮麗的身影霎時不知道從哪裡翻了出來,她跨坐在樹上,宛如一個落入塵世的妖精。
「下來。」他直直地看著她,說道。
「嘻嘻……」她逕自笑個不停,忽然靈眸一轉,背在身後的兩手往前一揮,比剛才更多的柿子向傅羽棠飛去。
他身手利落地閃躲著越來越多的飛向他的柿子,衝著她道:「你幹什麼?這是奶奶好不容易種出來的柿子!」
她才不管他說什麼呢,他躲得快,她就扔得更快,非要砸到他不可。紫兒一邊扔一邊在樹上笑得樂不可支。
終於,一個閃躲不及,他的額頭被打碎的柿子波及,黏黏的果肉沾在他的臉上。
紫兒立即開心地大笑起來。
傅羽棠沉默地低著頭站著,然後他彎下腰,緩緩地將那個砸中他的柿子撿起來。紫兒笑夠本之後停了下來,她看著傅羽棠握住了那個柿子,然後極為迅速地站起身來,拿著柿子就朝她扔了過來。
「哇!」她大叫一聲,連忙抱著頭,雙腳一躍就靈活地翻到另一棵樹上去了。
「唐紫紗,你別跑!」他拔腿就追。
「不跑才是傻瓜呢!」她邊跑邊笑著叫道。
「給我站住!」他不管不顧迅速地在林間追著她,只要是能夠夠得著的柿子抓下來就往她的方向扔去,砸得紫兒哇哇大叫。
「我才不要!你要抓得到我就來啊!」她邊閃躲著他的攻擊,邊尋著間隙就掄柿子擲回他。
一時間,兩個輕功絕頂的人在林中展開了扔柿子大戰,滿溢林間的都是紫兒清脆的笑聲,和時不時冒出來的傅羽棠氣急敗壞的聲音。
等他終於抓住她時,兩人已經渾身都是柿子漿了。
他狠狠地將她鉗制在身下,兩手撐在她頭的兩側,緊緊地逼視著她道:「說,你再也不敢了。」
她還是「格格」直笑,兩頰因為奔跑而浮現出一層紅暈。
「唐紫紗!」他低聲吼她,看著她的眼神卻並沒有真正的怒意。
「羽棠哥哥,你的臉……都爛了。」她笑得喘不過氣來,指著他被柿子砸花了的臉。
「傻子,你以為你能好到哪裡去?!」他沒好氣地道。
她忽然伸出舌頭,在他的臉上舔了一下,舌尖嘗到柿子的汁液,她不禁滿足地呢喃:「嗯,好甜……」
「什麼好甜?」他的嗓子驀地沙啞起來,眼神柔和而濃郁地看著她。
「羽棠哥哥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他的唇齒之間。
在這連風聲也無比溫柔的林中,萬物都像是陷入了香甜的睡夢,只有兩道和諧的身影,在層層落葉的林中輕柔地輾轉纏綿著。
他抱著她在落葉中翻滾,林中已是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破碎的柿子,他們一身凌亂,毫無顧忌地和彼此糾纏。他的舌尖深入她馨甜的口中,抱著她的手強硬而有力,灼熱的氣息在兩人之間不斷地升溫。他深深地沉入她的氣息之中,恨不能此生不再醒來。
他喜歡她。他的眼睛只看著她,只想碰觸到她,即使失去自己也不想失去她!
他好痛。那夜之後,他的胸口就一直隱隱作痛;她的身體好重,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他一直都掙扎得好痛,好累。
真希望時間能夠停止在這一刻,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不能想,什麼也看不見,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他們再不向前跨出一步,永遠停留在這一瞬間。
「紫兒……」他捧著她的臉,注視著她濕潤亮澤的眼睛。
「嗯?」她溫馴地趴在他的懷裡。
「糟糕,又闖禍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奶奶的柿子……怎麼辦?」
兩人直直地對視著,一片無語。
是夜。
萬籟俱寂。
側間小屋的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了一條縫隙,一道身影快速地閃了進來。
本該沉睡著的傅羽棠霎時屏住了呼吸,一隻手悄悄地落在身旁的劍上。
那身影躡手躡腳地蹭到床邊,趴在他的床頭上。正當他準備拔劍相向時,一股清新的香味襲面而來,熟悉的氣息立即令他放鬆了下來。
紫兒睡不著。
幾天來一直和奶奶睡在一起,可是這天晚上半夜醒來,卻怎麼也睡不著了。從來沒有過這種陌生的感受,胸口好像被什麼堵住了,酸酸的、空空的,好難受。像是孤身漂浮在漫無邊際的海裡,周圍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羽棠哥哥……」她伸手輕輕地摸他的臉,低喚道。
他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羽棠哥哥、羽棠哥哥……」她大了點聲音,輕手搖他。他的胸口均勻地起伏著,夜色中他的氣息籠罩著她,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
「嗯?」他睜開眼看著她,聲音中有著睡意P的沙啞。
「羽棠哥哥,我要跟你一起睡。」
他靜靜地注視著她,眼睛在黑夜中亮如星子,半晌,他才啞著嗓子道:「別鬧了。」
「羽棠哥哥……」她拉開他的被子,縮進被窩裡緊緊地挨著他,像只撒嬌的貓一樣把頭靠在他的胸口,喃喃道,「羽棠哥哥,抱抱。」
寂靜的夜裡,她的聲音彷彿帶著某種魔力,讓人無法拒絕。這個一貫猖狂張揚的女子,這時候竟像個無助孤單的孩童,怯怯地尋求一點溫暖。
她的身體很涼,微微地瑟縮著。他從來不知道她的身體是這麼冷,像是沒有接觸過絲毫的溫暖。他知道自己應該推開她,可是他的手卻不由自主環住了她,將身上的熱力傳給她。
他輕輕地抱著她,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才將她穩穩地安放在自己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