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偷襲者的方向走去,紫鳶和阿爾瓦利德小心翼翼地來到發生過打鬥,且橫屍遍地的大庭院。
或許倒在地上的不全是屍體,其中有些人應該只是昏迷不醒吧!然而看在紫鳶的眼底這些傷兵與屍體並無差別,反正都是一些失敗者。
不是失敗者,就不會毫無反擊能力地倒在這裡任人踐踏了。
目光一一掃過躺在地上的人,紫鳶沒有任何表情。
「你不好奇發生了什麼事嗎?」
看來,毒梟的老婆先派人來過,不願退還東西的公爵也跟情人翻了瞼。
翻動幾個昏迷中的男子之後,蹲在地上的阿爾瓦利德忍不住朝面無表情地站在染血的庭院中的紫鳶問道。
她怎能如此冷靜?
顯然,他對她的本性瞭解得還不夠深啊!
「難不成你知道?」
紫鳶微微挑眉,似乎沒想過他應該知道。
當他們來到這裡的時候,眼前就是這種火拚後的場面,若非他本來就知道這裡會發生事情,否則問他也不會有答案。
「我不該知道嗎?」阿爾瓦利德笑笑地反問。
「你知不知道、想不想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都與我無關。」
冷淡的眸子掃過幾個似乎動了動的「屍體」,紫鳶並沒有上前看看他們是死是活,或是好心地找人將他們送醫。
看著四處滿是傷勢嚴重、渾身是血的人,她沒有任何感覺。
彷彿那些人是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濺在四處的血跡只是院子裡的裝飾品,而她只是站在這裡休息,順便欣賞風景的過路客。
正當阿爾瓦利德覺得自討沒趣、百般無聊之際,眼睛卻登時一亮。
「啊!」
他從地上跳了起來。
「怎麼了?」
紫鳶循著他驚喜的目光望去,只見有個男子抱著一個東西在牆角抖啊抖,瑟縮著身子卻緊緊抱著懷中的東西不放。
看得出來那個人的傷勢頗重。
「這個嘛……」叫了一聲阿爾瓦利德突然安靜下來,古怪的神情有些好笑。他伸手指指那個努力躲在牆角的身影。「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好像抱著我們要偷的東西,而且打算帶進地府當陪葬品呢!」
看見對方死也不肯放手的模樣,讓他想坐收漁翁之利都有點不好意思。
如果他沒認錯人的話,那人似乎是毒梟他老婆偷養的男人之一。
說不定他懷中的「寶物」,正是那傢伙不肯嚥下最後一口氣的理由哩!
話說回來,他現在已經不是很確定這個東西,是否還有它原先的價值。如果毒梟已經知道那兩人之間的姦情,那麼這東西的用處就小了,頂多能拿去跟毒梟討點好處或是人情。
這麼容易?
紫鳶微微挑起秀眉,下一秒便朝那個半死不活的人走去。
「別浪費東西了,死人是用不著身外之物的,傻了的人才要什麼陪葬品,我們拿了東西就走吧!」她邊走,邊丟出幾句冷冷的話。
提早完成第二個條件,或許他們今天就可以進行第三個。
愈早完成他的交換條件,她就能愈早完成使命。
「他奸像還沒死耶!」
阿爾瓦利德好笑地提醒她,怕她把活人當成了死人。
「我可以等。」
吁了口氣,紫鳶停在那個瞪大雙眼的「準死人」面前,冷眼俯視著驚恐、憤怒地望著自己,突然抖得更厲害的男子。
面無表情的紫鳶,在那人眼中無疑是個母夜叉。
誰聽見了對方要等自己死,準備搶奪自己的東西,還會當對方是自己的救命菩薩?
她等著他「自然死亡」才動手,比直接給他一個痛快再搶走他的東西還殘忍。
準死人以憎恨的目光瞪視著眼前的陌生女子,因情緒激動吐了幾口血,卻下意識地將懷中的東西抱得更緊。
他不會放手的,絕對不會……死也不放!
他要將這個東西送給近來對他冷淡許多的愛人,藉此證明他的能力和自己有多麼愛她,所以他不能放!
「呃?」等人死?
阿爾瓦利德掏掏自己的耳朵,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聽力。
看星著臂環胸、背脊挺直,十分認真地在等待死神把那個男子帶走的紫鳶;阿爾瓦利德的心頭不由自主地竄過一陣涼意,突然覺得酷熱的空氣裡悄悄掠過一絲寒冷。
她是真的打算見死不救,等著死神降臨。
幸好此刻躺在地上的傢伙不是自己!
時間在紫鳶的等待中流逝,準死人似乎跟她拼上最後一口氣,怎麼也不讓死神帶走自己,翻來轉去就是不肯死。
終於,紫鳶等得厭煩了。
她抬起一腳踢著半死不活的他,還一臉漠然地出聲催促:「浪費了我半天時間,你到底死還是不死?我沒那麼多時間陪你耗。」
準死人用盡最後的力氣,才能抬眸瞪她一眼。
不用這個母夜叉催促,他也快要撐不住了。
「你的心好冷!」一旁看戲的阿爾瓦利德也忍不住說話了。
對於她的作法,他沒有任何意見,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那麼冷血,會在一旁見死不救罷了。
話說回來,袖手旁觀的他也善良不到哪裡去就是了。
「我沒有心。」
沉默半晌,紫鳶才從緊抿的唇辦中逸出自嘲。
身為孤兒的她不該有心,有顆心只會讓她感受到這世界的不公平。
在被主子收留之前,她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睡過一次安心的覺,時時活在恐懼之中;主子的出現改變了她的生活,提供一個她原本不敢奢想的「家」,提供了讓她安身立命的棲身之所。
對於主子,她心存感激,想用一生去報答。
然而,她也從此生死不由自己,成了主子的影子。
她接受了最嚴格的求生訓練,要吃飽、要睡好得靠自己本事去掙,從沒過過安逸的日子。
這一切,只因為她命賤,是個沒人要的孤兒。
她不自憐,在成長的環境中遺落了七情六慾。
或許她不是沒有心,而是她不想要。
因為沒有必要,所以紫鳶並未藏起自己嘲弄生命的眼神,讓阿爾瓦利德望進她的眼眸深處,讀著那令他心疼卻不知如何安慰的思緒。
須臾,一聲不甘心的低吼打破了詭異的寧靜,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該死的人終於死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也從他的懷中滾了出來。
紫鳶撿起那個四方形的華麗珠寶盒,用衣服抹去珠寶盒上未乾的血跡,沒有打開看看的意思,她直接把東西遞向阿爾瓦利德。
「這是你想要的東西對吧?」
她沒有再看死人一眼。
雖已見過太多死人,但她卻不怎麼願意去看死人。
在他們的世界裡,死人多是不能瞑目,那種表情通常是醜陋而猙獰的。
XX
東西到手了,阿爾瓦利德的感受卻很複雜。
盯著紫鳶遞過來的東西,阿爾瓦利德看看那個珠寶盒又看看她,在她不解他為何遲遲不伸手接下東西的神情中,他忍不住問道:「問你一個小問題,如果我手中捧著你想要的東西,你會不會眼睜睜地等著我死啊?」
她的神情專注,他卻懷疑她的視總已穿透自己,看到了未知的世界。
「他救不活了。」紫鳶瞥了阿爾瓦利德一眼,有些答非所問。
姑且不論她是否見死不救,剛剛「掛掉」的那個傢伙傷勢很重,就算她想救也救不活。她只是沒有好心些,直接「送他一程」或是賞他一發麻醉劑,讓他少受些折磨而已。
更何況她也沒必要在一個陌生的準死人身上浪費心力。
「救不活了,所以你不救,而不是你不願意?」若是如此,他就能梢稍理解她方纔的無情。
「不是。」紫鳶很乾脆地回答,自行把東西塞進他手裡。
她說明的只是剛剛的情形,不代表她是個有同情心的人。
她是從地獄般的地方披荊斬棘、傷痕纍纍才爬上來的人,七情六慾早在這些過程中磨光了,自然能對別人的不幸視若無睹,甚至不覺得眼睛看見了不幸的事。
不是生來就如此冷血,而是不麻木自己的心,存活,談何容易。
唯有影子組織裡那六個和她有著相同成長過程的同伴,才能瞭解她的感受吧!
她從不希冀外人能瞭解,他們得冷血無情的理由。
希冀,只會換來更深、更重的失落。
「不管是不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別想跳過。」阿爾瓦利德拉回話題。
「我會不會等,那要看你是誰。」
紫鳶睇了他一眼。
奇怪!他哪來這麼多問題?還有,自己幹嘛有問必答?
通常,沒必要回答的問題,她應該不予理會。
或許是他身上有青鳥的「味道」吧。
厚臉皮和欠人扁的味道,讓她覺得不予理會將會更麻煩而無法不理,簡直令她哀怨極了。
這輩子,或許她是擺脫不了青鳥了,老天爺實在不需要再派一個有青鳥味道的人來跟她攪和。
盡早結束任務,是她跟他劃清界線的最好方法。
「什麼意思?」
阿爾瓦利德眸光一亮,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
她沒直接說「會」,算是很給面子了,他可以暫時不做更多要求。
相信她的意思,不是要看他的身份是否夠尊貴。
站在她想見的塔拉勒王子面前,她都未必會有低人一等的感覺。
在她眼中,除了她家的主子們,恐怕沒人能擁有使她低頭的「份量」。
不是過於自傲和目中無人,而是世俗的標準不在她心底。
世俗的標準,恐怕也不在任何闕龍人的心底吧。
想想,風龍那傢伙就沒給過他特別待遇,頂多在他無聊透頂去煩他時,沒直接把他踢出風門,還肯跟他對上幾句話罷了。
他一直都懷疑,是否因為自己還有利用價值,風龍才會以禮相待?
否則,那個比他還酷、還拽的傢伙,除了正事以外,必定懶得搭理他,恐怕還會當他是隱形人,瞧也不屑瞧他一眼,唉,其實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日子,在認識風龍以後就開始有些「意外」出現。
不過,就是因為風龍對他「一視同仁」,他才能稍稍喘息。
在認識風龍之前,他一度變成了連他也不認識的自己。
如今,他竟然在紫鳶身上感受到相同的自在滋味;跟她在一起完全沒有壓力,所以他自然得跟她好好認識、好好相處。
碰過那麼多闕龍人,唯有風龍和紫鳶能讓他把負面情緒釋放出來,所以他怎麼能讓她漠視自己的存在?
他不能對自己太殘忍。
紫鳶望著阿爾瓦利德發亮的雙眼,很想什麼都不回答扭頭就走,但她只是凝望著他還在等待的俊臉。
真想歎氣!
她怎麼會被他纏上呢?
真是孽緣!
「說嘛,我很好奇呢!」阿爾瓦利德輕聲催促。
「你好奇,我就得滿足你的好奇心嗎?」紫鳶緩緩地說道,此外她的眼神彷彿在說著——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給她一個理由!
對她來說,他明明就是一個「無意義」的人,在完成交換條件之後兩人就該分道揚鑣,有什麼理由讓她為他頭疼、心煩?她又不想要那些感受。
有些感覺,是很多餘的。
「我們是朋友吧?」
阿爾瓦利德湊近她的臉,厚著臉皮咧嘴一笑。
如果她要一個理由才肯讓他糾纏,那麼他可以給她一百個,朋友自然是最好的理由。
愣了一下,紫鳶才吶吶地問道:「我們是嗎?」
這句話不只問他,也是在問她自己。
他們是朋友嗎?
如果影子組織的夥伴們不算在內,她沒有朋友。
朋友是牽絆、累贅、弱點,所以她不需要。
但她發現,自己無法對他這麼說。
她似乎不想看見他眼中出現失望和受傷的眼神。
或許,她是忘不了昨晚他那種沮喪的神情,她不想再看一次。
雖然今天的他和昨晚的他判若兩人,還幾度讓她差點失去自己的風度。
她真的很想踹他!
就像她老是忍不住想踹青鳥的屁股一樣。
「我們是朋友啊,別忘了你還救過我的命呢!你說過你沒有保護我的義務,要不是你已當我是朋友,又怎麼會救我呢?」阿爾瓦利德肯定地說道,接著突然眸光一閃,賊兮兮地笑問:「還是你已經愛上我,所以捨不得我死?」
「別胡說了,你憑什麼讓我愛上你?」
紫鳶的太陽穴在發疼。
真是個自大又無聊的男人!
把他剁一剁拿去餵狗不知道會不會太麻煩?
不管他憑什麼自認為她會愛上他,她只知道自己不需要和一個男人窮攪和。
不想愛人,她對愛情也不存在任何幻想和期待。
身為影子組織的領導者之一,平靜的日子對她而言也是一種奢求,但她的確希望自己的心能保持平靜,一輩子就這麼平淡地過去,不用被七情六慾折騰。
多餘的東西就是多餘的,她不想要!
「我們是朋友嘛,開開小玩笑無傷大雅對吧?別太認真。」
見她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阿爾瓦利德在乾笑中自動往後退了一步。
她竟然問他,憑什麼讓她愛上他,真是傷人啊!
或許吧,連命都要靠她保護的男人,的確不夠資格讓她去愛。
但他向來是個不屈不撓的人,夠不夠資格讓她愛他,與他喜歡她這個人、想要更瞭解她有何關係?
他與生俱來就有不容許他人拒絕的霸氣。
甚至不容許她拒絕他的愛!
「哼!我連你的來歷都不清楚,咱們說得上是朋友嗎?」
也許是被他激怒了,紫鳶無法保持淡漠的口氣,字字句句都帶著些許的譏諷。
影子組織裡,除了青鳥沒有人會對她開玩笑。
影子組織外——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做!
並非闕龍人,卻知道她是何身份的人,莫不跟她保持距離以確保小命安全。
幸好主子們不會跟她開玩笑,否則她會不知如何應對。
她不喜歡那些她並不覺得好笑的玩笑,所以她才常常覺得青鳥欠扁。
「只要你有心,要知道我的來歷不難,只是你不想去知道罷了。」
阿爾瓦利德指出兩人心知肚明的事實,原本吊兒郎當的輕佻神情,不知何時已從他臉上退去。
在她的沉默中,他挑眉又道:「不管怎麼樣,風龍把你交到我手中,代表他對我是有些信任的。如果你相信風龍不會害你,就該相信我不是來路不明的傢伙,你應該可以對我放心吧?」
紫鳶方纔的口氣,真的讓他有些受傷。
認他做朋友,有那麼令她為難嗎?
況且,他想跟她做的可不只是朋友。
「你很卑鄙。」
紫鳶瞪著他,似乎動了氣。
信任風龍主?她對風龍主毋需信任,只需要無條件地服從。
如果他清楚她的身份,就應該知道他這麼說她根本不能反駁他。
就算明知道風龍主有心陷她於危險之中,她也只能無條件接受,義無反顧地去面對。
更可笑的是,若風龍主要她當他的朋友,她也毫無選擇地得成為他的朋友。
所以風龍主會不會害她根本不重要。
影子,本來就該無聲無息以及絕對服從:秉持不聽、不看、不問,完全依主子之命行事的原則,絕對不可以違背主子的決定,縱使她是影子組織的領導也一樣。
身為影子組織的領導者之一,她被允許擁有獨立的人格去作判斷,以便指揮底下的影子,但她終究是個影子,服從主子是她的天職。
對主子,就算被犧牲亦永不背叛。
「我只是要你承認我們是朋友,有那麼難嗎?」
阿爾瓦利德被罵得很沮喪。
跟她鬥氣,對他來說並沒有任何好處,其實這還是很傻的一件事。想打開她的心房、減弱她對他的防備,激怒她絕對會造成反效果。
唉!他做錯了。
看見他沮喪的神情,紫鳶剛升起的火氣又悄悄退去,轉而被沒來由的煩躁情緒所取代。
停頓了好幾秒,她在一番掙扎後,才勉強自己開口:「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會眼睜睜地等你死去。」
話一說完,她立即丟下一臉錯愕的阿爾瓦利德自行離去。
天曉得,她不想再被問及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了。
有些問題,她心中根本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