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ve又要為她的「不知道」生氣了嗎?
是要大大生氣沒錯,她的無法解釋,讓他受了嚴重槍傷,他的血流滿地,很痛吧!
她壞、她差,她是個讓人討厭的壞女人,這會兒,她的「可憐」都沒辦法救自己了吧?
「要不是你鬧著要出門吃飯,會發生這種意外嗎?」Megan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對不起,我錯了。」
說滿一千遍對不起之後,是不是事情可以從頭來過?那麼,她不吵了,她願意乖乖待著。
「要不是Steve命大,兩顆子彈足以要命,你知道嗎?」
「對不起,我錯了。」
要是說一萬遍對不起,他的傷會少痛一點,她千百個願意。
「你錯?要是知道做錯了,為什麼還賴在這邊?走啊!我們龍幫沒本事招待你這個專門製造意外的貴客。」
「對不起,我錯了。」
假使說一億次對不起,他就不再生氣,她要從現在開始計數。
「不要對我說對不起,你的愚蠢和無知差點殺死Steve,把對不起留給自己。」
Tony走出休息室,看見Megan正在對代代大力撻伐,歎口氣,走到Megan身邊,拍拍她說:「好了,別再責怪她,她心裡也不好受。」
「今晚發生的事,龍幫裡面哪個人好受了?」她氣憤難當。
「Steve沒事,再一個月他又是生龍活虎,別太擔心,回去休息吧!」
「我沒辦法休息,我要留在這裡照顧他。」她一口否決Tony的好意。
「明天我要陪代代去愛荷華,Steve又受傷,幫裡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仰仗你,你要留點精神,別把自己忙壞。」
「你是說,Steve答應把她送走?」這個消息讓她振奮。
「不對。」代代插進他們的交談。「Steve說要陪我去愛荷華,他說話算話的,你幫我告訴他,不急,我等他養好傷再去。」
「不用我幫你轉告,你自己進去,他有話告訴你。」Tony說。
「他肯見我?他不生氣了?」一絲希望攀上心間,她的「對不起」發生效用。
「進去吧!」
把她帶到門邊,打開門,一個鼓勵神色,他把她送進房內。
扭絞雙手,她緩緩定到Steve身邊。
她的眼睛哭腫了,他捨不得;她的淚痕還留在臉上,他捨不得;她的眉頭皺出一個小漩渦,他捨不得;最教他捨不得的是,他將要說出一番傷她的話。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自己怎會以為,媽咪坐在那輛起火的車子裡面;我不知道自己怎會以為,媽咪受了很重的傷,等我去救援。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怎會這樣。」
她的急急解釋,又是另一個讓他不捨。
「你在生氣嗎?為什麼不說話,可不可以看在我很可憐上,不要那麼生氣,或者……原諒我一次?」
他沒說話,複雜心情在心裡交織。
見他不語,代代垂首。「不行原諒,是不是?」
「我要結婚了,對象是Megan。」
短短十個字,他把雷轟上她的知覺。
「你是不是傷了腦袋?忘記了嗎?你說你愛我,說昨天晚上你們不是去談婚事,說你和Megan只有手足之情,你還說……」
他說丁一大堆話,不能一下子全盤否認啊!
「騙你的。」冷冷的,三個極具殺傷力的字眼,從他口中送出。
「騙我……不對……不對不對,是不會、不是、不可能,你不會騙我,雖然你答應我的事很慢才實現,但你不會騙人。你在生氣對不對?氣我怎麼那麼笨,又沒穿防彈衣就跑出去接子彈。還有,你氣我莫名其妙出現幻影,又搞不懂為什麼。當然,你更生氣我,明知道紐約治安不好,還偏偏鬧著出門吃飯。我實在很糟糕,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或者你打我一頓,或者用手銬把我銬起來一個晚上,處罰過我,你就不生氣了,好不好?」
她拚命把他的「欺騙」合理化成「生氣」,只要是一時生氣,總有氣消的時候。他們可以不用分離、不用被拆散。
她楚楚可憐的語氣,讓他差點放棄堅持。
「明天Tony會送你去愛荷華。」
「不要,你說過……要陪我一起去。」
搖頭,她搖出一串串新淚。淚水無止無盡,在她的白色紡紗縐裙上,染出朵朵淚花。
「我很忙,忙著……籌辦婚禮。」
棉被下,拳頭緊握,他不能放任手指為她拭去淚水、撫平她的悲傷。
「你真的要結婚了,不是生氣嗎?」匆匆用衣袖擦掉淚水,擠出一個笑容。「可不可以,我們來談一個條件,你繼續愛我,不要改愛別人,我再不鬧著要出門吃飯,不鬧著要到處亂逛,我就守在你一個人身邊好不好?」
她的籌碼少得可憐,在談判桌上注定要大輸。
別過頭,他看不得她分明脆弱,卻強作勇敢。
「請你不要推開我奸嗎?沒有人要我了……你也不要我,我會很可憐……我知道自己很醜,比巫婆還醜,可是我會努力讓心善良……不要趕我走好嗎?」
趕走她,她會難過、會心碎,會日日夜夜想念。
不走,她不要走啊!
她的可憐打倒他了,狠狠背過她,Steve閉起眼睛,不聽、不看。
「為什麼突然討厭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做錯事情,你可以凶我、說我,我很樂意改變,為什麼不給我一次機會呢?我會從錯誤中修改自己啊,我不會永遠都笨下去,信我一次好嗎?就像我一直相信你這樣,可不可以……」
她喋喋不休,說著、念著,整夜堅持著同一個話題--她要求他原諒、要他給一個機會,她硬要將他的行為歸類成生氣,而不是改變愛情。
她始終不肯碰觸「他從沒有愛過自己」這個話題,硬要認定,他是氣昏頭,作錯結婚決定。
她單純信賴,堅持相信,他對自己的愛情,沒有改變;他對自己的心意,一如從前。
她選擇記取他在床第間對她的甜言蜜語,不去相信他對Megan有情。
這樣的信賴,讓她心情回復平靜,讓她不傷心、不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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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下方,黑眼圈成形,她拉著行李跟在Tony身邊。
行李裡面塞了滿滿一箱白色洋裝,那是他專買給她的。他說過,她穿白色洋裝很好看,她也答應,從此只穿白色洋裝。
這是他們的約定,不會隨時間流逝而消失。
她的手腕上掛著一串鑽煉,他說,星星會照護她的傷口,從此她再不覺得那幾十道傷口醜陋。
她的發間圈著駝色髮箍,在行李裡面,她有無數個不同顏色的髮箍、髮帶,他說過,臉上的傷一點都無損於她的美麗,不需要用頭髮刻意將它們蓋起……在她身上,處處掛著他的用心。
說他不愛她?借口太牽強!
她還在碎碎叨念,念了一個晚上了,同樣的話說過無數次,她不覺得厭煩,只盼念得次數夠多,他會改變主意留她下來。
然而,她從總部上車時,他沒留她;她一路來到機場時,他沒追趕上她,於是搭上飛機,她的自問自答沒有停止過。
好幾次,Tony想問代代,你的嘴巴不累嗎?可話在舌間,繞不出口。
「我想,他只是在生氣、大大生氣,說不定他氣消了,就會打電話給我,叫我回紐約……」
說著,她回頭問Tony︰「你有帶手機嗎?如果Steve打電話給我們,你會收到嗎?」
他無奈點頭,本想告訴她,按規定飛機上不能接手機,卻又覺得這個回答對她太殘忍。
「你是他的朋友,你覺得他的個性會不會很固執?他怕不怕沒面子?」
「你在說什麼?」Tony被她的問話弄糊塗。
「有沒有可能,他已經回心轉意,卻為面子不好意思打電話,叫你帶我回去?」
「不可能。」搖頭,讓她心存希望不是好事。
「這樣啊……所以說,他要氣上好久……你可以幫我-個忙嗎?」代代說著,從隨身包包裡面拿出紙筆寫下台灣的電話住址,細心折疊好,交到他手上。
「要我幫忙?」攤開紙條,上面的中文字他不認得。
「嗯!等他不再生氣,你把紙條交給他,上面有我家的電話住址。記住哦!他還生氣時,千萬千萬不能拿給他,萬一,他氣過頭把紙條丟進垃圾桶,等他回心轉意時,就再也找不到我在哪裡了。」
她不想和他斷線,只要有千分之一可能,她就要盡力維繫。
「有沒有想過,他對你……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是暗示也是探試,他突然想明白哥兒們在他喜歡的女孩子心中,佔了什麼位置。
她假裝沒聽見他講話,低頭,打開筆記本,一頁頁重複寫下自己的地址電話。
「我想想……不保險,這樣子好不好,我給你滿滿寫一本,他撕掉也沒關係,等下次他心情很好,或者很快樂的時候再遞給他一張。」
「關穎代,Steve告訴過你,他要和Megan結婚了。」他強調自己的意思。
「寫一本夠嗎?要不要我再跟空姐要一些紙,再多寫幾張?」她相應不理。
「你不要自欺欺人,Steve要結婚了,對像不是你,你寫兩千張紙條也沒用。」
抬起頭,她望進他眼底,淡淡的表情帶著自信微笑,剎那間,她彷彿長大好幾歲。
「不對,那是騙人的,他不愛Megan,他們是手足之情。」代代篤定。
「你怎麼認定他騙人?他沒有道理說謊。」奸怪!他居然欣賞起她眼中的篤定,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謊,但是他愛我、我愛他,是不容否認的事實。」低頭,她又開始專注寫著自己的地址電話。
「假設他真的和Megan結婚,你會怎麼辦?」
在她的注視下,他補充說明:「呃……我的意思是『假設』。」她會回他一句,我不談假設性問題嗎?
幸好,代代沒當過政治人物,心機不至深沉。
她仰臉,認真說道:「我等他離婚,等他弄清楚只有我在他身邊,才是最好的選擇。」
Tony搖頭,這樣的執著相信,有誰能拆散這對情人?他想,別說一年,就是十年,這個女孩子還是會堅持等待吧!
猛地,強烈罪惡襲向他,Tony覺得自己大大做錯,也許他該派一隊人馬團團保護她,而不是為省事,把她送出是非圈。
Tony從口袋裡面拿出面額一百萬美金的支票,交給代代。他猜代代不會收下,像她這樣的女子,不會販賣愛情。
他又猜錯一次,代代不但收下支票,還小心翼翼疊整齊,收妥在她的小包包裡面。
「你不問問,Steve為什麼要拿支票給你?」
搖頭,她不問,她習慣接收他給予的一切東西,毋庸懷疑。
「Steve說,本來約定好下星期三,請醫生為你做手術,現在恐怕沒辦法做。你可以拿這筆錢回台灣動手術。」他解釋。
她笑容可掬,自己對自己說:「他不介意我的臉是不是因傷痕而醜陋,他不介意帶一個醜醜女朋友出門,我為什麼要介意呢?」
沒錯,這是她最大的用意,有人說愛情不能被試探,可她忍不住要試探他的愛情,她想知道,她的傷是不是他們愛情中的瑕疵;她想明白,他的愛情會不會因為別人的眼光而變質。
事實上,他不但帶她出門、帶她四處玩賞紐約風情,他還大大方方向路邊攤販、售貨小姐及所有所有人說--她是我的女朋友。
他的口氣裡沒有自卑,只有驕傲,所以,代代認定他的不介意是真心,她又何必多此一舉?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Tony覺得她是一個滿身是謎的女孩。
「等我回台灣,我會守著電話和信箱,等他捎來訊息。」回頭,她望他,Tony才曉得她在對自己講話。
「嗯!我保證一定把電話地址交到他手上。」
「你想我要等很久嗎?不……他捨不得我等太久,我猜,等他想起我很可憐時,就捨不得對我生氣了。你說,是不是?」
「是!」這次Tony給了她正面答覆,為了她的執著,他深受感動。
把玩腕間鑽煉,一顆流早一個心願。
第一顆流星,她許願--但願他愛她。
第二顆流星,她許願--但願他的愛不怕淬煉。
第三顆流星,她許願--但願愛情的結局是幸福甜蜜。
代代有很多顆流星,所有的流星,她許下相同願望,愛他、愛她,愛情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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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記憶中那一大片的玉米田了!她看見阿姨家門前的蘋果樹了!她看見奸幾隻大大小小的狗狗在屋前狂吠!
「我們找對地方了!你看,小時候我和淳淳、表哥,就在這片玉米田里面玩捉迷藏……」她向前走幾步,然後想起什麼似地,轉頭跑回Tony身邊。「你記得我們開車過來的路程嗎?如果Steve想找我,你能不能把他帶來?」
代代的孩子氣讓Tony動容,她時刻想著Steve消氣,隨地準備整裝把自己送到他面前。
「我記得路。」他捨不得殺死她的期盼,雖然主張不讓她懷抱希望的人是自己。
「要不要……你陪我一下下,等我找到媽咪,就和你一起回紐約?」
「呃,不行,我的飛機快到了……代代,我會收好你的住址,保證把它交到Steve手裡。」
「噢!」代代露出失望神色,久久不發一語。
Tony終於明白,為什麼Steve總是對她的要求難以拒絕。
「那個男人是誰?代代,你看看,你認識他嗎?」
從木屋裡走出一個金髮男子,他讓Tony有了轉移話題的機會。
代代轉頭盯著他,偏頭努力辨認。
她沒認出對方,對方卻在十步遠處認出她,他小跑步衝往她站的地方。
「代代,你終於來了,淳淳已經在這裡等你好多天了!」表哥抱住代代,眼裡的興奮之情掩蔽不住。
「表哥?我差點認不出你。」代代抓住他的衣服猛瞧。
「你不也是。媽咪常說,女大十八變,要不是淳淳先找來,說不走在馬路上碰見,我也認不出你。」再一次,他抱住代代,將她凌空轉過幾圈。
見他又摟又抱,幸好Steve不在場,否則這個大男生的手臂大概會當場被卸下。
「抱歉,我是Tony。」他暫停他們的相見歡,插進幾句話。
「你好,我是Dave,代代的表哥。」他伸出手和Tony交握。
「代代在機場被搶劫,這段時間暫住在我們那裡,因為不確定你們的地址,所以請人調查,延宕一些時間才把代代送過來,很抱歉,讓你們擔心了。」Tony說得客套。
「謝謝你的幫助,要不是你,我們真的很擔心代代的下落,她對這裡並不熟。」
「那麼不打擾了,我把代代交給你們。」
「不留下來住幾天嗎?讓我們好好招待你。」
「不了!我還要趕飛機,謝謝。」
拍拍代代肩膀,輕道再見,Tony轉身離開她的視線。
咬咬下唇,到此時,代代才真正覺得自己和Steve分離了,啪一聲,她聽見聯繫她和他之間的細線斷裂。
斷了嗎?搖頭,愛情是不會斷線的;再搖頭,她鼓勵自己,他愛她一如她愛他。
「代代,我們進去,淳淳和寇磊在屋裡,他們來了將近一個星期。」
「寇磊?」好熟悉的名字,可是她想不起他和自已有什麼關係。
「現任我不得不相信雙胞胎之間,有種別人切割不斷的相通心靈。知道嗎?我們幾乎都要放棄了,我們甚至猜測你被人蛇集團綁走。只有淳淳篤定你平安無事,而且堅持你會朝我們家的方向走。」
談話間,他們走到屋前,看一眼屋前的兩棵大樹,代代想起她曾在這棵樹下蕩鞦韆。
「鞦韆不見了?」她轉頭詢問。
「你想蕩嗎?我馬上去把鞦韆綁上。」Dave寵極這兩個一模一樣的小表妹,那年小阿姨去世,他還吵著要把她們帶回家。
「我喜歡蕩高高。」
「對啊,你膽子大,每次都鬧著要蕩到白雲上面;淳淳膽子小,稍稍一高,就哇哇喊叫。」
「那時候我們好快樂。」
沒有憂愁、沒有傷心,沒有成長的一連串痛苦在身邊。
痛苦?她有痛苦嗎?肯定有的,只是她不愛記恨,便記不得了。
「可不是,小阿姨做的派很好吃,我們鋪一張桌巾在草地上,一面看圖畫書,一面野餐。我記得那時,你最喜歡畫畫,現在還喜歡畫畫嗎?」
「喜歡。」
想起Steve辦公室裡面那一大疊畫像,她特意將它們留給他,看見畫像,他會想起她吧!
「淳淳說……小阿姨去世這幾年,你們姊妹過得很辛苦。」他的音調陡然沉重。
媽咪去世?懷疑爬上眉間,她怎聽不懂表哥說些什麼?媽咪不是好端端住在這裡嗎?為什麼表哥要詛咒媽咪?
「沒關係,都過去了,淳淳說那個壞後母住進精神病院,天天哭喊著小阿姨要找她索命。你看,人不能做虧心事,一旦做了虧心事,就會時刻害怕別人報復。」
壞後母?她記不起有這一號人物,她沒在演白雪公主啊,下一步表哥不會說壞後母做了一個毒蘋果要給她吃吧!
代代失笑,望著表哥。
Dave不懂她怎出現這號表情,疑惑在他心底擴張。
牽著她,推開門,他朝裡面大叫:「媽咪、爹地、淳淳、寇磊,你們看是誰來了!」
寇磊和淳淳走下樓梯,一看見代代,她飛身撲過來,抱住她眼淚鼻涕直流。「我就知道你沒事,我就知道你沒事。」
「淳淳別哭啊!我好好的,你看。」她推過淳淳,讓她看清自己。
「呆呆,你搞什麼,不交代一聲就往美國跑,關伯父緊張極了。」寇磊走來。
呆呆?這個人這樣喊她,真不懂禮貌。
代代望住寇磊。她見過他嗎?代代想半天,覺得熟悉,卻想不起他在自己生命中扮演什麼角色。
陌生眼光引起寇磊注意,他回望代代,想拼湊起錯序那段。
「阿姨、姨丈好!」打過招呼,她回頭問淳淳:「淳淳,媽咪呢?她怎不出來?」
這個問題震驚在場所有人,瞬地,大家被定住身形,動不了。
「代代,你怎麼問這個問題?你媽咪在你和淳淳六歲那年出車禍去世,你忘了嗎?」何茜羽上前,拉住代代的手說。
「你說媽咪去世……怎麼可能?她一直住在你們家裡,我千里迢迢找到這裡,你不能開這種玩笑。」
代代口裡否認,眼淚卻自有意識流下,成顆……成串……
「你忘記了?你臉上的疤痕就是在那次車禍裡造成的呀!」淳淳說。
「不要對我開這種玩笑,我會當真的,不要……請不要……」
抱住頭,她節節後退,寇磊自身後抱住她,他知道事情不對,在台灣見代代最後一次時,就該曉得她情況有異。
「呆呆,你真的忘記了?每次鄭雅青打你,你會來敲我家大門,要我陪你在公園走上幾圈,平復情緒。」寇磊說。
他的話跳進她腦海,幾個雜亂的場景串成有序畫面。
車禍……沒錯,她痛壞了,鮮血如注、媽咪的淚、媽咪的不甘……
她恨自己的吵,鬧得媽咪無法專心開車,從此她再不肯輕易開口……淚水氾濫,她知道再多的淚都喚不回媽咪不捨的腳步。
離開了……媽咪不在愛荷華、不在台灣……任她翻遍千山萬水,都找不回愛她們的媽咪……
摟住她,姨丈看見她手上幾十條細痕。
「可憐的孩子,這些年,鄭雅青是怎麼虐待你們姊妹?當初我應該堅持,把你們帶回美國。」
虐待……她想起粗粗的木棍,想起雞毛撣子,穎傑的壞朋友要欺負淳淳,她阻止,手被扭斷……她拿西瓜刀嚇走他們……
記起來了,她終於記起手腕這些傷從哪裡來的,這是她的自我懲罰,她懲罰自己害死媽咪,她想用自己的鮮血換回媽咪性命……
抓起代代的手腕,寇磊在上面細數,很好,五十七條,沒再增加。「呆呆,你想得起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嗎?」
「那天晚上……」是鄭雅青的另一場虐待?代代的淚水止不住,停不下。
「那天晚上磊哥哥到家裡,告訴我,他要和別人結婚。鄭雅青拿這個大作文章,她譏諷我,說我淫蕩下賤,還罵我殘花敗柳。你一反平常,和她對罵起來,很久很久你都沒說過那麼多話,那天晚上你不斷和她吵架……」淳淳說。
吵架……對!她們不斷吵架,爸爸回來,把氣喘病發的淳淳送進醫院。
然後呢……對了,她說淳淳死掉,她說淳淳沒氣了,都是她顧著吵架疏忽了淳淳的情況。
該死……她是姊姊,她怎沒把妹妹照顧好,她要代替媽咪照顧妹妹……
「淳淳死了……她說淳淳死了……」回身,她緊緊抱住淳淳。「告訴我,淳淳沒死對不對?你還好好活著,一點事都沒有……」她的力氣很大,淳淳感受得到她的恐懼。
「對!我沒事,你想起來了嗎?」
「你沒事呵……幸好幸好,你沒事,你有媽咪保佑當然沒事……」她鬆口氣,癱軟在表哥懷裡。
「好了、好了,今天到此為止,不要再逼代代回憶。」大阿姨出聲制上。
寬寬的懷抱,不是她躺慣的那一個……如果他在,她可以清清楚楚向他解釋身上的坑坑疤疤……他不用再為那些她「記不起來」的過往生氣。
可惜他不在,可惜他要進入一場沒有她的婚姻。
幻想結束,關穎代沒有一個媽咪在愛荷華等她;幻想結束,關穎代沒有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在紐約,關穎代等千百年也等不來一個消氣男人,走到她面前說「愛你」……
幻想終結了嗎?她幻想過寇磊愛她,事實上他愛淳淳;她幻想媽咪沒死,事實上,媽咪早離開她十幾年;她幻想Steve愛她……呵……事實是--不堪……
幻想讓生活容易,但幻想組疊不起現實,為何生活要苦得讓人皺眉?她不愛當勾踐,為什麼現實要逼她把苦膽含在嘴裡面?
「穎傑死了……」代代氣弱,她的力量用磬。
「不要再想,好好休息,剩下的明天再說。」Dave表哥止下她的話。
代代搖頭,她要繼續說:「穎傑死了,鄭雅青牽怒我,她瘋了,她痛擊我的頭……我想,如果我也瘋了,就能肆無忌憚殺死她,所以……我瘋了……我拿起美工刀殺死她……兇手……我是殺人兇手……」
攤開兩手,她的手滿佈血腥,上面沾染了媽咪、鄭雅青和……她深愛男人的血液……
「代代,你沒殺死她,鄭雅青人還好好活著,只不過她很害怕媽咪找她償命。你說的對,她瘋了,自從穎傑死掉後她就瘋了。」
淳淳在她耳邊吱吱喳喳說半天,代代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偏過頭,她躺進表哥懷裡,累了……這麼一大串的惡夢作下來,她筋疲力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