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算寬廣的客廳,因為堆放了太多的雜物變得雜亂不堪,地上、沙發上、桌上堆了一大堆食物包裝紙、空酒瓶。
「對不起……你等一下。」
白筱繆因為讓他看見了這種景象而難堪得紅了臉。她都忘記自己兩三天沒回家了,家裡沒人打掃,就會是這個模樣,她只好請他站著等一下,因為沙發上放了太多東西,根本沒有可以讓客人坐的地方。
「媽,媽,妳在哪裡?」白筱繆邊喊邊往裡面走。
「誰啊?吵什麼吵!」房間傳出來一道不耐煩的聲音,隨即,走出一個穿著睡衣的中年婦人。
從她佈滿血絲的眼睛,還有身上的氣味判斷,她似乎是喝了一夜的酒,還處於宿醉之中,沒有完全清醒。
「是妳啊!鬼叫什麼?」
中年婦人的反應完全不像一個女兒失蹤了三天的母親該有的,她語氣不只平淡,甚至有說不出的厭煩。
「媽……對不起,我這幾天沒回來。」
裴耀謙挑起眉。他從來沒有看過她這麼低聲下氣、這麼乖順的語氣。
中年婦人聽到這話,斜著眼睛瞪她。
「是嗎?妳沒回來?我就說嘛!怎麼都沒人幫我去買酒。哼!妳不回來最好,離開這個家不是更好?就是有妳這個該死的小孩,才會把我害得那麼慘。妳為什麼要出生?為什麼我怎麼吃藥、怎麼打自己的肚子,就是沒有辦法把妳給打掉?妳生下來是要來折磨我的對不對?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對不對?如果沒有妳就好了!如果沒有妳的話,老公就會跟以前一樣愛我!如果沒有妳的話就好了……如果沒有妳……」
中年婦人話中濃濃的恨意,讓白筱繆的臉刷地變得慘白。
她低下頭來,緊緊扭著一雙手。
裴耀謙在一旁聽得皺緊了眉頭。就算他再不懂得人情事理,也知道這對母女的對話是不正常的,沒有一個母親會這麼討厭自己的孩子,而且還沒有神經地當著孩子的面說出這種話吧?
白筱繆難過地低著頭的樣子,讓他衝動地向前一步,把她摟入懷中。
中年婦人似乎現在才注意到裴耀謙的存在。
「妳帶男人回家?夭壽!要是妳爸回來看到,一定把妳的腿打斷!」
懷中的她顫抖了一下,顯然她很清楚「把腿打斷」是怎麼一回事,那絕對不只是形容詞而已……
「我不會容許任何人碰她一根寒毛!」護住了懷中的人,裴耀謙憤怒地低吼。
中年婦人被他的氣勢嚇到了,她仰望裴耀謙,這時候才有機會好好看清楚這個男人。
嚴酷的俊臉上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高大的身形帶著強烈的壓迫感,身上的義大利西服更加增加了他的威嚴。
這是個不簡單的男人,同時也是個有錢有勢的男人,這點光是從外表就可以看得出來。
絕品!這個男人是個絕品!
「真看不出來!」中年婦人用又酸又惡毒的語氣對自己的女兒說。「妳去哪裡釣到這麼優的男人?」
「他不是我釣到的男人!」白筱繆終於忍不住出言反駁母親。
「他是耀亨企業的總裁--裴耀謙,我帶裴先生回來是因為……因為我跟他達成了協議,他會撤銷對我們家的告訴,我們欠他的錢也不用還了,ㄜ……條件是我要到他家去……幫傭,所以……所以我以後會住在裴先生家,裴先生是特地陪我回來跟妳說一聲,免得妳擔心。」
「耀亨企業?」中年婦人完全看不出「擔心」的模樣,反而在聽到裴耀謙的名字跟身份時,眼睛倏地瞠大。「我們欠耀亨的錢可以不用還了?」
她雖然跟丈夫已經相敬如「冰」好一陣子了,可是她知道丈夫欠了耀亨一大筆錢,不但公司倒閉了,現在住的房子也即將被查封。
那筆錢可不是小數目,用常識也知道,不是一個女孩子去幫傭就可以抵掉的。
至於女兒跟這個看來很可怕的男人達成的「協議」是什麼,讓他願意付出這麼大一筆錢……哼,那就不用明說了吧!
「媽……妳不反對吧?」白筱繆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問道。
裴耀謙可以從懷中的人緊繃的肌肉感覺到,她很在乎對方的答案。
「反對?!怎麼可能?這樣很好啊!」
從裴耀謙進來之後,第一次看到中年婦人露出笑容,讓他不得不說,她變臉的速度還真快!
中年婦人拍拍白筱繆的頭,很欣慰地歎了口氣。
「也不枉費我們養妳這麼大了,妳總算對這個家做了一些貢獻,很好,很好。」
白筱繆愣愣地看著婦人,然後低下頭……
她好像很沒精神!裴耀謙不悅地感覺到懷中人失去了以往的神采,就像是一顆洩了氣的乾癟氣球。
這個地方對她有很不好的影響!自從到這裡以後,她就變得怪怪的。他很不喜歡這樣,非常不喜歡,因此,他決定盡快把她帶離這裡。
「我們走吧!」牽起她的手,裴耀謙想要將她拉走。
「等等,我還要收拾一些衣服。」
「不用了,需要什麼我再買給妳,」總之,先離開這裡再說。
被裴耀謙牽著往門外走,白筱繆邊走邊轉頭。
沒有!沒有看到她想看的!
「去吧!乖乖跟了裴先生,以後看能不能讓我們也有好日子過。」
母親的話讓她失望得想哭。
正當他們就要走出白筱繆的家門時,一個中年男人剛好回來。
「死丫頭!這兩天死到哪裡去了?既然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妳回來幹什麼?」男人用一種又氣憤又厭惡的表情看著白筱繆,就像和她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X的!老子看到妳就有氣!」
伸手,一巴掌呼過去,白筱繆的臉頰頓時紅腫了起來。
裴耀謙又驚又怒。怎麼有人可以傷害他的寵物?!
氣那個男人,更氣自己沒來得及擋住那巴掌,他抓住男人打她的那隻手,往後一折。
「唉啊啊!痛啊--」
男人發出殺豬般的叫聲,不像打人時盛氣凌人的模樣。
「放手!你放手啦!」白筱繆反倒是急著拉扯裴耀謙,要他放開扭住男人的手。
「這個人打妳!」他咬牙切齒地說,以可以凍死人的森冷視線,盯住那一邊不停冒冷汗,一邊呻吟慘叫的男人。
「他是我爸!」
聞言,裴耀謙愣了一下,鬆開手。
那男人好不容易掙脫了裴耀謙的箝制,握著疼痛的手腕,恨恨地瞪著白筱繆。
「誰是妳爸?妳這個死雜種!不知道是那個髒男人的種,我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給人戴綠帽,還幫人養妳這個雜種!」
她的臉瞬間變得很蒼白,身子晃了晃,眼睛裡泛出了淚光,這些都是一直觀注著她的裴耀謙看到的。
轟地一聲,他的憤怒在看見寵物眼中的淚光時,一下子在胸口燃燒了起來。
對眼前這個膽敢用言語跟行動傷害他寵物的人,他絕對不會原諒!
「你說什麼?!」裴耀謙危險地瞇起了眼,揪起那男人的衣領,衡量要打幾拳才可以把他那張臉給打爛。
那男人瞪大了眼,剛剛放肆張狂的態度瞬間消失不見。面對高大駭人的裴耀謙,他張開了嘴,剛剛流利的詛咒不見了,喉頭只能發出「啊」的單音。
「算了!」白筱繆拚命拉他。「我們走,我們走了好不好?」
她聲音中的哭意,讓裴耀謙無法漠視,雖然他很想揍這個男人,可是他更無法割捨的是她的哀求。
「走了啦!」
白筱繆扯著裴耀謙,好不容易才讓他放手。
她低著頭,拚了命地把裴耀謙往門口的方向拉。
這回她沒有再回頭,因為,這裡已經沒有讓她再回頭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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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縮在車子的一角,望著窗外,一句話也沒說,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很可憐、很孤單。
裴耀謙很不喜歡這樣的狀況。
他的直覺果然是沒錯的,那裡對她有很不好的影響!
伸手,他把她抓進自己的懷裡。
「我們去給妳買一些衣服。」他摸摸寵物的頭,希望她會覺得好過一點。「還是……我帶妳去吃好吃的東西,蛋糕好不好?我帶妳去吃蛋糕。」
他記得寵物吃蛋糕的模樣,好像從來沒有吃過一樣,也許她是真的沒有吃過蛋糕。
他想起剛剛那對中年男女,想起他們對待她的方式、講的每一句殘忍的話,想起剛撿到她的時候,她身上新舊交替的傷痕……
他的眼裡掠過一抹殺人的光芒,不自覺地收緊了雙臂,直到她在他懷裡掙扎著喊痛。
他放鬆了力氣,怕壓傷了她,並一直撫摸著她,想把心中的疼惜傳達給她……
白筱繆待在他的懷中,感受著那粗厚的掌心不斷地撫慰著自己,那動作就像是在安撫一隻小貓一樣,溫柔得讓她想哭。
鼻翼充滿了他融合古龍水與體味的味道,那是讓她安心的味道。縮在他懷中,她隱忍了很久的情緒潰堤了……
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弄濕了他的襯衫,可是,他不但沒有責怪她,還摟緊了她,讓她感覺到溫暖、被關愛。
她一直夢想著這樣的擁抱,直到此刻,白筱繆才知道她是一直那麼渴望……
她突然很想把很多事情都說出來,把這些年來不敢跟別人說的事情,都告訴眼前的這個人。
「那是她第一次摸我的頭,說我做得很好……」她木然的視線盯住空氣中的一點,似乎還在回想剛剛的那一幕。「她從來就沒有讚美過我、從來就沒有注意過我,我從小就一直盼望著有一天,她能夠摸摸我的頭,說我做得很好。
她恨我!她從來沒有瞞過我,她恨我!因為我是她外遇生下來的孩子,爸爸媽媽的感情不好都是我害的。爸爸討厭我,我的存在就好像是在提醒他戴綠帽的羞恥。
我明明知道他們不會關心我,就算我死在外面,他們也不會為我流一滴眼淚,搞不好還高興少了一個包袱,為什麼我還要回去跟他們說?為什麼我就是學不會教訓?我只是想試試看、我只是想再一次確定……」
眼淚撲簌簌地從那雙悲傷的大眼睛中滑落,她哭得很淒慘,不只整張臉都紅了,眼淚、鼻涕也狼狽地佈滿整臉。
她的兩隻小手抓著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般,把他的襯衫都弄縐了。
裴耀謙卻沒有厭惡地推開她,反而抓起他那價值上萬的領帶給她擦眼淚。
他的溫柔讓她的淚落得更急了,她仰起頭,吸著鼻子,硬擠出一個苦澀自嘲的笑,對他說:
「我是個笨蛋對不對?」
她可憐兮兮的問道,讓他的胸口糾結起來。
「我會殺了他們!」裴耀謙咬牙切齒地說。
他的表情認真到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白筱繆被他殺氣騰騰的目光嚇到,眼淚不知不覺地停了。
「不要啦!」她毫不懷疑他有這麼做的能力跟決心。
「他們對妳很壞!」他抿緊唇這麼說。
這就是唯一的理由,這樣的理由就足以讓他犯下殺人的罪名。
他可能會被抓去關、他可能失去所有,可是他卻一點也不猶豫的就說出這句話。
從來沒有一個人願意為她做這麼多、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在乎她……
也許他對她的看法是對的,在遇見他之前,她就像是一個沒人要、沒人管的流浪狗,沒有人愛她,而他撿到她、收留她,給了她一個家。
他對她的執著毫無道理,卻救贖了她!
心裡漲得滿滿的,卻無法得知那東西是什麼,可是它讓她感到溫暖,驅除了冰冷和痛苦,治癒了她的傷痕。
她沒有那麼難過了。
雖然這奇怪的男人一點也不懂得安慰人、雖然他們之間的關係是那麼不正常、雖然三天前他們還是陌生人,可是此刻白筱繆卻覺得他是她世上唯一僅有的依靠。
她抓緊了他,投入他的懷中,他強壯的臂膀給她濃濃的安全感。
「你不能去殺人!你不能拋棄我!我現在只有你了……」
她依賴的呢喃讓裴耀謙內心升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他摟緊了她。
「我不會拋棄妳。」低沉的嗓音保證著。
白筱繆彎起了嘴角,撒嬌般地縮進他的懷中……
撒嬌?從小到大她還沒有對象能夠撒嬌,這種感覺……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