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當年不准我跟別人玩的母老虎?」
所謂相見不如懷念,昔日的記憶如一葉葉泛黃的日記,輕易地勾起童年時光,也讓人想起物質年代所做過的種種蠢事。
從前瘦得像猴子的小男生長大了,五官端正,容貌出眾,炯炯有神的雙目彷彿發光的黑鑽,深幽中帶著一絲冷然魅惑。
而老是以孩子王自居的小女生出落得亭亭玉立,黑髮如瀑布披散雙肩,玉般的黑瞳散發零點光彩,蜜金色的肌膚像塗上蜂蜜似的,模樣動人又討喜。
時隔多年,兩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不再年少無知,年歲的增長磨煉出各自的歷練,也將他們推向專精的領域。
唯一不變的是,方芊倫還是大姐頭作風,好打抱不平,個性爽朗利落,滿腦子稀奇古怪的點子,沒一刻停止叫人好笑又好氣的天馬行空。
韓翔叡大概是小時候受荼毒過甚,成年以後仍不善與人來往,他對電腦一把罩,可對人際關係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常常聽不懂別人淺顯的對話,朋友少的可憐。
「等等,你剛從美國回來是不是?」方芊倫不懷好意的盯著昔日同窗。
「你想幹什麼?」看他笑得有些假的韓翔叡,不自覺的心聲提防。
畢竟在她手上次過不少悶虧,每一次受罰都是因她而起,若再看不出她小小的心機,這些年的商場生涯算是白混了。
「呵呵,沒什麼啦!你不要一臉防備嘛!我是想問你認不認識晶誠科技的HenryHan。」他的獨家新聞,外加多發三個月的年終獎金耶!
「幹嘛?」他回答的模稜兩可,有些逃避意味。
「當然是有關係攀關係,沒關係套交情,你不會忘了以前是我罩你,你才沒讓村裡的壞孩子欺負,這個人情……嘿嘿嘿!總要還的。」為達目的,她可是不惜拿出陳年恩惠。
「你找他做什麼?」好諂媚的嘴臉,讓人瞧了怪不舒服的。
方芊倫當他是好兄弟的勾肩搭背。「採訪嘍!我現在是《水果週刊》的採訪記者,請多多指教。」
「你是專挖八卦的狗仔?」聞言,他當下的臉色變得不自在。
「哎呀!別當我們是壞人嘛!幹這一行也是滿腹辛酸淚,辛苦無人知的,整天在太陽底下跑來跑去,還要遭受別人的白眼和輕視,我們是把眼淚往肚裡吞,將歡笑帶給大家。」沒有狗仔的犧牲小我,哪來聳動的大標題,他們為人類的娛樂而奉獻自己。
「你可以改行。」一想到遭設局的照片被刊在報上,他對挖人隱私的記者就無好感。
「改行?」她啐了一聲,不以為然。「我們才是真正的正義使者,用真理和真相揭發一切醜陋,讓人無所遁形,呈現出猙獰面目。」
她說得慷慨激昂,好像是維護公理的女神,不容許世界有黑暗角落,她誕生人世的使命就是揭穿所有假面具,讓陽光普照大地……
「如果是捏造事實呢!」無中生有,以假亂真。
方芊倫頓了一下,以眼角一睨他抽長的身高。「韓叡,你多高?」
「比你高,還有,別老是省略我名字中間的翔字,我叫韓翔叡。」他連忙正名,避免她多做聯想。
「囉嗦,你以前明明很聽話,我說一你不敢說二,怎麼長大以後變得難相處了。」不聽使喚又愛頂嘴,一點都不可愛。
童年的回憶是美好的,在方芊倫難以磨滅的印象中,瘦瘦小小的身影才是韓翔叡,他不愛說話,討厭人多的地方,像道影子般老跟在她身後。
曾幾何時,他居然長得比他還高,肩寬臀窄,俊雅風逸,幽深的眸子會放電似的,完全擺脫記憶裡的形象,叫人一時間難以將兩者合而為一。
難怪她沒第一時間認出他來,他的變化超乎想像,若非村長伯給點破,她還當他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頂多多看兩眼,不會多做攀談。
畢竟她剛走出男友劈腿的情傷,對好看的男人不存寄望,空有皮相不見得專情,豐富的學識和內涵不代表人品高尚,人要瞭解一個人,相當困難。
韓翔叡斜瞥小時候老是欺壓他為樂的怨家債主。「那是你比我壯,我不得不懾於淫威,以你馬首是膽。」
有一陣子,他的確很怕她,只要她豎眉一瞪,他馬上心驚膽戰的走近,任其擺佈。
不過後來的相處,他才明白她外表凶巴巴的其實內心和善良,因為比同齡孩子發育較早些,所以習慣性保護弱者。
而他當時真的很弱小,又有所謂的學習障礙,老師課堂所講的課業對他而言太淺了,因此跟同學顯得格格不入,不自覺被孤立。
一直到了美國才知道,那並非學習障礙,而是他的智商高過一般人太多了,填鴨式的教育不適合他,針對專長加以開發才能引導出長才。
表情空了三秒,然後……「你是什麼意思,說我仗勢欺人是吧?」
好個韓叡,當年要不是有她當他的靠山,他早被高年級的打成豬頭,現在居然過河拆橋,反咬她一口。
一臉不滿的方芊倫雙手環胸,仰著頭怒瞪他。
「你的個性還是沒有改變,凶得像隻母老虎。」可是令人有著深深地懷念,他想起了她是他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子。
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只要她開懷大笑,他便跟著開心,不論她要他做什麼事,絕無二話,甘心地當她的替死鬼,卑數不盡的黑鍋。
可惜物換星移,那份喜歡漸漸淡去,她清晰地影像在時間的流逝中化為一摸青煙,隨風飛散。
如今再見到她,很多以為早已遺失的感覺紛紛湧上心頭,即使兩人都不復當年的稚嫩,那份悸動仍隱隱約約的浮現。
「哼!我會當成讚美,反正你從來都不會說好聽話,笨得要命。」作文都寫不好的人別指望他突然口齒伶俐,奢靡蓮花。
「我……」他眉頭一皺,不想多做解釋。阿諛奉承確實不是他的強項。
「算了啦!原諒你的笨嘴拙舌,只要你幫我一個忙,找出誰是HengryHan,我們的前愁舊怨一筆勾銷。」她很好說話的,絕不刁難。
聞言,他表情古怪的一問:「什麼前愁舊怨?」
一想到她是為了挖HengryHan的八卦而來,韓翔叡把話梗在喉嚨口,不太想承認自己就是她要找的人。
如果細心一點,不難發覺她慣用的口語稱謂便是他英文名字的發音,而Han就是姓氏。不過她的個性有些粗枝大葉,再加上往昔的記憶作祟,她的判斷力受到影響,因此並未多想。
「你別想狡辯,當初說好你一個禮拜至少要寫兩封信給我,還要保持聯繫,不可斷了聯絡,你做到了嗎?」她可是個翻舊賬高手。
「呃!這個……我有寫……」
在她的逼供下,他顯得心虛,支支吾吾地避開她清澈如水的明眸。
「寫在哪裡,除了前三個月還收到你斷斷續續的來信外,之後全石沉大海,你一定是交了新朋友就把我忘了。」哼!說謊不打草稿,她最會抓語病。
「我……不是……」韓翔叡說不出口,因為他真的忘了她,在忙於課業之際。
剛到美國的那幾個月,他必須先適應環境,而後學習語言,接著是融會理解和台灣完全不同的教育課程,他要努力趕上進度和瞭解當地的生活。
最主要的是信紙寫完了,他不知道到哪兒買,被她保護慣的他還無法獨立,雖然很想寫封信告知近況,可是苦無紙張。
等到他終於有勇氣跨出第一步時,已經不曉得該寫些什麼了,日子一天拖過一天,抽屜裡的信紙蒙上灰塵,他在忙碌的越級考試中逐漸失去對童年的回憶。
接下來是創業,成立新公司,越來越忙的沉浸工作的快感中,每天一睜眼便有忙不完的事情,誰有心思記掛夕陽底下那抹小小身影。
「不要找借口搪塞,你就是欠我一個很大的人情,所以你要幫我」不容拒絕。
韓翔叡五官皺成肉包子。「不是每一個美國來的人都認識HengryHan。」
「可根據可靠線報,HengryHan已搭機來台,而且落腳處在紅線村。」她忽然口中唸唸有詞,「一個外國人到村子做什麼,想到月老廟求姻緣嗎?」
外國人?
聽到她的嘀咕聲,嘴角微微抽動的韓翔叡臉色泛黑,不懂她的資訊從何而來。
名字洋不代表是外國人,這些年的移民熱潮造成不少新族群。
「誰說他把腳放在紅線村就是要住下來,說不定是路過。」中文差的他曲解「落腳」的意思,還振振有詞的辯駁。
「把腳放在……厚!你這個大豬頭,國語學不好還敢賣弄,你應該再罰寫課文一百遍。」太遜咖了,一去美國就背宗忘祖,被漢堡塞爆腦子。
他撇嘴,甚至不屑。「我還記得怎麼說就該偷笑了,一筆一劃的說些最浪費時間。」
數字比較有趣,鍵盤一按,你想要的數據一躍而出,不需要一字一字的刻畫,從零到九,是個數字便能有無線組合,變化萬千。
「你很頹廢耶!毫無上進心,你說你還能成就什麼大事。」全球普遍經濟泡沫化,失業率節節升高,方芊倫心裡想著,他閒到回國收驚,肯定是在裁員名單上,才想借由神明的力量轉轉運。
那她該不該順便幫他找個工作?華人在美國就業市場向來備受歧視,以他的遲鈍準會早的排擠。
粗線條的方芊倫沒發現身邊的男人呼吸有些急促,仍一徑當他是童年好友,身體越靠越近,幾乎是貼在人家身上。
「不勞操心,我有一份穩定收入的事……職業。」他及時改口,免得露出馬腳。
「沒騙我?」她待著懷疑的眼神一瞟,讓人很不是滋味。
「是的,而且薪水絕對高過你數倍。」一個月等同她兩年薪資。
哼!神氣呀!錢賺的多當壁紙糊不成。她吃味地瞇眼一瞅。「那你在哪家大公司工作?」
她就不信美鈔比台幣好賺。
「精誠科技……」他一說出口,表情立即一變,後悔應得太順。
果然,擁有八卦精神的方芊倫攸地兩眼發亮,「呵呵,韓叡,你還說你不認識HengryHan,說漏嘴了吧!」
不及她腦際靈活的的韓翔叡歎了口氣,以為她猜中他真實身份,正打算坦白,自首無罪,哪知——
「所以這個忙你非幫不可,身為晶城的員工若認不出自己的老闆就糗了,你得當我的溝通橋樑,為我牽條線出來,我要是沒能採訪到他,你的頭等著讓我當球踢。」她撂下狠話,逼他當共犯。
「嘎?」關他什麼事,為何他得承擔她「辦事不力」的後果?
韓翔叡把放在她胸口的視線移開,努力遺忘她細緩呼吸的起伏線條,喉頭發緊,口乾舌燥地試想壓在他胸口的不是女人,而是新研發成功,擁有女性體溫的家式機器人。
唉!十四年前被她吃的死死地,十四年後還是拿她沒轍,他上輩子到底虧欠他多少,怎麼還都還不清呀!
他覺得自己快噴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