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偶像、不是知名運動選手,也不是動物園裡珍貴的國王企鵝,對於備受矚目的反應,卻似偶像、知名選手以及動物園裡的國王企鵝一樣淡漠而不以為意。
麻痺了吧?季多莉想。
他媽媽把他生得太好看,注定要吸引別人的目光,如果因為在意而挑釁對方的話,他一天恐怕要打架七、八十場。
呃,不以為意也好。她又想。
這裡是路邊攤,盯著他看的那些人可不是在欣賞喔。
入境得要隨俗。老闆給的杯子沾塵了她知道,他用衛生紙猛擦無可厚非:桌子黏黏的她明白,他用衛生紙猛拭也是應該--可是他的表情太差勁啦!擰眉皺鼻加上兩排牙齒相抵發出嘖嘖嘖的聲音,嫌惡的神情活像高貴大爺誤闖下等地,看得在場用餐的下等民眼睛噴火,真想對他開扁用刑。
還有還有,菜挾起來送進嘴裡就是了,他偏要拿到眼前細瞧慢看,神情之凝重可娛美法醫:噢,真是夠了!丁大爺,那是雞塊不是屍塊好下好……
「為什麼要挑這種地方吃飯?」一隻蒼蠅熊熊要飛進湯裡,翻白眼的丁冀猛然放下會扎手的竹筷,再也受不了了。
「這樣才符合經濟效益。」吼,講這麼大聲。這傢伙想嘗嘗布袋罩在臉上的滋味,犯不著也把她拖下水吧!
「嗄?」
「不懂?」
「不懂。」
「如果你不開車送我,我就必須搭出租車。雖然你開車送我了,我還是得請你吃飯回報你。從韓先生公司搭出租車到布市再到我家,差不多要花三百多塊,請吃飯的費用若沒超過車資,就是符合經濟效益。這樣懂了吧?」真好,沒要花心男追,說話都可以坦蕩蕩的,不用遮遮掩掩。
「妳不用請我吃飯。」
「喔。那你虧我賺。」
「再虧大一點也無所謂。」丁冀聳肩。「走,到別的地方吃,我請客。」
「那就請這攤啊!菜來了,不吃很浪費。」
「吃了之後,生病看醫生更浪費。」
「我吃了幾百年也沒生病。」季多莉心想他吃就不一定了,水土不服嘛!好比她在台灣吃路邊切開的西瓜沒事,跑到大陸吃就拉肚子。並不是說那邊的食物比這邊的不衛生,當嚮導的幾個大陸朋友吃了以後,人還不是好得很。
哎呀,就說她和丁冀不同生活圈了。瞧,他全身上上下下都很高檔,包括氣質也是,而自己身上所穿的名牌貨是為了工作需要,不得不硬著頭皮買下來的,效果頂多符合她造型師的身份,尊貴氣質就甭談了。阿爸阿母在鄉下種田,她這個獨自跑來台北打拚的野丫頭,哪裡生得出孔雀般的氣質?!
「妳常吃這種東西?」眉頭蹙起--噢不,他的眉頭從就桌開始便一直沒鬆緩過。「相信我,再繼續下去,健康遲早會出問題。」緊蹙著眉頭的丁冀,很不高興多莉虐待自己的身體。
「沒辦法啊,我家沒廚房,只好當老外。」呦呼!老外老外老外,三餐老是在外。
「妳可以改租有廚房的屋子。」對吧,多莉家是用租的沒錯吧?
「租不起。」她低頭,努力對著桌上的食物猛攻,意圖讓那些仍盯著丁冀看的人,明白她和他們一樣都是下等人,免得他們真決定要給丁冀大爺蓋布袋的時候,把她也給算進去。
「少來,造型師接一個case的價碼少說六萬塊以上,妳一個月起碼有三個以上的case在run吧,怎麼可能租不起?」
唼!他又不是沒跟造型師合作過,還知道很多跟造型師配合服裝、道具的廠商會給回扣,或是幫忙浮報發票金額咧!
「我得寄錢回去給我爸媽,還得存錢買車、買房啊,大少爺。」唉唉,窮人家的小孩就是這樣,凡事都得靠自己。
「……喔。」買車倒挺需要,買房就--
啊,他在想什麼?多莉還不是他的老婆,他腦袋幹麼要有把房子過戶到地名下的念頭?啊啊,他又在想什麼?什麼叫做「還」不是他的老婆!
錯錯錯,他二十八歲仍年輕,心情不到三十五歲絕不定,尤其多莉在他心中的定位,只是只即將被他拆解入腹的獵物,嘗完了之後再撇開,彼此的關係就宣告結束,剛才他是一時精神錯亂才會黑白想啦!
「哪裡人啊?」自認為已經恢復正常的丁冀,開始對獵物多莉展開探索了。
「地球人。」高姿態的問話讓季多莉忍不住想抵抗。
「別鬧了。」迫切要得到解答的丁冀沒耐心聽她哈啦。
「真的是地球人,我沒蓋你。」
「那妳賺的錢是要寄去地球的哪裡?」拜託,玩笑開夠了吧……
「台東關山啦。」對嘛,問人家問題要有禮貌呀∼∼
「唔,好山好水。」終於如願的丁冀滿意地點頭。「我曾經專程飛去那邊畫油菜花田。」
丁冀曾幹過的舉動,挑起了超喜歡寫生的季多莉對他的好奇。
「水彩嗎?」她正眼看他,瞳孔發亮。
「油畫。」啊,難道多莉也是同道中人?丁冀略顯興奮。
「有空借欣賞一下。」噢,真想看看他筆下的油菜花田長得是什麼樣子!「哪個學校畢業的?」季多莉願意認識他多一點了。
「文化。」
「美術系?」
「環境管理。」他搖頭。「我攻的是建築及都市設計。」
「結果卻跑去搞舞台創意?」
「是地∼∼我不務正業。」欸,怎麼變成自己被人家問?而且還有問必答咧……「妳呢?」不行不行,他必須奪回發問權。
「我?我很務正業啊。」
「我的意思是--」喔哦,她又在鬧了。
「實踐服裝設計。」呼,總算把盤中食物掃乾淨了。「喂,走吧,我吃飽了。」媽喲,豈只是飽而已,她吃得快撐死了。
「OK。」啊,終於可以擺脫這個爛地方了。「小姐,麻煩買單!」快快快,再多看幾眼那碗被蒼蠅臨幸過的雜菜湯,他會肚子疼。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的人當場一陣反胃。
在已屆七十高齡的老闆娘甩杓、客人們扔筷之前,季多莉匆匆忙忙地扯著丁冀的衣角離去。
她很清楚路邊攤裡所有人的心情。
小姐買單--哇靠!讓人聽了能把小時候吃的年夜飯全吐出來!他們心裡是這麼忿忿吶喊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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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季多莉冷下聲調,表情不滿。
「幹麼帶我來你家!」吼,都忘了要提防這個男人,她不過是小瞇了一下下,結果醒來卻發現到的不是自己的家!
「妳不是想看我畫的油菜花田?」
面對多莉不客氣的討伐,丁冀的反應是一臉的無辜狀,奸詐的笑容早在她睡到嘴巴開開的時候就收起來啦。
「……又不是一定要今天看。」難看的面色稍緩,她邊嘀咕,邊開門下車,拖著疲累的身體,一步一步踏進他的地盤。
門開、燈光亮,寬敞的空間以及頗有特色的規劃擺設令季多莉呆愣當場。
這是他家?一個人住嗎?太、太、太大了吧……
光潔無塵的雲石地板,毫無阻隔地從客廳一路鋪到餐廳直至開放式廚房。高貴優雅的多件式白色皮製沙發和銀狐石面的矮桌、餐桌、吧檯相互輝映,超大電漿電視、頂級音響全嵌進粗礪的白牆,幾幅後現代藝術的抽像版畫灑脫地散掛在壁上。
丁冀家的裝潢簡潔有力!設計費不談,光是傢俱、施工的費用少說要三、四百萬……這還是她這外行人的估算,也許那套沙發加上電漿電視、音響就已經超過這個數字了。
「你錢好像賺得很容易。」嫉妒死的季多莉酸溜溜地說。
「那是因為我設計出來的東西夠頂級。」他驕傲地仰起下巴,鼻孔得意地噴氣。
「是喔∼∼」哎呀呀,真是失策,被他給逮著了機會臭屁。「油菜花、油菜花,我的油菜花咧!」算了算了,愛計較會刺激胰島素分泌,她可不想得糖尿病。
也不管多莉的意願,丁冀大手一伸,拉著她的手就往自己家的其中一間房走去。
他牽她手牽得太自然,季多莉心裡直猶豫著要不要抗議,好下容易決定開口告訴他小手不給牽,結果門再開、燈再亮,她又呆了。
唉,暫時不想說話了。真要逼她開口的話,首先衝出嘴巴的絕對是--
不、公、平啦!
同樣都愛塗鴉,為什麼他就可以擁有一間十一、二坪的畫室,而她卻蝦咪攏總沒有……好羨慕、好嫉護,這間畫室竟然此她的家還大……
「在這裡。」放開多莉的手,丁冀走向前,在自己的作品堆裡翻了翻,找著了她想要欣賞的油菜花。「妳慢慢看。」接著自顧自地晃進自己的臥室,放她一頭牛在這邊隨便吃草。
再出現時,大爺他已換了一身裝扮,白色緊身T恤搭配格子四角短褲,胸前兩粒葡萄乾激凸。
「妳覺得畫得怎樣?」
「贊!」好吧,她承認他肚子裡確實有料,也承認對他的印象有一滴滴變好。「你的油菜花真的畫得很贊--」
她轉過頭,看見手插腰、硬挺著胸膛的他活像個賣肉男,「一滴滴」變好的印象瞬間轉成蒸發的熱氣。
哎呀我的媽……他怎麼不乾脆把緊身T恤脫掉,四角褲改換成三角的,全身上上下下除了重要部位以外全部抹油,膝蓋微彎的那隻腳尖輕點著地面算了!季多莉難以消受地這麼想。
停、停!別太靠近!她沒興趣用手指搓他身上的肌肉看夠不夠硬,也捨不得將血汗錢折成條狀,塞夾在他緊貼著性感肚臍的褲腰上。
走向她的丁冀想狂笑。很奇怪,別人再怎樣誇他、捧他,怎麼都沒多莉一句「贊」的讓他那麼爽?
「謝謝誇獎,」話語吐出之際,他的手已摸上多莉的臉頰,將散落的髮絲撥到她可愛的耳朵後頭。
自劃的界線被超越,不自覺退了一步的季多莉開始感到不自在,她僵得連脊背都發硬,氣都不敢吸。
他已經對她說過對不起,應該……不會再強吻她了吧?如果他還膽敢這麼做,小心藏在四角褲裡的咕咕雞被她踢到完蛋。
「我、我要回家了。」現在她說要回家並不是因為招架不住,只是覺得今天很累而已。從早上到現在晚上八、九點,情緒起起伏伏太大,十之八九都是因為他。
累喔、累喔!她想要趕快回家洗澡睡覺啦!
「……我以為妳會留下來。」縮緊的雙肩暗暗釋出她略感害怕的心緒,大爺他卻不氣餒地繼續耍性感,邪惡地挑眉,嘴角淡淡地冷勾,記得有個叫什麼娜的女人,說他這個表情會令女性看了之後氣血逆流……
「啊?」大眼驚瞪,腦漿凝固。
留下來?「做」那個嗎?噢,真是夠了!她才不迷糊,若是沒選對自己喜歡的男人是不行的!
「留下來陪我吃飯。」唉唉,多莉的反應真是讓人頹喪,沒有氣血逆流,心臟衰竭倒是差不多……
算啦算啦!躁進的手段並不適用在古板多莉的身上,自己就當方才魅惑的邀請是逗著她玩的吧!
「對喔!你剛才什麼都沒有吃。」呼,原來是誤會一場……啊啊啊,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對不起、對不起。
「陪我一下,可以嗎?等我填飽了肚子再送妳回去。」
「當、當然可以。你打算自己煮?要不要我幫忙?」為男人洗手做羹湯?從來沒有的事。她想自己之所以願意為他破例,純粹是因為方才不小心侮辱了他的人格,覺得心有虧欠。
「好啊……」一時不察的丁冀憨笑,然後在下一刻對自己的反應感到極為悔恨。
生澀的青春期在十數年前就已經成功甩去,那個笑得很癡呆的男人絕對不會是他!
怎麼一回事……情緒一直被多莉牽著走,是不是因為他不太常跟這類女性交手,所以才會在穩定度下高的情況下一直出狀況?
「OK,我們去看看你的冰箱裡有什麼。」季多莉率先走出房間,以防暖暖的掌心又被他霸佔。
寬敞的開放式廚房,就算容納三、四個人也不嫌擠,丁冀大腳一伸,身體斜斜地靠在流理台旁,細細地看著多莉俐落耍刀玩杓的側臉。
有點想改變主意,不當多莉是獵物,改當她是寵物,這樣她待在自己身邊的時間會稍微久一點。
她滿特別的。通常女人在他面前,會因為他強烈的男人味而變得格外柔媚,她卻不,沒賣弄可憐也不故作嬌貴。
當然啦,多莉得降服在他魅力之下的決定還是不會改變。男人要尊嚴,而她之前不把他看在眼裡的態度,折損了他的尊嚴。
「丁冀。」「唔?」
「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你要不要去客廳看個電視或什麼的?」
「那怎麼好意--」他笑了笑,覺得多莉體貼。
「你涼涼地杵在這邊很礙我的眼。」毛毛腿,討厭!季多莉老實不客氣地撻伐。
一千噸重的鉛塊,頓時砸扁了他的腦袋。
「……嗯哼。」
決定不改變主意了!
他,丁冀,非要把季多莉活剝生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