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萬籟俱寂的PUB,依然是不見天日的暗。
在老闆的一聲令下,所有辣妹一字排開,雙手平舉向前,握著調酒瓶,上半身挺直不動,腰部以下卻猶如果菜搾汁機般三百六十度快速地迴旋,微笑的嘴裡頻頻念著「先生,您的調酒好了!」
這場景不禁讓初次前來應徵的李月熠,差點沒笑得「肝腸寸斷」,跌坐到地上。
「怎麼,有問題嗎?」
看著老闆有如搶到香蕉的猩猩那般驕傲的神情,她憋住笑意回答,「嗯,有點難度。」
月熠顯得了嘴巴,卻顧不了眼睛,她那一開心便彎得像上弦月的雙眸,此刻正毫不保留地呈現。
「那你就放棄,不試試看嗎?」那對眸子引起老闆的興趣,沒想到相貌這麼平凡的女人,一笑就變身成了天上的仙女,魅力四射。
「可以允許我用比較簡單的方式通過測驗嗎?」
「唉!好吧,畢竟我設計的動作都是高難度的,諒你這只菜鳥一時也學不來。」
月熠一聽,不由自主的將那動作跟眼前這留著江湖術土般小鬍子的中年男子聯想在一塊,心中不禁又發了一陣笑。
「謝謝老闆!那我開始嘍。」
月熠縱身一跳,輕巧地躍上歌手駐唱的舞台,隨便挑了根較細的圓柱子,按下音響開關,快板的Rock節奏霎時如雷響起。
她讓自己的身體如眼鏡蛇般呈S型由下向上攀升,時而肆意地撩撥那頭挑染了金、銀混色的及腰長卷髮,時而以指尖沿著身體的曼妙曲線,由頸項滑至胸前、腰際、大腿、小腿到達腳踝;雙腿之間,則以黏巴達式的風格與柱子共舞;同時,她勾魂似的眼神,也頻頻向台下散發慵懶的神秘目光……
如此極盡挑逗的表演,已將她的個人魅力提升至最頂點,彷彿真能引領每個人走出現實,到達另一個情緒昂揚的快樂國度。
不久,音樂戛然停止了,看得老闆和所有的辣妹們瞠目結舌,像遭受到電擊般不能動彈。
「老闆,我合格了嗎?」
月熠關掉音響,踩著十分有把握的步伐走到老闆面前,顯然老闆的魂還沒回家,讓她有股衝動想朝他的臉頰打兩下,喚醒這個不堪一擊的男人。
「老闆?」
月熠喊了第二聲,老闆才突然回神過來,但仍一臉呆滯地望著她,許久,他終於蹦出一句話,「你今晚開始上班,不用實習啦!」
「謝謝老闆!」
所有的辣妹們看著老闆像彌月紅蛋一樣的臉,忍俊不住的放聲大笑。
「笑什麼,以後要跟這個大姐姐多學學!」老闆像訓女兒一樣告誡著這六七個Y世代的小辣妹。
看見這樣溫馨的場面,讓月熠深深體會人不可貌相。
因為初見時,看他那副賊頭賊腦的模樣,又是一張帶有骯髒、邪門詭異感覺的大黑臉,曾經使她想打退堂鼓,但是直覺卻勸她留下來,彷彿這裡是她出外漂泊、尋覓已久的歸宿般,讓她感受到強烈磁場的牽引。
希望這次真的做對了,她心裡這樣祈禱。
測驗結束後,老闆帶著月熠到樓上的宿舍,為她介紹新環境。
一間五坪大小的乾淨雅房,除了一張床、一個不算大的衣櫃、一張書桌外,什麼也沒有。雖然空洞,卻讓人有種重新來過的感動與振奮。
「對了!你有沒有英文名字啊?」老闆邊點燃一根MildSeven邊問她。
「中文名字不行嗎?」月熠有些抗拒的問。
「你的名字好難念,而且在店裡叫英文名字比較適合。」老闆很堅持。
「這樣啊……Lily,百合的意思,我前一家公司的同事都這樣叫我。」
「這麼純情的名字啊!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哈哈哈!」
老闆中氣十足、爽朗的笑聲,不禁讓她的心情輕鬆許多;雖然以往的記憶仍舊揮不去,但至少這個名字在三秒鐘之內,就徹底喪失了對她的攻擊性。
「老闆,可以借個火嗎?」
「你也抽煙啊?失禮失禮,忘了問你。」老闆為她點了根MildSeven。
「謝謝!」月熠的眼又瞇成一道彎月,接過煙,她隨即深吸一口。
吐出一圈圈的煙霧,她那像個孩子般愛玩的側臉,不知不覺中又讓老闆出了神。
「Lily,我一向有什麼說什麼,你可別見怪啊!我很好奇你一個二十五歲的女人了,怎麼會想來PUB端杯子,有點怪怪的……」
「覺得我可能是走投無路,還是通緝犯、吸毒之類的,總之不是什麼好東西是不是?」月熠幫他接下去講。
「是啊!你也感覺到了啊?」老闆尷尬的眼神透露出他的善良本性,他希望沒有冒犯到她的隱私。
「呵呵……安啦!老闆,我還是良家婦女,沒有前科的。還想看看能不能在這裡釣到金龜呢!」
「哈!那你就來對了,我們這裡很多有名的客人都常來,因為我發明的那招獨門秘式,把他們迷得死死的,全都上了癮。」
老闆又開始提那招「搖屁股」功,這讓月熠又快藏不住笑意,只好急忙假裝低頭吸煙,以免傷了他的心。
「只是,你的舞跳得那麼棒,當辣妹太可惜了,就當舞孃好啦!我等一下就叫人釘一條鋼管在舞台正中央,讓你每天用。」
月熠聽著老闆頗具說服力的粗俗讚美,心裡不可謂不高興;至少她找到了一個知音,住處又有了著落,對現在的她來說,別無所求了。
「喔!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你的對門是我兒子的房間,他白天在讀大學,晚上在一家拍寫真集的公司當攝影師,只有睡覺的時間才會在,所以你白天要做什麼都沒關係,不用怕吵到他。」
月熠心想,這房間裡什麼都沒有,要想做點什麼都困難,真虧他會開玩笑。
「老闆,我今天幾點上班?」
「晚上九點到凌晨兩點,每逢整點各表演一場,每次十五分鐘,每個月給你六萬塊,怎樣啊?」老闆愈講愈興奮,連粵語都用上了。
「成交!」
晚上,月熠準時登台表演,果然PUB是屬於夜世界,藍色、粉紅色、綠色的造型燈管一亮起,氣氛便繽紛熱鬧起來,像在宣告著史且無國界,玩樂有理。
由於今天不是例假日或假日前夕,客人並不多,但月熠的表演仍然看得出效果,很多容人從入店坐到打烊,就為了等待整點一次的熱舞表演;她的舞台魅力,著實將駐唱的數位名歌手硬生生給比了下去。
拖著一身的疲憊,月熠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半了,看見對面房間的燈亮著,她於是小心翼翼地拿好盥洗衣物,準備到走廊盡頭的浴室裡痛快淋漓地洗淨鉛華。誰知門一開,對門也開了。
「啊……嗨!」月熠後悔忘了問老闆他兒子叫什麼名字,現在連招呼都不知道怎麼打,真是糗大了。
「你也要洗澡啊?」月熠看著老闆兒子手上拿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盆,立即猜出他們是同路線,問了這多餘的問題,讓她又後悔了一次。
「沒關係、沒關係,你先洗。女土優先嘛!」眼前這位反叮隆史類型的大男孩所展現的風度及燦爛笑容,讓月熠打從心裡產生好感,幻想如果他是她的弟弟,她一定會好好地照顧他。
「那謝謝嘍!」
「不客氣。」
洗澡時,月熠很快地讓一些俗事煩憂取代剛剛那個大男孩的影像,她想著久違的媽媽、上一個不如意的工作、實現之日遙遙無期的理想抱負,和年華老去的自己。這個澡,她洗了很久,彷彿用盡力氣要洗掉身上所有的霉運,不享受反而更增疲累。
「啊!慘了!」
等她好不容易想起那個等待已久的大男孩,已經約莫過了快一個小時,她驚叫一聲,然後隨便罩上一件白底藍色寬條紋的男性襯衫,跑到他的房間門口。
正想敲門跟他說聲對不起時,卻見他頂著一頭濡濕的中長髮,正從樓梯走上來,看樣子,為時已晚。
「你洗好啦?」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先開口。
「對呀!沒關係啦!我去我爸那邊洗也可以啊!你們女孩子比較不方便。」
天啊!這個大男孩的體貼,簡直讓她當場就想跟他結拜,她從來沒有遇過這樣溫厚老實的年輕男孩。
「對了!我叫Lily,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或是綽號也可以,我今天剛搬來跟你做鄰居,還沒來得及拜碼頭呢!」
「我叫蔡智傑,蔡一智的智,蔡一傑的傑,很抱歉我沒有綽號。」
「哈!你是草蜢迷啊!」
「那是國小的事。我現在可是忠實的『升迷』。」
「我也喜歡陳升,他又會寫歌,又會創作,還懂攝影,蠻有才華的一個人。」
「耶,百合姐姐,你不LKK喔!都知道流行新訊息。」
「不然你以為我多老啊?」月熠瞇著那道彎月眼打趣地回問。
聽見被人叫姐姐,每個超過二十五歲的女人多少都會有些敏感。
「我沒那個意思啦!你笑起來感覺好像我同學喔!一點都不像長輩。」
「小孩子,你再說,可能會看見火山爆發喔!我以長輩的身份,命令你快去睡覺,早睡早起身體好,Bye嘍!」
「Goodnight!百合姐姐。」
關上門,月熠的心中頓時多了些悵然,她清楚那是來自歲月。
月熠坐在地板上,對著鏡子欣賞自己那雙露在襯衫外頭光滑結實、修長纖細的腿,這可能是全身上下惟一沒有烙下光陰印記的一處美景,而懂得欣賞和憐惜的人,可能也只有自己了。
「叩叩!百合姐姐,你睡了嗎?」外面的敲門聲,是蔡智傑。
月熠從自憐中驚醒,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小孩子,有什麼事嗎?」聽到「姐姐」兩個字,她又敏感過度了。
月熠怔怔地看著他平舉的手心上捧著各形各色的餅乾糖果,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伸手接受了它們。
「這些零食是送給你的見面禮,很好吃喔!尤其是這一種,上面有杏仁片,我最喜歡吃了。」蔡智傑的表情,就像一個正在送禮物給小朋友的聖誕老公公。
「謝謝!你是嫌我不夠肥,要把我當相撲選手養啊?」月熠笑得像是一個收到情人節巧克力的小女生。
「好了,沒事了!我要去睡覺了,百合姐姐Byebye!」
「唉?怎麼你不進來參觀參觀啊?」月熠面對這個再見,似乎有些不捨。
「不用參觀了,我站在這裡就一目瞭然了,你的東西這麼少,裡面什麼都沒有。啊,對了,你等一下。」
蔡智傑語畢,便興匆匆地跑回房裡,沒一會兒工夫,又喜滋滋地跑回來,手裡拿著一台音響和幾張CD片。
「不會吧?這是借我的嗎?」月熠驚訝於他的大方,怎麼沒有一點養尊處優的公子氣?真是難得的令人印象深刻。
「人生沒有音樂,是件多麼痛苦的事啊,這幾張CD都很好聽,你聽完告訴我,再拿新的給你。」蔡智傑幫她把音響裝好後,順道播放了一首英文歌TryToRemember」。
在樂聲悠揚中,月褶像勾起了往日情懷般,先是悵然若失,而後眼眶泛著淚光,她以兩手環抱雙膝坐在地上,接著把頭埋進雙臂裡,默然無語。
「你怎麼啦?百合姐姐。是不是不好聽?還是想睡覺?」蔡智傑見她蜷曲在一旁,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地關心她的狀況,而當月熠一抬頭,霎時他的情緒被她滿臉的淚痕和微笑的眼睛震懾住了。
天!這兩種表情在她的臉上怎麼同時並存得如此美麗?令人忘了時光的流轉。
「你知道嗎?這首歌是我的致命傷。從小,我就不會哭,無論身體或心靈遭受怎樣的痛苦折磨,我就是哭不出來,除了聽到這首歌例外。第一次聽,是多明哥版,在我前任男朋友的車上,呵呵……嚇得他整個人都呆掉了,連面紙都不曉得要拿給我。」
「我是看了『玻璃之城』後才愛上這首歌的,不過這首是黎明版。」蔡智傑抽了張面紙給她,趁她提鼻涕的空檔插了句話。
「那部電影我也看了,好像愛聽這首歌的情人,下場都不是很好喔!」月熠自顧自地又哭又笑,然後驚覺自己似乎說錯話了,又補了一句道歉。
「小孩子,對不起!你有女朋友了吧?我沒有詛咒你們的意思喔!」
「哈!別那麼緊張啦!我沒有女朋友。」蔡智傑靦腆地承認這個事實。
「哦?現在的女孩子這麼沒眼光啊!還是你條件太高,全都不要啊?」
月熠開玩笑的本能隨著音樂接近尾聲而逐漸恢復。
「不是啦!我有一個暗戀的對象,但是她是我們這群死黨中的一個,我如果追她,就會破壞大家的友情,所以不敢行動。」
「男生也會這麼小家子氣嗎?既然是死黨,大家公平競爭啊!那麼容易就破裂的友誼也能叫死黨啊?」月熠愈說愈憤慨,好像是她自己要追女朋友一樣。
「你誤會了啦!我們那一群除了我以外都是女生。」
「啊?你是賈寶玉轉世投胎啊?不簡單喔!跟一群女生相處,還能變死黨,賈寶玉都還沒那分能耐呢!」
「那是因為賈寶玉要追林黛玉啊!如果他不追她就好了。」
「所以,你就打算一輩子跟她當朋友,然後再去娶一個不是最愛的人當老婆?」
蔡智傑被問得啞口無言。
「小孩子,有時候朋友只是『玩樂』的代名詞,不能讓自己幸福的友情,寧可捨棄,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下定決心去爭取,否則會後悔一輩子。」
「嗯。謝謝!我會再想想。」
「明早還得上課呢!早點睡吧!」月熠送他到房門口,催他回房去。
「百合姐姐,跟你說話真舒服。Goodnight!」
「Goodnight!」
月熠把門掩上,恥笑著剛才自己冠冕堂皇的說辭,她自己不正是一個感情的挫敗者嗎?
「不想了,還是枕頭可靠。」她對自己如是說。
一覺醒來,月熠在朦朧中端著臉盆,開了門正要到浴室漱洗,蔡智傑像和她約好的一樣也正打開門,他們在睡眼惺忪的狀態下照了面。
「百合姐姐早安!」
他先發現了月熠,這讓月熠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急忙把門掩上一些,接著又怯生生地走出來,顯然有些不自然。
「早安哪!這下子形象全沒啦!」她單手整著一頭亂髮自嘲道。
蔡智傑反倒開心地笑著。
「有什麼好笑的啊?人最醜的時候就是剛睡醒,何況是一個女人的這副德行不小心被男人瞧見時,多尷尬啊!」月熠要他別笑,自己偏控制不住地面帶微笑。
「不是吃飯時最醜嗎?我曾經被一個女孩子的吃相嚇過,到現在還不太敢跟女生一起吃飯耶!」「好了啦!一大早刷個牙也能互虧啊!昨天你讓我,今天我讓你,先去吧!免得上學趕不及。」「謝謝百合姐姐!」
蔡智傑沒有心機的笑容,是月熠最愛看的,怎麼她認識的那堆男人就沒有這樣的笑容呢?
沒兩分鐘,蔡智傑已從浴室出來,他敲了月熠的房門,示意她可以使用了。
「怎麼那麼快啊!你是不是進去隨便潑兩下水就出來啦?」
「沒有啦!我可是有一點小小的潔癖,沒洗乾淨絕不放手。」蔡智傑撩了撩前額的發,露出開朗的笑容。
「小孩子,你知道嗎?你有一個很迷人的笑容!」月熠微笑著告訴他。
「真的嗎?」他笑得更燦爛了。
「真的,就像天然湧出純淨無雜質的礦泉水。」
「好特別的比喻,我喜歡。」
一陣交談,讓月熠的精神振奮了起來,她開心地走進浴室。
她喜歡在浴室裡神遊,幻想一件事的多種可能性,對著鏡子講話、練習笑容……等,所以每每一進去就忘了今夕是何夕,沒了時間觀念。
叩叩!「百合姐姐,我去上課嘍!漢堡幫你擺在桌上,記得吃喔!Bye!」
蔡智傑說完便走了,可月熠在浴室裡還沒反應過來,以至於錯失和他說再見,甚至道謝的機會。
走回寢室,放好臉盆,她看見桌上的漢堡,心裡突然有股莫名的悸動。打開音響,讓昨夜流瀉屋內的樂聲再度佔滿心頭,滿滿的感觸在與音符交互作用的同時,化成純淨無雜質的眼淚,緩緩滴落。
這五坪大小的房間,恰好有個對外窗,但早晨上班時間的擁擠景況不曾映入眼簾,不是因為起得晚,而是恰巧幾棵行道樹長得特別高,遮蔽了車水馬龍,帶來陣陣盎然與清涼。這是都會理難得的寧靜,而她得天獨厚地擁有了。
她五味雜陳地吃下這個漢堡,望著桌上滿滿的日記本,抽出了最旁邊的一本,將昨天忘了記下的心情補齊。
凌晨兩點半,月熠又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房裡,她照例望見對門閃著燈光,佇立在他門口猶豫了幾秒後,她打消敲門的念頭,進入自己房內準備洗澡的換洗衣物。
其實不該這樣冷漠的,畢竟有過昨夜和今晨的交談,他們的熟稔程度絕對不只停留在陌生人的階段。但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打開莫名其妙的心防,主動去接近一個男子,男孩也好、男人也罷,在她火辣的外表下,其實是一顆對愛情再傳統不過的心——企盼著受,學不會給。
洗完澡,她穿著那件襯衫躺在床上,發呆似盯著天花板,任思緒漂流到第四度空間,若有所思的瞳孔裡有著無法言喻的空洞。
此時,突然響起敲門聲,「百合姐姐,是我。」
月熠一聽,馬上由床上彈起,飛也似地跑去開門,內心高興不已。她一向害怕孤獨,渴望相互依偎的感覺,過往的傷害卻令她不得不與人保持相當程度的距離,以防再一次的遍體鱗傷。
「小孩子,你還沒睡啊?」她放作鎮定的問,而看見他神采奕奕的表情後,這句話又顯得多餘了。「嗯,我可以進來嗎?」
她感覺他跟昨天不太相同,但解釋不出個所以然。
「請進啊!」月熠打開半掩的門,讓他進房。
「哇!你有這麼多的日記本啊!」蔡智傑的視線被桌上擺滿的日記本吸引,發出不可置信的感歎。
「嗯。是一個國中時代的死黨逼我養成的習慣。十年了,沒斷過,不知不覺就寫了十五本。」
「那一定是一個你非常重視的人。」
月熠被這句話震驚,愣了三秒鐘,旋即換上笑容,點了點頭。
「我以前也試著寫過,但是寫著寫著,日記就變成了月記,然後變成了年記,現在已變成有空記,寫了好幾年,一本都還沒寫完。」
「怎麼會想寫日記的?」月熠像輔導老師一樣,分析著學生的動機。
「看別人寫,覺得很有趣,就跟著寫嘍!後來才發現,不是自己的興趣,怎樣都強迫不來的。興趣,是與生俱來,不能培養的。」
「你真的這麼認為?那為什麼我就可以一直持續呢?」
「所以我才說那個人一定是你非常重視的人啊!」
月熠閒言,又無言以對了。
「百合姐姐,今天回來的時候,看到你跳舞跳得很棒耶!簡直可以當舞蹈家了,為什麼會來這裡工作呢?」
看著蔡智傑認真的表情,月熠逐漸卸下心防,她覺得可以跟這個小孩子聊聊,因他似乎會懂得自己的心情。
「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大學畢業至今已經三年多了,而我來這裡之前在一個小劇團待了三年,有好幾次演的還是要角喔!」月熠想到光榮的歷史,不禁又笑瞇了眼。
「真的啊!那很好啊!為什麼要離開?」蔡智傑以一種膜拜的眼神癡望著她。
「說出來你可能還不能理解,我和劇團的經營理念不合。」
「不是因為愛跳舞及對表演的狂熱,才使你們在一起努力的嗎?怎麼會理念不合呢?」
「你可能不知道,小劇團要生存是很不容易的,大家都知道果陀、雲門舞集,那是因為有經費可以打廣告、做宣傳,可是有多少人肯花一樣的錢買票去看沒沒無名的小劇團呢?所以為求生存,大家幾乎忘記了當初的原則,拚命加入一些色情、弔詭的聲色情節來吸收觀眾,但藉由這種方式吸收來的觀眾群,能掌控他們的素質嗎?所以我只好割捨,打算憑自己的力量實現理想。」
月熠的表情除了嚴肅,還有種難以形容的失落。
「小劇團演的戲碼,和大劇團有很大的差異性嗎?」
「小孩子,你一定沒看過小劇團吧!」
蔡智傑搖頭。
「我演給你看。」
話一說完,月熠就搬了張椅子坐下,接著,她面無表情地杲坐許久,然後突然像抽搐一樣的全身痙攣,躍起,哭號,以手掌摩擦整個身體,然後由側面摔倒在地上,手抖了幾下後停留在半空中,結束。
「看得懂嗎?」月熠從地上爬起來,笑著問飽受驚嚇的蔡智傑。
「不知道,好奇怪耶!」他邊說邊抓著頭髮笑。
「這是在講一個人最原始的慾望,我演的時候還沒穿衣服呢!」
「啊?裸體?你不會怕嗎?」
「那個時候肩上背負著那麼重的擔子,怎麼會害怕?我安慰自己的理由是『為藝術犧牲』。」
「要是我的女朋友,我才不要讓她這樣犧牲色相,什麼為藝術犧牲,簡直跟拍三級片沒兩樣。」
月熠若有所憶地沉默了,然後感性地講了一句,「當你女朋友真幸福。」
窗外的月華,悄悄爬進窗欞,如果此時沒點燈,一定可以欣賞到它柔和的檸檬黃光影穿透樹影,灑滿屋內的情景。
「百合姐姐,昨天你跟我說的話,我認真的想過了,我想我是應該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像你執著於理想一樣勇敢。」
「不,別像我!千萬別像我,我是個愛情的失敗者。」為了對這段新的友情負責,月熠終於把心裡的話說出來,霎時她覺得自己就像卸下腳鏢手銬,回復了自由之身一樣。
「真的嗎?像你這麼有魅力、有理想,還會失戀啊?」
「謝謝你的恭維,天底下沒幾個男人懂得疼惜有理想的女人。而魅力,也只是一種個人風格罷了,只要有自信,每個人都能散發自己獨特的魅力啊!」
「那你覺得我有魅力嗎?」蔡智傑用食指和拇指作成一個七字型,放在靠下巴不遠處擺Pose。
「你啊……讓我想一想。」月熠逗他。
「哈!你好壞!」
蔡智傑放下手,他們兩個人的笑聲在小小的空間裡此起彼落地迴盪著。「百合姐姐,你看起來老是心事重重的,其實你笑起來很萬人迷耶,多笑才不會變老啊!」
「你給我夠了!別再提起『老』這個字,否則把你大卸八塊。」
「是!遵命,女俠。」
「女人過了二十,就老得很快,連自己都很難想像,面對三十大關,就如同迎接下個世紀來臨一樣緊張。」她白淨的雞蛋臉在日光燈映照下,透露了些許落寞。
「咦?剛才不知道是誰說不要提那個字的,現在自己破戒嘍!」
「呵呵……現在流行小辣妹,不得不服……啊!」她差點又說了那個字。
她也不曉得為什麼會這麼在意年齡,恍若她的人生只要到了三十歲就會走完一樣,所以現在要戒慎恐懼,分秒必爭。
「百合姐姐,你有沒有暗戀人的經驗啊?」
「那還用問?哪段戀情不是從暗戀開始的?沒有暗戀過的人生是黑白的,絕對不會是彩色的。」月熠在說這句話時,就像個十七八歲的青澀小女生,兩頰還泛起此紅暈。
「那最後有沒有成功呢?可不可以告訴我,給我作個參考啊?」
「最後在一起了,但那不是成功,是徹底的失敗。」
「怎麼說?」
月熠的空洞眼神,不知不覺中再度登場,她靜靜地專注在桌上那排日記本上,想了好久才開口。
「到目前為止,我有過兩個男人。第一個男人打我,第二個男人利用我。他們全是我暗戀的對象,也曾是我的青山之交,到後來亦如我所願地主動追求我,可是沒料到,最後都是悲劇收場,讓我到現在始終都無法鼓起勇氣接受其他的男人。」
「我是不是問錯了?」
看著月熠哀怨的表情,蔡智傑心中有種憐惜之情,這樣一個大自己三四歲的姐姐,此時竟像差了三四十歲一樣地遙遠。她就像個飽歷風霜的朝聖者,早熟而多難,令人不忍。
「沒有,是我太久沒跟人提起這件事,有些不能適應,對不起!」
「沒關係,不要強迫自己說,想找人訴苦的時候再找我,我一定會是一個好聽眾的。」
月熠感動地點了頭。
「很高興又多了一個青山之交,還好你年紀比我小,要不然我又要患得患失了。」送他出門時,月熠這樣對他說。
蔡智傑笑著撩起前額披散的頭髮,與她道晚安。
月熠的表演愈來愈出色,今晚恰逢小週末的晚上,店裡人聲鼎沸,出奇的熱鬧;她確定其中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客人都是慕名而來看她跳舞的,這不禁為她增加了不少成就感,表現也特別費力。
聲光的刺激,使月熠在舞台上更加閃耀,就如同月的光華一般,即使星星數量繁多,也不會被遮掩。
通常當她的表演告一段落,她就會像全身虛脫一樣,靜靜地坐在吧檯前喝調酒,聆聽台上接棒的歌手唱著富有感情的歌曲。
起初,有客人過來搭訕,她會熱切地與其談笑;但如此日復一日,搭訕的客人愈來愈多,言談素質也愈發良莠不齊,這讓月熠不勝其擾,只好躲避至樓上房間內,時間到了再下樓。
「Lily,捧你的場的客人這麼多,你好歹也跟他們打聲招呼,別讓我難做人吧!」
後來,禁不起老闆的這番要求,月熠只好又重返現場,與人交際。
這樣跳完就陪客人聊天,聊完又接著跳舞,工作的負荷量愈來愈大,讓她每天疲於應付,體力的耗損不說,精神上的摧殘才最令她難過,她覺得自己像個交際花,整天周旋在不懷好意的男人中間,只為了老闆說的那個不充分的理由及苦衷。
思及至此,敲門聲又響起,「百合姐姐,我可以進來嗎?」
這個聲音,是月熠每天期待的聲音,即使再累,她也會為了這個聲音保留時段。
近兩個月來,他們的談話,每天持續地進行著,有時交換一天工作的心得,有時談談電影、歌曲,月熠都詳細地將內容記錄在日記本裡,收藏成美麗的記憶,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回憶。
「你今天的臉色不太好耶!」蔡智傑關心著她的身體狀況。
「是啊!今天客人好多,我不僅全身酸痛,連喉嚨都快長閒了。」月熠無力地抱怨著。
「如果真的不行,別硬撐,我幫你去跟老爸說。」
「喔不,不用了,謝謝!我可以的。只是……愈來愈不清楚當初的夢想是什麼了,覺得有點悲傷。」
月熠的眼裡真的日漸失去光彩,他每天看也感受得出來。而她的臉上,有一種美人遲暮的悲涼。
「人的夢想都會變,或許你已經不想要原來的夢也不一定啊!」
「不,我沒有找到新的夢想,卻不小心把舊的弄丟了。」
看著她憂傷的臉孔,蔡智傑也不便多說,只是陪她靜默著,期待她煩雜的思緒能趕快沉澱下來,過濾出好心情。
「百合姐姐,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原先的夢想?」
「我也說不清楚,我只確定我想跳舞,跳一輩子;我想成功,想成名,想對更多的人說我的想法,想賺大錢讓媽媽過好生活……不曉得,我就是癡心妄想,老覺得自己不平凡,不該只有這樣而已。很好笑吧?」
「或許,你是真的不平凡,只是機運不好而已啊!」
「謝謝你的安慰,這讓我好過多了,只是機運什麼時候才能降臨到我頭上呢?」月熠歎口氣,伸手想拿煙,但想到他不抽煙,遂又作罷。
「想抽煙不用顧慮我,但要顧慮你自已。身體那麼累了,需要的是休息,不是猛抽煙提神,那對身體不好。」
蔡智傑的關心,再一次震撼月熠的心弦,令她又想起以前的那些男人,為什麼就沒人會如此發自內心地為她想呢?
「智傑,當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月熠很久沒出現的彎月眼再度浮現,這讓蔡智傑異常興奮。
「你終於肯笑了,真好。」
有了這個男孩的陪伴,就算日光燈也變得很美,至於檸檬黃的月光,早就遺忘在月熠深深的記憶湖底了。
月熠再一次將自己埋入夜世界,借霓虹燈的閃爍麻醉內心,企圖由燈紅酒綠的生活、客人的掌聲與讚美中,重新找回失落的肯定與成就感。
「Lily,過來,有一位重要的朋友要介紹給你認識。」中場休息時間,老闆拉著月熠的手,像爸爸要囑咐出嫁女兒一般,十分慎重地說。
於是,他們雙雙走回台前,那人就坐在舞台前排的座位。
他穿著緊身,恤、牛仔褲,一臉的白淨,這和以往她交際的重要客人,像是腦滿腸肥的中年富商、毛手毛腳的角頭老大有大大的不同,不禁讓她心生納悶,他到底是什麼樣的重要人物?
「這位是前衛模特兒經紀公司的Eric,這位是小店的特產Lily。」老闆開玩笑地為他們兩位介紹認識,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你好。」月熠的變月眼展現了淋漓盡致的優勢,她一向知道自己的魅力在哪裡。
「很高興認識你,Lily小姐。」他的眼睛緊盯著月熠不放,並很深情的發出電波,讓她頓感無法招架,而急忙閃避與他交會的眼神。
「Eric,你們坐下來談吧!我叫廚房弄幾道點心過來。」老闆說完即離席,臨別時還回望月熠一眼,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色。
收到老闆暗示的眼神,月熠知道她等待的機會可能來了。
「Lily,舞台上的你很亮麗,我覺得如果不讓更多人知道你,可能會對不起這個世界。」
「謝謝你的誇讚,不過,沒那麼嚴重吧?頂多對不起全亞洲而已。」
月熠的這句話,讓Eric不禁狂笑起來,對她的印象也更深刻了。
「Lily,你似乎對自己很有自信喔!」
「某方面吧!」她不擅說謊,但此時腦海裡卻又想起過往的殘破愛情,帶笑的彎月眼霎時多了分悵然。
「你的感情不順利?」EriC淡淡的語氣,瞬間引回她的注意力。
「你會看相啊!」月熠抬起頭,笑容裡隱含著一絲畏懼。
「我只會看感情,和幫人修補感情。」
「哦?請問已經頹圮的城牆如何修補呢?大師。」月熠的言氣裡摻雜著嘲弄。
「重建啦!再打造另一座更好更棒的城堡。」他眼神極盡挑逗勾引之能事,卻又令人感受得出其中的真心成分,就像某種迷幻藥。
她知道他的意思,但她不習慣面對這種眼神,卻也不準備逃開,像是要對自己證明些什麼;如果現在是在戶外,沒有昏暗的燈光掩護,她敢打賭她的臉龐一定像這粉色燈光一樣粉紅。
「先生,你找我來只是為了測我的感情路?那我可以告訴你,我一向兵敗如山倒,而且也沒打算要蓋另一座城堡。現在,如果沒有其他的吩咐,我得去準備下一場表演了。」
「你何必如此嚴肅呢?勝敗乃兵家常事,我一直勝利,當然就有人一直失敗,否則怎麼能生態平衡呢?」
月熠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對自己追求愛情能力的猖狂程度,讓她哭笑不得。
「先生,你似乎沒什麼同情心喔!」
「不能怪我,因為我生命中的女人都是自願敗給我的,她們敗得很快樂,我自然就沒機會學習同情啦!」
這個人真是狂妄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她對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那祝你一路順風,暢行無阻,再見!」月熠還沒語畢,起身就要走。
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只要談及愛情的話題,她就非常沒耐性,講沒幾句就想逃開,雖然只是說說,卻讓她覺得好像又受了重傷一樣。
「別走!我想讓你嘗一次勝利的滋味。」
他拉住她的手,讓月熠不得不別過頭來,而此刻這個男人的神情,就像阿司匹靈鎮定了她靈魂的激動。
「謝謝你,再說吧!」
月熠笑得很開心,為了這個男人突如其來的善念,無論是謊言還是真話,她都覺得他很善良,值得高興。
最後,她還是掙脫了他的手,準備迎接下一場秀的到來。
Eric面帶笑容靜靜地欣賞完她的表演,等著她再次落坐他的貴賓席。
「歡迎歸隊。」Eric面露欣喜,像諸葛孔明智斗周瑜,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絕無例外。
「我不是要和你繼續談感情,只想弄懂你的來意,才對得起我的好奇心。」
「小姐,你們老闆沒教你,對重要客人用這種口氣講話是不對的嗎?」Eric的笑臉明白地告訴她,這是一句玩笑話。
「對不起!」月熠像個為五斗米折腰的小地方官,表情認真得讓Eric嚇著了。
「呃……是不是我的玩笑開得太過分了?我道歉。」
「不!是我不懂交際應酬,不是你的錯。」
「你不是不懂,而是不願意。非不能也,不為也。」
月熠低垂著頭思忖著,這個人真的能一眼看穿她有幾兩重,對她的剖析針針見血,她清楚再和這個社會歷練太過豐富的人周旋下去,只怕會弄得自己遍體鱗傷、無所遁形。
「但是,僅僅這樣都擋不住,以後出席記者會、招待會、頒獎典禮怎麼應付啊?」
他的這句話突然讓月熠找回了好久不見的快樂,她多年等待要展現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快速地抬起頭來,她像個好不容易盼到放暑假的小學生,不只笑開了嘴,連心都笑了。
「可不可以請你再說清楚一點?」
她迫不及待的神情,讓Eric有種莫名的高興,那種感覺通常是發生於在床上征服了某個自動送上門的尤物之後,然而這次提早出現,卻仍未減損他的新鮮感。他不明白,卻興奮。
「我是說,我想簽下你,讓你成名,讓更多的人都知道你。」
「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月熠的眼神閃耀著野心的光芒。
「我知道。明天中午我來接你,用完午餐後帶你去經紀公司。」
「等會兒,陪經紀人吃飯也是模特兒的職責之一嗎?」
「是。」
「唔?」
「未來合作時間這麼長,難道不用先瞭解彼此,培養默契嗎?」
「唔。」
「你這算同意啊?」Eric對她的反應覺得好笑。
「這個理由還能接受啦!」月熠點點頭,自信地朝他拋了個媚眼,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這樣做,或許……或許這個男人激發了她女性對愛情的潛能吧!
「Lily,你笑的時候真的很好看。」
「謝謝!很多人這樣講。」看他一臉癡醉樣,讓她有種拾回在愛情方面遺落已久的成就感。
希望這感覺是空前,而不是絕後。
「如果有個人好好的愛你,你一定會像顆鑽石,閃著璀璨的光輝。」
月熠頭一次如此真誠地凝視這個男人,她確信他並沒喝醉,只是該輕易相信他的真心嗎?
「你愛上我了嗎?」月熠直截了當地問他,由於經歷太多情海的風浪,讓她沒多餘的耐性再拐彎抹角。
「對。」他肯定的回答,並沒被她嚇倒。
「為什麼?」
「一見鍾情嘍!」
「聽起來似乎不太可靠。」她輕蔑地嘲笑他的天真。
「那就二見鍾情嘍!」
「你確定?說不定明天你就對別的年輕女孩一見鍾情去了。」
「你一定受傷很深,你的話總讓我心疼。」
「哈!別開玩笑了。」
月熠把臉轉到台上,專心聽著那些抒情歌曲,想把痛苦遺忘,埋葬在記憶的墳墓裡。
「小孩子,有人找我當模特兒耶。」
月熠和蔡智傑的談心時間又到了,這次音響裡的CD換了莫文蔚的新專輯,多半是輕快的節奏。
「那很好啊!你的夢想就要實現了,不是嗎?」
「希望是,要不然,我寧願把我的夢永遠藏在夢裡。」月熠的心思又飄進四度空間了。
「你總是說些很玄的話,難不成你是讀哲學的啊?」
「唔……差不多!中文系,還得過文學獎呢!」
「真的?!難怪我一直都覺得你很有才華!」
「有才華沒運氣,這條路走下去還是死巷子一條。」
「現在運氣不是來了嗎?」
「哈!是嗎?我對自己的運氣一向很沒信心,就像從小到大沒中過幾次統一發票一樣。」
「說不定所有的好運都累積在這一次啊!別想那麼多了,開記者會時,別忘了請我去參加喔!」「我會去『超級星期天』找你,讓你出鋒頭。」月熠開玩笑的道。
「那我會覺得很光榮。」蔡智傑很認真地回答。
「智傑,你知道嗎?你曾說對我來說很重要的那個人,我現在好想見她。我們在國三時的寫生比賽結緣,就一直交心到前年,每當我有困難、有煩惱,她都會幫我排解……我真的好想她。」月熠的笑有些勉強,好像知道那終究是夢想罷了,徒留失望。
「那是你第一任男朋友嗎?」
聞言,月熠的動作又停格了,像時間凍結了幾秒鐘後,她才回以他一個無奈的笑。
「她是女孩子。」
「啊!聽你的口氣,我以為你們談過戀愛呢!」蔡智傑把這回答當笑話聽。
「也差不多了……驚訝嗎?」
「嗯,有一點……很大一點。」
望著他不經意張大的嘴巴,月熠並不意外,他的舉動比起前兩任男友給她的傷害,顯得太小兒科了。
「曾經有位外國學者,她主張人不應該只有兩性,這世界上應該四性並存,社會才會圓滿。我很認同,也很希望真的能到達這樣的境界。」
「哪四性啊?」
「男男、男女、女男、女女。仔細觀察,其實社會上本來就有很多性格像女生的男生,和很像男生的女生,但我們叫他們什麼?」
「娘娘腔、男人婆。」
「對!這點對他們並不公平。為什麼女生就一定要像女生,男生就一定要像男生呢?四種性別無論怎樣的結合,都會有男、女的個性在內,這樣不也正常嗎?如此一來,世界上就沒有所謂的同性戀存在了。」
「但是法律沒有立法保護他們啊,這樣的愛,在台灣太辛苦了。」
「就是啊……所以他們選擇到國外去重新生活。其實,我和她也不習對這段感情負責,我們根本沒有讓它開始,就因為道德觀念扼殺了它。」
「你後悔嗎?」
「我很後悔。因為她最後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只是有另一個女人勇敢地陪她走下去,而我卻一開始就棄械投降,不肯承認這也是一段愛情,一直欺騙自己把它當成至死不渝的友情。」
月熠的眼神又飄忽了。
「百合姐姐,或許老天這樣的安排,是希望你過得更幸福啊!你一定會遇到另一個真心對你好的Mr.Right。」
「謝謝你,小孩子。如果是在你這個年紀時覺悟,我會很有信心地相信這句話,但現在我已不再年輕了。」
「不准你再說這句話了,我們才差不到四歲,只要內心常保年輕,管他外表如何?只重視外在條件的愛情,太膚淺了。」
月熠笑了,她知道這個大男孩一點一滴地想改變她的自怨自艾,怕只怕未來的路還是得自己去面對,誰也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