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受不了,她雖然可以隨遇而安,卻偏偏拿時差沒辦法,拿先前的時間,和這裡的換算一下,正應該是日正當中,她生龍活虎,到處撒野的時候,別說睡覺了,她根本連靜都靜不下來。
啊!她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誘惑她,要她別待在這裡悶壞自己,該出去活動一下筋骨。
她慢慢的抓起布幔,偷瞄了一下嬴政。
真是不公平,為什麼他可以不睡覺,和蒙由暢快的東聊西說,她就活該倒楣,逼自己在床上裝死,這太沒有天理了。
嬴政一眼瞥見那晃動的布幔,對蒙由使了個眼色;蒙由掩著嘴,笑著到外面取柴火,好使屋裡暖和些。
贏政收起那一堆乏味無趣的竹編奏折,滿是興味的瞧著她:「睡不著是嗎?」
「嗯!」曼丘葑一秒也不遲疑的從床上跳了下來,顧不得身上凌亂不整的衣服,直奔進嬴政寬闊紮實的臂彎。
嬴政笑著為她整理衣服,將她的頭髮用手梳理得服服貼貼,好讓她舒服的躺在他懷裡,而沒有任何不適。
蒙由也相當識時務,不但添上了足夠的柴火,還從炭爐一直煨著火的陶壺中,倒了—杯又熱又燙的茶,遞給怕冷的曼丘葑。
她先是用手指輕碰了—下陶制的杯子,覺得它不是很燙人後,便把它拿在手裡把玩著。
回過頭來,卻見跟前的長桌上放置著羊皮製成的地圖,上面全是用炭筆畫成的山地形以及城市的所在位置,舉凡重要的城都,都會在上面擺上一粒寶石,顏色和數量,不多不少,正好是六個,在旁邊還密密麻麻的記錄了—大堆她看不懂的文字。
她轉頭瞅著贏政,他卻一言不發,微咬著下嘴唇,直望著那張地圖發愣。
「你在想什麼?」她好奇的問道。
「想—些不可告人的事……」
蠃政漫不經心的回她一句,所得到的報償是她「噗」的一聲,才剛入口的茶水,全數—滴不剩的全噴在他臉上。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曼丘葑門知闖了大禍,合作的從蒙由手中接過絲巾,為蠃政拭去噴諸在他臉上的口水。
「雖然我很喜歡你的口水,也不介意它待在我臉上,但你用不著對我這麼好,一天到晚盡往我臉上噴吧!」
「我不是故意的。」她不認錯。
「我知道,茶太燙了。」他狠狠的瞪了蒙由一眼。
該死,不會等茶溫再交給她嗎?簡直是在跟他過不去。
任由嬴政眼神凌厲得足以使人致命,滑溜的蒙由全當沒瞧見,假裝全心全意在顧著炭爐中的火,但由蒙由那不停抖動的雙肩可以知道,他正在偷笑呢!
「跟茶無關,是你講的話太吸引人了。」她睜著一雙又大又明亮,擺明想做壞事的眼眸望著嬴政。「快說!你在想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真不得了,她做壞事的慾望竟比他還高,他真是得到一個比他還可怕,還要壞心的妻子,她不只能夫唱婦隨,搞不好變本加厲,想些壞主意,要他婦唱夫隨呢!
想想,似乎也不壞,至少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伴侶。
於是,為了克盡夫道,他開始了開宗明義的第一課,做壞事的先決條件,就是要先明瞭對象的弱點,和週遭環境的優缺點,以竭盡所能的利用。
缺乏歷史知識的曼丘葑,在贏政的詳細解說下,當場只覺得—陣疲勞轟炸而過,滿腦子全是炮彈似的紅豆和綠豆,不停攪和研磨,他做了綠豆泥和紅豆沙,泥中有沙,沙中有泥,糾纏在一起,搞不清誰是泥,誰又是沙。
就在腦漿混亂之際,曼丘葑在夾縫中求生存,好不容易逮住了個空隙,她立時指著一粒天藍色的綠松石,說出了她心中不解的疑問。
「你說它有韓非,那是什麼東西?是它特有的土產嗎?」
「土產?」嬴政先是愣了—下,隨即隱忍住差點爆發的笑意,很嚴肅的對她說道:「沒錯!而且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特別的很。」
「所以,你開出二十萬大軍進攻韓國,只為了要得到韓非這項土產?」她心裡納悶著,韓非有這麼美味好吃嗎?竟值得他哪些大費周章。
「是進入韓國,不是進攻。」他糾正了她的錯誤。
他向來不用進攻或侵略這一類的字眼,因為那實在是太俗不可耐了。
「那趙國的和氏璧,又是怎麼回事?」她指著—粒淡綠色的琉璃珠問道。
「這說起來話就長了,讓人忍不住—把眼淚—把鼻涕。」嬴政故作滿腹心酸的可憐姿態。「當年,我曾祖父由於熱愛玉,聞聽趙國有塊奇玉和氏璧,光鮮亮麗,滑潤圓合,舉世無雙,便決定以十五座城池向趙國購買,哪知道和氏璧並不如傳聞,所以就跟趙國的使者殺價,偏偏那個人硬得很,說什麼都不肯減價,還當場和我曾祖父翻臉,害得我曾祖父傷心難過好一陣子,並成了他心中最大的遺憾,因此遺言要世代子孫為他完成這個心願。」
「城池是什麼東西?」她疑惑的問道。
「城池是一種貨幣單位,用來以物易物的。」他睜眼說瞎話,昧著良心誤人子弟,存心教壞小孩子。
這要是換成一般有知識、有水準的人,定能當面拆穿嬴政這不實的天大謊話,偏曼丘葑不是一般正常人,她毫不懷疑的相信了嬴政所說的話。
唉!這實在是不能怪她過於無知,要怪只能怪教育她的那個人,該教的不教,不該教的倒教了一大堆。而那個人也不是別人,正是人類有史以來,最邪惡可怕、冷血無情和陰險狡詐的惡魔曼丘格。
嬴政完全不自覺本身的錯誤,還理直氣壯、添油加醋的繼續說了下去。
「買東西討價還價,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誰買東西不想殺價,多佔一點便宜,更何況,買賣不成仁義在,他居然當場翻臉,還口出惡言,一點都不懂得顧客至上的服務精神,這種售貨員不給他一點教訓怎麼行?」
「所以,你對趙國用了三十萬大軍,是為了要給他點教訓?」
真是搞不懂,也不過就是買塊玉,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服務態度不好,有什麼關係,頂多就是取消購買,哪有他說的這麼嚴重,不但從他曾祖父記恨到現在,還打算用三十萬大軍去教訓人,這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
曼丘葑不予置否地搖了搖頭,隨手指了另—粒紅如血般的玉。
「楚國又做了什麼?竟值得你用六十萬大軍。」
「哎呀!別提了,楚王那個不要臉的老色鬼,每次—看到我,就直叫我美人,還對我上下其手的進行性騷擾,這種人怎麼能放過他,我絕對要他死無葬身之地,只叫他欠我八十座城池,真是太便宜他了。」
嬴政愈想愈氣,忍不住全身起雞皮疙瘩,為了報復楚王的所作所為,他拿起炭筆,心狠的在羊皮上大筆一揮。
「應該連本帶利要回來才對,不然太對不起自己了。」
曼丘葑傾著身子往前看,橫看豎看,不管怎麼看,就是看不懂他加上的那幾個歪七扭八的字。
她自認中文程度不錯的,卻偏偏看不懂他寫的字,有點自卑的,她不禁要懷疑,她真的是中國人嗎?
「你又寫了什麼?」
「也沒什麼,只不過是把八十座城池改成一百六十座城池而已。」
「是這樣嗎?」為了避免觸及自卑感,她把這一段省略過去,於是她轉移話題,把手指移到粉紅色瑪瑙石上。
「那齊國呢?」
「齊王他欠我七十座城池。」嬴政稍微盤算了一下。「也許,一百零三座城池比較合理吧!」
「所以,你用三十萬大軍去跟他要債?」這實在太誇張了,戰爭都是這樣發生的嗎?「為什麼你出兵的理由都跟錢有關?」
「民以財為天哪!況且秦國如此貧窮,要他們做點善事,割捨小小的幾座城池來救濟秦國的貧窮,這也不為過吧!」嬴政說的是理直氣壯。
剩下的兩粒寶石,分別是放置在魏國的白玉,和放在燕國,小巧玲瓏別緻,形狀如蟬般的黑玉,而嬴政看它的眼神,也比看其他的寶石來得冷漠,稍微感覺一下,就可以很清楚的領受到他身上正散發著—股憤恨之氣,不用想也知道,八成是這個燕王又和他有什麼過節,才會讓他恨之入骨,巴不得將它粉身碎骨。
她僅望了一眼,沒有勇氣再詢問下去。反正嬴政出兵的理由,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私人恩怨,具有強大殺傷力和破壞力的戰爭,對他而言,竟如同兒戲一般,任由他在手中擺弄,完全不當是一回事。
在這種情形下,嬴政所謂的不可告人之事,不只是無趣,而且乏味無聊得很。她想做壞事,卻不想傷害任何人,這是她四哥教她做壞事、玩遊戲的原則。
終於,她明白了一件事,政治真的是非常黑暗,而且又幼稚不堪的事,難怪她那群才華洋溢的叔叔和哥哥姊姊們,打死都不肯進政界,而情願待在商場或是其他領域,好名正言順的爾虞我詐,光明正大的陷害和暗算別人,盡情的遊戲人間。
當下,她做壞事的興致消失殆盡,—點都不剩。
她用力的打了個呵欠,目光的焦點已不在那張滿是血腥暴力的羊皮上,而開始在四周搜尋任何足以吸引她,且又可以消磨時間的事物。
贏政會意的笑了笑,明知故問的說了一句讓曼丘葑神經緊張的話。
「困了嗎?那就上床睡覺。」
「不!我精神好得很。」說什麼她都不願意再回到那張冰冷,毫無暖意的床上去。
她雙手用力的環抱住贏政結實的身軀不放,真想永遠賴在他溫暖又舒服的懷裡,如果有人不識相要她鬆手,她絕對翻臉,說不定還會狠狠的揍對方—頓,好給他一頓永生難忘的消夜吃呢!
「葑兒,你放開我一下好嗎?」真沒想到,那個不識相、自討苦吃的人,居然會是贏政。
「不放!我說什麼都不放。」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動手揍他一頓?
嬴政滿是笑意的撫摸著她頭髮,示意蒙由取來御寒用的鶴毛。
「你如果不放手,我怎麼幫你穿上鶴毛氅?」
「我不要什麼鶴氅,我只要你。」
「這樣的話,就不能出去了。」
「要夜遊嗎?」她更加畏縮的直往嬴政懷裡靠。「外面那麼冷,我不要。」
「有我這個大暖爐在,你怕什麼!」嬴政從蒙由手中接過鶴氅,輕輕的為她披上,並微笑的哄著她,「你答應過我,要乖乖聽話的,嗯!」
蒙由也在一旁勸說著:
「葑姑娘,你就陪王去紫虛亭看看夜景吧!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以後恐怕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了。」蒙由話裡有弦外之音。
未料引起嬴政強大的反彈,面無表情的寒著—張臉,頓時,蒙由週遭涼意四起,整個人被罩在—股強烈的低氣壓中。
「葑姑娘,我還有事要處理呢!」蒙由趕緊找了個理由回拒,以免被凍成冰柱。
贏政淡然一笑,以眼神給蒙由下了道命令。
在他和曼丘葑提著紙燈籠,步出寢宮後,蒙由立時進行他的任務。
他先將羊皮上的六粒寶石放在一旁,然後就著燈光,他把嬴政留在上面的指示和軍隊的分佈、進展路線,隻字不漏的全背在腦海裡。
這項工作完成後,他把羊皮捲成筒狀,直扔進炭爐中,應著熊熊火勢,瞬間,羊皮燒成了焦黑的扭曲塊狀,不用片刻,烈火將它化成了灰燼,蒙由用鐵夾翻弄著,親眼看著它和柴薪燒成的炭灰化為一體,再無洩漏軍機的威脅和疑慮,他才安心的離開炭爐,走到門門透透氣。
望著紫虛亭中相依相偎的兩個人影,蒙由露出了愉快而欣慰的笑容。
下意識的,他不自覺的撫摸著笑得發疼的肚子,心裡想著,要再不克制點,好好的加強訓練一番,總有—天,他會被曼丘葑所搞出來的笑話給笑死,到那時,可就慘了,他的王肯定會把這件醜事宣揚開來,好讓他變成千古的笑人,那臉可就丟大了。
蒙由千想萬想,怎麼也沒想到,他無心所說的活竟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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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次,蒙由發現,夜原來是可以如此的清澈和靜謐。
沒有混濁不清、被污染的空氣,也沒吵雜得令人煩躁不安的各式各類噪音。這裡只有清新、舒暢得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的空氣,安寧飄散在四周,隨著空氣沁入人心,滲透全身所有的細胞,使全部的情緒都沉澱下來,靜靜地、細細的,感受夜溫柔而不著痕跡的擁抱,撫平內心所有的傷口。
除了在喜馬拉雅山外,她從來不知道,天空和人的距離是如此的接近,點點繁星所綴成的銀河,就在她的頭上,閃耀著璀璨的光芒,直比鑽石還要吸引人,誘惑她無所畏懼的跨上前,頻頻同它們招手,想把它們攬在懷抱,永遠珍藏著。
「小心!」嬴政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上天真是不公平,她這麼努力用心,卻沒讓她得到任何一粒星辰,嬴政只是坐在一旁,卻可以把她抱得滿懷一點也不費力。
「我想要星辰。」
「我已經摘到了。」
「咦?在哪裡?」她不相信的在他身上摸索著。
抗不住癢的嬴政,忍不住笑了,隨後甜甜蜜蜜的在她柔嫩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
「就是你呀!你就是上天特地送給我的星星,用你臉上所散發的溫柔光芒,這我指明路,讓我永遠享受永遠的溫存和深情,好教我一生都捨不得放開你。」
「你的話真是越來越深奧了。我半句都聽不懂。」
唉!真是鴨子聽雷,甜言蜜語到了她耳裡,全成了不受用的廢話,她很自動的將它們從腦裡排除掉,以免太佔空間,有礙觀瞻。
「算了!我自己懂就夠了。嬴政自我安慰道。
「既然這樣,你又何必說出來,存心要我傷神費力嗎?」她不滿他不說些她聽得懂的話。
「你會為我所說的話傷神嗎?」
「不會!因為那太累人了。」
嬴政哀怨的輕歎了口氣,真是心事無人知,看來今晚他得好好加強心理建設,否則照這樣下去,他的自信會被她的無心給擊垮。
—陣輕柔的晚風拂過,帶來有的不是清爽和涼快,而是滿腔按捺不住的慾火加情念。
曼丘葑那頭宛如絲絹般的柔髮,一碰觸到嬴政的面頰,便引起他極度的敏感和抓狂,每一根絲都在撥弄,挑逗著他的慾望,幾經掙扎,他總算勉強壓抑下來。
微喘著氣,往後退了一步,想和她保持距離,以避免和她做身體上的接觸。
偏她無心,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只感受到背後陣陣涼意,為了取暖,她主動地往他懷裡依偎,靠在他他灼熱發燙的胸膛,她不只找回了溫暖,也像是尋到寶物似的,發出了愉快而滿足的輕呼聲。
雖然是那麼細微且一閃而過,對嬴政來說,卻是致命的—擊,它讓好不容易平靜無波的情海,產生了猛烈的巨浪,也使快要熄火的情火,再度燃燒起狂野的火焰。
他好不容易放鬆的神經,又再度進入全面警戒狀態,防備的不是刺客,而是他波濤洶湧,排山倒海而來的熾熱情慾。
曼丘葑仍未察覺,只是單純的感到他的身軀越來越溫暖,簡直就是自動充電的暖氣機,讓她暖洋洋,舒服得忍不住在他身上又磨又蹭。
該死!他咬牙切齒的在心裡詛咒了一聲,用力而痛苦的握緊雙拳。
她是打算向他的耐力極限挑戰嗎?她難道不知道這對一個情慾旺盛的男人而言,是極大的誘惑和折磨嗎?
可惡!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他肯定會不顧一切,盡情的把她擁入懷中,用他最大的溫柔和最深的情,愛憐的和她結為一體,使她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
而現在,為了不破壞即將到手的幸福未來,他必須忍耐。
他深吸了口氣,緩緩的、慢慢的化解他身體內活動激烈的慾望。
就在他的理智和情感交戰之際,他懷裡的曼丘葑突然動了一下,仰起了頭,用著怪異的眼光亡凝望著他。
「怎麼了」他有些尷尬的一笑。
「我說過,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我記得,那是初見面時,你對我說的頭一句話。」
「現在我又有這種感覺,越是靠近你,我這種感覺就越是濃烈,你真的太像他了。」
「他是誰?」他語氣中有一絲不快。
「他是我心裡很重要的一個人。」只要一想起那個人,她便會有一種既甜蜜又溫馨的感覺。
「哼!是嗎?」他悶哼了一聲,不快的反應明顯的表露無遺。
她完全不理會他那不尋常的反應,專心一意的沉溺在她甜美的回憶中。
「我一直記得,那是十年前,在某一個香港雨夜裡發生的事,我那時才十歲,因為對自己的和太有俱(原文如此,不知何意,因為盜版錯漏百出),就只顧著玩,而沒有留意去記地形,結果在彌敦道上迷了路。我找了好多人,希望他們能幫我的忙,送我回家,可是沒有人理我,我這才見識到他們所說的香港人的冷漠和不友善。在失望又想不出任何辦法的情況下,我只好把身子往角落裡縮,以求得些許的溫暖和安全感,就在這個時候,他出現了。」
說到這裡,她的臉上堆滿了小女兒的愛慕之意,聲音也跟著興奮和高亢起來。
「宛如天神般,他那高挑的身影,毫不遲疑的靠近我,很溫柔的用他身上的風衣為我擋去的空氣,然後,他用他那雙溫暖的大手輕輕的握住我的,沉默的帶著我往前走著。那時,我就感覺到,他雖然什麼都不說,但他是疼惜我的。」
「哼!」嬴政又悶哼了一聲,以表示他內心的不滿。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好希望我和他走的那條路永遠沒有盡頭,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只要有他作伴,我哪裡都願意去,什麼都不怕。可是,老天好像在跟我作對,沒隔多久,他就把我帶到曼丘家所屬的飯店前,我還未開口向他道謝,他就轉身離去,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中。」
「哼!」這種事換成是他,他也會那樣做。
「從那以後,每次只要我—到香港,不用特別留意,很輕易的,我就能發現到他的存在;可是,為什麼?」
她把頭靠在嬴政的肩上,像是在詢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
「他從來都不肯讓我接受他,卻總是在我周圍守護著我,又用他那無人能及的溫柔和深情目光注視著我,那麼小心翼翼,好像怕會傷害了我一樣,他永遠都和我保持距離。每次我想看清他的長相,他就迴避我,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肯讓我靠近他,看清楚他的模樣?」
「這還用說嗎?他—定是長得很恐怖、很難看、說不定他的臉長得歪七扭八,眼睛斜斜的像死魚眼,鼻子扁扁的,還有一副朝天鼻孔,嘴巴嘔心的像兩條被毒死的水蛙,他哪裡是人,他根本就是醜得不能看的妖怪,像他這種膽小又羞於見人的窩囊廢,你根本沒有必要把他放在心上,太不值得了。」
嬴政只顧得逞一時之快,趁機發洩心中的不悅,完全沒考慮到後果。
胡亂說話的代價,是很慘的,任他思慮如何周密,也絕料不到,他會在若干時日後得報應,而對他現在所說的話,感到後悔莫及。
正所謂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眼前他正面臨到第一個報應。
曼丘葑從他的懷抱裡掙脫出來,用著他未曾見過的憤恨目光,不滿的怒視著他。
「我不許你這樣說他。」她氣道。
「我不准你想他,你只能想我,你的眼裡也只能有我,不能有別人。」他回吼道。
「你太霸道了。」
「我天生就是霸道,怎樣?」他用力的把她拉回懷裡,一手箝制住她的雙手,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以吃人般的眼光,狠狠的瞅著她。「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世界只有我,我絕不允許有其他男人存在。」
他在生氣嗎?一時之間,曼丘葑怯懦起來,畏縮的直想往後退,想逃出他的掌握,她不想遭受他那難以預測的報復。
還沒來得及行動,她整個人就落人嬴政的懷抱,全身上下,沒有一寸不和嬴政的身軀緊貼著,他不只不容許有其他男人存在,更加不容許他們之間有些許捉和些微的空隙存在,就連無形的空氣也不容許。
她正想開口對抗他時,他的唇早巳落下,密不透風的吻下。初時粗魯而霸道的只想佔有她的唇,隨後他開始調整心態,用著滿是愛意的溫柔,輕輕的碰觸她,恣情的吸吮著嘴唇,如同遇熱即化的冰,不同的兩個軀體,打破了彼此的隔閡,化解了所有的藩離,親密的融合在一起,難分難捨。
稍後,嬴政用手撫摩著她的頭髮,一邊輕吻著她的頭、她的眼、她的粉頰,一邊柔聲的在她耳邊細語。
「以後,別再惹我生氣了,好嗎?」
「嗯!」她順從的點了點頭。
心裡想著,原來他生氣就是這個樣子啊!可是,他並沒有把她吞下肚裡,不是嗎?
她抿了抿嘴,回想著方纔的那個吻,這是什麼感覺?她不太能理解,她只覺得全身發燙,整個人完全不受控制,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能想,只想永遠和他交纏在一起,這種感覺真的很怪異,但是她喜歡。
可憐的嬴政,完全沒想到曼丘葑正在算計他呢!
最接近黎明的一道曙光乍現,第一陣晨風襲來,帶給這兩個人的,不是和煦的暖氣,而是刺痛人心肺的寒冷。
嬴政攏了攏她肩上些微滑落的鶴氅。
「天冷了,回寢宮吧!」
「好……」才說著,她整個身子便軟趴趴的靠在他的身上,幸好他反應夠快,及時抱住了她,不然,她肯定直撲向地面,當場被痛醒。
嬴政微笑著輕吻了一下她柔軟的唇,再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在離開紫虛亭之前,他回首凝望了一眼黎明中的咸陽城。
蜿蜒漫長的燈河,靜靜的躺在晨光之中,向咸陽宮聚結蕩集,微弱的光芒,仍持續散發,沒有絲毫的改變,如同所有秦國人民的心,不停的向他表示著,他是他們心目中,至高無上的王,為了他,他們可以奉獻出所有,包括他們微不足道的生命在內。
而他們的王,就像是即將高昇的旭日般,完全無視於他們微弱的渴求,而只想著盡快遠離這個不屬於他的地方。
當他的任務完成時,他便能獲得自由。如果可能,他真想立即放下重壓在他肩上的責任,和曼丘葑海闊天空的飛翔,不要任何束縛,只要擁有彼此就足夠了。
這個人工堆砌的咸陽宮,他沒有絲毫不捨和留戀,唯一牽掛的,是他情深義重的同母異父兄弟;呂征,會原諒他的不是吧!
安詳的夜,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清晨的第—道曙光,是斬刈伐的戰爭號角,即將來的,不是欣欣向榮的希望,而是帶領著所有無辜的人走向毀滅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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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早上,嬴政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曼丘葑帶來的那把越冥刀上,明知道無法將刀身和刀鞘分離,但他還是把體力和腦力用在這上面,因為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能完全掩蓋和填滿身軀內那一股怪異而不尋常的情緒。
「王,葑姑娘還在睡嗎?」甫進寢宮的蒙由,走到床前低頭瞧了她一眼。
「嗯!」贏政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你現在就算是在她耳邊敲鑼打鼓,也吵不醒她。」
「真幸福呀!」蒙由由衷的羨慕著,「偏咱們沒這麼好命,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人嚇得睡不著覺,還得全天候待命,免得項上人頭什麼時候丟的都不知道。」
贏政懶散的望了蒙由一眼,他不想聽這些廢話,他只想盡快紓解掉那股異常的情緒。
蒙由從他手中接過冥刀,仔仔細細的探索一番。
「這刀還真怪!」說著,他也開始努力於拔刀的行動。
「別白費氣力了。」贏政沒好氣的潑了他—盆冷水。
「它是干將莫邪冶煉出來的利器,又附有神力,除了它那唯一的方法外,根本動不了它。」
「既然如此,王又何必多費心思,這不是在自尋麻煩嗎」蒙由隨手把冥刀放置在茶几上。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贏政氣餒的說出了心事。
「王!其實你還是擔心它會帶走葑姑娘,是吧!」
「是嗎?」嬴政猶豫著。
他擔心它會帶走曼丘葑?不是的!他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那個不敢以真面目見人的醜八怪。
由曼丘葑的態度來看,顯然那個怪人在她心裡的地位,比他高了不知多少倍,如果,他在那個未來的世界裡召喚,想必她會棄他於不顧,而直奔向那個怪人的懷抱吧!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就開始往下沉,那種莫名的情緒又湧了上來,不斷侵襲,從四面八方吞噬著他。
這是嫉妒、不安嗎?他有點認清這樣的感覺了。
一日和十年,彼此的差距實在太懸殊了,他得花多少時日,才能追趕得上,贏過對方。
思索了半天,他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從來他對付敵人,都是由對方的弱點下手,現在要他面對這麼一個模糊不清的假想敵,他根本無從下手。
等碰上對方,再想適當的對策嗎?不!他冷笑了一聲,他不打算給對方機會,他要斷絕曼丘葑的去路,把她和那個人隔離在兩個永不能接觸的世界,這是他得到她的唯一方式。
「王!王!」蒙由連喚了十幾聲,好不容易才把想的正得意的嬴政,給拉回到現實,讓他面對殘酷無情的世界。
「什麼事?」嬴政不耐煩的掏了掏耳朵。
真討厭!他想得正開心呢!偏偏要粉碎他的美夢,蒙由有時候的作風,真是格外的討厭。
蒙由把幾張小的足以塞進包子裡的布片,交給了他。
「這是探子傳回的訊息,依照王的指令,細作們已經展開活動,在六國的首都製造各種謠言,以挑起君臣間的對立,和國際間的紛爭。」
「那麼,咱們那個淘氣又愛惹麻煩的阿丹呢?」
「最近,他很努力做苦工,不用兩天的夫,他就能在北邊的宮牆挖出一個狗洞,方便他進出。」
「放著大門不走,偏偏要爬狗洞,他的想法真怪,我不太能理解,看樣子,我和他之間,已經存在著代溝了。」嬴政不當—回事的笑了笑。
看也不看一眼,他把蒙由交給他的布片,全數揉成了布團,拋了個空心讓這些垃圾回到了炭爐的懷抱裡,相依相偎的取暖。
「率領城那邊呢?」
「探子來報,軍隊已經集結完畢,也許明天,或者就在今天,他們會採取行動。」
「呂仲父那隻老狐狸呢?」
「按兵不動,他八成是不想淌這淌渾水,打算隔岸觀虎鬥,好坐收漁翁之處。」
「無所謂,就讓他多逍遙幾天吧!不用多久,我把他從狐狸窩裡給揪出來。」
嬴政驀然站起身來,疾步走到床邊,看著曼丘葑無防備的翻了個身,他替她蓋好了,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研究出她仍在熟睡狀態後,這才回到原位,繼續和蒙由議事。
「梅姬那邊呢?有沒有什麼動靜?」
「昨夜子時,有兩個人潛進後宮,由尾姜接手照應,看樣子,趙王已經下了狙殺令,要梅姬動手刺殺王。」
「依你之見,梅姬會動手嗎?」
「會!埋伏在她身邊的侍女水荻說,趙王的使者給了她很豐厚的保證,不只給她一輩子不愁吃穿的財富,還允諾封呂大哥為趙國的上將軍。」
「一個上將軍夫人,比當一國的王后還——?」贏政既懷疑又不解的問道。
「也許是非常好,所以梅姬心動了。」
「真蠢哪!」贏政嗤之以鼻的冷笑著。「我為她準備了富麗堂皇的活路,她不肯走,偏活得不耐煩,投向那衰敗滅亡的死路,枉費我為她花了好大的一番心力,這—下全都沒有用了。」
「這是她天生命薄,無福消受王賜給她的恩惠。」
無福消受的只有她嗎?贏政在心裡尋思著。
趙國佳麗向來以美色名滿天下,趙國的三公主梅姬的儀容姿色,更可說是上上之選,花中之冠,打從十歲就揚名天下,吸引多少王孫貴族慕名到趙國,用盡了各種手段和管道,只為能目睹她的芳容一面。
從她十二歲開始,就不知有多少人想上趙宮請婚,其中甚至還包括了性好漁色的楚國太子和齊國王子,結果都被她一一婉拒。
心一直就只繫在呂征身上,從未轉移過,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贏政不由得輕歎了口氣。梅姬確實是美得足以傾城傾國,偏偏他大哥呂征是肉食性的動物,眼裡面除了他之外,就只容得下馬匹和狩獵征戰,呂征只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從不知憐香惜玉,再美的花擺在他面前,也跟路邊的野草無異。
為了促成這對佳偶,贏政好不容易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那就是讓呂征代替他成為秦王,這樣他可以獲得曼丘葑,而有情人也可以終成眷屬.現在則只怕要功虧一簣。
梅姬的無知和愚蠢,徹底的破壞了他的計劃,這倒還不打緊,他只擔心她會招致非常悲慘的下場。
「如果梅姬真的刺死了我,你會如何?」他詢問蒙由。
蒙由的臉色瞬間變得相當難看。
「我會要她一命抵一命。先將她碎屍萬段,再自盡追隨王於九泉之下。」他的語氣非常堅定而執著。
「即使是死了,你還是要和我糾纏不清嗎?」
「那當然,我怎麼可能放著王獨自一人逍遙!」
「難道,我就不能擺脫你嗎?」
「不錯!」
「是嗎?」嬴政不以為然的揚了揚眉。
總有一天,他會想出辦法,擺脫掉蒙由,他有這個自信。
「那麼大哥呢?他會如何做?」他比較憂心這—點。
「呂大哥絕不會放讓梅姬的,他肯定會讓她死得很痛苦。」說到這裡,他也有點同情梅姬,但僅僅是短暫的一瞬間。
畢竟梅姬和他是勢不兩立的敵人,而對待敵人是不能仁慈的,他可不想因為一時的婦人之仁,而危害王的性命安全。
「梅姬……她真的喜愛大哥嗎?」嬴政暗自忖度著吟道,「如果是的話,為何她會不明白大哥的想法呢?」
「誰知道。孔老夫子不也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女人本來就是很難瞭解的。」蒙由稍頓了頓,接著道:「我比較擔心呂大哥,不知他會不會對我們離棄他的事生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仲父他人權在握,隨時都能吞掉秦國,這了保住秦國,避免走上滅亡和分裂,只好犧牲他了。」
沒錯,從一開始他就是這個打算。自古以來,只聽說兒子篡位而殺父,卻未聽過父為了奪位而殺子,只要呂征成為秦王,呂不韋再不願意.也只能把兵權乖乖的交出來,先免除了內患,秦才能全力對抗外敵,直到統一六國。
「王!」蒙由用著不信任的目光瞧著他。「凡事有一就有二,王不會在甩掉呂大哥後,又想辦法擺脫我吧?」
「你想我是那種人嗎?」他給了蒙由一個極其燦爛的微笑。
或許他本身不清楚,蒙由卻明白得很,每當他的王臉上露出這種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時,就表示王是話不由衷,而且正在內心構思一些餿主意,他肯定他如果不事先提醒警告王的話,他的王到時絕對會丟下他不管。
「王!蒙由的命早交在王手上,如果王敢不要蒙由,我就當場血濺五步,死在王面前,讓王后悔,良心不安一輩子!」
不過,他這次的笑容,不是給蒙由的,而是給寢宮外那群刺客的。
他面不改色的細數著,「—、二、三……二十七個,很好!」
反應稍慢了半拍的蒙由,經由嬴政的暗示,終於也發現到刺客的存在。一時之間,他已忘了要嬴政的保證,只顧摩拳擦掌,興奮得期待今日的第一批貴客上門,他要開張做生意了。
嬴政一個翻身,從牆上取下了他慣用的長劍,轉身來到了床沿,瞅著尚在沉睡中的曼丘葑,他滿意的笑了笑。
害她錯過這場好戲,她八成會很生氣,但他仍然不打算喚醒她,因這次前來的,不是一般刺客,而是不達目的絕不甘休的死士。稍微不小心,絕對會傷害到她,他不想到那時再後悔、埋怨自己。
他俯身在她的粉頰上烙下深情的—吻,同時伸手拉了一下黑柱子旁的繩帶,瞬間,床由中間分開,由被褥包裹保護著的曼丘葑,就這樣順勢滑進密室,頃刻,床板又恢復原狀,完好如初。
嬴政這才安下心來,全力應付這群不要命的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