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是個男妓。」
她愣了一下,她不是三歲丫頭,她知道這世上有女人靠皮肉討生活,當然也有男人會這麼做,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她不懂為什麼方才武哥似乎想跳過這個話題,然後她想起那個男人的樣子,想起他身旁的那些手下看他的樣子。
他很漂亮,金髮藍眼,樣貌英俊,身材削瘦,異常著重他的打扮和容貌。
他們看他的樣子有點怪異,她那時只覺得有點奇怪,沒有多想,但現在回想起來,那些男人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沒有人對她上下其手,沒有人多看她的身體一眼。
驀地,她領悟過來。
「他的客人是男的?」
韓武麒黑瞳閃了一下,表情幾乎有些尷尬。
「他的客人是男的。」他的沉默反而讓她確認了這件事。
天啊,她現在知道為什麼武哥要閃避這話題了,這話題讓男人不太自在。
屠歡瞧著他,道:「所以他靠著身體一路往上爬,再用這件事恐嚇和他上過床的男人。你知道我已經成年了吧?我確實知道這種事是會發生的。」
這丫頭實在是太聰明又太直接了。
韓武麒苦笑,說:「他專找官員和警方,幫派老大或企業家,任何喜好男色,又擔心這是曝光的角色,他偷拍和他們上床的影片,在必要的時候拿來威脅、恐嚇,那是相當有用的籌碼,即便是心狠手辣的黑幫老大,也不願意冒險讓人知道自己的性癖好,更別提那些政治家或企業家了。況且,有些人在床上還滿愛玩SM的。」
最後這一句,教屠歡又一僵:「你看過那些影片?」
「今天早上,那些影片全被人放上了網。」韓武麒瞧著她,道:「現在點閱率高得嚇人,加上複製貼上再傳播的,你也知道這種網路散播的速度有多快。」
是的,她確實知道。
以前紅眼也曾利用過網路的力量來散佈消息,這是一個資訊就是力量的世紀,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
韓武麒笑了笑,說:「放片子的人把所有人的臉部打了馬賽克,除了大衛之外,但你知道,只是把臉部馬賽克是不夠的。現在所有的電視台和網路討論區全都在玩猜猜看,已經有好幾個人被認了出來。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嗎?」
屠歡握緊項鏈,瞪著他,啞聲指出:「影片只可能在大衛手上,它們既然會被傳上網,那必然是從大衛手中流出去的,那些人不會放過他的。」
「沒錯。」韓武麒伸手彈了下手指,微笑站起身,「我已經聽到謠傳,有不少人懸賞要他的人頭,金額一個比一個大,黑白兩道都要他的小命,我想那個大衛,現在一定很後悔招惹了你,不是嗎?你的傑克是個狠角色。」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只讓她更心酸。
他不是她的,或許曾經是,但如今已經不是了,他走了,沒有留下來。
胸中的心是那麼的痛,讓滾燙的淚水,再次滑落她的眼角。
男人伸出手,以拇指拭去她臉上的淚,柔聲問:「別哭,海洋要是看見我把他的寶貝弄哭,會扁我的。來,笑一個看看。」
這話,讓她扯了下嘴角,硬擠出一抹帶著哽咽的笑。
「瞧,笑起來多甜啊。」他笑著說:「美得像花一樣呢。」
她不敢讓自己多想那個男人在哪,不敢去思考更多,她不敢繼續哭下去,她不想讓武哥擔心,更不想讓老爸擔心,所以她只是看著武哥,拭去淚水,保持著笑容,啞聲道:「才沒有,我醜死了……」
「丫頭,你這樣要是叫做丑,這世上有八成的女人都要跳樓了。」他輕笑著,摸摸她的頭,道:「你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知道嗎?把傷養好最重要,別擔心你背上的傷會留疤,阿南會處理的,也許沒有辦法完全消除,但可以盡量淡化,現在醫學很進步的。」
「嗯。」她點點頭。
就在這時,一名護士推著餐車走了進來,分發著每間病房的餐點。
「太好了,晚餐時間。」韓武麒一見到餐車,雙眼就發亮,快步上前幫忙護士把寫著她房間號碼的餐盤拿過來放到桌上,「不知道這間醫院的餐點怎麼樣?」
她沒有胃口,但武哥已經興致勃勃的掀開了蓋著餐點的蓋子。
誰知道蓋子一掀,餐盤上沒有餐點,卻放薯兩把匕首。
兩人同時一愣,護士更是驚叫一聲。
匕首一黑一白,一直一彎,黑刃如星,銀刀似月。
那是她的,她的匕首,但她以為她掉在那長廊了,她記得她用黑刃擊破燈管,它應該還在長廊,而另一把被傑克奪走了。
傑克!
忽然間,她氣一窒,猛地領悟過來。
他回去過那裡,他把她的黑刃也撿起來了,撿來還她。
想也沒想,她跳下床,赤著腳就往外衝去。
沒料到她會這麼做,韓武麒沒來得及攔住她,只能跟著追了出去。
「該死,小歡,等等——」
她沒有等,她無法停下來,只能喘著氣,打著赤腳,穿著病人的長袍,瘋狂的在走廊上飛奔,四處張望尋找。
他在這裡,就在這裡,在這間醫院之中,否則他不可能把東西放到餐盤裡,擱到餐車上——
醫院裡人來人往,醫生穿著白袍,護士推著病人。
人們詫異的看著她,驚慌的閃避她,紅眼的人傻眼的跟在她身後叫喚她的名字,要她停下腳步,她卻全都沒聽進耳。
在哪裡?他在哪裡?
她奔過走廊,跑過樓梯,有那麼一瞬,她看見他穿著白袍在三樓走廊的那一頭,背對著她往反方向走去,她想跑過去,但武哥拉住了她。
「小歡——」
「傑克!」她驚慌的朝著那身影大喊。
那個穿著白袍的男人背脊莫名一僵,但他沒有停下腳步,他下了樓。
她推開武哥,跟著飛奔下樓,完全不顧背上的傷與痛,只死白著臉,在醫院大廳裡尋找他的身影。
她剛剛聽著武哥說的話時,完全不敢想,不敢去深想,她不敢面對再也見不到他的事實。
可是他在這裡,在這裡!
我不是殺人兇手。
他說,一再試圖告訴她這件事,可她不相信。
你可以相信我……相信我……
他看著她,痛苦的要求、懇求,但她太生氣了,她不敢相信他,她害怕自己一錯再錯。
她深深的傷了他的心,她知道,她可以看得出來,可以感覺得到,但她只顧著自尊,只顧著維持她的憤怒。
他對人向來缺乏信任,可他喜歡她,她對他一定是特別的,他才會介意她的誤會,才要對她解釋,她明明知道的,但當他要求她相信他時,她卻因為憤怒而將他推開。
武哥說他是她的傑克。
但他不是她的,已經不是了。
他帶她回到家人的身邊,為她找回那些女人,解決掉那個挾持她來利用他的變態,他做到他承諾的一切,然後他走了。
她知道這一次,他不會再在她面前出現,他不會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熱淚無法抑止的再次奪眶而出,她心痛得無法呼吸。
她看不見他,找不到他——
她知道他在這裡,一定在這裡,那個男人是他,她知道,可他躲起來了,他不想見她。
她拔腿飛奔出大廳,在醫院前方的草坪上轉身再轉身,但到處都沒有他的身影——
倏地,一隻大手抓住了她,她以為是他,還以為是他,心跳狂奔的回首,卻只看見父親的臉。
「怎麼回事?」屠海洋一臉驚愕的看著滿臉是淚的大女兒:「怎麼了?」
仰望著高大的父親,她喘著氣,沒有辦法解釋,她無法思考,直到她看見他大手上的手機。
她有傑克的手機號碼,她記得那個號碼,她早已將他的手機號碼銘記在心。
「對不起,爸,手機借我一下!」她恐慌的抓過父親手上的手機,掛掉了原先的電話,快速的按下他的號碼。
屠海洋愣了一下,但沒有阻止她。
屠歡將手機拿到耳邊,屏息聽著,在經過了像是無止境的時間之後,她終於聽到電話撥通的鈴響。
他沒有接,可她知道他還在附近。
她將手機拿離耳朵,按住發聲的喇叭,閉上眼側耳傾聽。
好多聲音,到處都有聲音,說話聲,引擎聲,救護車的聲音,她好害怕自己錯過那首小夜曲,好害怕他已經改掉那首音樂,然後忽然間,她聽見了。
她張開眼,朝那個微弱的小提琴發聲處拔腿狂奔。
她穿過草坪,跑過花圃,經過好幾個推著坐在輪椅上病患的家屬和護士,奔到那首小夜曲的音源來處。
但他不在那裡,還是不在那裡。
花圃旁,大樹下,他的手機,孤零零的躺在白色的公園椅上,小夜曲依然在輕響,悠揚的琴聲淡淡飄散在空氣中。
她停下了腳步,無法動彈的看著它,只覺得全身好冷。
她可以感覺到春風迎面而來,路邊的花草隨風搖曳,可他不在了,不在這裡,不在她看得到的地方。
他連手機都不要了。
為了不讓她找到,他乾脆連手機都丟掉。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拿起它的,但它在她手裡了,輕輕的響著,她低頭看著它,按掉了老爸的手機,小夜曲戛然而止。
世界,突然變得好安靜、好安靜。
他的手機,乾淨得像新的一樣,但仔細著卻能看見很多細小的刮痕,他用了很久,她從沒見他換過,她知道他為什麼不換,她這兩年也沒換過,因為上面有著和他往來的訊息。
和她一樣,他保留著兩人所有互傳的簡訊。
那些照片,那些字句,他都不曾刪除過,她看過,在那七天之中,她不小心看到過。
他很珍惜這支手機,因為她,他保留著它,但也因為她,他不要它了。
他將它留在這裡,留給她。
她看著它,吸氣再吸氣,然後再也無法克制淚水的奔流,無法壓抑梗在心口、喉中的痛。
一道巨大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她淚眼朦朧的抬起頭,看見一張憂心的臉,她顫顫張開嘴,聽見自己氣若游絲的聲音。
「他要我相信他,他求我相信他,但我……」她痛苦的看著高大的父親,豆大的淚,顆顆滴落,抖顫著唇,道:「我說我不能……我不能……」
男人聽著女兒的告白,只覺得胸口緊縮。
這個女兒向來笑口常開,如他一般頑固,和桃花一樣堅強,她成年之後,他幾乎沒看她哭過,為了不讓他們擔心,她總是把淚水藏起來。
可如今,她卻用那雙滿溢苦痛與悲傷的大眼看著他,哭得泣不成聲,痛苦的重複著。
「我告訴他……我不能……」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順從本能的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將她擁入懷中。
那一瞬間,她像兒時那樣,整個人蜷縮在他懷裡顫抖著,緊緊的抓著他的上衣,徹底崩潰的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