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歡站在蓮蓬頭下,讓熱水沖刷緊繃的身體。
可惡,也許她應該用冷水。
她本來不想對他生氣的,但那男人頑固得讓她好想拿東西敲他的頭。
不過她還是不該對他發火,她真希望自己能懂得溫柔點、更女人一些,她應該要懂得如何撒嬌的,偏偏那是她最不擅長的事,而她總是會陷入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的狀態。
她實在很想踢自己一腳。
她知道,她一下子逼他逼得太緊了,就算他現在正在打包逃跑,她也不會覺得意外——
該死,他最好不會真的打算逃走,如果他又跑了,她下次會拿繩子把他五花大綁,她看他到時怎麼跑。
即便如此,他會開溜的念頭還是縈迴不去,讓她放鬆不下來,焦慮得幾乎想要立刻跑出去查看。
下一秒,她感覺到他的存在。
她沒有聽到他進來的聲音,但她知道他來了。
她渾身一僵,他的手卻在那一瞬,悄悄環上了她的腰,將她攬進懷中。
可惡,為什麼他的懷抱,感覺起來總是這麼好?總讓她覺得像是這就是她原本就該存在的地方?
情不自禁的,她順從的往後靠在他胸膛上,握住他環在她腰上的手。
「我很抱歉……」他沙啞的道著歉。
鬆了口氣的同時,她的心卻也提了起來,她好怕他還是想不通,擔心她的威脅造成了反效果。
「你知道我不可能要求你離開你的家人。」他粗嗄的聲音輕輕在耳畔響起。
「他們會理解的。」她握緊他的手背,道:「我們每一個人都很清楚,要找到真正相知相愛的人有多難。」
所以,她是真的認真的想和他走。
他更加收緊環抱她的手:「你應該和家人在一起。」
「我本來就已經滿世界飛來飛去了。」她說。
那不一樣,他知道,她飛得再遠,總有家可以回,可和他一起隱姓埋名,就不是那回事了,她再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回家,不可能再隨意參加家族的聚會,他知道她很在乎家人,她和家裡的人感情都很好,就是知道,才曉得她所做的選擇有多困難。
他的沉默,讓屠歡歎了口氣,她在他懷中轉身,撫著他的胸膛,望著他悄聲道:「傑克,昨天晚上我說的故事,你還記得嗎?你睡著了,我知道你沒聽完,但你知道那個男孩是在戰場上長大的吧?」
「嗯。」他點頭。
「男孩長大後,遇見了那個長大了的女孩。男人愛上了女人,卻害怕自己的過去會讓女人受到傷害,所以打算離開。」
他一怔,只能看著她。
「但那個女人阻止了他,因為她知道,她不能讓他走。那個女人只是個普通人,可她選擇成為他的伴侶,她學習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所需要知道的技能。男人最後則選擇留下來保護她。那個男人和你很像,你知道嗎?」
他知道,他猜那是她挑這個故事和他說的原因。
「你們都有各自不快樂的童年,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我知道他後來很快樂。有一次,他和我說這故事時,我問他還會不會害怕,害怕女人因他而受傷。」
她的話,讓他心微緊,忽然間,知道這不是個童話故事。
傑克看著眼前的女人,不禁問:「他會嗎?」
「永遠都會。」她將額頭抵著他的,告訴他:「他說永遠都會,但男人會為了心愛的人堅強起來,那個女人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弱點,但也是他這輩子最強的防衛。小時候我總以為他無所不能,但他的強大,是因為我媽。」
這是她父母的故事。
他啞然無言,只感覺心在跳,只看得見她深情的眼,聽得見她說的話。
「他的過去也不光明,也很黑暗,可你們都只是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也許和你在一起,真的會讓我發生危險的機率增加,但我早已習慣也掌會如何面對危機,我知道該怎麼應付這些事情,我一輩子都在應付類似的事,可我依然很慶幸生為他的女兒,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搖頭。
「因為我知道他愛我,他的愛讓我變得更堅強。」她用力壓著他的心口,直視著他道:「就像我知道你愛我,你的愛讓我無所畏懼一樣,而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至少我們是在一起的,如果我們夠幸運,也許可以和我爸媽一樣白頭到老,如果我們運氣差一點,那也沒關係,只要有你,我甘願了,這世上也不算來白走一遭——」
說著,她喘了一口氣,凝望著他的眼,真摯的懇求:「傑克,我愛你,我不會成為第二個湯姆,我不會讓任何人以我要脅你,讓我和你一起,讓我為你守護你的背後,好不好?」
過去八個月用決心堆出來的防衛牆,在一夜之間,被她的話語一一擊潰敲碎。這個聰明的女人有備而來,用愛一步步蠶食鯨吞卸去他的防備與武裝,教他只能棄甲投降。
「如果再說不,就顯得我很蠢了,對不對?」他嗄聲問。
「即便你說不,我還是會追著你到天涯海角。」她沒有半點遲疑。
一顆心,深深的被撼動。
天啊,這樣的女人,他該拿她怎麼辦?還能拿她怎麼辦?
她不顧一切,就只為了和他在一起,他如何還能拒絕她?
情不自禁的,他伸出雙手將她緊擁,啞聲道:「好,我們一起。」
屠歡心頭一跳,幾乎怕自己聽錯。
「真的?」她收緊雙臂,悄聲問。
「真的。」他啞聲說,「我會和你一起,直到你厭倦我為止。」
「噢,你這個傻瓜。」她抬起頭,黑眸發亮,露出了動人的微笑,然後傾身吻了他,含淚笑著說:「我不會厭倦你的,永遠永遠不會……」
永遠是很久的時間,他不敢期待,但他願意懷抱希望,而當她在他懷裡,他清楚知道,她就是他的希望、他的光明,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想要的一件珍寶。
天,悄悄的亮了。
屋外,白雪還在輕輕的飄。
不想讓他再用罐頭食品果腹,當他重新去生火時,她在他的櫥櫃中翻找出所有能用的食物,為他煮了一餐飯,和他一起窩在沙發上用餐。
吃完飯,他拿出器具,煮咖啡給她喝,她則縮在他身邊看他弄那些東西。
看他煮咖啡是種享受,他穩定精準的控制著一切,動作流暢自然,讓她想起滑過石頭間的溪水,穿過森林裡的風。
然後他倒了一杯給她,為他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手煮的咖啡十分香醇,他在裡面另外加了一點威士忌,她將那杯咖啡捧在手心裡,讓它溫暖自己的雙手。
和他窩在一起的感覺好好,讓她慢慢放鬆下來。
昨夜入門之後,除了一開始,她還真沒什麼時間看他的窩,直到現在她才終於完全放鬆下來,能分神查看他的地方。
這個小木屋,和紐約那裡不同,這裡有他私人的東西。
那棵聖誕樹,她送他的毛帽,還有其他她曾經寄給他的紀念品,都在這裡。
然後她看見了一個裝小提琴的盒子。
「傑克,那是什麼?」
「史特拉底瓦裡的琴。」他看著她說。
她愣了一下,轉頭看他:「我以為保險公司把琴還給羅維先生了。」
瞬間,他的臉浮現一抹尷尬,然後才說:「我後來去和羅維把琴買了下來。」
「你哪來那麼多錢?」
「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麼的。」他說。
「嗯。」她點點頭。
「我得知道如何分辨東西的真假,瞭解藝術品的價值。」
她再點頭,她知道他真的很厲害,他一眼就能辨別那些東西的好壞。
「當保險調查員的時候,我常看到有人會把假貨當成真貨。」他瞧著她,扯了下嘴角說:「也有很多人把真貨當成假貨拿到跳蚤市場或網路上賣,我撿了幾次便宜,轉手賺了些錢。」
「史特拉底瓦裡並不便宜。」她瞅著他,問:「你到底在那種地方撿過什麼東西?」
「很多怪東西。」
「舉個例。」
他伸手耙過黑髮,笑了笑:「雷諾瓦手繪的陶瓷胸針,貝多芬的鋼琴手稿,李奧納多達文西的設計圖,愛因斯坦的筆記本,像那樣子的東西。」
她傻眼瞪著他:「你說那些東西在跳蚤市場?」
「或是網路上。」他告訴她:「他們以為那是假的、複製品,或學徒的練習作,但我知道不是,我見過真的東西,我知道複製品和真貨的差別在哪裡,知道誰會出得起真正的價錢和我買它。」
「可網路上只有照片。」
「我的眼力很好。」他一扯嘴角,道:「當然偶爾也有搞錯的時候,但那些東西本來就被當成假貨賣,很便宜。我從中間賺了差價,那些和我買貨的人都是富豪,我很簡單就能知道內線消息,然後當錢能滾錢的時候,要賺錢就不是那麼難了。」
她聞言,訝然失笑。
天啊,她從來沒想過可以這樣賺錢。
見她笑了,他也揚起嘴角,待笑聲方歇,她勾著他的手,問:「傑克,你為什麼要和羅維買這把琴,你很喜歡它嗎?」
「我買這把琴是因為……」他看著她,道:「你喜歡它。」
屠歡一愣,沒想到會聽到這個答案。
「我拉那把小提琴時,你的眼睛閃閃發亮,好像……」他凝望著她,悄聲道:「好像你很崇拜我、很喜歡我……那感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