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抱歉!」
唐恬欣回神,沒什麼精神的攪動面前已經冷掉的咖啡。
秦朗發誓,能夠這樣面對面坐著而全然忽視他的,唐恬欣算第一人,可就是這樣看似乖巧卻又讓人捉摸不透的模樣,勾起了他十足興趣。
「昨天那個男人……是妳男朋友嗎?」
他決定先刺探軍情。
攪動咖啡的動作頓了一下,幾乎微不可見的,眼中閃過一絲波瀾,她搖搖頭。
男朋友,他從來都不是。
他是她生命中第一個男人,初來乍到就成了她丈夫,男朋友這個角色,在她的人生中是缺席的。
呼……秦朗無聲吐出一口氣,或許只是一個死纏爛打的追求者而已,他的勝算又多一分。
欣喜之餘,他眼尖的看到斜對角的咖啡店玻璃門被打開,走進來的不正是那個男人?他頓時看向逕自發呆的女人,笑著伸手向她。
唐恬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待餘光看到一隻手從眼前晃過已經晚了,她回神捂著耳垂,怔怔的看著對面的男人。
「頭髮有些亂,我幫妳撫順。」
秦朗紳士的看著她笑,卻明顯感覺到一道犀利有如刀刃的目光向他射過來。
「哦。」
唐恬欣心不在焉的道謝,看向身旁玻璃窗上漸落的雨絲,對秦朗道:「感謝秦先生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本該請您吃飯好好答謝的,可抱歉我心不在焉,不如改天我再另請?」
聽到還有機會,他當然懂得順水推舟,索性連連點頭。
「沒問題!那我送妳回去。」他巴不得立刻離開那道目光能凌遲的範圍。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
唐恬欣跟著起身,卻在轉身的一瞬,對上一道犀利的目光。
目光一凜,她的呼吸隨心跳停住,那眼神中的責難如同鋒利的刀刃利傷了她,她挺直脊樑,輕輕深吸一口氣,目光如水,坦然的面對,隨即轉身看向秦朗。
「我們走吧!」
秦朗點頭,立刻跟在佳人身後走出咖啡店。
看著一前一後走出的兩個人,紀凌雲背在身後的拳不由得握得更緊,他提醒自己,他已經無權過問,那是她的私生活,可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腳仍不由自主跟了過去。
「真的不用我送妳嗎?開始下雨了。」
秦朗望著固執站在車外的唐恬欣,第一次覺得對一個女人束手無策。
她笑著搖搖頭,抬頭望向天幕中漸大的雨絲。
「從這走一小段路就可以到捷運站,我想散步過去。」
沒有再堅持的道理,秦朗看看她,隨即點頭,發動引擎離開。
直到看他將車駛出停車場,她收回目光回頭,便被無聲停在身後的車嚇了一跳,摀住狂跳的心口,對上玻璃後那雙深邃的眼,良久,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無聲退後幾步。
汽車揚塵從她眼前滑過。
輕咬嘴唇,明明是她斬斷他們之間的一切可能,為什麼當此時成為陌路人時,她的心竟然會覺得萬般委屈,疼得無法呼吸。
垂下眼,拚命將眼裡的濕潤眨回去,她搖搖頭,漾出一抹苦澀的笑容,重拾腳步走出停車場。
紀凌雲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停下來。
她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們之間再無可能。
她已向他昭告,她要過新的生活。
按理,他不可能再有愧疚;按理,他該心安理得的放手。
可為什麼他咬牙走了,居然又停下來了?
為什麼?
看著後視鏡裡慢慢低頭走來的女人,他眉心的皺折漸漸聚到散不開。
為什麼看著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自己居然會那麼憤怒,像是看到不忠誠的妻,而她,已經不是了,不是嗎?
不是了……這三個字像化不開的鹽,蝕著他的心。
唐恬欣低頭走路,滿腦子是理不出的愁絲,低垂的視線裡突然多出一雙皮鞋,疑惑的抬頭,那雙忘不掉的眼便出現在眼前。
「下雨了。」
望著她滿眼的困惑,紀凌雲說著與心情完全無關的話。
她抬頭,雨絲漸大,可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從什麼時候開始,那雙看著他流露悲傷的眼睛,變成了此刻的了無波動?紀凌雲陰沉著臉。
「我不喜歡他。」
望著他眼底的不甘和掙扎,唐恬欣一怔,幽幽皺眉。
「交什麼朋友是我的事。」
她不知道他是否還在誤會她和秦朗的關係,可憑現在的他們,她認為自己沒有對他解釋的義務。
她的態度讓他生氣,呼吸微微急促,他拉起她的手,一手拉開車門,便要將她往車裡塞。
唐恬欣先是一驚,隨即反射性的巴住車門瞪著他,「你要幹什麼?!」
「上車!」
雨絲沾在她凌亂的髮絲上,漸漸匯成雨滴滑落,紀凌雲盯著那滴雨水,表情凝重。
「不!」
弄清楚他的意圖,除了驚訝,她更多的是惱怒。他憑什麼命令她跟他走,以前不用他說她也會,可現在不會了,她已經和他離婚了。
思及此,唐恬欣奮力推開他的手,甩上車門大步向反方向跑去,可沒跑出兩步,腰腹便多出一雙鐵臂將她硬生生攔住,雙腳在下一秒脫離地面,整個人被攔腰抱起扛在肩上,她氣憤的忍不住尖叫。
「紀凌雲你幹什麼!放開我!」
抱著拚命掙扎的她,紀凌雲絲毫不為所動的大步走到車旁,將她像塞麵團一樣塞進車裡,關門,按下遙控器的中控鎖。
腦門充血的感覺還沒消除,看到他居然把她鎖在車裡,唐恬欣先是一呆,隨即拚命拍打車門,對著半開的車窗,瞪著外頭的他大叫。
「你到底想幹什麼?快放我下車!你忘了我們現在已經不再是夫妻,我有權告你綁架!」
「需要律師嗎?我介紹給妳。」
「你!」
被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瞪著他緩緩上揚的嘴角,眉心漸漸聚攏,盯著他益發黑亮的瞳,半晌她道:「我錯了。」
「什麼?」紀凌雲揚眉。
「我看錯你了!你不是我以為的那個成熟穩重有擔當,拿得起放得下的紀凌雲,你根本就是一個出爾反爾的大無賴!」
紀凌雲先是愣了一秒,隨即噗哧笑開,最後索性趴在車窗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唐恬欣呆呆的看他笑得前俯後仰,而不是罵她或把她扔下車,一顆心頓時沒了底,隨即忍不住伸手覆上他的額頭。
笑到幾乎無力的紀凌雲,因為額頭上突然多出的一絲冰涼而頓住笑意,對上她的眼睛。
「沒發燒,難道──你中邪了?」
從離婚到現在,他的所作所為讓她匪夷所思,讓她覺得他根本就像變了一個人,他應該是冷靜睿智的企業領導人,而非此刻為了兒女情長和她這個過氣的前妻僵持在馬路邊,笑得亂沒形象的男人!
沒有發燒,難道他中了邪?
「噗……哈哈哈哈……」
剛才止住的笑,再一次毫無節制的爆發,一邊笑,他邊伸手抓下額頭上的小手,緊緊握在手心,用了許多力氣忍住笑意,盯著她滿是詫異的眼睛,輕吁一口氣,緩緩道:「沒有發燒,更沒有中邪,只是我突然發現除了工作之餘,另一件讓我欲罷不能的事情。」
「是什麼?」心頭一緊,她下意識的追問。
他但笑不語,搖搖頭將她的手塞進車窗,繞到另一邊開鎖上車。
發動引擎,她寫滿困惑的大眼睛依舊看著他,紀凌雲溫柔牽起嘴角,緩緩踩下油門,像在自言自語,「下雨真好。」
「咦?」
「毋需理由,可以把妳永遠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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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第三十二聲了,小姐!」
梁微微受不了的數著,心中壓根不明白好友這樣折磨自己是何苦,既然決定放手,又何必長吁短歎,走不出來。
唐恬欣抱歉的看向她,並不是她願意的,可是她不由自主,連天氣也是,似乎是因為紀凌雲說了那句話,這兩天總是下雨,絲絲入扣的密,如同心事將她層層包圍。
那天他將她強制帶上車,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可之後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送她回家,看她進門,然後揚長而去,直至今日,了無音信。
「妳……真的不打算給他機會嗎?」
心知她愛的有多深,梁微微還是不相信她竟然拒絕了上司重新開始的提議。
搖搖頭,唐恬欣笑得無奈又蒼白,抬眼將視線投入雨幕,她喃喃道:「我是不想給自己機會。」
她深知分手的決心自己下得有多痛苦,離開他,她已是用盡全身力氣,卻終究萬般不甘不捨,如今走到這一步,又怎能輕易回頭?如果一切重蹈覆轍,她勢必會粉身碎骨。
「唉……」
看她的樣子,梁微微也不由得歎出一口氣,她知道問題的癥結終究還是在工作狂上司身上,這或許是身為企業接班人的命,感情和事業終究會顧此失彼。
「不說這個了,以後有什麼打算?不會想一直窩在那個小小的畫室裡吧?」
唐恬欣一笑。
「在那教教小孩子也沒什麼不好,生活得簡單,沒有那麼多不切實際的奢求。」
梁微微搖搖頭,看來這一場婚姻讓她受傷不淺。
「也罷,分了就分了,說不定下一秒妳就會遇到更好的人,總比為一個工作狂獨守空閨好,他又出差了,最少也得一周,好在隨行的不是我,那種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待。」
唐恬欣頓時看向好友,關切和擔心之情不言而喻。
梁微微不忍逗她,隨即安慰,「沒什麼的,只是南美的供應商出了點問題。」
「我沒想問。」
被看穿心事,唐恬欣頗不自在的低下頭,無意識的攪動湯匙,嘴裡說著口是心非的話。
死鴨子嘴硬,梁微微頓時想糗她。
「不關心最好,聽說受美國經濟下滑的影響,最近南美的時局波動,到那出差的紀大總裁安危實在讓人擔心。」
噹啷……有人湯匙滑落,濺起一身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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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浴室出來,用毛巾一邊擦著滴水的頭髮,望著窗外漸濃的天色,玻璃窗上清晰的倒映出一個眉頭緊鎖的女人。
微微說那邊時局波動,他會有事嗎?
不會吧,他只是單純的投資客,時局動盪並非他造成,應該沒關係的吧?
可是,最近電視上不時有台商在海外被綁架的新聞……
心情浮躁的放下毛巾,唐恬欣打開電腦瀏覽有關南美局勢的消息,越看就越覺得不安。由於受到經濟下滑的影響,南美許多工廠大量裁員,大批員工遊行向政府及經營者抗議,甚至發生衝突的事件常有發生……
心中的不安擴大,看向一旁的手機,她咬住嘴唇,不知道該不該撥號,他們已經沒有婚姻關係了,她的關心只是多餘的……
可是──她說過的,當不了夫妻,做朋友也可以,如果做為朋友,打一通電話關心他的安危,也是無可厚非的。
揉亂半干的一頭短髮,正當她左右為難時,悅耳的手機鈴聲打斷她的思緒,她渾身一震,盯著螢幕上顯示的號碼,半天回不了神。
離婚後為免自己忍不住,她刪除了他的號碼,可心中的記憶卻沒那麼容易刪除,所以現在這通電話──
「喂?」
「是我。」
她幽幽屏住呼吸,是他,她知道,不敢說心有靈犀,卻為此時他的來電而覺得欣慰。
電話兩端一陣沉默,靜得如果不是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會以為就這樣斷線了。
半晌,紀凌雲道:「沒什麼,只是想聽妳的聲音。」
唐恬欣難掩驚訝,什麼時候他居然會說這種話?
「我掛電話了。」
沒等她回過神,就聽電話那頭說要掛斷,情急之下,她脫口而出──
「等等!」
紀凌雲拿著手機的手頓了頓,唇角輕輕揚了起來,他聽到她吸一口氣的聲音。
「我、我是想說,你在那邊還好嗎?」
「哪邊?」他假裝不知道梁微微一定會透露他的行蹤給她。
唐恬欣頓時臉紅成一片,窘迫的解釋,「我只是恰巧聽微微說你去南美出差。」
「我很好。」
不只很好,他的語氣帶笑,聽起來是好極了。
唐恬欣覺得窘極,含糊道:「那、那沒事的話我掛了。」
她才不想讓他知道她有多關心他,慌張的想掛電話,卻聽彼端傳出一聲,「不許掛。」
唐恬欣手一顫,大眼不可置信的瞪著話筒,他居然隔著電話也能命令她,心中一惱,她啪的一聲切斷通話。
「臭紀凌雲!壞紀凌雲!你最好被那些工人吊起來打一頓!」
氣惱的瞪著手機咒罵,以前他雖然不夠好,但至少不曾如此專制,他們之間也算相敬如賓。
現在他們不是夫妻了,他反倒這樣理所當然的命令她,她又不是他養的小狗或小貓。
喵……腳邊的小花貓似乎感受到新主人的情緒波動,適時的撒嬌,唐恬欣凝眉,輕輕呼出一口氣,可下一秒,手機鈴聲再度響起。
她像被雷擊中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瞪著不斷震動的手機。
終於在她的咬牙堅持下,鈴聲戛然而止。
重重吐出一口氣,她大有死過一回的感覺。
而在地球另一端的紀凌雲掛了電話,玩味的望著鑰匙圈上的小男孩,唇角不期然浮上一絲笑意。
那個小女人居然敢掛他電話,哼……看來他們有得纏了!
因為南美的事情順利解決,也因為心中有了牽掛,紀凌雲比預期提前踏上歸途。
從機場出來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因為隨行人員都還留在南美,所以他沒有通知梁微微安排接機,直接叫了計程車回家,進家門卻發現感覺差透了。
家是黑的,傭人從不在家過夜,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走動聲,偌大的空間裡靜得連空氣都顯稀薄,踏進起居室,取了乾淨衣服進浴室梳洗,洗到一半發現洗髮精沒有了,他習慣性的揚聲。
「洗髮精用完了,恬欣!」
回應他的,只有一直持續的水聲,半晌,他緩緩回神,苦澀且自嘲的一笑。
搖搖頭,用最快的速度沖乾淨自己,關了水,扯過一旁的浴巾包住下身,抬頭,他呆住了。
被水霧迷濛的鏡子上,淺淺映出很多字──凌雲……凌雲。
全部都是他的名字,她的字跡!
心驀地一疼,不知是水氣太濃還是空氣太壓抑,紀凌雲的眼眶熱了。
手指輕輕觸在那娟秀字跡的邊緣,「傻瓜!唐恬欣,妳這個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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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點半,唐恬欣剛剛被母親念過一輪,飽受折磨的耳朵才貼進柔軟的枕頭,耳邊又傳來手機鈴聲,在清冷的夜裡顯得格外利耳。
她皺眉,掙扎著伸手勾過床頭櫃上的手機,一邊小聲抱怨,猜測極有可能是梁微微又和她的阿娜答拌嘴,要找她訴苦。
可當地看清螢幕上的號碼時,抱怨聲頓時化成烏有,嘴巴張成了O字型。紀凌雲!
恍惚的看一眼旁邊的電子鐘,十一點半,這個時候他怎麼會打電話給她?腦袋一片空白,偏偏電話催人心揪,她很想取出電池讓它消音,可想到這個號碼代表的那個人,她永遠無法很心拒絕,顫手按下接聽鍵。
「喂?」深吸一口氣,她輕聲開口。
「……救命!」
她心中一緊,不敢相信的再次確定。
「是……是凌雲?」
「我快死了,恬欣,救找!」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唐恬欣從來沒有聽過他這樣說話,頓時慌了手腳,差點從床上掉下來,她提高嗓音焦急道:「怎麼了?你在哪裡?你怎麼了?」
「……好痛,我在妳家門外──」
她立刻衝下床跑向窗邊,差點絆倒,一把拉開窗簾,推開窗戶,清冷的夜風刺痛了她的心,他的車果然停在她家樓下,顧不了多想,她朝電話喊道:「該死的!你待在那別動,我馬上下去!」
說完轉身跑向門外,可沒幾秒鐘又再度衝回來,想拉開存放醫藥箱的抽屜,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他怎麼了?不是應該在南美的嗎?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她家樓下喊救命,難道是她的詛咒真的應驗,他被人打傷了?
「……老天!該死的!」
阻止自己再胡思亂想,她用力拉開抽屜,提了醫藥箱就跑。
紀凌雲對著嘟嘟響的手機,半天沒回過神來。
該死的?他一向溫婉的小妻子居然會罵人?!
不可置信的莞爾一笑,他抬頭,便見一個女人跌跌撞撞衝出家門。
「該死的!」
下一秒換他低咒,她居然沒披件外套,穿著單薄的睡衣就跑出來了,現在可是寒流入境的十一月天氣啊!衝下車,他脫了西裝外套迎向她。
「別動!」
見他跑向自己,唐恬欣立刻緊張的大叫。
他停住腳步,莫名看她如臨大敵臨境的瞪著自己。
她飛快跑到他面前。
「不是要你待在車裡別動的嗎?痛得喊救命的人為什麼這麼不聽話?哪裡痛?傷在哪?流血了嗎?還是打電話叫救護車──」
肩頭壓下的溫暖讓她的所有焦慮頓住,遲緩的抬頭,視線對上他的,發現那張久別的臉上居然噙著笑,不是慘白,而是一抹暖色。
「很痛,痛得要命,所以我才來找妳。」
拉攏外套,直到將她包得密不透風,紀凌雲才開口。
唐恬欣承認自己沒有他聰明,所以他說的話她一點也聽不懂。
低頭,見一對嫩白的腳踝露在清冷的夜風中變得慘白,紀凌雲擰眉,打橫將她抱起,快步走向車裡。
直到身體失衡,唐恬欣才回過神,瞪著他一切如常的臉色,瞪著他緊擰的眉頭,她生氣的質問,「你根本沒傷沒痛對不對?」
有傷有痛,疼得喊救命的人,不會像他這樣輕而易舉的將她抱起。
打開車門想將她放進車裡,胸口卻被用力一捶。
「紀凌雲你這個混蛋!我要回家,別想再把我鎖在車裡!」發覺自己被騙的唐恬欣惱羞成怒。
她是笨蛋!天字第一號大笨蛋!想他一通電話幾聲呻吟她就方寸盡失,想到方才自己焦心的擔憂和恐懼,想到因為他的玩笑而狼狽跑出來的自己,眼淚同時浮上眼眶,握成拳的小手不由自主向他招呼而去。
一把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眼睛對上她的,望著那一片淚水迷離,他沉聲說:「就算我再痛,也比不上看到妳光腳跑出來時的心疼。」
唐恬欣愣住了,遲鈍的壓下目光,看到自己竟然真的光著腳,眼淚就這樣啪噠啪噠的墜落。
紀凌雲關好車門,回到車裡,將暖氣開到最大,望著低頭落淚的她,他無聲歎一口氣。
「我十點半下飛機,回到空蕩蕩又了無生氣的屋子,空著肚子洗澡,洗到一半發現洗髮精用完了,喊妳的名字,回應的是回聲,洗完澡,發現冰箱是空的,胃開始痛……」
聽他自言自語的報告一天的行程,唐恬欣忘了自己還在生氣,抬頭看他,只見他兩眼盯著儀表板,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說話時毫無表情。
心,覺得酸酸的。
「……去藥房,老闆問我要買哪一種胃藥,說現在光胃藥就有十幾種,我說不出來,他推薦了一大堆,可不是我以前吃的那種。」
「吉胃福適加半片普拿疼。」
他回頭,對上她的眼睛,眸子如漆黑的蒼穹。
唐恬欣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中插了話,尷尬之餘,心痛更甚,她轉頭,試圖打開車門。
「我要回去了。」
「心很痛。」
開車門的動作在一瞬間停頓,她不確定自己聽的真切。
「看到被水霧迷濛了的鏡子上居然全是自己的名字,那時候覺得自己是宇宙無敵大混蛋。」
很好笑,居然有人說自己是宇宙無敵大混蛋,而且這個人是一本正經、一絲不苟的紀凌雲,很好笑的笑話,如果是微微聽到,一定會笑倒在地板上。
可她笑不出來,她低頭垂下眼,輕輕咬住嘴唇。
「原本只是想見妳一面,卻發現自己居然又搞砸了,看妳光著腳,驚惶失措的跑出來,卻發現只是更加痛恨自己,恬欣,我負了妳!」
一句我負了妳,讓唐恬欣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如同扭開的水龍頭,她哭得激動,彷彿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夜全數爆發。
從來沒有見她哭過,如此忘我的哭泣更是第一次,紀凌雲感到無措的同時,心疼更是無法言語,他伸手將她抱進懷裡,用雙臂和胸膛密密將她圍住,下巴抵在她濕潤的鬢角,輕聲呢喃。
「現在才發現妳重要,是不是太晚了?」
唐恬欣壓根沒發現自己已經被他納入懷中,自然更聽不到他幾乎自言自語的呢喃,她只是為自己傷心,為他心疼。
她何嘗不懂他的苦,家族的重擔全落在他一個人肩頭,有誰喜歡每天睡不夠五個小時的生活,有誰喜歡一個月有十幾天是在天上當空中飛人的感覺,再沒有誰比她更清楚他常常因為熬夜而胃痛……她何嘗不懂,所以才不忍再強求他對她付出,所以才忍痛割愛。
可為什麼她離開後,他卻對她說這些?心痛,痛得無法呼吸。
見她只是搖頭垂淚,紀凌雲苦笑,知道為時已晚,也知道他的確該放她自由,他歎息,下巴眷戀的離開她的發,伸手抬起她淚濕的臉,對上水眸一雙,歎口氣,牽強地勾起一絲笑容。
「做朋友可以嗎?像妳說的,當不了夫妻,我們做朋友好了。」
唐恬欣的眼淚結了冰,冰寒徹骨的被硬生生吞進肚,望著他漆黑的眸心,她幾乎沙啞的出聲。
「……什麼?」
「做不了夫妻,我們做朋友吧。無法一時消失在我生活中的妳,像個朋友一般,當我像今天這樣需要時,不要避而不見好嗎?胃痛吃什麼藥,洗髮精用哪種,衣櫃裡那件黃色的襯衫該配哪件西裝,冰箱裡常喝的啤酒是什麼牌子……這些只有妳知道的秘密,如果妳不在了,我真的只能喊救命了!」
他說的似真似假,她聽得心痛卻也莫名心暖,原來自己的付出他看得到,原來在他的生活中,她並不是無足輕重,原來她對他來說這麼重要。
見她半天沒反應,紀凌雲索性開始賴皮。
「唐恬欣,我們做朋友,不准妳從我身邊消失,否則哪天我真的需要叫救護車都是被妳害的!」
她挑眉,瞪著他道:「你、你無賴!」
他笑了,又將她摟得更緊。
「無賴的是妳!」
怎麼可能?!
「一聲不響分手的人是妳,對所有物沒有做交接,不負責任就走的人也是妳。」
「什麼所有物?!」
她驚訝的大叫,懷疑眼前這個帶著笑,說話無賴的傢伙是否真是她那一板一眼的前夫。
「我。」
紀凌雲握住她的手指向自己。
「在此之前,我不是一直由妳罩的嗎?吃什麼、用什麼、穿什麼、吃什麼藥,這些難道不是妳的王牌?連傭人都全部臣服於妳,集體對我倒戈,害得我這個主人說話被人頂,肚子餓沒飯吃,胃痛還得連夜來求醫──」
聽不下去了,唐恬欣出聲抗議。
「胡說!田嫂才不會這樣,一定是你的問題!」
她走時明明仔細交代過田嫂關於他的一切生活所需,所以他的生活就算沒有她,也不會像剛才說的那樣可憐。
紀凌雲承認自己有些誇張,但他知道自己惟有用苦肉計,才能博得小前妻的再度憐憫。
他垂下眼,裝出頹喪的模樣,點頭。
「是我的問題,不然妳也不會離開。」
唐恬欣頓時軟了三分,看著他垂眉疲憊的樣子,不覺無奈。「我們已經離婚了。」
「嗯。」他緩緩點頭,依舊沒有看她的眼睛。
唐恬欣心中酸楚無力,不能怨天尤人,只能低聲道:「紀凌雲,你到底想怎樣?」
頓時他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垂涎的狗,她心頭一緊,就聽他說:「回來吧!」
「不!」她斷然拒絕,那目光頓時黯然,頭也再度垂下去。
歎了一聲,她雙手彆扭的交握在身前。
「你知道嗎,離婚後的這段時間,我出去工作,認識了新的朋友,才知道原來自己的世界有多小,生活中只有你的那種感覺差勁極了!我無法也不願強求你忽略工作而轉向生活瑣碎,所以鄭重思考過才提出分手的,我想我應該學著成長,而不是活在只有你的小小世界裡,看不到你,聽不到你說話就難過得要命,這種生活不該是我想要的,你說對嗎?」
看著她,紀凌雲細細品味她的話,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她像現在這般知性和成熟。
是了,他又瞭解她多少?突然發現她的離去對他造成的影響大到幾乎無法承受,急於想將一切歸位,卻自私的忽略了她的感受,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失敗!
點點頭,他重拾信心,目光堅定的看著她。
「好,我答應妳。」
答應她什麼?唐恬欣詫異,她提了什麼要求嗎?
「我答應給妳空間,讓妳自由成長;答應妳不再強求,不再固執糾纏;答應妳做朋友,不再犯相同錯誤,比起當最遙遠的夫妻,我們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