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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蔭 第四章 作者:童茵
    綹起一圈垂落的鬢髮,蘇蓉蓉佇足顧盼了好會子,總算見得遠處走來一抹人影,瞧那步伐姿態,卻也只隱約猜得出是個男人。

    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思潮起伏,雙眸直睜,就怕一個錯眼給瞧漏了。挨著壓不下的興奮之情,蘇蓉蓉立刻扭頭一轉,走回鍋爐前拿著大木杓,低垂著頭,裝作一副無事樣,刻意舀呀舀地攪拌。

    「蓉姑娘,對不住,少爺有事耽擱了沒法親自前來,為怕妳久候,就遣我來了。」誰知,等了好半天,來的人卻是張紹廷身旁的侍從石彪。

    蘇蓉蓉聞言一怔,滿腔的期待霎時落空,懸上的心陡地沉了下去。

    討厭!那她這身的打扮不就全白費功夫了。雖讓石大哥把豆腐腦兒給拿回去,沒破壞他倆之間的約定,可來的人,畢竟不是他啊!

    興許,之前那情不自禁的失態,真把張大哥給嚇住了。他不會就此避而不見吧?日後,她還見得到他嗎……

    她嘟唇想了一會子,搖搖頭,收拾起失落的心,轉身舀滿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腦兒,昂首瞧背手等候的石彪,隨即自底下拿出一隻竹編的挽籃,掀起籠蓋,鋪上一條乾淨的白巾子。

    蓋上竹籃,她旋身走到垂手以待的石彪跟前,一張粉撲撲的臉蛋兒掩不住失落地笑道:「石大哥,這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只是,這些東西會不會也太多了?」真沉哪。石彪稍微翻開竹蓋,頓時被裡頭擺滿的豐盛早膳給驚駭住了。

    雖是清粥小菜,卻種類繁多,香氣撲鼻,讓他見了不免食指大動,尚未早膳的肚皮都鼓噪了起來,可再瞧手上沉重的竹籃,一個大男人挽著竹籃走在大街上也夠奇怪的了。

    「怎麼會呢?只是一碗豆腐腦兒,配上碟椒鹽花生、醬醃小菜、蘿蔔乾……」微攏起眉,蘇蓉蓉揚起手指一一數算,共是四樣小菜外加一碗主食,又怕光是豆腐腦兒難以填飽肚皮,故今早特意自花蔭閣裡悄悄地帶出一些白米細熬成粥,本想在他來時先呈上一碗熱騰騰的清粥暖胃溫心。

    只可惜,偏偏事與願違……

    眼見這等豐盛的早膳,石彪細細聞了一回,又將目光移向她雕琢細緻的臉蛋兒,不禁笑咧開了嘴,「蓉姑娘,妳對咱家少爺還真有心呢!」

    這一番話不是調侃,而是極為真誠的讚許,蘇蓉蓉雖明白,可聽在耳裡,仍不免面紅耳赤起來,不由垂下頭,想今日特地的打扮,用意只想讓張紹廷瞧瞧,如今卻是盼望無人。

    思及此,挨著一顆怦動的心,蘇蓉蓉臉也不抬地輕聲問道:「張大哥真有這麼忙麼?連早膳都沒來得及吃?」

    「就是事務繁多,幾日來夜夜挑燈伏案,忙得焦頭爛額,就連我一日也見不過少爺三回,不過這些都不是原因,實是少爺今早讓一位貴客給絆住了,一時抽不出身來,這才沒能到這兒。」石彪解釋了一大串,就怕她誤會。

    近來大人勤忙於公務,膳不食、夜不寢的,鎮日只悶於書齋裡不見人也不是三天兩天的事了,早在朝廷為官便如此,如今竟只為了一碗豆腐腦每日至少得走上這麼一遭才罷休,要不是今日真讓自京城來的元大人給纏上,現會兒他也不可能站在這納涼吹風──就為一碗豆腐腦?

    嘿,大人的心思他可明白,若非牽腸掛肚,豈會輾轉無眠?可見大人有多麼喜歡眼前的小姑娘。

    蘇蓉蓉甫聽得這話,一雙柳葉眉不禁擰了起來。據石彪的說法她也能想像得出是何種情形,男人畢竟不如女兒家細心,張大哥這般不會照顧自個兒,又沒人在他身旁提點,萬一把身子給弄壞了可怎麼是好?

    她突地想起今早順手從花蔭閣帶來的陳皮,本想自個兒解饞用的,如今正巧……雙頰粉撲,一憶起那雙黝黑深邃的瞳眸,她就什麼都無法細想了。

    「石大哥,你且等等,」話未說完,蘇蓉蓉馬上轉身溜進鍋爐旁,鑽到底下拿出一隻用上好絲絹打結的布包,交予他道:「這是江蘇盛產的青鹽陳皮、可去痰生津,也可做提神之用,還有一些茶食,勞請行大哥一併帶回去。」

    「蓉姑娘可有什麼話要我代為轉達?」

    思索了一會兒,蘇蓉蓉僅是搖了搖頭,笑道:「沒別的,就望張大哥萬事平安,福康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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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不知怎地,才接近晌午,生意之好有如蝗蟲過境、橫掃千軍,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盛況,宛如大戰一番。

    當最後一位客倌離去後,蘇蓉蓉迅速地收拾整頓好鍋碗托由店家大嬸看顧,隨即拔褪往蘇州城內最為繁華、熱鬧,屬於男人的聚集之地。

    按照往例,鑽過狗洞,她終於如釋重負地大歎口氣,也不顧渾身髒污腥臭,軟手軟腳地癱坐下來。揮去額上滴落的汗水,她拿起圍兜頻頻搧風,下意識地欲往袖裡掏出慣用的手絹,卻徒得一空,這才想起和陳皮一同給了人。

    她微歎了口氣,隨著思緒翻轉,她踩上木階,轉過迴廊雕樑,直來到自成一處的花蔭閣,搖頭晃腦地踱入廂房。素手一推,門扉伊呀大開,她垂首走入,不意一頭撞入柔軟馨香的挺實。

    「死丫頭!妳倒好,去哪兒逍遙啦?」蘇媚娘胸前大力一頂,頓把女兒給震開來,扭腰擺臀地湊進,彎身低瞧跌落在地的小姑娘。

    「喝!」突見一張濃妝艷抹的臉龐,蘇蓉蓉嚇了好大一跳,不由驚呼出聲,猛地往後趄趔幾步。定晴一瞧,見是娘親,她隨即冷眼一瞪,心魂未定地大拍胸脯,嬌斥道:「阿娘,大白日的別神出鬼沒,人嚇人是會嚇死人耶!」

    「唷,這般就被我給嚇著了?真想不到我親手拉拔出的女兒會這麼沒膽。」鳳目一挑,蘇媚娘拿鼻聞了聞,嫌惡地用兩隻纖纖五指掐住鼻子,甩著熏染香氣的絲絹道:「瞧瞧,妳這身是什麼打扮呀?」

    繞走過去,將女兒週身打量了一遍,破褸襤衫,補丁滿佈,嘖嘖……連街邊討食的乞兒都比她乾淨利落。哼,肯定又趁一大早跑出去胡混了。

    真是糟了個糕!本想趁天色還早,料想娘親不會如此早起,一溜煙地跑回廂房梳洗打扮,現下可好了,卻被她給逮個正著。

    支吾許久,蘇蓉蓉只有嘿嘿憨笑道:「呃………沒什麼,就沒事換個裝扮玩玩,鎮日都是輕衫羅裙的,悶都悶死了。」唯今之計,就只有死不承認,耍賴到底。

    「死丫頭,妳想這種鬼話老娘會相信麼!?」眉唇含笑,面如牡丹花般綻放,蘇媚娘涼涼地拿起纖指往她臉上輕輕一抹,捧著自個兒尖削的臉蛋。

    是不會,她也知道這番推托之詞是蹩腳得可以,更何況是一向精明如狐狸的娘親。蘇蓉蓉摸摸鼻頭,抬眼瞅看阿娘一臉詭異過份燦爛的笑顏,背脊一涼,不住渾身發顫。

    勉強地揚起笑,她挨身湊進蘇媚娘,軟軟地喚了聲:「娘……」

    蘇媚娘抬手一揮,笑顏盡斂,冷眼一掃,「沒得商量!」

    一句話就打亂了蘇蓉蓉接下來的話語。女兒是她生的,她還會不曉得自己的女兒心裡在想些什麼嗎?

    這一個多月來半夜不睡,天天起身磨豆,連身旁的小丫頭、喜喜也跟著串通一氣,為蓉兒隱瞞喬扮,甚至三不五時上演一樁狸貓換太子的戲碼,還當她不知?

    他們能有多少心眼,她全看在眼裡,只不想戳破罷了,就隨他們把這戲繼續演下去,只要不出太大的紕漏,別太過份,她也不想插手管這檔閒事。

    說到底,倒不能全怪蓉兒,誰讓她這一身的手藝全是自個兒親自傳授的,也算是讓這做豆腐腦兒的絕活後繼有人。怕只怕她把心玩野了,忘了自個兒是什麼樣的身份,把討生活的技藝全拋之腦後,鎮日只想著磨豆子,做豆腐腦兒。

    伸手一抹,蘇媚娘攏了下女兒的髮髻,沾染了一層厚厚的油灰。想必這幾日來定沒好好解辮通洗,油膩不說,甚至還有些味兒了,摸起來著實滯手難聞,細看蓉蓉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姑娘,生得絕好,是天上地下難有的,竟如此糟蹋自個兒。

    冷眼一瞪,她倒真擺出嚴母的面孔來訓道:「從明兒……不,今兒起,妳得時時刻刻給我待在這兒,不准出房門一步,仔細地練好曲兒吹笛、儀態步伐,要是再讓我知曉妳偷溜出去拋頭露面地賣豆腐腦兒,往後廚灶的東西妳連碰都別想碰!」

    「娘!」

    連個房門都出不得,這儼然是下了拘禁令,蘇蓉蓉確實著了慌,如此一來便不能在大清早去賣豆腐腦兒,那十來位待她極好,清早必到的老主顧可怎麼辦?

    還有……張大哥。

    腦中不意浮起一雙顧盼流輝的明眸,清秀俊逸的險龐和那英姿勃發的模樣,她更是急得發慌,一時間倒也生不個好法子來,只有扭著衣裙,悶聲不吭地紅了臉。

    撂下狠話,蘇媚娘自有其用意,毫不理會女兒逕自在旁噘嘴悶氣,更甭說注意到她那心神不寧的愣樣,便啟聲招來了小丫頭紫鵑,教她好生替蘇蓉蓉打點整頓一番。

    約莫一盞茶工夫,紫鵑匆匆地拉開吊簾,自內室搭手領著精心打扮好的人兒出房。

    「娘,」蘇蓉蓉磨磨蹭蹭地挨至她身邊,宛如貓兒般地撒嬌道:「妳說的我都依妳了,就別讓我時時待在房裡,著實悶得緊哪!」

    睨了她一眼,蘇媚娘冷笑道:「鬼靈精,這筆帳我都還沒同妳算,妳倒跟我談起條件了來!?」

    「不管啦!娘啊……」蘇蓉蓉急得大力扯住她的袖擺,努努鼻頭,眼圈霎時紅了起來。

    「甭裝了,別學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壞把戲,妳這點技倆為娘的還不瞭解麼?」

    嘟俏著一張嘴,蘇蓉蓉見娘親的面容不善,心知不妙,也只有哭喪著臉不作聲,硬生生把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淚水給凝結在水汪汪的眼眶中,這會兒倒成了我見猶憐模樣,令人瞧來好不心疼。

    畢竟「知女莫若母」,蘇媚娘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面容無慍無火,舉起掛滿叮噹響的玉刻金雕鐲子,緩緩地伸出一指。「這幾日妳就老老實寶地給娘待在房裡,把曲兒練好,否則連帶遭殃的可不只妳一個。」轉臉囑咐道:「紫鵑,小姐就勞妳好生看顧了。」語畢,她笑容滿面,拉起披肩的薄紗,款款地離開廂房。

    話不說透,言下之意卻是明明白白,要是紫鵑看顧不好,一個不留神讓人給跑了,這下就不只是一頓排頭便罷。

    可惡!明知紫鵑年紀不過才十二,算來還是丫頭片子一個,自然膽小怕事,娘竟出言要挾,分明要斷她最後的「活路」。

    望著遠去的身影,蘇蓉蓉氣急敗壞地坐在床畔,手指絞著帷帳上的流蘇,悶聲不語。

    似是默夠了,她仰頭朝窗簾望了一眼,拿手揮了揮,將聲音壓得極低,「紫鵑,有件事我想拜託妳。」

    正忙於四處打點收拾的紫鵑一聽這話,驀地怔愣了下,抬眼見著那雙極為清靈的大眼不斷地眨呀眨,心底不由暗叫不妙,一股不甚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旋即面有難色地道:「只要不違嬤嬤之命,小姐有十件百件事定不成問題,紫鵑必竭力辦妥。」

    死丫頭,平日傻歸傻,這回倒精明得很。

    壓下心虛,她掙紅了臉,撇嘴道:「誰同妳說這個,哪來的十件百件,不過就一件小事罷了,也勞得妳這樣擔心怕事,淨瞎嚷嚷的。」

    「那……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吩咐倒不敢說,就央妳替我辦好我就萬謝了。」蘇蓉蓉揚起唇角,刻意酸溜溜地回應。

    「小姐千萬別這麼說!」

    「逗妳的,咱倆情同姐妹,豈會計較這樣的小事。」蘇蓉蓉噘了噘小嘴,嗔怪地睨她一眼,隨即露出欣慰的笑容,滿心感激地道:「說真的,也虧得妳先前這樣的幫著我,如今被娘下了禁令,也不能怪妳。」她把手覆在紫鵑的雙手上,眼圈兒一紅,語氣十分誠摯。「說起來,我得好好感謝妳才是。」

    「小姐……紫鵑能服侍小姐是紫鵑百年修來的福氣啊!」紫鵑受寵若驚地反握住她的手,內心受到極大的感動,雙眼冒出淚泡,「不論是上天下海,只要小姐吩咐一聲,紫鵑肯定給辦得妥當。」能遇上這樣好的主子,就是做牛做馬,她也甘之如飴。

    太好了!她要的就是這句話!

    眼珠兒滴溜一轉,蘇蓉蓉湊近她耳旁低語:「去把喜喜給我叫來,要是在路上碰見娘,她問起什麼,妳就說一概不知,懂麼?」

    原來是件如此簡單的事……點頭如搗蒜,紫鵑彷彿又想起了什麼,眉宇揪成八字,不安地說:「小姐,您可別趁此出外溜躂,要是讓嬤嬤給看見了,我、我……」想到自個兒可能被五花大綁,她就一陣冷寒,顫抖著身子,雙眼泛酸,淚眼汪汪地看著主子,淚水早已不受制劈里啪啦地滾落,「哇」的一聲,直接嚎啕大哭起來。

    一見她大哭,蘇蓉蓉真是手忙腳亂了,趕忙拉住她的小手,拿袖往滿是淚水的小臉使勁地抹,安慰道:「好端端的哭什麼?我豈是那種罔顧道義之人!妳幫了我這麼多,謝妳都來不及了,豈會陷妳於不義!?紫鵑,現會兒我能依靠的,就只有妳和喜喜了,妳可要幫幫我呀!」眨眨眼,她刻意裝出楚楚可憐的模樣。

    「可是……嬤嬤這回是真的生氣了,我怕……」她寧可上天下海,也不願被蘇嬤嬤活逮。紫鵑不禁打了個哆嗦,頻頻絞著手絹。

    「妳放心去,仔細別讓娘瞧見就行了。」蘇蓉蓉拿手拍拍她的面頰,「要是真讓娘知道了,妳就全推到我身上吧!這事本就不是妳的錯,沒必要讓妳來承擔。」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她是拿穩了紫鵑的性子,一旦有事,斷不可能把她給供出來。

    聽得這話,紫鵑霎時收住淚水,抬起一雙極大的眼睛看著她嚴肅的神情,心想暗思量。躊躇了下,紫鵑想著主子待她的百般好意,最終仍是點點頭,領命退出門外。

    待外屋地板聲響漸趨漸遠,幾乎是聽不見了,蘇蓉蓉立刻兩手一伸,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大力地喘氣吐納,經適才這麼一折騰,也真是夠累的了。

    翻身過來,一雙明亮的水眸環顧四周,雕樑畫棟,絲織帷幕,古珍齊玩,一派的奢華富麗,能生活在此,多少是讓人有些欽羨,可論上其它,她還是希望能自由自在地如她先前同張紹廷瞎掰的那樣,是名貧困的髒姑娘便好了。

    伸手扯扯襲於身上薄如蟬翼的衣衫,她低頭一瞧,只見一片雪膚凝脂,罩著一件金線朱紅肚兜,顯得那起伏澎鼓的地方更為嬌小,若不是褻衣還用繫帶綁於頸上,胸前早是落得一片春光。

    近來,身子的某些部位出現了不同的變化,尤其是胸前,常有著悶疼滿漲的感覺,而她又不敢直接問娘親和閣內的百位姐姐們,日復一日,只能瞧著自個兒的胸脯漸漸地發疼、隆起。

    挨著些許的好奇,蘇蓉蓉嘗試性地張手一捏,碰得柔嫩堅實的觸感,著實嚇了她一跳。曾幾何時,她的胸口不再是孩童時的硬梆梆,而換得完全異於往日的柔軟。又驚又喜,她再反覆看著自個兒的小手,光滑細緻、白玉無瑕,這便是男人和女人先天上的不同。

    阿娘說,除去做苦工,女人的手皆是細軟的,那代表著富貴、好命,而男人的手同樣也要是細軟的,可見不是粗人。

    思及此,腦中便浮現一個人影來,她曾偷偷地瞧過他的手,修長無繭,雖比她大了點,卻是白淨斯文,看上去便是細軟的,又他總是一身月白衫,一頂皮便帽,學富五車的模樣,儼是位風度翩翩的讀書人,就不知是個秀才還是舉人,得空改日她倒想問上一問。

    唉呀!光這些有什麼用?蘇蓉蓉敲著自個兒的腦袋瓜子,面色一沉,如今被阿娘給下了禁足令,哪兒都不能去,連出房門溜躂,都是極為艱難的事,何況是上街呢!

    怕是這一輩子,再也沒法煮豆腐腦兒,見不得張大哥,她的手絹也是拿不回來了……

    啪啦啪啦,滾滾落下的水珠洇成片片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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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了……對於她的憑空消失,張紹廷確實感到萬般疑惑。

    那日在接到她特地替他準備的飯菜後,他便挑燈夜戰,趕忙將雜事公務給收拾乾淨,得了空,隔日一早,天還未亮時即刻奔至東門大街,就為見佳人一面。

    無奈左等右等,直至烈日當空,正午時分,仍不見那抹嬌小纖細的人影,當下,他雖覺奇怪,也僅是想或許她真有事纏身,不克前來。

    然而,連日來皆是如此。

    張紹廷抬眼看向萬里無雲的天際,烈日當空,著實是熱得人難受,想今日同樣無望,這時辰她應是不會來了。

    興許那日失約,惹惱了她吧……

    剛拉開店門的大嬸瞧見張紹廷還守在門前等,不意說了句話:「這位大爺,我瞧您還是別等了,恐怕蓉丫頭是不會再來賣豆腐腦兒了。」真虧他有耐心,足足在這等了七日。

    只可惜呀!這會兒,不論他左等右等,等到海枯石爛、天崩地絕,同樣是難以等到人吶!知曉內情的朱大嬸輕輕地搖搖頭,肥胖的身軀晃呀晃,逕自繞過如木頭站著不動的男人身旁,開始動手整理店口門面。

    張紹廷一怔,隨即撩開袍子跟了上去,拱手輕語:「煩請大嬸說個明白。」

    忙著打水擦拭的朱大嬸略微抬頭,淡淡地瞧他一眼,濕漉漉的雙手往兜裙抹了抹,搖頭歎道:「唉,這事說來話長,要不是見您日日在這兒苦等,我見了不忍心,這才勸您別再等下去,其它的事兒,我是不能多說什麼。」她擺擺手,示意要他別再多問。

    這一番話才真使張紹廷感到意外,瞧她面有難色,定有什麼難言之隱,莫非是蓉兒出了問題?

    如此一想,他更是急上心來,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只好拐個彎道:「大嬸,別的事我自然沒資格多問,但有件事,還望妳告知。」

    「大爺,您就回去罷!老太婆我是受人之托,能說的都說了。」朱大嬸頭也不回地答道,瞥見店門空蕩許久的攤子,便動手拆去。

    張紹廷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心裡掛念著蘇蓉蓉,只站在原地眼看以往傳出香氣之地空無一物,遲遲不肯遠去。

    揮去滿額的汗水,朱大嬸回頭見他還愣在原地,直覺就要開口趕人,可在見他那等不到人的失望模樣,到口的話又給硬生生地嚥了下去。

    「噯,這位爺,您是真想尋蓉丫頭嗎?」朱大嬸一面整理手邊的雜物,偏頭瞅他,試探地問道:「還是只為了豆腐腦兒?」

    「我自然是真心想尋蓉兒。」

    「喔?既不是衝著豆腐腦兒來,尋她作啥?」瞥了他一眼,朱大嬸笑道:「不是我老太婆多言,這蓉丫頭,不僅人生得甜,就連心也是甜的,甭說她那一等一好的豆腐腦兒,就是認識她的人全都喜愛她得緊。這樣極好的小姑娘,咱們這些外人也容不得她受人欺負,大爺,您說是不?」

    欺負?張紹廷真以為蘇蓉蓉落了難,焦急的大吼:「蓉兒受人欺負了?」

    「唉唉,大爺,您別緊張,有咱們街坊在,誰敢欺負蓉丫頭。」朱大嬸擺擺手,意有所指地呵呵笑道:「倒是對那些想尋蓉丫頭的大爺、公子哥兒,咱們得防著些呀!」

    如此一言,他懂了。張紹廷微微一笑,極為真誠地道:「這話說起來,興許讓大嬸見笑,可我是真心喜歡蓉兒,她的甜美,她的笑容,皆是我無法忘懷的,就望大嬸指引我一條明路。」

    拗不過張紹廷的執著,又不忍心再瞧他這般空等下去,朱大嬸倚著龐大的身軀搖搖擺擺地踱到面前來,伸出如蘿蔔般地粗糙肥短的手指朝外一指,露出一排黃澄澄的門齒,笑道:「要問個知詳的,大爺您不如親身去問蓉丫頭。只要您往城西直走,首見一處富麗的閣樓,上頭寫著『花蔭閣』,往那兒問去就是了。」雙眸閃出亮光,她裝似神秘兮兮地道:「大爺,可記住,別說是我說給您知的。」

    「大嬸,真謝妳了。」張紹廷有禮地擺起一張笑臉拱手拜謝,隨即拔腿匆匆離開。

    張紹廷一路跑回巡撫衙門前,仰首望天,忽見朱漆大門前停了台青布罩頂的紅木官轎,頗為豪華氣派。

    甫進門,當他一腳跨進花廳之際,一身子衣打扮的那圖海便拱手迎了上來。「撫台大人,下官不請自來,還望包涵。」

    原來是他!正巧呢,他前日子查的事恰好落到這傢伙頭上去,現會兒來了,他倒有些事想請教。「那兒的話,倒是我怠慢了,請坐。」抬袖一揮,張紹廷便選了對面的太師椅落座。

    待下人們遞上剛斟好的熱茶,張紹廷有些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瓷杯,將茶湊進鼻前,細細地品聞,這才呷了一口笑問:「不知大人此次前來,有何要事?」

    逮著機會,那圖海趕緊放下手裡的熱茶,拱手笑道:「下官是特來請迎張大人尋幽探訪一番,趁著今兒風和日麗,若就此終日待在府邸,不免可惜了。」

    聞言,張紹廷僅是淡淡回了聲,抬眼打量著他笑裡的意思,默然思忖。

    原想回府整身再去尋蓉兒,可現下眼前的才是正事,不得拖延。

    再者,所謂「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他倒要看看這次那圖海會變出什麼花樣?就不信他此回登府造訪不是沒有目的。

    暗地狡笑,面上卻裝得一副和善,他抬眼迎向摻著懷疑的目光,頻頻點頭,眉開眼笑地道:「呵,說的是。那末,就不知大人有什麼安排了?」

    提到這個,那圖海的肥肉抖動了下,笑得一臉曖昧,端下茶盞說道:「請容下官先賣個關子,現會兒若說出來就沒趣了,下官敢保證,絕對是個讓大人樂不思蜀的地方。」他刻意將此句話說的隱諱不明,卻忘了所面對的非是尋常之人,細瞧來,卻能猜透其中的意思。

    張紹廷暗暗嗤笑了聲,瞧他一副下流癡迷的模樣,口中之言能有什麼好地方,所邀之處,絕非不是什麼尋幽船舫游、策馬古道行,必是那勾欄花樓之類的柳巷之地。

    眼底閃過一絲慍怒之色,他本想出聲駁斥,礙於場面卻也不好發作,只得緩和一下臉色,盡量以和煦的口吻道:「喔,那本官可就拭目以待了。」

    無奈公務纏身,如今,也只有暫把尋蓉兒一事放下。摩挲著袖裡的繡帕,張紹廷不禁暗自歎息。

    不知蓉兒現今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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