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上只有簡簡單單的這麼幾個字。
瞪,用力地瞪,平常形狀普通大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只恨不能將手機屏幕上這短短的幾個字瞪到自動消失不見。
公寓的鐵將軍被此間的居民們開開合合,合合開開,穿堂風撫過她七分褲下的小腿肚,有些心驚肉跳的癢,癢得她好想好想就此轉頭,一二三起步走,快快地離開這本不是她該來的是非之地。
一直悠悠蕩蕩勾在左手小指頭上的袋子順著地心引力在悄悄地下墜,袋子上印著的卡通大碗粥在向著路過的男男女女老少居民熱情地打著招呼,嗨,我是東城林記的百粥小王子喔,歡迎大家有時間都來找我玩哦!
去!她好難得的週末啊,就是因為好朋友的一通電話,外加這麼短短的十餘個字的短信,就不得不轉了兩次公交,浪費了她本應懶懶窩在自己小窩看動漫的一小時再加一刻鐘的珍貴時間,去跑去找到這熱情的百粥小王子,辛辛苦苦小心翼翼地請回這麼小小的一碗白米粥來——
過分的是這麼小小的一碗白米粥竟然要了她三十塊的人民幣!
更過分的是這辛辛苦苦小心翼翼請回來的一碗白米粥竟然還不是給自己喝的!
最最讓她忍受不了的是,這小小的一碗粥要了她三十塊人民幣也就算了,她跑了半天的腿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喝不到嘴也可以不計較了——誰叫她和燕子是從初中就開始的好朋友好姐妹哩。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突發奇想想喝一碗傳說中本市最貴的粥,要她跑跑腿也是可以理解並全力支持的。
可這粥,這粥,這粥……這粥竟然是她那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用來——釣——男——人——的!
哈哈哈哈,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碗粥可以吊到一個男人嗎?一個據說有著一份不錯工作的男人……一個據說才僅僅三十歲的男人……一個據說還處於未婚階段的男人。
反正她是絕對絕對不會對此抱有什麼信心的。
不過她那位號稱已經談過八次戀愛、並成功地甩掉了八位帥哥的好朋友好姐妹對此深信不疑,並在突然接到加班命令飛赴公司的同時,用哀求乞求威脅要挾從電話中對她進行了將近三十分鐘的狂轟亂炸,再用簡短的十字短信,便將她從窩在小窩看動漫帥哥的幸福天堂扯到了這處冷風颼颼東西南北不辨方向的人間地獄來!
期間她需轉兩次公交,排隊買粥費時二十分鐘,被剮人民幣三十大塊,忍受一碗什麼也沒有加的白粥在懷中與自己親密接觸數十分鐘,最後,好不容易流汗流淚到達指定地點,再被不講私情的鐵將軍拒於冷風中進行十分鐘的罰站。
倘若這次的紅娘當成了,她段嘉必定要去天安門廣場對著五星紅旗莊嚴發誓,這輩子一定一定再也不給她身邊諸位曠男怨女單身鬼怪們充當最佳女配角,去牽線搭橋廣散紅線!
她絕對絕對要去發誓!
恨恨地將瞪得大大的眼從短信上收回來,再將手機往七分褲的掛兜中一塞,右手拈出一燈大師的一指神功,狠狠地往門鈴上一按——
依、然、沒、有、人!
好了,不是她段嘉姑娘沒有盡力哦,是上天不作美,是小燕子沒有拿粥釣到男人的福氣——
向後轉,目標,前方五十米處的仿假山公寓出口,大步走!
吊在左手小指上的百粥小王子乖乖地同時劃下半圓的弧度,揚著熱情的笑臉再次向過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們拋起飛吻,嗨嗨連聲。
小齊的《給你幸福》也同時從七分褲的掛兜中隨風飄蕩出來。
恨恨地吸一口氣,掏出手機看也不看屏幕地按下通話鍵,重重地哼一聲:「喂——哪位!」
「是……小姐嗎?請問你現在在哪裡?」有點啞啞的,帶著低低笑的男人聲音。
「你、打、錯、了!」恨恨地按下結束鍵,她再狠狠地吸上一口氣。
生平最最討厭的就是接到這種電話!
手機再次向七分褲的掛兜塞去,小齊的《你說我笨》再次隨風飄蕩出來。
一口氣憋在胸口。
她的確是夠笨的!她承認!
閉上燃起熊熊大火的眼,她緩緩吐出那口氣,微微咧一下下拉的嘴巴,睜開眼,手機慢慢舉到面前,陌生的手機號碼顯在屏幕上,她再緩緩地深吸上一口氣,按下通話鍵,輕輕應一聲:「喂?」
「……」
沒有聲音傳出來。
她緩緩地吐出這口氣,再耐心地應一聲:「哪位,說話。」
「……段嘉?」似乎有些嚴肅,微帶著沙啞。
「是。請問哪位?」緩緩地一吐一吸,呼吸在她慢慢調節中開始恢復平時的平和。
「我是風連衡。」嚴肅似乎只是她的錯覺,帶著點點笑意的男人聲音,不能說好聽,但起碼離難聽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她迷惑地歪歪頭,繼續耐心地應上一聲,「請問哪位?」
「風連衡。很抱歉我剛才在洗澡,所以沒聽到門鈴。」這次的男人聲音很清晰地出現在手機話筒中,微微的沙啞中含著一兩聲的低咳,「你一定等生氣了吧,真的很抱歉。」
風連衡?
洗澡?
門鈴?
幾個詞彙組合到一起,由手機傳入耳道,由耳道傳輸進大腦,三秒鐘的呆愣後,她「啊」了聲。
手機那邊的男人聲音繼續傳過來:「王燕給我留了言,說過你要來,真是很抱歉,都怪我沒有掐好時間,害你久等了。你等一下,我這就下樓去接你——」
「啊,不用,不用,你將門幫我打開就行啦,我自己上去就好。燕子說你病了,外面有風,還是不要下來的好。」她勉強地乾笑一聲,將向外的腳硬是再次向後轉了一次,慢慢地走向那扇將她拒之門外十分鐘的鐵將軍。
「那就不好意思了啊。」很有禮貌的男人話語,「我馬上開門。」
「沒有,沒有。」她乾巴巴地再笑。
喀,鐵將軍這次終於很給她面子地向她敞開了一條細細的縫。
「門開了嗎?」手機中,男人伴著一聲低低的咳嗽,很細心地問一句。
「啊,開了,開了,我這就上去,先掛電話了啊。」快手按下結束鍵,她長吐一口氣,伸出指頭將鐵將軍大大地拉開,抬腳進去,反手一關。
這次,終於進得了鐵將軍的勢力範圍。
抬頭,看一眼寬敞的樓道,再看一眼樓梯上雕花的木製扶手,她吹一聲口哨。
天爺爺啊,她終於給打進來了哎。
抬腳,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慢慢往上爬,悠悠蕩蕩吊在小手指上的百粥小王子被迫克服地心引力隨著她越爬越高,慢慢地向著它出現在此地的最終目的前進,再前進。
四十階的樓梯,很快便踩到她的腳下,樓梯的轉角,並排的兩扇小鐵將軍一關一開。
「你好,段嘉是吧,我是風連衡。」
開著的小鐵將軍處,微微笑著的男人,朝她點點頭。
手擱在樓梯雕花的扶手上,段嘉也點頭禮貌地一笑。眼,快速地打量過眼前的男人。
男人,很普通的相貌,高高瘦瘦的個子,淡灰色的襯衫,簡單的牛仔褲……赤著的一雙大腳。
除了個頭符合一向自詡「男色俱樂部」資深會員的燕子的標準外,這叫風連衡的男人哪裡是值得燕子逼她轉兩次公交、排二十分鐘隊、花費三十大元、在鐵將軍處罰站十分鐘——拿小小的一碗粥來代釣的資格啊?
段嘉在心裡嘀咕一句,表面上卻笑得很老實,將一直悠悠蕩蕩吊在小手指頭上的百粥小王子往前一遞,她歉意地笑笑,「燕子說你感冒得很厲害,想喝粥,本來她想親自送來的,不過公司有急事,所以才托我過來。啊,你好一點了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哈,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不過是隨便說說,卻害你大老遠地跑這麼一趟!」男人忙接過她遞來的百粥小王子,扭頭咳嗽一聲才朝著她笑著道謝,「不過是嗓子有些不舒服,吃顆藥就沒事了,還讓你和王燕掛念了,真是!啊,快請進來,我光顧高興了,哪裡有讓客人在門口罰站的道理!」
高高瘦瘦的身子往裡一側,男人讓出歡迎的通道。
先生,你已經讓我在外邊的颼颼冷風中罰站十分鐘了!
「不了,粥已經送到了,我的任務完成,我也該回去了。」
暗中翻個白眼,順便腹誹一下那個重色輕友的、整天拿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來吃定她的王燕小姐,她圓圓的臉上還是溫和無害的單純笑意。
「千萬別!」男人光著的大腳立刻一下踩到小鐵將軍的勢力範圍之外來,普通的相貌隨著話語竟然一下子焦急了起來,害段嘉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講禮貌還是在假客氣,「你也知道王燕那張辣嘴巴,如果她知道我連請你進門喝杯水坐下休息一會兒也沒有做到,我還不給她罵死!快進來,快進來!」
先生……雖然中國有「亡羊補牢」這句老話,不過也有「過猶不及」這四字成語啊……如果我不叫王燕小姐狠狠地罵你罵到死,我那十分鐘的冷風罰站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溫和無害地再次笑笑,段嘉還是細聲細語地吐出「不了」兩字。
「對了!」男人似乎對她拒意甚堅的「不了」兩字聽而未聞,猛地一拍前額,哎呀一聲,「我還有東西要給你呢!」
什麼東西?如果可以自己做主的話,我只想要回我被這百粥小王子剮掉的三十大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