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揚州 >> 退婚,抗婚,順水推舟,結成連理 >> 醉臥美人膝作者:白水 | 收藏本站
醉臥美人膝 第三章 作者:白水
    「呵——」

    日上三竿,纏著他折騰了大半夜的人兒總算幽然醒轉。

    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睜開惺忪睡眼,藍玉煙饜足地伸了伸懶腰——身子好酸,都是那個混蛋害的!他已經好久沒那麼長時間施展輕功了,全身酸痛得像快散了架似的。

    「早。」罪魁禍首正悠哉地坐在圓桌前享受著香氣四溢的早點。見他醒來,咬著一口肉包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個字。

    「餓死鬼投胎!」他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肚子卻很不爭氣地在此時叫了起來。

    「沒辦法,昨夜耗掉太多體力,今兒早把我餓醒了。」蕭颯三兩口解決一個肉包,又稀哩呼嚕的往嘴裡倒下一碗豆腐腦。

    「哼,」藍玉煙揚揚眉,「做賊去了你!」說完一掀被子,正準備下床——

    「哇!」

    蕭颯立刻做賊心虛的垂下頭,專心致志的啃他的包子。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沒穿衣服?!」看見被褥下的自己竟然赤身露體一絲不掛,藍玉煙的臉立刻紅到了耳根,刷一下反射性地拉回被子將自己裹個嚴實,又羞又怒地大聲驚問——從小娘親的諄諄告戒讓他養成了隨時防範著別人瞧見他身子的習慣,而現在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人脫光了衣服——叫他怎呢不駭然失控?

    「……怎麼回事?」蕭颯一口包子立刻哽在了喉嚨裡。重複著聽到的話,小心翼翼地抬眼,小心翼翼地上下左右打量著床上問出這個問題的人——

    不會吧……

    那張宛若點了胭脂的鴨蛋臉上除了分明的怒火與羞澀,剩下的儘是不解與驚愕。

    「怎麼回事?!是誰脫了我的衣服——你?」藍玉煙擰緊的眉豎成了倒八字,咬牙切齒的瞪著他。

    難道……

    「你——身子有沒有什麼……不適?」

    「不適?」雖說他現在確實全身酸疼得厲害,但他可沒那麼傻,說出來給他一個嘲笑自己的機會——才不!

    「沒有,睡了一覺舒服得很!」他不甘示弱地逞強。

    沒事?

    蕭颯挑了挑眉。雖然過去他從沒有跟男人上過床,但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走路——在江湖中混了這麼些年,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沒耳聞目染過?他可不是那些愣頭愣腦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不過實際行動,昨夜可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也許是他們倆的契合度太好,亦或是那春藥威力強大,總之——他毫不費力地便進入了他的身體,且現在看來,他的「那裡」也絲毫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

    加上酒精的效用……

    「明明不會喝酒還逞強,你昨夜醉得一塌糊塗,吐了一身,髒死了!我好心幫你脫下來,又幫你擦乾淨身子,你非但不感激,反倒這麼氣勢凶凶地質問我——你又不是女人,緊張個什麼勁兒?!」壓抑住心虛,蕭颯故意擺出一副嘲弄的神色——探探底兒。

    「喝醉?」定了定神,藍玉煙放鬆了緊繃的神經——也對,他們倆都是男人,這兒又不是雲霧山莊,他犯不著這麼緊張兮兮——又給他一個嘲笑自己的機會,可惡!「那我的衣服呢?」

    「扔了。」

    「扔了?扔了!你叫我今天穿什麼?!」他說得到便宜。

    蕭颯揚揚下巴,指著床邊的小几:「喏,那套新衣服是給你準備的。」

    藍玉煙皺眉看著那套鵝黃色的綢衫,好半天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抓過來一件件往身上套。

    看著他除了對那套新衣服有些不滿外,對他昨晚扒掉他衣服的原因信口胡謅的那套說辭沒有半點反駁,似乎深信不移的樣子……

    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太可能,畢竟和他相處了這麼些天,雖說不上對他十分瞭解,至少也瞭解那麼七八分吧——他不是一個能把自己的心思掩藏得那麼好的人,任何情緒都可以在他臉上找出端倪。

    對於一個男人——特別是像眼前這個小男人——來說,被另一個男人擁抱簡直是比殺了他還痛苦的羞辱,決不可能這麼輕易地算了當作沒發生過。

    就連隨便說他幾句,他都受不了地要殺他洩恨了,更何況是這種事?

    所以,至今為止他會這麼風平浪靜的原因惟有一個解釋……

    他、忘、了!

    他根本不記得昨夜他們怎樣在床上翻雲覆雨、蝕骨消魂!

    「哈……哈哈哈哈——」好極了!真是太好了!

    蕭颯笑得眼淚都迸了出來。

    也就是說,他像個傻瓜一樣提心吊膽了一個上午,不知該怎麼面對他的指責——畢竟昨夜他難脫趁人之危之嫌,做了他自己向來不屑的事——根本是多餘的?

    擔心他氣瘋了,殺他不成做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來——也是多餘的?

    還有擔心他為了報復而不擇手段、不計代價地從此走上歧途……統統都是多餘的?

    也就是說,昨夜的事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他一人知——他完全可以把這件出軌的荒唐事當作酒後亂性、飢不擇食時所犯下的一個小小錯誤?

    一個值得原諒的錯誤——他絕對可以相信就是換了其他男人,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沒有人會捨得拒絕這塊送到嘴邊兒的上等肥肉——任誰都會和他犯同樣的錯誤不是嗎?

    既然主角都不記得了,他又何必放在心上多此一舉呢——又不是跌到腦殼摔壞了腦子!

    他可是快要成親的人,這件事還是早早裝箱上鎖、水淹土埋,一輩子不再拿出來現世的好。

    轉念之間,蕭颯已替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讓自己不必受良心譴責的說辭,吃干抹淨,大搖大擺準備走人。

    雖然明白兩人都是男人,沒什麼好在意的——可不習慣在人前赤身露體的藍玉煙依舊飛快地穿衣著襪。就在他穿到一半時,坐在桌前的那個混蛋突然毫無預警地哈哈大笑,前仰後合,就差沒跌到地上去打兩個滾兒了。

    莫明所以的藍玉煙停下手裡的動作,擰眉瞪著這個狂笑不止的男人,再低頭看看身上的衣物——沒錯啊,每一個扣都扣在該扣的地方,衣領袖口也都整整齊齊……難道是這衣服……除了顏色比較打眼之外也沒什麼特別,普普通通一套男裝而已嘛。

    「你笑什麼笑?!」猜不透他弄的什麼玄機,藍玉煙狠狠地瞪他一眼,大聲詰問。

    好半天,他總算在臉部抽筋之前止住了笑聲:「沒什麼,笑我自己自尋煩惱、多此一舉罷了。」

    「有毛病!」丟給他三個字,藍玉煙繫好腰帶套上靴子,起身下床。

    剛站直身子,全身上下的肌肉就發出嚴重抗議,特別是腰部和雙腿,痛得他差點沒腳一軟摔到地上去。

    ——不過是施展輕功跑了大半天而已,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濟事了?難道真是離家這四個月來疏於練習的結果?

    不想在這混蛋面前示弱,藍玉煙咬牙硬是壓下那剝肉拆骨的痛,沒事兒人樣一步步朝房門走去,卻不知他的臉早已出賣了他。

    「很疼嗎?」蕭颯看著他一臉僵硬不自然的表情,拍拍屁股走人的念頭立刻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對他的愧疚及……不捨?

    「誰說的!」藍玉煙打死都不會承認:「我好的很!」

    好?他這樣怎麼看也說不上好吧!

    真倔!

    不理會他的睜著眼說瞎話,蕭颯大步走到他面前,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左手勾住他的腰,右手在他肩上一撂——趁他向後倒的瞬間一把將他攔腰抱起。

    「喂喂喂——你幹什麼?快放我下來!」喊是這麼喊,藍玉煙把握不住平衡的雙手卻很沒說服力的自動攬上他的肩,摟個死緊。

    不敢反抗——剛才一點小小的掙扎就令他忍不住齜牙咧嘴,再動動豈不是要了他的命?!

    算了,自找苦吃是傻瓜才做的事,再說——被他抱著走總比自己走一步痛一回的好……這次就不跟他計較。

    頭,靠在離他心臟最近的地方,聽得見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

    可惜,要是手裡有把刀該多好!

    正惋惜錯失了這麼一個了結這傢伙的大好機會,蕭颯已抱著他走回桌前,輕輕將他放在凳子上。

    「乖乖坐著,我再叫人送一份早餐上來,你想吃什麼?」

    蕭颯一放下他,他立刻像被燙著似的收回掛在他脖子上的手,側過臉不正眼看他:「隨便。」

    「燒賣喜歡嗎?」

    「嗯。」

    「小籠包呢——羊肉餡的?」

    「嗯。」

    「喝豆腐腦、小米粥還是玉米粥?」

    「玉米粥。」

    一問一答的對話讓蕭颯忍不住嘴角上揚。

    「難得你這麼乖,問什麼答什麼。」雖然瞧不見他的正臉很可惜,可那有點彆扭的側面少有的展現出符合他年紀的表情,讓他忍不住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唇:「好吧,我就委屈自己當一回小二——公子您稍後,小的去去就來。」

    蕭颯有模的朝他躬了躬身,帶著唇邊那絲抹不去的笑意轉身而去。

    ——總算走了!

    藍玉煙聽見門「卡啦」關上的聲音,僵直的身子立刻放鬆下來,長長呼了一口氣。

    被那傢伙抱起的那一刻,吸進鼻腔的儘是他身上那股不知為何令他感覺

    很熟悉的麝香味兒——是他所缺乏的,對於男人的陽剛氣息——然後,就在他放下他的那一刻,腦中突然浮現出他靠著的這個厚實胸膛在層層布料抱裹下的,不加任何遮掩的真實模樣,甚至知道雙手貼上去會有何種觸感與熱度!

    天知道他出了什麼毛病!

    跟他兩人待在這房裡,就連呼吸都不順暢!

    可惡!他又不是女人,臉紅心跳個什麼勁兒?!

    一掌拍上桌面,顧不得全身筋骨又被拆散再重組一回,他騰地站直身子——再待下去,還不知道有什麼併發症等著他呢,趁那傢伙還沒回來之前,一走了之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便做,留下一錠銀子在桌上,他忍著疼推開窗,一個鴿子翻身躍下紅樓,逃也似地從後門離開了這個讓他心慌意亂、混身不對勁的地方。

    ****

    蕭颯走下樓來,剛叫了個龜奴去拿些早點,背後立刻傳來一個高亢而嬌嬈的聲音。

    「喲——蕭大少,這麼早就起身了?昨夜憐憐服侍得可好?」

    蕭颯回頭一看,濃妝艷抹、穿金戴玉的鴇母正一臉笑容地朝他走來。

    「嘖嘖嘖,瞧大少爺這滿面春風的模樣,想來是滿意咱們憐憐的服侍啦?」

    「嬤嬤你早!昨夜我和朋友都喝醉了,一覺睡到天亮,錯失了一親芳澤的機會,正扼腕呢!」蕭颯故做無奈地撇撇嘴——要是真一覺睡到天亮什麼都沒發生到好了!他也不必懷疑自己,是不是哪根筋搭錯線或者被鬼附身了,才會經不起一個男人的誘惑,開啟了一扇禁忌之門。

    「醉了?昨夜不是只有那小公子醉了嗎?怎麼……」

    「是啊,我送他上樓後他又拉著我喝了不少,以至負了憐憐一番美意,還請嬤嬤代為請罪。」說著從懷裡拿出兩張一百兩的銀票,「這點小意思給憐憐買些胭脂水粉,聊表歉意。」

    瞧在這兩張銀票的份上,什麼罪都能一筆勾銷了——老鴇眉開眼笑地接了過去,連聲道好:「包在嬤嬤身上,蕭少爺這麼用心,憐憐怎麼生您的氣呢?只盼蕭少爺別忘了憐憐,常到咱們含雨閣來坐坐啊!」

    「有空我就來。」蕭颯敷衍地笑了笑,見端著一盤早點的龜奴回來,立刻結束了談話:「嬤嬤,我端早點上去,就不陪你聊了。」

    「是是是,不打攪蕭少爺用餐了,」老鴇一臉諂媚的笑容,在看見龜奴把托盤遞給蕭颯時,立刻一瞪眼:「哎,怎麼能勞蕭少爺動手?快給送上去!」

    「不用了,」蕭颯淡淡一笑,「我自己來就好,嬤嬤你忙吧,回頭見。」

    「回頭見,蕭少爺慢用!」把捏在手心裡的銀票又打開來仔仔細細看個幾遍,老鴇這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揣進懷裡,樂滋滋地目送蕭颯上樓。

    當蕭颯推開靜寂的房門,銳利的目光在房中一掃——空無一人的屋子令他忍不住挑眉。

    不告而別?

    靜靜擱在桌面的銀錠讓低沉的笑聲震動了他的胸膛——真是他的作風!不肯欠他半分人情。

    「呵呵……」早該料到的——要是哪天他會乖乖聽話就不是他了……

    把玩著那枚銀錠,望著鳥語樹搖的窗外,蕭颯長長歎了口氣——

    走了也好,該忘記的會比較容易忘記,免得他的心越來越難以束縛,回不了正軌。

    ****

    未雪前恥的藍玉煙當然不會就此罷手前功盡棄——藍家人沒有平白給人欺到頭上而不還以顏色的,何況他的自尊也決不允許在他的生命中烙下這麼一個恥辱的印跡!

    只是,在他化明為暗跟著那混蛋的第三天,迎面遇上大隊迎親人馬經過,鮮紅赤目的花轎像當頭一棒將他被雪恥一念填滿的心狠狠敲醒。

    蕭颯——那只不安份的跳蚤他還沒逮到啊!

    還有二十來天便是他的「大婚之日」,再不阻止,到時候局面真不知該怎麼收拾——鬧出這麼大的笑話,雲霧山莊和江南第一家的臉統統丟盡了,而責任當然完全歸咎於他們藍家——這叫他們拿什麼來賠?

    當務之急,是立刻找到姓蕭的,私下解決是最好,實在不行也只能直接登門謝罪,至少要趕在鬧劇上演之前加以阻止!

    即然成親在即,想來那只跳蚤也該回窩了——正事要緊,個人恩怨也只有容後再談。

    到牲口市場買下一匹還算中上的青鬃馬,揮鞭趕往金陵之前,他突然想起——這一走,日後和那混蛋碰面只怕機會渺茫,而今就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要到哪裡去找他報仇?難道就這麼算了?

    不行!

    心念電轉,他快馬朝著那傢伙離開的方向追去。

    照理說他徒步而行,應該走不了多遠,一會兒就追得上才對。可怎知馬兒跑了半柱香時間依舊不見他蹤影。

    勒住馬,藍玉煙翻身下來,走到路邊一個賣糕餅的小販面前打聽:「這位小哥,請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身穿銀絲滾邊的藍綢衫,高高大大,手提一把三尺長劍的男子打這兒經過?」

    那年輕小販瞧著他,立刻燒紅了臉,聽他說完後搖搖頭:「對不住,我沒注意到。」

    藍玉煙道了聲謝,擰著眉繼續向前走,邊走邊在路邊開店的生意人那兒打聽消息。

    當他問到第五家店舖時,圓滾滾如彌勒佛樣的店主十分熱心地為他指點迷津——「噢,你說的是那位衣著華麗,高大英俊的貴公子吧?」

    衣著華麗還說得上,高大英俊?

    「哼!」言過其實!

    「那位公子從這條路口向右去了,大概有一盞茶時候。現在正是用午膳的當口,你可以去前面那家『回雁樓』瞧瞧,說不準那位公子正在那兒用膳呢。」

    「好,多謝老伯指點,告辭。」藍玉煙朝店主行了一禮,牽過馬向右邊的長街走去。

    回雁樓對面的一家小酒館內,蕭颯獨自坐在二樓臨街的位置,一邊自斟自酌,一邊府視著樓下街道上過往的人群。

    自從那個倔得可愛的人兒從他的視線範圍內消失之後,他的眼便常常無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著那纖細的身影。

    悵然若失——是這三天來他唯一的收穫。

    明明,兩個人談不上有什麼深交,對彼此的瞭解也僅止於個性上的一個方面,只不過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發生了一段不該發生的親密接觸——甚至只有他一個人擁有這份記憶,像一場雁過無痕的夢,飄渺虛無……

    偏偏,就是牽掛著那個總擺出一副超出他實際年齡模樣的少年,渴望著再一次看見那張絕美出塵的臉上露出決不低頭的倔強表情;生氣時氣鼓鼓、粉嫩嫩,讓他恨不得揉一揉、捏一捏的可愛模樣;還有喝醉後意亂情迷、嬌庸柔媚、讓人瘋狂的瑰姿魅色……

    不知來自何方,如今又去向何處的小妖精,在不知不覺間侵佔人心的小妖精……

    吹皺一池春水後不負責任地消失無蹤。

    「藍玉……」美麗的名字——這,是他唯一留下的。

    仰首飲盡杯中殘酒,眼角的餘光突然瞄到樓下對街出現了一個他遍尋不得的熟悉的身影——是他!

    牽著一匹高頭大馬,他正與回雁樓的小二交談著什麼,最後那小二點點頭,叫人接過馬韁,領著他向樓內走去。

    乍然湧上的驚喜讓他忍不住從座位上站起來,想衝到對面去……去……

    去幹嘛?

    責問他為什麼離開?他們兩之間,只怕沒這麼好的交情,讓他將自己的行蹤一一向他報備,更沒人規定他一定要跟在他身邊啊……

    叫住他打個招呼?不是決定了要將過去的記憶封存,又何必去觸動那本就不牢靠的封條呢?何況他也不可能跟他來個「相見歡」什麼的,更用不著多此一舉了。

    緩緩地,他又坐了下來,雙眼卻依然望著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移不開。

    一壺酒不知不覺統統下了肚,桌上的盤盤碟碟也都一掃而空。

    蕭颯等了又等,卻依舊不見那讓他撇不下,忘不了的人兒出來——一頓飯用不了這麼久吧?

    皺了皺眉,心下有些不安——說實話,那小子真的很好拐!明明沒半分江湖經驗,還不怕死地到處亂跑,一點警覺心都沒有,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況且還長了一張那麼容易招攬危險的臉!

    正想到這兒,回雁樓裡走出了一個身著華服,器宇軒昂的高大男子,身後跟著一個虎背熊腰的大塊頭,手上抱著一個用棗紅色大披風包裹著的東西,大小像是一個……人?

    兩個人剛走到門口,停在路邊的一輛雙轅馬車立刻行到他們面前。

    蕭颯的眉擰得更緊了。

    就在那華服男子上車之時,微微的抬頭讓蕭颯終於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六皇子!

    蕭家之所以能夠成為「江南第一家」,在江湖上佔有一定地位是當然的,再有一個原因便是他曾祖父曾是三朝元老,雖說現在已告老還鄉,但在朝野中仍有一定的影響力。

    他之所以會認識這位皇帝的寵兒,正是因為他曾親自登門看望為祖父之故。就連他精明睿智、閱人無數的曾祖父對這位寧王李驁的評價,都僅僅只有八個字——「深不可測,深不可測!」然後鄭重地敬告他們兄弟「寧為其友,莫為其敵」。

    不想他們幾兄弟均無意仕途,到也沒什麼機會和他打交道。然而他永遠忘不了那個能讓他曾祖父如此看重的人。

    身為堂堂王爺,怎會這麼低調、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這種民間酒肆?

    而他身後那個壯漢手裡抱著的到底是……什麼人?

    就在他思索間,兩人已上了車。那壯漢把手裡的人送入車棚裡,立刻轉身出來坐在車緣上。駕車的一抖韁繩,這輛決非平常人家能夠涉足的華貴馬車便飛快地向前跑去。

    看不見那被包裹住的到底是誰,不過……那小子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被人這樣弄走吧……再怎麼說他也有兩把刷子,足以護身啊……可是,他幾乎沒什麼防人之心,寧王身邊那壯漢看樣子也不是什麼庸手……萬一……

    一念閃過,他已抓過丟在桌上的佩劍跨到陽台邊,單手撐上欄干,翻身躍下。

    「喂——客倌,你的酒錢……」正招呼客人的小二,瞧見人影一閃從二樓跳了下去,立刻高喊著追到欄干邊——想吃白食?!

    一錠約摸有十兩重的銀錠從樓下飛上來,力道不輕不重,恰好落在他懷裡。

    「嘖,發了!」小二雙眼放光、滿臉喜色,迅速把銀子往懷裡一揣,摸出塊足夠那桌酒菜錢的碎銀放在托盤裡,連同桌上的空盤、空壺一起送到櫃檯上:「十四號桌結帳——四兩五錢!」

    蕭颯從樓上直墜而下,腳一點地,立刻竄過僅夠三輛馬車並行的街道,揪住回雁樓門口的小二,厲聲喝問:「不久前進去的那位長得很俊美的黃衣公子呢?!」

    「在……在二樓啊……」店小二被他那勢如猛虎般的模樣嚇得夠戧,哆哆嗦嗦地指著摟上道。

    「帶我去!」蕭颯揪著他就直往樓上衝。

    「哎哎哎……這位爺、這位爺……您、您先放開我呀……大爺您這是幹嘛呀……」

    「在哪裡?」

    「什、什麼?」

    「我問那位公子在哪裡!」站在二樓樓梯口,放眼四顧不見他擔心的人的身影。

    「就、就靠窗那……」店小二朝臨窗的一桌指去,「咦?」

    「人呢?!」蕭颯瞇起了眼,一把把他提到面前,壓抑著聲音問。

    僅僅兩個字,就讓那小二毛骨悚然,嚇得腳軟。

    「我……我、我不、不清……楚。」

    「我問你人呢?!」平地一聲雷,駭得他差點兒沒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這位客倌,出了什麼事了?」另一個跑堂的一見有麻煩,立刻跑過來解圍。

    蕭颯斜眼一瞪,用同樣危險的語氣開口:「剛才那個穿黃衣的俊美公子呢?」

    「噢!您說那個長得像仙人樣的年青公子啊——」

    「他在哪兒?!」蕭颯丟開手上軟成一攤泥般的人,轉而狠狠揪住這個。

    「他、他被梅廂那位客人邀去同坐,後來、後來就和他們一起離開了吧。」

    捏著一把冷汗,小二戰戰兢兢地把話說完。

    「梅廂的客人?」一個不好的念頭在他腦中漸漸成形,「他是不是衣著華貴,還有個高壯的護衛跟著?」

    「對、對啊。」小二被他那如食人野獸,彷彿要將他一口吞下的恐怖表情嚇得快尿褲子,只怪自己平時不燒香,今日才讓他遇上這尊瘟神。

    蕭颯的臉頓時因這小二的話變得鐵青——媽的,果然被他料中!

    「那個白癡……」等找到他,他一定要掐住他的水脖了問個清楚——他人那顆美麗的腦袋裡是不是全裝著豆腐渣!

    ****

    二更剛過,一個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的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揚州城西的一座豪華大宅牆角上。

    這座宅子大得就像皇帝的行宮,院牆內外均有佩刀的護衛來回巡邏,在常人難以發覺的地方還藏著不少暗哨。

    戒備森嚴。

    不過這些對黑衣人來說都無足輕重,他輕而易舉地躲過所有明樁暗崗闖進了這座宅第的中心。

    會在哪裡呢……

    伏在主屋的屋頂上,他飛快地思索著。

    抓一個初出茅廬、做事少根筋的少年會有什麼目的?

    觀察了他半個多月,他橫看豎看上看下看都看不出他會跟皇室有什麼瓜葛!堂堂王爺抓一個跟他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平民還有什麼目的?

    雖然不願,思緒卻不由自主地轉到自漢朝以來歷代皇室難以免俗的弊病上——都是他那張臉惹得禍!

    一想到他那嬌媚迷亂的表情在另一個男人面前展現;那甜膩渴求的呻吟在另一個男人耳邊迴盪;那嫣紅滑嫩,讓人銷魂蝕骨的身子在另一個男人懷中扭動纏綿……

    他的心就像被丟進煉金爐,烈火狂燒!

    不行,絕對不行!

    他受不了這種酷刑煎熬,任何人都休想染指他的東西!

    捏緊劍鞘的手青筋暴露,赤紅的雙眼閃爍著志在必得、不容妥協的堅決光芒。

    瞅準一個護衛換班的空擋,他翻身從屋頂躍下,摸到門前,悄悄以內力震斷門栓,迅速推開門,在門栓落地之前伸手接住。

    微弱的燭光從打開的門縫中透出來,屋內靜悄悄地沒有一點響動。

    他剎那間閃身進去掩上門。

    ——這應該是那王爺的房屋吧?

    貓著腰,藉著桌椅紗帳和頂樑柱的遮掩,他慢慢朝內室摸去。

    朦朧的紗幔後隱約可見床上側臥著一個人。

    王爺?還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急切的心想更一步探個究竟——手剛觸到紗幔,一聲輕輕的歎息卻在這時從裡面傳了出來。帶著幾許無耐,宛若自言自語的輕柔噪音靜靜響起——

    「為什麼還不死心?」

    不是他!

    失望的同時也開始全身戒備——在他如此小心的情況下依然能察覺出他的存在,是個決對不容小覷的對手!

    「你們還真是不厭其煩……」

    緩緩起身下床,那人轉過身,慢慢抽出一把長劍。劍與鞘的金屬摩擦聲給屋裡帶來了一片肅殺之氣。

    他退了一步,蓄勢待發。

    「希望你已有心準備。」清朗的話言剛落,長劍已快如閃電地劃破那道幃幔直逼他門面。

    ——不能引起外面那些護衛的注意打草驚蛇,必須速戰速決才有機會救人!

    想到這兒,他拿出看家本領,指望迅速解決這對手,好去找人。

    ——再怎麼說他也是江湖上排名在前十位的高手,沒道理栽在這麼一個名不經傳的王府家將手裡吧……

    事實證明,他錯了。

    這個面貌俊秀,看上去只怕比他還小幾歲的對手非但不好解決,他還險些被他一劍削掉半個腦袋。

    終於,他還是捅了馬蜂窩,從屋裡打到屋外,引來無數蝦兵蟹將將他團團圍住,包了個密不透風,明晃晃的火把映得屋宇一片艷紅。

    由於他和他的對手打得太過激烈,其他人也只能在外圍看著,不敢上前插手。

    ——可惡!照這個情勢看來,除非他能抓到王爺威脅他放人,否剛無功而返也就罷了,今後再想救人更是難上加難!

    目光如電地在人群中一掃,寧王正站在人群後方的一個涼亭中,在白天所見的大塊頭和其他幾個人的護衛之下看著這邊。

    好!

    他刷刷一陣快功,逼得他連連後退,再故意賣個破綻,拼著手臂被劃上一劍,一腳掃向他下盤——對手果然不察,被他絆倒在地。

    掃出那一腿之後他瞬間騰身踏著圍成一圈的護衛頭頂,朝寧王直撲而去。

    「保護王爺!保護王爺!」

    喊聲四起的同時,他已衝到涼亭外踢翻了幾個酒囊飯袋直刺寧王。

    近距離的觀察,才發現那常帶著倨傲表情的寧王擰眉望著他奔來的方向,絲毫沒將他放在眼裡。

    站在寧王身邊的壯漢立刻上前抽刀架住他的劍——剛一交手,他便摸清了這大塊頭有幾兩重——看來寧王身邊只有那個年青人值得他費力。

    才想到這兒,只聽背後呼呼風聲,那青年手中的劍又招呼過來了。

    可惡!

    三兩下把那大塊頭踹到一邊去吐血,他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和這年青人纏鬥上了。

    媽的!這小子的劍簡直如蛆付骨,粘在了他身上,扒不開、甩不掉!雖說傷不著他,卻也讓他脫身不得。

    不過——

    嘿!

    打著打著,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哦!

    每當他劍出新招,步步緊逼,把這小子壓得只剩還手之力時,站在不遠處的寧王就緊繃著一張臉,憂心重重地望著他的對手,根本就沒在意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險,寸步不離地站在一旁觀戰。

    而每當他聲東擊西,在他的對手面前虛晃一招,轉而想挾天子以令諸侯,剌向寧王時,他的對手就急得跟要他的命似的,不顧一切地撲過來攔住他的劍。

    嗯……說不定可以利用這個……

    看這情況也只有孤注一擲了,否剛待到他被這小子磨得筋疲力盡,可只有引頸就戕的份兒了。

    利用他「護主心切」的唯一弱點,他作勢再次襲向寧王——果不其然,他的對手分毫沒有懷疑他的動機,奮不顧身地衝到他和寧王之間,全力擋下他的一擊,卻全沒在意自己在這一瞬間空門大露。

    他的唇角勾起一個邪邪的角度,眼中閃過一絲奸滑的神采——

    「上當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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