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竟然不知道?!
「聽說了嗎,雲霧山莊要與號稱江南第一家的金陵蕭家聯姻了!」
「怎麼會沒聽說?據聞藍盟主的掌上明珠,是位天下無雙的絕色美人兒啊!蕭家大公子也不知道修了幾世的福喲!」
「唉!」幾個江湖客不約而同地歎息。不僅是在歎息,自己為什麼沒有那種福氣,多少也有點羨慕和嫉妒。
「什麼!蕭家大公子要成親了?」
「是哪家的姑娘這麼好福氣?」
「好像是雲霧山莊的大小姐。」
「雲霧山莊?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個遠在苗疆那種未開化地帶,還神秘兮兮的雲霧山莊?!」
「好像是哪個雲霧山莊。」
「什麼嘛!那種荒蠻之地的女子,難到比我們這些江南的大家閨秀好嗎?!」
「就是啊!」
「聽說是指腹為婚的!」
「為什麼——一樣是指腹為婚,為什麼她可以嫁給蕭大公子,而我卻偏偏被指給一個大豬頭!」
「我才不管那麼多呢!自從被蕭大公子救了一命之後,我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嫁給他!做不了正室做二房也無所謂。」
「是啊,只要能嫁給他!」
姑娘們拾起一片片破碎了的芳心,契而不捨地再次粘好粘好,擦拭乾淨,退而求其次地瞄準了新的目標。
****
清晨。
金陵城城門方啟,便不斷有三五騎士揚鞭而過,這些騎士年齡各異,形態相殊,衣履裝束是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的背上都背負著大包小包用大紅綢子紮著的禮盒,快馬加鞭的朝同一個方向馳去——蕭府。
富甲全國的江南第一家。
高聳的門前高搭綵樓,數百盞扎制的十分精巧的紅絲綵燈、彩綢把一坐巍峨的蕭府大門裝點得像喜氣洋洋。數十個彪形大漢肅立在門口的石階下,見了策馬而來的賓客就快步迎上,接過馬韁;見到有人徒步而來,他們也立刻前來接引。進了大門,夾道兩側又立著幾個長衫漢子,含笑拱手肅容。
偌大的一片前院,此刻已充滿了人語笑音,院子前的一間偏廳,亦是人頭擁擠,賓客盈門。
「劈劈剝剝」的爆竹聲震天價響,歡快的喜樂一刻也沒有停歇。
蕭府的牆院、屋樑、走廊……無處不綴以鮮艷的大紅綵球,一個個耀眼的紅雙喜字,將喜慶的歡愉帶進了每一個人的心底。
這是蕭家大公子和藍家千金的婚禮——一場讓所有人艷羨不已的盛大婚禮。
而此刻,這場萬人矚目的盛大婚禮的兩位主角在做什麼呢?
主角一:
「小姐小姐,這個不能拿下來啊!你今天是新娘子,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點!」
「不要!我又不是真正的女人,戴這種東西幹什麼——而且我警告你!不要再在我耳邊提『新娘子』這三個字!」
「可是……可是,你是咱們雲霧山莊的『小姐』啊!」
「你幫我把頭髮像平常那樣綁一綁就行了!」
「那怎麼行!今天你可是新……那個,怎麼可以像平常那樣隨便!」
「反正要用紅頭巾蓋著,梳什麼頭髮不都一樣!」
「怎麼會一樣……」
「你再囉嗦,我就把你先丟回雲霧山莊去!」
「小姐!好吧……那夫人若是問起來,可不能怪我哦。」
「行了行了。」
「……」
「喂,等等!不要往我臉上抹那種東西!」
「這怎麼行,新……那個怎麼可以不著脂粉!」
「我說行就行!」
「哪有著樣的……」
「咚、咚、咚!」
「玉煙,你準備好了嗎?」隨著話音揚起,門「吱嘎」一聲被推了開來。
「夫人,小姐既不肯戴鳳冠,又不讓擦胭脂水粉,這……」小豆兒扁這嘴,一臉委屈地告狀。
「玉煙——」唐昭然掛著一個討好的笑容,拉長了聲音甜膩膩地在他耳邊輕喚。
「叫我也沒用,我才不要把臉畫得像個唱戲的!」藍玉煙板著臉,態度非常堅決。
「玉煙——你就好人做到底嘛!再說了,你本來也就是去演一場戲的啊,這行頭怎能不備妥了?!」唐昭然不死心地再接再力。
「要麼就這樣,要麼就不去,沒得第三種可能!」
「煙兒——你娘的身家性命可全繫在你身上了,要是、要是出了一點岔子……嗚……淚水像開了閘般說掉就掉。」
「……」
「好歹你也是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才生下來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你、你怎麼忍心看著娘被掃地出門?」
「……」
「就這麼一次,你就不能為娘委屈一下嗎?」
「好啦好啦,隨便你!」明知他娘的淚水不值錢,可……唉!
主角二:
與前院的喧嘩熱鬧正好相反,後院花園最偏僻靜宓的角落裡,蕭颯抱著個酒罈子坐在一棵槐樹粗狀的枝幹上,大口大口地往嘴裡灌酒,一臉的落漠頹唐,絲毫沒有意識到今天是他當新郎的日子。
「哎喲!我的大少爺,你怎麼躲到這兒來了!夫人都快急死了,派人到處找你呢。」從小就跟在蕭颯身邊的高建,氣喘喘地跑到大槐樹下,一臉憔悴地望著上頭那動不動,就和大家玩躲貓貓的主子。
「大少爺——你快下來吧!今天可是你的大喜之日啊,賓客都到齊了,你也該去準備準備了!」
「大少爺!老爺已經派了二少爺代你去迎親,這會兒花轎只怕已從東大街回來了,你還不去換衣服會誤了吉時的!」
「大少爺……」
「去給我拿罈酒來。」這是蕭颯唯一的一句話。
高建的臉更加憔悴了,無力地長歎一聲:「大少爺,你就饒了我吧!你要喝,待會喜宴上還怕不夠你喝的?你現在要是喝醉了,老爺非宰了我不可!」
「匡啷」一聲大響,蕭颯手上的空酒罈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去拿!」低沉冷硬的兩個字是不容違扭的嚴蕭。
「這……」高健望了望上頭那位越來越不好看的臉色,再瞧了瞧地上碎成千片的酒罈子,最後吞了吞口水:「好吧,我馬上就回來。」
一盞茶功夫,生怕蕭颯又消失無蹤的高健去而復返,飛快地趕到樹下。不過他帶來的並不是酒罈子,而是差點沒急白了頭髮的李若梅。
「颯兒,你先下來,娘有話要對你說。」李若梅站在樹下柔聲勸道。
蕭颯仰望著天空,一言不發的搖了搖頭。
「颯兒,娘知道你有了意中人,可是天下之大,你要到哪兒去找她?你這麼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輕輕一聲歎息,包含了無數心疼及無奈,「蕭藍兩家這門親事是打小就給你定下的,就算你不喜歡,可是你依然有責任,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肯履行婚約的話,一個女孩的一生就會這樣被你給毀了——她可是何其無幸!」
「就算她嫁給我,她的一生也不會幸福的。」
「你這孩子,幹嘛這麼死心眼兒?!你知不知道娘當初為什麼要早早幫你定下這媳婦兒?你藍伯母這個女兒從小就是一個美人胚子,如今更是生得貌若天仙,惠質蘭心,你見了她一定會喜歡的!」
「哼!天仙?」嘲弄地輕一聲,蕭颯仰望蒼穹的雙眸彷彿瞧見了那唯一配的上這個字的人兒。
「娘答應你,等你成了親之後,即使動用蕭家全部的人力財力,也一定幫你找到你的意中人!只要她願意,就明媒正娶把她迎進門,好不好?」
答應她的,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沒轍了
李若梅歎了一口氣,回頭輕請吩咐高健:「去請老爺來一下。」
話音剛落,蕭颯那挺拔的身影已從樹上一躍而下:「不用了,我去見爹。」說完大步朝前院走去。
他那堅如磐石的眼神及語氣頓時讓李若梅的心弦顫了一下,濃濃的不安鎖緊了她的眉心。
「颯兒!」歎了一聲,她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賓客雲集的禮堂,懸燈結綵,花團錦簇。正中高懸著一幅大立軸,龍習鳳舞的寫著四個大字——喜結良緣,紅底金字,分外耀眼。
蕭飛庭正滿面紅光,樂呵呵地向前來道賀的客人拱手還禮。來者多半是江湖上的朋友,還有少數官場商場的熟識,自家的親戚反倒因事出傖促,能來的不多。
「恭喜恭喜呀!蕭兄,佳兒佳婦真是羨煞旁人吶!」
「過獎過獎!」
「啊——哈哈哈哈。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恭喜啊蕭兄……」
剛進後堂,如潮的賀聲便鑽進了蕭颯耳裡,讓他惱怒地揚起峰眉,鐵青著一張臉,大踏步邁進了前門。
大廳裡人潮湧動,熱鬧非常,蕭颯一露臉,眼尖的客人立刻圍攏上來,爭相道賀。
「蕭大公子,恭喜恭喜!」
「恭喜……」
然而,眾人的熱臉毫無疑問地碰了個冷釘子。
蕭颯全身上下有如一塊從南極冰川下挖出來的千年寒冰,打從骨子裡往外冒著冷氣,瞬間讓他周圍的人呼吸一窒,牙關凍結。
不用他叫讓路,懂得察言觀色的賓客們,已非常自覺地在他身前讓出了一條小徑。
覺察到這異樣的安靜,蕭飛庭一回頭,立刻對上他那「不肖子」冒著冷焰的雙眸。
眉頭一皺,他原本一張笑臉立刻拉成了三尺長——這個死小子,嫌他額上的皺紋還不多嗎?又來找麻煩!
蕭颯一雙眼死死盯著那頑固不化的老爹,目光中是決不妥協的堅毅,大步朝他走去。
「颯兒!」尾隨而來的蕭夫人李若梅站在側門邊低喚一聲,焦慮地鎖緊眉頭,頓了頓腳。
蕭颯根本沒有聽見——就算聽見了也只當沒聽見——快步走到了他老頭子跟前。
「爹!」他盯緊蕭飛庭的雙眼,鄭重的叫了一聲。
「咳!」蕭飛庭轉開了臉,捋捋鬍子:「有什麼事嗎?」
「爹,我說過我不會……」
沒等他把話說完,蕭飛庭出其不異地一掌拍上他的肩頭,大姆指迅速在他肩井穴上一按,立時令他上半身不能動彈。
「怎麼了?你不舒服是不是?你爹早跟你說了,你不舒服就在房裡歇著,等你二弟替你迎了花轎回來再出來拜堂。」蕭飛庭故做責怪地說著,手指又趁勢在他的啞穴上點了一下,「你瞧你,臉色這麼難看,還不快回房歇著!劍兒」他回頭叫了聲老三,「快扶你大哥回房休息去!」
「哦!是,爹!」蕭劍立刻會意地起來扶著蕭颯:「大哥,你別心急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蕭颯登時怒火上衝,劍眉倒豎,忿忿地瞪著蕭飛庭。
「走吧,大哥!」蕭劍用力拉過他的身子,連拖帶拽地把他弄出了大廳。
「咳咳,犬子生來性急,不顧體虛便跑了出來,倒叫各位見笑了!」
「哪裡哪裡,大喜之日,想早些見到新娘子,這也是人之常情嘛!呵呵呵呵……」
遠遠地,廳中眾人的聲音傳了來。
蕭颯狠狠地咬緊牙關,胸膛急促起伏著,差點兒沒把肺給氣炸了——那隻老狐狸!竟然來陰的!!
「颯兒!」轉入後堂,李若梅立刻迎上來:「颯兒,你怎麼這麼魯莽!當著那麼多人,你怎能說要悔婚?!你……花轎馬上就要來了,在這個當兒,你若說不娶,叫人家姑娘可怎麼做人?!你……你……唉!」
「娘,有話咱們回房去說吧,在這兒只怕還不大方便。」蕭劍壓低了嗓音勸道。
「對對,我都給氣糊塗了。秀兒!」她立刻轉頭吩咐身旁的丫頭,「快扶大少爺回房!」
****
一大早,喧天的鑼鼓聲,鎖吶聲,鞭炮聲便從街頭響到了巷尾。迎親的隊伍排得老長,沿街瞧熱鬧的人潮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擠!
江南第一家的大少爺娶親,豈可不看?可奇怪的是,花轎前騎著高頭大馬前來迎親的,卻不是蕭家的二公子嗎?
「聽說大公子身染重疾,急著沖喜,這才由二公子代兄迎娶的!」小道消息一來,立刻在人群中傳開了。
聽者無不晃然大悟地一聲「哦——」。
頭上頂著起碼有十斤重的鳳冠,身上穿著層層包裹的厚實新娘服,臉上被塗了不少於三層的脂粉,藍玉煙的臉色實在好看不到哪兒去。
王八蛋,這是誰想出來這折騰新娘的法子?
「小豆兒,到了沒有啊?!」隔著轎門兒,他氣不打一處來地大聲問——反正外頭吹吹打打,別人也聽不見。
「小姐!你就再忍忍吧,照習俗,花轎得先在城裡繞一圈才能進蕭家大門呢!」跟在轎旁的小豆兒趕緊拉好被掀開一隅的轎門,順便叮囑一句:「『小姐』!紅頭巾不能隨便拿下來的,快蓋好啊!」
「悶死了!我幹嘛要受這種罪啊,好歹我也是堂堂……」
「『小姐』!不要亂說話呀,你可是咱們雲霧山莊的『千金』啊!」小豆兒急得冷汗直冒,趕緊提醒他的身份。
「嘖!」真是……讓人啼笑皆非到極點!
「娘啊娘,這可是您一手造成的,別怪孩兒不孝了……」小聲嘀咕了兩句,他的手指又不自覺地撫上了頸上掛的銀項圈,自從跟蕭颯分開以來,這幾乎成了他的習慣。
從來不知道,想一個人,是這麼的牽腸掛肚,夢縈魂系。現在他總算明白什麼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不過才分開短短幾天而已,卻讓他覺得好像分開了幾年那麼長。
那一晚跟著娘離開時,他便已猜測著蕭颯回來時,不見了他會是什麼反應,呵!沒想到第二天,就聽說那位大爺差點沒有把人家的店給拆了,鬧得客棧裡一上午雞飛狗跳的,閒言閒語也傳進了他爹娘的耳裡不少。好在蕭家立馬派了大總管來『解釋』,直把蕭颯誇成個志肝義膽、行俠丈義、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好男兒才作罷。他爹雖仍有疑慮,然而婚期在即,終於揪揪鬍子,萬般不捨地放手讓寶貝女兒——也就是他——上了花轎。
嫁……給蕭颯……
今天,他真的要成為蕭颯的人了……
呵!一個男人嫁給一個男人,這可算是破天荒頭一遭了吧!
雖然過去的十六年來,他已習慣了被當成女人看,可是他必竟不是女人,也不想在今後的幾十年裡仍被當成女人看。再說,過不了兩年,他的聲音、體型準會大幅度改變,到時候想瞞也只怕瞞不住了。
所以,嫁進蕭家後的第一要務便是——拐走蕭颯!
天涯海角,從此逍遙任我行!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是不?
「呵呵呵呵……」
話說回來,還被蒙在鼓裡的蕭大呆會乖乖拜堂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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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強行架回房裡的蕭颯憋了一肚子的火,暗自摧動內息想衝破被點的穴道。然而他爹也早有提防,點穴時使了重手法,讓他一時半刻難以解開。
「快,給大少爺換上禮服!」一進門,李若梅便吩咐幾個婢女給他改頭換面——梳頭的梳頭,刮臉的刮臉,換衣服的換衣服。七手八腳地一陣忙之後,原來一幅頹廢潦落摸樣的蕭颯立刻又是一位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了。
「颯兒,你就聽為娘的一次吧!」李若梅不忘在一旁苦口婆心勸說:「今天是我們蕭家和雲霧山莊聯姻的大日子,多少江湖朋友會來觀禮你知不知道?且不說我們蕭藍兩家代代交好,單以「信義」二字來說,你便不能無理退婚!做人以立品為先,如若不守信用,不講道義,你還稱什麼俠士,你還有何面目見蕭家祖宗於地下?!」
「娘,」總算是把啞穴衝開了,「這件婚事並不是我自願定下的!」
「是!都是娘的錯,都是我多事,不該替你定下這門親,不該想幫你娶回一個如花美眷,都是做娘的害了你!」酸澀的淚水頓是如雨般落下。
「娘……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一見他外柔內剛的娘竟然落淚,蕭颯登時慌了神。
「總之,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吧!藍家閨女可沒有半分對不起你的地方,無論如何,你不能在這時候說什麼退婚,毀了她一生啊!」
「娘——」
「颯兒,她只是一個無辜的女子,請你為她想一想,無論如何,今日的婚禮不能沒有新郎!」
「只要有一個新郎就行了嘛,叫二弟……」
「新郎只能是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要嫁的是蕭家的大公子,蕭颯!」
「可是……」
「颯兒!這是你的責任。」
責任?
呵呵……
好沉重的枷鎖。
「……用這兩個字,便決定了我的一生嗎?」欲哭無淚呵。
這世上,多少人的終生幸福不是埋葬在這兩個字,雕鑄的墓碑之下?多少人的生命不是帶著這道枷鎖一步步走向盡頭?
如今,向來自命不凡,隨心所欲的他終究還是逃不掉被束縛的命運嗎?
「瞧你這孩子,叫你成親又不是叫你上刀山下油鍋!將來把你的意中人也娶進門,坐享齊人之福還不好嗎?」
再也不發一語,蕭颯如同木偶般僵硬搖搖頭,無力地合上了眼。
****
「喝!到了到了,小姐,到了蕭府了!好大的氣派呀!」
在聽到轟然的炮響和鼓樂聲之後,小豆兒那驚喜的聲音只讓藍玉煙翻了翻白眼。
「新娘子,下轎了!」走在轎前的媒婆扭動著肥臀,眉開眼笑地轉回轎邊伸手掀開了轎門。
藍玉煙無奈地蓋上紅頭巾,任小豆兒和媒婆扶著下了轎。
鼓樂聲頓時更加熱烈了。
看不見周圍的情形,藍玉煙只能低頭瞧著腳下的紅毯,在大隊人馬眾星拱月般的護送下,一步一步地邁進了蕭家的大門。
一進門,喧嘩的人怕笑語霎時將他淹沒。由此可見今日到蕭家來賀喜的賓客已把蕭府塞了個水洩不通。
「瞧,新娘子來了!」
「新娘子來囉,新娘子來囉!」不一刻,幾個小毛頭圍攏來又蹦又跳地拍手叫道,擁著他進了禮堂。
人滿為患的大廳中間立時分出了一條道,直通向那貼著紅雙喜,點龍鳳燭的禮壇。
香案左右各分放在兩把太師椅,禮官一見新娘進門,立刻把蕭飛庭夫婦與藍睿夫婦請上了座。
廳門口劈劈啪啪地又是一串鞭炮聲響。
「吉時到——」禮官高唱:「請新郎新娘拜天地——」
蕭颯……他願意娶「她」嗎?
莫名地,他的心彷彿被根針刺了一下。
「他願意娶藍家的小姐,雲霧山莊的千金嗎?
「哇……小姐,姑爺好高好俊吶!」小豆兒突然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調侃道。
一時間,藍玉煙只覺嘴裡儘是又苦又澀的滋味,難以言喻。
「不過,看來姑爺的身子真是太差了,還要人扶著出來,嘖……」
「什麼?他、他是被人扶著出來的?!」胸口霎時一跳,他急忙也壓底了嗓音問。
「是啊,看來他的病是挺重的……」接近禮壇了,小豆兒趕忙噤聲。
陰鬱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紅蓋頭下的絕美容顏偷偷揚高了唇角,接過媒婆遞到他手裡的紅綢帶。
結著花球的綢帶另一端,連著他心之所繫的另一半。
想到這兒,他的臉立時如火燒般地滾燙無比——幸好蓋著紅頭巾,沒有人看見。
「跪——」在禮官那響徹全廳的洪亮嗓音中,他緩緩地跪了下去。
拜完堂,禮堂內外席開千桌,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城裡最有名的戲班子,雜技團,歌舞藝妓輪番上陣,好不熱鬧。
這場喜宴一直從中午持續到日上中天,爆竹和煙花爭相在夜空中綻出,一朵朵絢爛奪目的花雨,為這場主角早早退場的喜宴增添了不少色彩。
洞房。
世上有幾個未成親的小伙子、小姑娘不曾幻想過花燭之夜,那臉紅心跳的一刻?又有多少個已垂暮的老人,不曾回憶過那一晚甜蜜溫暖的時光?
洞房花燭夜,醉臥美人膝——無疑是人生一大樂事。
但顯然,對今夜咱們這位新郎官來說卻恰恰相反。
新娘子的紅蓋頭依然覆在面上,中規中舉地坐在床沿,垂著頭,不聲不響地像尊放在那兒已不知多久的石像。
新郎倌坐在屋中的圓桌旁,面對著做在床沿的新娘子,卻緊閉著雙眼,同樣是一語不發,身子僵硬得像根木頭。
燭影搖紅,金燦燦的喜字卻絲毫沒給這間屋子帶來半分喜氣。
明明是洞房,卻偏冷清得只有偶爾燭心炸裂的聲響。
明明是最該親近的兩個人,卻偏隔得十七、八丈遠,誰也不搭理誰。
這樣的洞房——世上只怕還沒幾個人見過吧?
終於,僵坐在圓桌旁的新郎倌眉梢揚了揚,驀地睜開眼,精光暴長的眸子裡燃燒著兩簇澆不息的火焰。他狠狠地瞪著眼前那大大的雙喜字,放在腿上的雙手慢慢捏成拳,青筋暴露。
「嗤啦」一聲,胸前繫著的大紅花球被他用力扯下,如紙般輕而易舉地撕得粉碎。
胸口急劇地起伏著,他豁然起身,臉上的線條由青變紅再由紅變青……
——這算什麼……
一個笑話?一出鬧劇?一段空前絕後的千古奇聞?
可笑!可笑至極!
迅速轉過身,他踩著重重的腳步大步朝房門口走去。
「砰!」洩忿地一腳踹開門,毫不意外地聽見一男一女的哀號聲淒慘地在左右兩側響起。
他看也不看,氣沖沖地直向前廳走去。
「大、大少爺!」被門板撞得鼻青臉腫的高建,狼狽萬狀地從地上爬起來,腳步踉蹌地朝那一看,就知道很不好惹的背影追了上去——命苦啊!
「幹嘛呀?」和高健同時遭難的小豆兒捂著鼻子,兩道秀眉扭成了麻花狀,萬分不滿地咕噥道,同時好奇地朝洞房內望去——難道「小姐」已經吃下藥了?
「『小姐』?『小姐』!」左右張望了下——沒人,小豆兒躡手躡腳地鑽進了房裡。
「他走了?」端端正正坐在紅帳中的藍玉煙伸手撩起了頭巾,朝那扇被踢破得非常徹底的雕花木門望去。
「是啊。」像只小耗子般溜到床邊來的嬌小身影在看到起了紅蓋頭的新娘子,那張被一身紅衣服與燭光映得嬌艷無比的天顏時,頓時傻不愣登地呆在了當場,張大的嘴裡足可以塞下一個拳頭。
「你今天中邪了?動不動就發傻!」藍玉煙立馬回送她一個爆栗加衛生眼。
「不……不是,『小姐』,今天你實在太、太漂亮了!特別是靜靜不動的時候——簡直、簡直是……」找不到形容詞的小豆兒,開始舌頭打結。
「閉嘴!」沒好氣的打斷她的話,藍玉煙站起身擰眉走到門口,望著走廊上像條長龍般延綿至遠處的大紅燈籠,聽著遙遙傳來的歡歌笑語,不安而又無奈地歎了口氣,「小豆兒,你去看看那個麻煩精又去惹什麼麻煩了。」
「麻煩精?哪個麻煩精啊?」小豆兒不悅地噘了噘嘴——她的鼻子還痛著呢!
「你說呢?還有誰比他更會找麻煩的!」服侍了自己整整七年,有什麼事能瞞得過這小丫頭——幾天來不停地盤問他,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敏銳的直覺令他真有些招架不住了。
「哦——原來『小姐』你說的是『姑——爺——』啊!」小豆兒故意把「姑爺」兩個字拖得長長的,曖昧的語氣,讓他臉上忍不住泛起了陣陣紅潮。
「討打呀你,」他瞪她一眼,卻不知自己是欲蓋彌彰,「快去!」
「是是是!」小豆兒認命地向屋外走去,剛跨出門坎卻又突然回過頭:「對了!『小姐』,你若要和姑爺私奔,可別忘了帶上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