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葯!
她到哪兒去了﹖她怎麼會不見了?該不會是故意逃離他身邊,或者是……被赭廣天搶走了?
這個可能性霎時戳痛了他,也令他恐慌起來。
他丟下饅頭,焦急地極目四望,痛苦地狂叫道:「芍葯!芍葯……你在哪裡?你別嚇我,快回來……」
街道上人來人往,有人吃驚地望著他,有人則急忙閃過他身邊,生怕一個不小心掃到暴風尾。
他大口喘著氣,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和恐慌。
萬一芍葯真的被赭廣天捉走了,那麼他一定會用盡一切辦法欺陵芍葯,以達到威脅自己的目的……
他不敢再想像下去了。
該死,都是他把她拖進這些危險中的!
「芍葯,我真該死,都是我害了你!」他捏緊拳頭,恨不得重重打自己一拳。
就在他打算要四下找尋芍葯,必要時踏上武林寨的老巢去要人的同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驀然在他身後響起。
「我在這兒。」
他一怔,激動地轉過身。在看見她俏生生的佇立在他身後時,他不禁低吼一聲,緊緊摟住了她。
用力之大,幾乎把她胸口的氣都擠了出來。
「我……我快沒氣了。」而且肋骨可能也會斷上兩、三根……
他稍稍放開她,可是依舊緊箝著她的肩膀,「該死,你究竟跑到哪兒去了?」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和臉上凶悍的表情嚇住了。
「我……我去對面看琴。」她哆嗦著唇,淚水幾欲奪眶而出。
他警覺到自己的失控,不禁長長地歎了一聲,心跳慢慢回復正常,「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對你大吼大叫。我以為你不見了……老天,我好害怕你突然不見了。」
她這才在他眼底看見了深沉的焦急和脆弱,「天哪,你真的害怕我不見了!」
他把臉龐深深地埋入她柔軟的頸項中,低低喊道:「老天,你嚇死我了。」
她的小手環抱住他的腰際,柔柔地道.「對不住,讓你擔心了。」
他的擔心和焦急深深地撼動了她,讓她既感動又心酸……因為終有一天她還是要離開他。
而且這一天眼看就要來臨……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否則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她將怎麼也離不開他。
「你沒事就好了,我還以為……」他吞下底下的話。
「以為什麼﹖」她瞅著他,模樣溫柔似水。
他沒有回答,反而漸漸攢緊了濃眉。
方纔她的「失蹤」讓他深刻體認到了一點:和現在的他在一起,她的處境將危險異常。
武林寨對唐門蠢蠢欲動,赭廣天又盯上了他,三番兩次的派人追殺不外乎是想要把他除掉,現在芍葯在他的身畔,勢必連帶會有危險。
一想到她將有可能會因此而受傷,甚至於更嚴重……他的臉色刷白。
「不,我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他低喃。
「你怎麼了﹖」他的模樣讓她害怕,「臉色怎麼這般難看?你哪兒不舒服嗎?」
他緩緩地搖頭,深吸一口氣,毅然作了決定,「我必須把你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她迷惑地問。
「我真是豬腦袋,居然現在才考慮到你的處境。」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呢?」她的小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提醒道:「大哥,你沒事吧﹖」
他搖頭,攬著她的腰往前走,「我必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該死!他這些日子太沉溺於和她相處的甜美時光了,竟然疏忽這麼多事……
她怎麼也不明白他意欲何為,「大哥,你放開我。在你沒有跟我解釋清楚前,我哪兒也不去。」
「武林寨即將對唐門發動攻擊,他們野心勃勃,絕不會議任何人阻礙他們的計畫。」
他凝視著她,「所以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們頭一個要剷除的絆腳石就是我,因此跟著我你會有危險。」
「怎麼又是武林寨?」她臉色一變。
「不幸得很,的確又是武林寨,赭廣天想做天下霸主已經很久了,我想這次會策動對唐門的襲擊,想必已是密謀很久了。」他冷哼一聲,「先除掉唐門,再消滅五毒教……天下已被他吞掉一半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芍葯一問出口才發現自己好白癡。
為什麼要這麼做?當然是為了權為了勢,還有利益。
他在她眼中看到瞭然的眸光,「你明白了﹖」
「這些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揪著他的衣襟,咬著唇慍怒道:「又是為了權勢而殘害無辜……打打殺殺的到底有何意義﹖」
「如果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恬淡清心,那麼世上太平矣。」
「大哥,答應我你不會跟他們拚命,好嗎﹖」她臉色發白,央求道。
他低頭看著她,眼中漾滿無奈,溫和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赭廣天並不是這樣的人,今日無論我與不與他為敵,他都已將我視作眼中釘了。」
「不……」
「再說我雖然姓白,但是血液中依舊流著一半的唐門血,唐門有事,我更不能袖手旁觀。」他緩緩地道。
「難道沒有更好的法子解決這些事了嗎?比方說兩方掌門人出來談一談?」她慌亂地想找出一些法子,好避免滄浪去跟人廝殺。
他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天真的小姑娘一般,「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她緊緊揪住他的衣裳,「不,我不要你去送死。」
他唇邊漸漸綻開一抹自信的笑,眸光溫暖地瞅著她,「放心,我不會死的。我擔心的是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人,至於我……赭老兒沒那個本事殺死我的。」
「你不要開玩笑了,攸關性命的事,你不要一邊笑一邊說好嗎﹖」她壓根兒不相信他的話。
他滿不在乎的神情只是增添了她的煩心和擔憂罷了。
「真的沒事,等我把你送到江南分壇就安全了。」他不由分說地將她一把抱起,往唐門在江南的分壇方向大步邁去。
「放我下來!」她氣呼呼地捶打著他的肩,可是他彷彿一點疼的知覺也沒有。「我拒絕像袋米一樣的被你拎著到處跑,你聽見沒有﹖」
「有修養的米不會沿途尖叫。」
「我說過了,我不是米!我也不要去唐門江南分壇,別忘了我跟你唐家還有仇!」她努力地捶著他,可是徒然讓自己手痛罷了。
他依舊穩穩地抱著她大步前行,也不理會身旁路人的奇異眼光。
「那個跟我們之間無關,這一點我們已經談過了,不是嗎﹖」他沉聲道。
「可惡,就算那是上一代的恩怨,可是我死也不肯留在唐門分壇。」她握著粉拳尖叫道:「我要回家,我要回柳樹胡同﹗」
他腳步頓了頓,「不行。」
「為什麼?你沒有權利不讓我回家。」她被他的惡霸行徑徹底的撩起了熊熊怒氣。
「你現在回家太危險了,武林寨既然有本事派人潛伏在你家,自然就會在事機敗露後派另一幫人負責『處理』你。」
「你究竟在說什麼……」她被這個消息嚇住了,「不,這麼說天伯有危險了?」
「我相信他現在正在唐門分壇,不會有事的。」
「你騙人,他恨唐門入骨,怎麼可能會去那兒﹖」她瞪著他。
「你為什麼不信任我?」他眼底有一抹哀傷之色。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歇斯底里為哪般,可是她就是渾身不舒服,想尖叫、想生氣、想大哭。
該死的,請教他要告訴她有人要除掉他﹖
他說他見不得她消失或有危險,可是難道她就受得了他受傷或死亡嗎?
她最害怕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
她還來不及消失在他生命中,還來不及做好遠離他的準備呀!
芍葯又傷心又氣惱地看著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輕輕歎息一聲,腳步放緩了,「對不住,是我太過急躁了,我太擔心你會有危險,太害怕你會遭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所以才會不顧你的想法,執意要把你送去分壇。」
她靜默半天都沒有回答,正當滄浪開始擔心她是否在生氣時,她才幽幽地開口。
「我討厭你們這些江湖人。」她更討厭自己居然會愛上他這個江湖人。
「芍葯……」她的話戳疼了他的心。
害怕失去他和氣惱他陷入這種腥風血雨中的兩種情緒充塞她的心裡,尤其一想到他可能會被砍、被殺,她整個人快要瘋掉了。
她口不擇言地衝口而出:「我恨你,你跟我爹一樣,都是不負責任的男人,你們根本不知道別人的心裡是怎麼想的!」
她突如其來的憤怒和狂吼驚住了他。
她眼圈紅了,「無論如何,你都要拿刀拿劍去和別人拚個你死我活,既然如此,你何必要招惹我?」
「芍葯……」
「我最恨你這種人了,你放開我!」她的眼中迸射出激動、失落和傷痛的光芒,狠狠地戳入他的心。「我恨你,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他驚駭地抱住她,第一次看到她失控成這樣。
「芍葯,你冷靜一點!」他心疼地低喊道。
「我爹說得對,他要我千萬不能嫁給江湖人,我總算明白他的苦心了。我告訴你,我這輩子是不會嫁給你的,我寧願去當曲二公子的側室,也不會答應嫁給你的!」她大叫。
他重重地受傷了,不可思議地盯著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憤怒和心痛已經使她失去理智,她只想要傷害他。
她要讓他也嘗嘗這種撕裂般的害怕與痛苦!
芍葯頭一昂,眼神狂亂卻冷漠,「我說,我要嫁給曲二公子當小妾。」
「我不准!」他狂吼。
「你憑什麼不准?」她滿意地看到他眼底也流露出了一絲脆弱。
「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
她冷笑,「就因為那幾夜的纏綿嗎?」
他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女人就是他深愛的芍葯,此刻的她,看起來既遙遠又瘋狂……她的甜美、溫順和慧黠到哪裡去了?
「曲二公子比你有錢,而且他風度翩翩、溫文儒雅,比你這個渾身染滿血腥的男人好太多了。」她強迫自己不屑地瞄著他,「我真是後悔極了,以前怎麼會委身於你!」她的話徹底擊垮了他所有的自制,他怒吼一聲,緊緊地捏起拳頭。
「我不相信你會變成這樣,你是在跟我賭氣嗎﹖你是故意的嗎?」他深深吸著氣,努力想要挽回她。「你別跟我生氣,我答應你等這次的事情解決後,我一定……」
「一定怎麼樣?退隱江湖嗎?」她帶著一絲希望。
他一窒,遲疑了半晌。儘管厭倦了江湖,可是從小到大,家人對他的期待與栽培卻讓他無法斷然捨棄。
難道一身精妙卓絕的武功,就這樣埋葬了?那麼他多年來練功的苦,不就成了最沒有價值的犧牲?
他的猶豫讓芍葯瞬間死了心,整個人從頭到腳冰寒到了極點。
她再怎麼期望都不會有結果的,他是絕對不會為了她退出江湖。
那麼……一切都結束了。
她麻木地掙脫他的懷抱,剎那間險些因失去依靠而跌倒,但是她不待他攙扶就自己站穩了。
「白公子,我想過了,你真的不太適合我,我想我還是比較喜歡曲二公子。」她淡淡地道,冷冷地凝視著他,「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是我喜歡的,所以請你死心吧!別再對我癡纏不休了。」他的男性自尊和愛意整個被她踩在腳底,並且踩得支離破碎。
滄浪眼角漾著一顆淚,卻是滿懷恨意地瞪著她,「原來你跟所有的女人都一樣。」喜新厭舊,貪戀享受和榮華富貴……她根本是個沒有心的女人,而且不配擁有他的愛﹗
痛徹心扉的滄浪完全失去了冷靜與理智,滿腦子都是被背叛和欺騙的傷痛。
芍葯低垂眼眸,掩住滿滿的心傷。「世上的女人要的都一樣,你又如何能期望我跟別人不同?」
女人都需要愛和關懷,還有良人在身畔的安全感,如果他以為她能夠忍受他飄蕩江湖、偶爾興起才回家一探的話,那麼他就錯得太離譜了。
她沒有堅強到那種程度。
滄浪吞下喉頭的硬塊和苦澀,用冷漠武裝起自己所有的感覺,「是,我竟錯得如此離譜。藍姑娘,待我送你至分壇與你的管家相聚後,便任由你兩離去……唐門絕不阻攔。」
她心一痛,卻故作沒事的昂起了下巴,「多謝了。」
為什麼?兩個曾經如此親密的人,為什麼變得如此客套、生疏?
這是她的選擇,可是這樣的結果讓她好心痛,幾乎無法承受。
他點了點頭,表情恢復了一貫的莫測高深,以往那個為愛癡狂的男人已不復見。接下來,他們刻意地保持距離,一前一後地往江南分壇而去。
滄浪一到江南分壇才知道,唐奔奔和麾下兩大金剛出去了。不過唐奔奔特別交代,若是白滄浪到分壇來,一定要竭盡所能地留下他。
「五舅上哪兒去了?」他問副壇主。
副壇主恭敬無比地說:「稟孫少爺,壇主去會勘地點,在武林寨可能的行進路線上安排抵禦之法。」
「他又去玩弄他最擅長的奇門八卦了?」儘管心情鬱悶,一想到那位鬼主意百出的五舅,他還是忍不住綻出了一抹微笑。
「是的,孫少爺和姑娘這邊請,廂房都已打掃好了。」
芍葯臉色蒼白,卻依然有禮。「多謝大叔,不過我是來找人的,只要一找到人,我們馬上會離開。」
「可是姑娘……」副壇主不解地望著滄浪和芍葯,這位清雅可人的姑娘不正是孫少爺的心上人嗎?
滄浪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冷冷地道:「藍姑娘馬上就要走,所以不用費心替她準備什麼了。」
他的話惹得芍葯眼眶霎時聚滿了淚水,不過她依然堅強地忍了下來,睜著淚眼溫柔地看著副壇主,「大叔,我可以去找天伯了嗎?」
副壇主雖然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大人物,卻還是被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惹得一陣心酸。
「是,姑娘,這邊請。」他只得帶路。
芍葯心碎地看了滄浪一眼,吞下淚水堅強地跟著副壇主走。
滄浪望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驀地重重低咒了一聲,「該死!」
雖然明知她是個貪生怕死、只求富貴的女子,為何他還會被她的淚水困擾得心痛不已?
芍葯離開了。
滄浪眼看著她和那個蒼老卻固執的老人家緩緩離去,一顆心像被撕碎了一般。可是他卻怎麼也不肯承認,臉上的表情文風不動。
「孫少爺,您會留下來和壇主共商大計吧?」
滄浪沒有說話,陰沉著臉點了點頭。
「那麼我這就叫人給您準備晚飯,廂房已經打掃好了,我先帶您過去歇息一下可好﹖」副壇主看出了他的消沉和郁然。
他沒有說話。
因為他的心早已跟著那位教他又愛又恨的女子走了,剩下的只是一具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