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澄心被帶回台北的那一晚,春語的話像當頭棒喝,替楚梁敲去了心頭那一丁點可笑的執拗。
整理了簡單的行李,楚梁連夜北上,準備與康澄心並肩作戰。
然而讓他懊惱的是,他手上關於康澄心的資料少之又少。
憑著春語當日一句—康澄心會在半個月後動心臟移植手術,他一到台北後便直接向好友魏季夏求援。
由於魏季夏出生在政治家庭,父親又是知名的政要,關係夠、人脈廣,是他請魏季夏幫忙找人的原因。
為了查出康澄心的資料,魏季夏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動用好幾層的關係,才查到她所住的醫院及醫院地址。
幸好!幸好一切還來得及,康澄心後天才動手術,他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去說服她那可惡的老爸。
誰知楚梁一到醫院,卻還是撲了空。
「不好意思,康澄心昨天就離開醫院了。」護士移動著滑鼠,制式地說。
「昨天?怎麼可能?!」楚梁蹙著眉,強壓心中的疑惑忙問:「那……手術成功嗎?」
護士漠然地抬眼看著眼前英挺的男子。「這有關病人的隱私,很抱歉,我們無可奉告。」
聽這答案,楚梁很難再堅持些什麼。「謝謝。」
他落寞地走出醫院,手機在此時響了起來,看了來電顯示,他連忙接了起來。
「楚梁你現在哪裡?」
熟悉的嗓音傳來,楚梁略振了振疲憊的精神說:「我正要離開醫院。」
「我開車過去接你。」魏季夏歎了口氣,難掩心中的黯然。
就在剛剛,他接到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楚梁傳達這個噩耗……
「什麼事?」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對勁,楚梁下意識皺起眉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你在醫院門口等我,別走開,我十分鐘後到。」不給楚梁任何發問的機會,魏季夏匆匆掛上電話。
「這小子到底在搞什麼鬼?」楚梁按掉通話鍵:心頭一陣不安。
為什麼?為什麼他如此心神不寧,彷彿一直有人在他耳畔呼喚他似地,教他怎麼也無法定下心緒,好好思考。
十分鐘後,一輛拉風的香檳色BMW跑車在他面前停下。
「上車吧!」魏季夏幫他開了車門。
上了車,楚梁切入重點。「有新消息了嗎?醫院說心兒早就出院了,卻什麼也不透露。」
由他的語氣,可以明顯聽出他的懊惱,魏季夏斂著眉,臉色更顯沉重與無奈。
車子裡一陣沈默,良久,魏季夏才艱澀地咽口口水,沈聲道:「你……要有心理準備。」
「魏季夏!」瞥過頭,楚梁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表情明白地告訴他,這不是賣關子的好時機。
魏季夏硬著頭皮開口:「我剛從偵信社的朋友那邊得到消息,康澄心她……她死了,手術後產生了排斥現象……手術並沒有成功……」
好友的話一字一句落入耳底,楚梁怔愣住,但僅片刻他卻狂笑出聲。「季夏,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撫了撫額,魏季夏神情抑鬱隱含焦慮。「我也不願相信,但是康家後天舉行公祭。」
他跟著楚梁奔波了好幾天,心情也隨著七上八下的。
一接到康澄心手術失敗的消息,他簡直無法相信,於是又找了幾個潛水界的朋友,探了探康義遠的近況才敢下定論。
楚梁面色鐵青地繃著臉,根本不願相信魏季夏傳達的訊息。「不可能,一定搞錯了、一定是搞錯了!」
春語一語成讖了嗎?
想起康澄心溫潤純淨的笑,楚梁難以置信地直接推翻魏季夏的話。
魏季夏蹙眉看著楚梁的反應,面色凝重。
難道上天真的這麼殘忍,明知道楚梁已經失去了第一個女人,卻又在三年後的今天帶走了他生命中另一個女人。
正常人都難以承受失去摯愛的慟,更何況是在舊傷難忘的狀況下,他又承受了相同的打擊!
「你冷靜一點,誰都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魏季夏吶吶地安慰著,握著方向盤的手卻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韻嬛走的那年,楚梁放棄了潛水,將手上所有學生轉給別人帶,一直過了兩年的療傷期,他才開始帶兒童團……他不知道這一回失去康澄心,楚梁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很擔心,楚梁這顆曾經發光發熱的太陽,有逐漸墜毀的可能。
「我不相信!」
緊握著拳頭,楚梁壓抑著胸口翻騰的思緒,渾身散發出陰鵝的氣息。
不!這不是他所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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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綿綿,山頭的烏雲掩在康家豪華的西式別墅前,透著一股陰鬱的低沈森冷氣息。
楚梁佇立在大門前,冷冷看著高懸在康家大門前的白色燈籠,有著想扯掉一切的衝動。
按了門鈴,顧不得急著進屋通報的傭人疑惑的注視,他推開雕花鐵欄門;,逕自朝內走去,然而走沒幾步他頓住了,抬頭望向二樓有個小陽台的房間。
那是心兒的房間吧!
陽台上有幾盆可愛的小盆栽,綴著典雅繡花的窗簾偷偷鑽出窗外,在窗欞邊輕輕隨風舞著。
驀地,他想起在海中救起心兒那一晚,她楚楚可憐地對他細述,自己是塔裡公主的故事。
她說終有一天,會有王子爬上高塔,帶著她走進藍天白雲的晴空下。
原本打算在她手術後,他會依樣畫葫蘆地完成她的心願,卻沒想到,一切都太遲了……
山上的狂風扯掉他的發東,帶起他及肩的黑髮,他就像石化的雕像,縱使狂捐不羈卻失去了力量。他感覺不到撕裂的心碎,感覺不到悲痛的侵襲,任由紛落的雨絲染濕了衣衫。
「你還來做什麼?!」一見到楚梁,康義遠臉上雖然憔悴,但嗓音裡仍有著不容忽視的強勢。
楚梁緩緩回過頭,微濕的黑髮覆住他的俊顏,掩住他的悲傷。臉龐上的水痕是淚還是雨,連他都分下清了。
「拜託你,讓我見她最後一面。」他的聲音粗嗄而沙啞,剛毅的臉龐揉著難掩的心痛。
康義遠瞪著他,撲向前捉住他的衣領。「我說過,我不想再看到你,給我滾!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去!」
雨在瞬間加大,一記悶雷響起,銀白的閃電照亮了陰暗的雨空,也映出劍拔弩張的兩人回異的思緒。
「拜託你,讓我見她最後一面。」楚梁面不改色地重複,澀然的語音透露出他沈痛的心情。
空洞的眼神承載不了胸口即將爆裂的痛楚,楚梁真的不敢相信澄心走了!她真的走了!
「火化了,這麼年輕,不該因為生命的消逝而蒙灰。」康義遠傷心欲絕地說,刻畫歲月痕跡的臉上有著心力交瘁的無力。
楚梁蹙著眉,怒不可遏地以責難的口吻道:「你好殘忍,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在彼此心中佔有多大的份量嗎?難道你始終以為,我為心兒做的事,真的如你所想的不值?」
他恨、真的恨死這個臭老頭了!
管他是潛水界的龍頭老大,管他是腰纏萬貫的大富豪!楚梁此刻腦中只是不斷浮現出康澄心巧笑倩兮的模樣。
他後悔死了、他自責死了!
狂怒地瞠大眼,楚梁朝康義遠揮拳,拳頭卻落在他身後的花崗石柱上頭。
他頹然地跪倒在地,宣洩似地不斷槌著地。
在康澄心離開「BlueTempo」的那一天,他怎麼可以凶她,怎麼可以不去諒解她的心情。
該死……他該死啊!
一拳接著一拳,鵝卵石徑上的小石子戳破他的指,流出了汩汩的鮮血。
看著他瘋狂的舉止,康義遠怔愣在原地,有那麼一瞬間就要被他的用情至深所感動。
但當第二記雷鳴再落下時,康義遠拉回理智,立即推翻了原有的想法。
他走回主屋,拿了一個小瓶子出來。「就算你打廢了一隻手,我也不會讓你進去上香的。」
康義遠將小瓶子擱在他身旁,雖然極不情願,還是冷漠地說:「這是澄心……只能給你這一點,去完成她的心願吧!」
「冷血……」楚梁咬牙進出了這麼一句話,顫抖地拿起裝有康澄心骨灰的小玻璃瓶,目光陡然一熱。手中這小小的玻璃瓶,裝著心愛女人的骨灰……
雙眸苦澀,他感覺身體所有的力量都被心痛所取代,他的心此刻正落下傾盆大雨。
他不知道這場雨幾時會停,更不知道,雨後天會晴嗎?
楚梁的世界再也沒有任何色彩,這一次,他不再是身披彩翼流竄在花叢間的花蝴蝶,而是一條被迫擱淺的海豚,縱使回到了海裡,也找不到失去的活力。
強橕著失去靈魂的軀體,人世間多了個失去心的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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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仲夏,風和日麗,天空流雲迤邐出一幅美麗的畫作,晴朗的好天氣讓海水透著美麗的澄藍。
告別了春語,告別了那充滿回憶的「BlueTempo」,楚梁實現了他航游世界的
夢想—他準備與魏季夏及展闕偉展開他們的航海之行。
當重型帆船逐漸駛離港口,看見語姐依依不捨下斷抹淚的模樣,楚梁的心再也難持平,沁入了離別的痛苦。
楚梁默然不語地轉身進入船艙,企圖在海的懷抱中尋找重新活下去的力量。
「你們幾個自己要小心,一到港口就記得捎個消息回來,知不知道!」浪水滔滔,春語難以掩飾心頭的難過,嘶啞地對幾個男人喊著。
「語姐你也要保重!」伏在船緣,魏季夏、展闕偉異口同聲地對她大聲吼道。
春語盈滿的淚淹沒了聲音。
康澄心死了、楚梁走了,向來充滿歡樂的地方在瞬時瀰漫著悲傷的氣息,怎麼會這樣呢?
看著船愈行愈遠,最後終於成為一個黑點消失,向來堅強的春語難以克制地淚流滿面。
他們的航程剛開始,她該給的是祝福!
春語抹去臉上的淚,強迫自己綻開笑容,緩緩走回「BlueTem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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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入台灣海峽,風便轉為東偏南風,楚梁見機,降下了主桅帆,矗在船首看著「隨心所欲號」在平靜的藍色海面,帶出一道道追隨在船旁的美麗浪花。
「心兒,看見沒,天空很藍、天氣很好,我想還是先讓你看看白天的海好了。」
「還有現在站在桅桿上的鳥,是吵了咱們兩天的燕鷗。」展闕偉提著前天盛裝的雨水,習以為常地跟著楚梁對著瓶子說話。
楚梁淡淡地扯唇,輕輕將瓶中的骨灰取出一小撮灑入空中,再看著它們緩緩落在蔚藍洋面上。
康澄心的死給了楚梁完成心願的信念。
心泛著難解的酸澀,楚梁王今仍難以接受,康澄心甜美可愛的身影,競已成為手中隨時煙滅的塵灰。
撒完骨灰後,楚梁將水手頭巾重新綁好,對著晴朗的天空竭盡嘶喊著。
「心兒,今天天氣很好,你看到了嗎?」微啞的嗓音落在最後一句低不可聞的輕歎。
每一次撒完骨灰,心便多痛一回,無論他喊得多重、多用力,心裡的痛卻未遞減半分,仍給他撕裂般的痛楚。
縱使他的臉上有著揮不去的鬱悶,這卻是他宣洩心頭怨憤的唯一做法。
風聲、海聲、海鳥啼聲、側枝索微微的磨擦聲交織成動人的海洋樂章,偏偏他卻無心體會。
呼嘯的海風在耳旁掠過,他堅信康澄心一直在他的身邊,從未離開過。
展闕偉望著他的背影,待他平靜後,拍了拍他的肩頭,給他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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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北台灣,一個初康復的病人卻對著窗口生悶氣。
「心丫頭,你開門啊!你才康復,不能生氣知不知道?」康義遠徘徊在女兒的房門口,語氣有著說不出的束手無策。
「不聽、不聽!」手術後她便被送到宜蘭的姑媽家休養,一回到家,她就被家中高掛的白燈籠給嚇去了半條魂。
追問之下,她才知道自己的父親做了天下第一荒唐的蠢事!試問,有誰會為自己病終的愛犬舉行公祭!
父親的行為實在是誇張到了極點!
「魯咪是爹地的愛犬,這是她應得的。」康義遠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極力想博取女兒的同情。
康澄心打開門,朝父親攤開白嫩的手掌道:「我才懶得管你那莫名其妙的舉動,我的東西還我!」
「什……什麼東西?!」康義遠裝傻,想含混帶過。
「手術前你說要幫人家保管的東西啊?」康澄心低吼,原本蒼白的臉蛋因為逐漸康復的身體,沁出了粉嫩健康的紅暈。
「呃……」皺著眉,康義遠似乎很用力地回想,想再開口撇清的瞬間,女兒說話了。
「如果你不把東西還我,我就和你斷絕父女關係。」真是氣死人了,爹地怎麼可以這麼不講信用啊!怕他再支吾其詞,她索性撂下狠話。
「知道了……知道了,真不懂那男人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樣牽腸掛肚?」他含糊地在嘴裡叨念著,卻沒想到女兒還是聽見了。
康澄心回過頭小心翼翼地問:「爹地……他真的沒來找過我嗎?」
要死!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康義遠在心中暗咒自己,轉過身,他對女兒揚起慈愛的笑容。「誰?你說的是哪一位?」
「爹地,我總覺得你好像瞞著我什麼?」康澄心瞇著眼,直直盯著父親心虛的詭異神情。
「唉!」歎了口氣,康義遠的眼神倏然變得凌厲。「別提那小子了,你在宜蘭休養的那段期間,他來過一趟,說他沒辦法承受手術的結果,窩囊地跑船去了。」
「原來他來過……」康澄心難以克制地紅了眼眶,忽然她想到一件事。「這麼說……他看到了你替魯咪舉行的告別式?」
啊!慘!這就是所謂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康義遠瞠著眼,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地愣在原地。
「應該……是吧!」康義遠無法迎視女兒美目圓瞠的「恰北北」模樣,模稜兩可地給了她答案。
「爹地!」康澄心難以置信地尖叫出聲。「你討厭!討厭啦!」
她都還沒對楚梁說抱歉,他就這麼被爹地給騙走了?
可惡,楚梁這笨男人怎麼會那麼好騙啊!
康義遠瞇了瞇眼,他在心頭暗驚,幸好女兒不知道骨灰事件,如果讓她知道他把魯咪的骨灰送給了楚梁,她不更氣得七竅冒煙才怪。
「丫頭,忘了他吧!爹地這裡有一卡車的青年才俊,看你是要金城武還是裴勇
俊或是Rain都沒問題。」康義遠趕緊轉移話題,一想到女兒恢復了健康:心情更是喜悅。
「要嫁你去嫁啦!」康澄心嘟起嘴,拉開行李箱忙碌了起來。
「丫頭你要上哪去?」
「我要去追老公回來,爹地你不准反對!因為這件鳥龍事是你一手促成的!」
她理直氣狀地哼了一聲,垂下頭卻不禁悲從中來。「爹地你好可惡!你怎麼可以這樣騙他呢?他以為我死了,一定難過極了……」
「丫頭!」看著女兒哭得梨花帶淚,康義遠總算生出了一點點良知。
「好、好……丫頭別哭,爹地派人送你去墾丁總行了吧!」康義遠手足無措地看著女兒,只能嘿嘿掹笑。
唉!他早說女娃兒難捉摸,比談生意還難嘛!
這下可好了,女兒喜歡那死小子勝過他,這……真教人沮喪啊!
康澄心胡亂抹掉臉上的淚,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說:「那把我的東西還我。」
「好啦!丫頭不哭,爹地東西還你便是了。」康義遠莫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轉身回到自己的臥房,取出一直被他收起來的項鏈與海星。
「爹地,你真的好過分!嗚……」看到楚梁費盡心思送給她的那兩樣東西,她的唇角揚著笑,淚落卻落得更凶了。
楚梁,我好想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