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君懷憂扶著撞得眼冒金星的頭顱重新坐好,茫然四顧:「怎麼了?」
難不成是酒還沒醒,打個盹也會從座位上摔下來?
「噓──!」君清遙一把摀住他的嘴,面色十分凝重。
君懷憂一怔,隨即意會,朝兒子點點頭,示意他可以放開手了。
微撩開車簾。看見車隊前頭站著一群蒙了面的,手裡拿著武器的人。
倒還真像那麼回事。
「來的可是江南君家的車隊?」一個像是頭領樣子的走前了幾步:「讓你們主事的出來說話。」
君懷憂用手勢安撫了一下兒子,前後張望了一下,看了看四周的環境。
注意到車隊現在正是停在一條狹窄山路上,他的眉頭也有些皺了起來。
聽對方的口氣……像是有所圖謀而來……
「清遙,你別出來!」他按住兒子,慎重地囑咐:「如果有什麼事,第一就是要自己想辦法逃走,知道嗎?」
君清遙咬著下唇點了點頭:「爹,你自己也要小心。」
他拍拍兒子的頭,起身走了出去。
「大少爺。」隨行的管事和僕人們一看他走了出來,立刻圍攏過來,站到他的周圍。
「各位英雄。」君懷憂走到前頭,微笑作揖:「在下君懷憂,就是可以作主的那一個。」
為首的蒙面人向後使了個眼色。
後面有一人點頭。
倒真是衝著自己來的?
君懷憂一愣,腦子裡閃過可能和自己有過節的對象。
有誰會大費周章,在這京城郊外攔截自己呢?
應該不會有的!
「各位攔住去路,不知是否只是求財?要真是那樣,只希望各位不要動手傷人,我們隨身倒是帶著不少財物,就算是盡數拿去,也沒關係。」失財事小,就只怕……
「君爺不要誤會,我們不是為了區區錢財而來。」為首的那人見君懷憂鎮定自若,言語上倒是客氣起來:「我們今天攔住君爺,無非就是想請君爺幫我們這幫兄弟一個小忙。」
「幫忙?」君懷憂驚訝地問:「我能幫得上什麼忙?」
「聽說君爺只有一位小公子,今次是和君爺同行而來的,是嗎?」
君懷憂面色一變:「你們想做什麼?」
「君爺請放寬心,我們絕不是要為難您的小公子。」那人一使眼色,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劍架到了君懷憂以及隨從們的脖子上。「君爺,你們都是斯文人,細皮嫩肉的,和我們這些粗人可不一樣。我勸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的可就不大好了。」
君懷憂微仰著頭,看著他們把君清遙從馬車上捉了下來。
「不知我和各位是有什麼過節,竟要讓各位以一個稚齡孩童相要挾?」看見君清遙被帶到了他們的人中間,君懷憂焦急起來。
「我們知道君爺只得一子,一向倍加愛護。這才斗膽請小公子跟我們回去小住幾天。只要君爺幫我們辦妥一件事,我保證將令公子毫髮無損地完璧歸趙。」
「是什麼事?」君懷憂皺著眉問:「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商人,而且現在還遠在這人地生疏的北方。要說是什麼大事,恐怕我實在是有心無力。」
「君爺或者真是人地生疏,但要是說有心無力恐怕是未必吧!」那人冷笑:「君爺難道忘了,您不還有一位權勢足以呼風喚雨的兄弟就在這京城之內?」
「什麼?」君懷憂又是一愕。
「實不相瞞,我們這次就是要以人易人。我們有一位朋友,正是得罪了君爺的貴親,被他加罪入獄,此刻正被關押在刑部的死牢裡面,等待問斬。」那人說到這裡,不由得氣憤起來:「不過是莫須有的罪名,竟能讓一位勞苦功高的大將軍身首異處,可不正是仰仗貴親一手遮天的好本事?」
「兄弟?你是說……」君懷憂不敢肯定:「君……離塵?」
「不錯!」那人冷哼了一聲:「正是那位權傾天下的『天下王』君離塵。」
「這……」君懷憂更加不安起來:「我想……各位英雄是誤會了。這君離塵雖說可能和我們君家有點關係,不過,就算他真的是我二弟,他也早在十餘年前就和我們君家脫離了關係。你們現在想要以我的兒子要挾他,是一點用處也不會有的。」
「君爺可不要胡亂搪塞我們。」那人目光一閃:「昨夜我親眼看見你和他在聚華鏤裡行止親密,哪裡像是一點情份也沒有的樣子?加之君離塵當時根本就沒有否認這事,君家和他的關係現在已經是傳得沸沸揚揚了。」
「昨夜……」經他這麼一說,一個畫面閃過君懷憂的腦海。
黑色的錦綢上,散落著如絲一樣光澤閃耀的長髮……
「就算真像你說的那樣,我們也只能冒險一試了。離處斬之日只有三天,要是在這三天裡,我們沒有辦法以令公子換得葉定華將軍的性命。那麼,我們也只有對不住君爺了。」
「不行!」君懷憂情急之下,也顧不得架在脖子上的利器已經劃破皮膚,急忙就喊:「你們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正是。」那人朝他抱拳:「對不住君爺,不過,要怪就怪您那個專權弄政的兄弟,要不是他,今天君爺和令公子也就不會身處險境了。」
「不行!如果你們真要人質,就抓我去好了,反正也沒什麼區別。」君懷憂手一揮,揮開了架在脖子上的長劍。
「這可不行。」那人搖頭:「我知道君爺在江南是富甲一方的豪商,人說您才智高絕,手段過人,我們可不想這事因為君爺會有什麼變故。何況,有你獨子在手,諒你也不敢玩什麼手段。」
「你!」任君懷憂再怎麼聰明,這一刻也是無計可施。
「君爺,得罪了。」那人突然拔劍一揮。
「啊──!」眾人一陣驚呼。
君懷憂只覺得右肩一涼,疼痛的感覺卻慢了一刻才傳到了意識裡來。
「嗚!」他呻吟了一聲,一把摀住自己右肩上又深又長的傷口。
鮮血湧出,不一會就染滿了半邊雪白的衣裳。
「爹!」君清遙大為著急,他知道父親一向最怕疼痛,平日裡連劃破手指都會臉色發白,痛上半天,何況是這麼嚴重的傷口?「你別和他們爭辯了,想想別的辦法也好,我自己會小心的。」
那尖銳的疼痛讓君懷憂的嘴唇都白了,不知為什麼,這個身體對於痛的感覺居然能強化十倍不止。這一劍劃過,就算明知道不過只是皮肉傷,也痛得鑽心徹骨,讓他眼前一陣發黑。
「這只是向君爺表示我們的決心。如果三天之後,在城郊千仞崖上,我們見不到完好無損的葉將軍,那麼令公子身上可不會只有這麼一道小小的傷口。」那人示意手下收起刀劍。
君懷憂晃了一晃,幸好一旁的管事見狀扶了他一把,才幫他穩住了身形。
「煩勞君爺轉告君離塵,我們可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由著他擺佈宰割!」
說完,抓著君清遙,一行人在片刻之間於山路上撤了個乾乾淨淨。
四週一片寂靜,大家只覺得像是做了一場惡夢。
「大少爺!」管事一把扶住軟倒的主子,眾人這才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君懷憂扶到了馬車上。
「大少爺,這可怎麼辦啊?」眾人面面相覷,一片愁雲慘霧。
他穩了穩神智,勉強開了口:「王管事,你先和大伙回京城總鋪去。吳管事,你找一輛最快的馬車,送我到輔國左相君離塵的府上去。」
「大少爺,您受了傷啊!」吳管事嚇了一跳:「看這樣子,一定傷得不輕,不如先送您去醫館包紮一下吧!」
「不用了,只是小傷。」的確不怎麼嚴重,只是痛得要命而已:「我自己會處理,快去準備!」
一時間,眾人亂作一團。
君懷憂緊皺著眉,只覺痛得快暈過去了。
京城輔國左相府邸
一輛輕裝馬車急馳而來,引得路人一片側目,府前的侍衛們也戒心大起。
「吁──!」那駕車之人大汗淋漓地在門前停下馬車,氣也顧不上喘一口,就朝車裡喊道:「大少爺,我們到了。」
車裡伸出一隻手來,撩開了車前的門簾。
那手修長瑩白,直比美玉還要勝上幾分。
門簾掀起,露出一張臉來。
侍衛們同時一愕。
雖然這個人的頸邊、肩上,雪白的衣物都被染成了血紅,可偏偏不會令人覺得可怖。
這個男人雖然受了傷,可還是一派風采卓然,和他們平日裡所見過的任何人物相比,竟是絲毫不遜色半分。尤其他半皺著眉頭,帶了幾分憂愁痛苦,連看的人都為之感到焦慮起來。
「麻煩為我通傳一聲。」那人的聲音有些沙啞:「告訴君大人,就說君懷憂有急事,想要求見於他。」
「君懷憂?」
「是,那人自稱叫做君懷憂。」
一陣靜默。
「他……」君離塵微微抬眼。
「那人,像是受了劍傷。」
君離塵眸光一閃。
「雖然看來外傷不甚嚴重,但看他神色,像是還有內傷在身。」
大廳裡又一次寂靜無聲。
「大人。」見他許久沒有說話,通報的人大著膽子問到:「不知……」
「讓他進來吧!」君離塵抬了抬手。
「主上。」門口終於傳來了聲音:「君懷憂公子到了。」
已經覺得等了太久,君離塵已漸生慍。
「君大人。」君懷憂氣息不穩地作了一揖。
君離塵一抬頭,只覺得目光一滯。
那白色的衣衫上,觸目驚心地染了半身的血漬。
「君大人。」見他目光沈滯,漠然不語,君懷憂不由得更加皺緊了眉頭。
「喔!我道是誰,卻不知是君家大少爺蒞臨寒舍來了。」手中一盞春茶,君離塵有些淡漠地說道。
「實在不敢當。」他不讓座,君懷憂只能站著。「要是沒出什麼事,我也不敢上門來驚擾大人。但這事實在十萬火急,我只能厚顏登門,請求君大人的幫助。」
「你倒是有什麼憑據,認為我會幫你呢?」君離塵輕輕吹開盞中的浮葉,斜眼看著他。
「君大人位高權重,正是國之棟樑,但凡為官者,無不以君大人為其表率。」牽強地微笑著,君懷憂努力保持著清醒:「為官者無不是百姓父母,草民正是本著求助之心而來,縱然只是私事,君大人也應不吝援手才對。」
君離塵的動作頓了一頓,隨即笑道:「君大少爺好大的一頂帽子扣了過來,我要是不作回應,豈不是變成了最大的昏官?也罷!你就說來聽聽吧!」
「草民有一獨子,叫做清遙。今天正和我一起動身離開京城。不想,在離京的官道上,突然衝出了一群蒙面的歹徒,清遙被他們擄走。」君懷憂鎖起眉頭:「不知他們是怎麼得知的,說我和你……不,應該是草民和君大人曾經是……舊時親友。因此,指明了要在三天之後,用我的兒子和君大人交換一名欽犯。」
君懷憂聽完,表情絲毫不變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盞。
「葉、定、華。」君離塵帶著笑,一字一句地說:「我就知道,他們賊心不死,果然,還是來了啊!」
看他那笑,君懷憂的心微微一驚。
這君離塵……再怎麼看……都有些可怕……
「不錯,正是那個叫做葉定華的人。不知……」
「不行。」君離塵打斷了他:「此人是欽命要犯,費了無數的死士才緝拿歸案,三天之後就要問斬。事關重大,絕無轉圜的餘地。」
君懷憂的心一沉:「那麼小兒的性命……」
「君大少爺。」君離塵冷漠地看著他:「江山社稷,布衣平民,這孰輕孰重,就不要我再多說了吧!」
「可是……」!──!──!
一聲脆響打斷了他。
君離塵望望地上自己打碎的白玉茶盞,然後再看看他,笑著說:「不如就寧為玉碎,不作瓦全吧!」
君懷憂的心終於沉到了谷底。
一時面色死白,晃了一晃。
任他再怎麼聰明,要在這三天裡想出一個萬全的辦法,也實在是難如登天。
「不過。」高高坐在主位上的君離塵又發話了:「沒想到你居然會來求我,你君大少爺不是一向不屑於趨炎附勢的嗎?」
「不,只要能救出清遙。」君懷憂抬頭,對上君離塵那雙幽深難辯的眼睛:「就算是要我君懷憂傾其所有,也沒什麼關係。」
君離塵瞇起了眼睛,像是有些不相信所聽見的。
「我可不大相信。」他說:「除非……」
君懷憂看著他。
他笑著說:「我知道你可能不在乎金錢,但是我記得,君大少爺你最愛惜名聲自尊。我就不信你會不惜自毀顏面,跪下來求我。」
君懷憂凝著臉。
君離塵冷笑著。
然後,君懷憂也跟著笑了。
在君離塵有些錯愕的注視下,他一撩衣衫,雙膝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到讓君離塵一怔。
「君大人。」君懷憂雙手作揖:「求您答應幫助草民,搭救草民的獨子。」
君離塵不由挑了挑眉:「沒想到,你真的變了這麼多,連這種事居然都願意做了。」
「要是我這一跪可能救得了我的兒子,又有什麼關係?」什麼顏面骨氣啊!這種無聊的東西他才不會在意。
「我也沒說,只要你跪了,我就會改變主意啊!」
「我知道,但我這一跪也並非全無機會可言,不是嗎?」
「怪不得!」君離塵輕歎了口氣:「怪不得,你能在三年裡得天下巨商一席之地。這一別經年,說刮目相看也不過分了。」
君懷憂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不過,你以為這一跪可以改變什麼,倒是錯了。」君離塵搖頭:「我可不能讓人說我枉法徇私。不然,以後再有人把君家什麼人綁了去,要我頭顱交換,那可怎麼辦才好?」
這君離塵……好自私冷漠……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打擾了。」君懷憂終於明白,自己只是在浪費時間。這人只會在一邊看好戲,絕對不會伸出援手的。「就此告辭了,君大人!」
君離塵為他突然改變主意而怔了一怔。
君懷憂帶著一絲怒意站了起來。
一陣頭暈目眩。
他的傷口一直沒有好好處理,鮮血也一直在滲出來,加上一路顛簸,終於體力不支了。
又晃了一晃,直直地就往地上倒去。
他正對的,是剛才君離塵打碎的玉盞……
君離塵一驚,幾乎是本能反應地站了起來,伸出雙手,一把抱住了君懷憂倒落的身子。
君懷憂只覺得偎入了一片黑色錦綢之中,眼前晃過一縷閃亮黑髮……
昨夜……
還沒想到什麼,一片昏暗襲來,立刻地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