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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在星河裡 第七章 作者:紫衣
    G

    秋日的午後。

    在這樣一個清爽怡人的悠哉時刻,雷遠把水藍由辦公室接回了家中。經過那夜一番心靈的傾語,他們彼此的距離無形地接近了,日子沒有爭吵,沒有嘲諷的鬥嘴,只有甜蜜和無止盡的歡樂,平靜的像一澗山野的溪流。早上,一塊上班;晚上,一道共進晚餐,他們過的是最平凡的生活,也是最無憂的境界。哄水柔入睡後,他倆就熄滅客廳大燈,僅留下一盞茶几小燈,並坐暈黃的燈光下相倚談心,或駐足露台,教他認識滿天星斗,探訪星河的奧秘,宇宙的神奇。有時偶爾交換一個會心的微笑,隱含深意的眼神,就足夠溫暖彼此的心。於是,當他提出邀約,她便毫不考慮地隨他進了他的獨居小窩。

    「這次,又為什麼不讓我接水柔來?」她坐進沙發。

    「我們的事,必須避著她談,你不會希望她知道的。」他泡了杯熱茶遞給她。

    「是什麼事情這麼神秘!連水柔也不能聽?」她新奇的。

    他站到她面前,手扶著沙發椅背,半彎下身凝視著她,專誠的看了她一晌。

    「記得嗎?我答應要與你共同解決難題,現在是時候了。」

    「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她一臉疑惑。

    他輕歎出聲。

    「你很快就會懂了。不過在懂之前,能先承諾我,你不會亂發脾氣,肯好好的坐下來溝通。能保證嗎?」

    「這很重要?」她仍困惑不解,他態度的鄭重認真,更令她迷茫了。

    他再歎口氣,慎重的點了下頭。

    「是的,這很重要!對你,對我,也——對他。因為我們所有人都是在為一件過往的錯誤作彌補而努力!」他說得很誠懇。

    她沉思了一會兒,歪個腦袋。

    「好吧!我答應你!我會盡量克制自己的脾氣,不無理取鬧!」

    「你能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他又歎了口氣。「我希望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致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水藍,我要你記住,我愛你!我會永遠支持你,站在你身邊!」她尚未自混沌中清醒,體會他話裡的特殊意境,他已扯開嗓門,揚喚著房內的人,「出來吧!她的話你都聽見了!」

    「這屋子還有其他人?」她放下茶杯,驚訝的掉頭望過去,從房內走出一個男人,她定睛一看,來人竟是——竟是雷永!「他怎麼會在這裡?」她倏然起身,凶怒的眸光調向雷遠,厲聲責問。

    「我找他來的!」他悶悶的回答,獨自承受她的苛責。

    「你!?為什麼!?」她驚異得不能置信,瞳眸大睜。

    「我說過,事情必須有個解決。」

    「所以你找他來?」她二話不說的扭身就走,他橫竄過來,以身子擋住大門。

    「讓開!」她冰寒著臉,眼不望他,因此,也看不見他懇求的一雙眼睛,誠懇的表情。

    「你要去哪?」不用問,答案也寫在她臉上,她以行動代替了回答。

    「回家!」她簡短的說,聲調鏗鏘有力。

    「你忘了曾答應我的?」他的語氣不自覺的軟化了,略帶乞求的意味。

    「我是說過!但你也別忘記,我只答允盡量克制,如今超出我的範圍,我遏止不抑,只好走了!」她急促說,胸腔因忿恨難平而起伏著。

    「如果你肯留下來聽我說完整件事由,你會發現,克制你的脾氣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雷永在她身後,一字一字的慢慢說。

    她霍然轉身,面向了他。

    「住口!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話,你這害死我姐姐的兇手!」

    這句話比任何諷刺他的冷語都還來得毒辣,見他面色一陣慘白,身子搖晃了晃,被極速襲來的昏眩擊過,支撐不住的跌坐沙發。雷遠想過去扶持,卻唯恐水藍趁機逃跑,他屹立原地,彷徨的不知該上前或佇足不動。雷永緩慢抬起眼,臉容青澀黯顏,悲酸苦悶的開言:

    「倘使,我真是害死你姐姐的兇手,那麼,你更應該聽這個兇手有何辯解的話要對你澄清!你難道不想知道嗎?」

    「所有我該知道的,我全都明瞭了!你不必再編造出一套謊言,這裡沒有人會相信你的假話!」提起姐姐,再看到她的仇人,她心中就有如海深的憤恨,一肚子蘊藏的火氣,積怨難消。

    「你全都明瞭了?包括我們的戀愛史,我如何辜負她,你都明瞭?」

    「我雖不全然明白,但我清楚,是你拋棄了她,另結新歡,姐姐才傷心的離開舊時地,不讓你再有機會糾纏她!」她食指比向他,目光亦同時冷酷的對上他。

    「這些……是她告訴你的?」他艱辛的、蒼涼惑問,滿目悲淒。

    她收回了手,垂至身側,視線移開他。

    「不,她沒說,到她過世我都不瞭解她心底積壓的苦楚究竟有多深多重!」當年,每見姐姐淒愴的暗暗垂淚,她就不好再加添她心靈的傷痕了,後來,她面上逐漸有了笑容,她更不忍使往事去勾起她痛苦的回憶,破壞寧靜的和諧。她情願讓這個人的名字在她家消失,不復從姐姐記憶中出現,也就任時光荏苒,隨流水載走她沉憂的過往,再不提起。

    「這麼說,那全是你的猜測了?」他疲憊的身子一下子衰老了幾十年,欲振乏力。「水藍,法官判刑也得先聽完嫌犯觸法的動機,你要定我的死罪,遺言——總該任我暢訴吧?」

    她置之不理,雷遠見狀,亦加入勸解行列,祈求的看她說:

    「給他一次機會,至少,你能確知水菱傷心的緣故,連這樣,你都不願聽嗎?」

    她轉而望住雷遠,淒切的,滿眼哀郁的望住他,雙眸瞪得好大好大,眉頭蹙得好深好深,她簡直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麼!雷遠,這真是雷遠說的話嗎?她紛亂的盯著他,思緒混雜了,瞪視他,她喃喃的啟著唇:

    「你怎能為他幫腔呢?我姐姐的死因你都清楚,我們的痛楚你都明白,我信任你,才將往事告訴你,但我沒想到,你竟會帶他和我談判!這就是你愛我、支持我,站在我身邊的舉動嗎?幫助那個外……」不!她陡地停了口,腦海閃掠過他倆的名字、他倆的身影,她不可置信的瞧著雷遠,再驚惶失措的移向雷永、雷遠,他們倆竟是兄弟,親兄弟!她覺得像是有條鞭子從她心臟狠狠的抽撻而過,一顆心忍不住狠狠的抽摔痙攣。是她笨、是她蠢、是她傻!弄不清他倆的關係便將陳年往事淨告人知,才會遭此後果,受此報應!她望著他倆,頓時,有一種受騙的感覺充蕩胸臆,似炸彈爆開般,她痛恨而惱怒的喊了出來,無法控制:「不,你們是兄弟,對你們來說,我才是外人!只是我更沒料到,雷遠,你們竟是聯合起來有目的的接近我,安排這陷阱讓我跳……」

    「我沒有!絕對沒有!如果我有這存心,就讓我遭五雷轟頂,死無全屍!」雷遠衝上前,一把抱住已瀕臨崩潰邊緣的她,蒼白著臉叫。

    「你還要騙我嗎?你以為我是三歲孩童,發發假誓就會信了?」她使勁要逃脫他懷抱,雙手揮舞著,拚命掙扎,臉孔漲得紅紅的,呼吸急喘,氣息混亂,眼裡燃燒著一團恐怖的光芒。

    「水藍……」雷遠啞聲的叫喚,臉更雪白了。

    雷永站起身,聲音不大卻頗具力量的宣佈,望著他倆:

    「你錯了,雷遠並不知道我們三人的過去,他也不是刻意親近你,那完全是個偶然。」

    「大哥——」水藍停止了掙扎,雷遠驚愕的張大嘴,低低呼喊。

    雷永伸掌制止了他。

    「那天,也就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前幾日,我到『華亞』去找小弟商議公事,『華亞』是我們雷氏機構第三家公分司,我父親已正式交雷遠掌管。」他透口氣,深深的注視他們,緩緩的說:「談完公事,已近午後,我下了電梯,才發現你正從大門走進,為了不讓你看到我,我連忙再關起電梯門,逃避的躲開了你。乍遇見你,使我興起想見水菱的強烈慾望,因此,我考慮了幾天,決定去找你。本來,只要我願意,我可以很輕易地由公司人事資料追查到你的住址,但我沒有這麼做,我在想,你既不願見我,恐怕水菱也是一樣,那麼,我何必再去打擾她的平靜,徒添她的困惱呢?小弟生日那夜,家裡為他舉辦了個盛大派對,但左等右等,也不見他回來,我提議到他住的地方親自接他,給他一個意外驚喜……結果,我在那樓下,等小弟直至深夜,才看到你們回來,知道了你的住處,也就在那一瞬間,我見到了我的女兒——水柔!」

    他忽然激動起來,雙手緊握成拳,興奮莫名:

    「我看到了她,雖僅此一眼,我已認出她是我的女兒。她的模樣,那麼像我和水菱的綜合體,我怎可能認不出她來呢?強烈的父性激盪在我的胸膛,我真恨不得能親手攬她入我懷抱,緊緊用胳膊擁抱她,聽她叫我一聲『爸爸』!當時我忍住了,不能嚇到孩子,不能父女冒然相認,但是我疑惑,水菱呢?她厭恨我,總不可能連孩子也丟下不管了!於是,帶著一連串的謎,我再一次等在『華亞』門口,祈望你能給我解答。不料……從小弟口裡,我得知的竟是水菱已過世的消息!你能瞭解我那刻心底的震撼悲慟嗎?你能明白我當夜刺骨的椎心劇痛、世界毀滅的絕望感嗎?失去的不只是你的姐姐,對我而言,是失去整個生命存活的意義,我的靈魂也讓她帶走了!這份刻骨銘心的愛你懂嗎?你能明瞭嗎?」他悲愴至極的抬目望她,那眼中深藏的懊喪悔恨是騙不了人的。

    水藍木然看他,漠不感動。

    「既然那麼愛我姐姐,愛得連生命都不重要,靈魂也飛走了,當年為何要遺棄她,任她獨嘗心碎的痛苦?甚至——娶了另一個女人去代替原該屬於她的位置?這些,你能提出解釋嗎?你能再編造一套謊言欺騙我嗎?」她冷冰冰的逼問。

    「倘使我要負心,我有意拋棄水菱,如今又何必借雷遠邀你來,懇請你的原諒?」

    「原諒?!」她嗤之以鼻。「好高貴的兩個字,我擔當不起!」

    「水藍,」雷遠在她耳畔,低吟的輕喚她。「你從不是個殘忍的女孩,既已來了,聽他一次又何妨?」

    「何妨?」她的火氣更熾了,大力推開他,她退到幾步遠的距離,不讓他再有箝制她行動自由的機會。「事情不是發生你身上,你自然能灑脫的要我聽他一次!假使今天我們立場互換,死的人是你哥哥,你還能如此冷靜的站在這兒,聽一次你壓根不信任的人騙造另一套你壓根不信任的謊言嗎?」

    「我會的!」雷遠肯定的。「信不信是一回事,至少我要瞭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何況,我大哥的人格我信得過,他不會因求得你諒解而編派是非、捏造事實!我可以為他作證!」

    「你保證?」水藍淒涼的衰弱一笑。「你還能保證什麼?」她質疑的。「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走的。誠如所言,我要做個明白人,明白——我姐姐承受的苦……究竟值不值得,在這個人身上!」她埋恨的目光投向雷永,似刀鋒閃出森冷的寒光。

    「既然你決定留下,那麼,就請過來坐吧!我慢慢說給你聽。」雷永淒清的說。

    水藍遲疑半晌,終邁步走向沙發。雷遠跟著她,坐到她身旁,伸手想握住她手,讓她拒絕了。望著她的側面,一張固執堅強的臉容,他明白,她那道警戒牌又向她高高的豎起了,她心間也劃下了一條深陷的鴻溝,不容他進犯。歎口氣,他再深切的望了她一會兒,轉而面對雷永,哀傷的說:

    「大哥,你開始吧!我們都準備好了。」

    迎接雷遠坦白而關懷的眸光,迎接水藍嚴密而冰冽的視線,他再吐出氣,思緒像掉入長長時光隧道,四周淨是他與水菱走過的點點滴滴,腦海淨存她嬌美的笑靨、可人的姿態。他嚮往的訴說一段只屬於他倆的甜蜜往事,回憶似的傾訴,沉湎其中——

    「至今,我仍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個夜晚。那夜,我原本有個生意上的應酬,因為客戶臨時有事取消,加以那陣子家父身體微有不適,於是,我代表父親和公司出席一位長輩的七十壽誕。現今回想起來,若非這些機緣巧合,我如何能遇見生命中唯一能令我發光的女子?!是的,那夜,我見到了水菱。」他沉吟著,彷彿重回昔日星光浪漫的月夜,水菱正佇立他面前,對他笑臉盈盈的巧笑嫣然。「當年,我二十五歲,是個在事業上剛起步,略有成就的年輕企業家,交遊廣闊,認識的朋友很多,那晚的宴會,就有半數人和我有過生意上的接觸。由他們口中,我早知老太太身邊有一位靈慧巧心的貼身女僕,更有不少人坦言,他們是為那女僕而來的!對這傳聞我並不以為意,當時的我一心只想施展滿胸抱負,開創企業新局面,男女之情我根本不放在眼中!怎料,在我乍見水菱的瞬間,我已知悉,她正是我此生錯失,便不復尋訪的夢中佳人!」

    「初遇水菱,你會驚訝世間竟有那樣一個女僕,渾身散發自然無矯飾的獨特韻致。那氣質、那風範,那一舉一動的輕笑微顰,在在令我驚艷她離塵純淨的美,這怎像個做女僕的人呢?她該是個生長在溫暖家庭,受盡父母恩寵的嬌嬌女啊!我一直帶著悸動的心情,用憐惜的眼光望著她,終於,她感應到我的視線,我們眸光相接了!」他頓了頓,在座的水藍、雷遠莫不屏息的等他說下去,默不吭聲。「那一刻,天地為我倆變了色,星空也失去了明亮的光彩,我們的眸光捕捉了彼此的目光,也都清清楚楚的明白,生命中等待許久的人兒,就是前方這個人!晚宴中,我們沒有交談的機會,換得無限的相思情苦,我怎甘心從此再不見她呢?她是為我點燃了愛火的人呀!我只好找借口,利用各種可登門拜訪老太太的理由,常常去看她。老太太很快便發現我問安的目的全是為了水菱,她受我癡情感動,指點我追求水菱的方法。就這樣,在一次次的交往中,我瞭解了你們悲淒的命運,對她,也更由憐憫混合了多種情愫,滋生不可磨滅的愛情,直到——交出了我們彼此,事情才開始有了變化。」

    室內是寧靜沉寂的,除了雷永,再不聞第二人聲,連呼吸,都是淺淺的似有若無,不忍破壞此刻的謐靜。

    「那是一次完美的付出,我們都情不自禁要把自己奉獻給對方,存在我們之間的,不是欲,而是愛;不是一時的貪歡,而是兩顆心的渴求,似火一般的焚燃著彼此的靈魂!我心底從沒想過要玩弄她,那也是我第一次最真我的付出!玩弄她,豈不等於作賤我自己?」他哀傷的歎息,容顏淒然。「擁有了水菱,我更確信她是我靈魂的另一半,我們是為了對方才來到這世上的!我們的生命在遇合的這一刻才顯出光彩,互放絢爛的光芒,我怎會不愛她,又怎肯拋棄她呢?是的,我打算要娶她了,我不能容忍別的男人懷抱她,否則我必然為之瘋狂!」他強烈的摯愛在此際回想起來,仍刺骨錐心,狂熾熱絡,奔騰的血液滾沸胸膛,帶動全身每一處細胞亦激昴亢奮,無以自持了。可是,就當此時家裡做主要我娶一位門當戶對的世交千金!從小,我心裡對父親就只有崇拜與尊敬、聽命與服從,以致當這晴天霹靂的消息一宣告,我竟不敢說一個『不』字去反抗父親的嚴命!娶,我不願為!辜負水菱,我更不願做!我終日彷徨,以愁鎖眉,水菱看出來了,她是那樣一個觀察銳敏、心細如髮的女孩,我這點心思怎逃得過她的眼睛!禁不住她苦苦追問,我說了,我的秘密造成我們間一個毀滅的裂縫,一個悲劇的開始。」

    水藍驚悸的震動一下,雷遠蓋住她手背,悄然輕握,發現她面龐已沒了血色。

    「我從沒想過,水菱竟那樣懂得隱藏自己的悲慟!那日,在鄉間竹林裡,她那麼無所謂的向我表示,如果我要娶那位千金小姐,儘管放心的去迎娶,她早就有愛人進駐心門,不需要我了!我不相信,說什麼也不相信,但是三天後,我接到她寄給我的喜貼,上面印著她和另一個男人的名字。」雷永看了他們一眼,人平靜了下來。「雖然如此,我還是無法置信,她會那樣殘忍,表現得那麼決裂,她告訴我,她馬上要嫁人了,倘使我還有一點骨氣,就不要再來找她,破壞她將有的新生活,她不希望讓她丈夫知道我們的過去,最好大家就到此為止,好聚好散。她還說,其實她早想擺脫我了,只是一直苦無機會,如今正好借這理由一拍兩散,倒也落得各自清靜、互無瓜葛!因為她這番話,我遭逢此生最大的打擊!為了不讓眾人看見我失戀的醜態,我躲到鄉下,用烈酒麻醉我的神經,酩酊大醉了三天三夜,接著,我回到台北,接受父親安排的婚事,娶了我現在的妻子。從此,我遵照諾言,未嘗再打擾她。我的事業越做越大,但我的心始終因思念她而空虛著,這就是我和水菱交往的全部故事。」

    當他吐盡最後一個字,室內陷入一片長久的沉寂中。水藍柔腸寸斷,為姐姐承受的痛楚悲憐不已。為什麼當初不肯講呢?她是她妹妹,為什麼不肯把心事分擔一部分出來,兩人共擔?為什麼要獨自忍耐酸楚?為什麼呢?姐姐!辛酸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咬住唇,不斷的吸著鼻子,阻止淒愴的淚河氾濫,滴落在仇人面前。

    雷遠望著她,很能瞭解她心底那份悲涼與堆積的苦澀,更能瞭解她強阻淒惻,按捺淚流的怨憤心態。可他不敢安慰她,他明白,只要他一出聲,她一古腦兒的慍怒就會傷及無辜的轟炸他,惱恨他當他大哥面令她失了尊嚴。因而,他只能全憑一雙關懷的眼神寄托他滿腔的憐愛,無言情也真。

    「水藍,我可以坦誠,這件事自始至終,我都不知道水菱懷了孩子,她一點也沒告訴我!要是當時我曉得水柔的存在,我絕不會棄她於不顧的!」他擔保的,急促的說。

    「難道她沒懷了水柔,你就能棄她於不顧嗎?」她動氣了,悲憤萬狀的怒嚷。

    「我不是這意思……」雷永結舌了,水藍鋒利的言詞使他招架不住,無從應付,他支住額頭,疼累萬分。「不管有沒有孩子,我都會對她負責任的!」

    「你所謂的負責任是什麼意思?娶她嗎?」她譏嘲的。

    「是的,我會娶她!」他肯定的,語氣篤定。

    「包括放棄你的未婚妻、反抗你的家庭、忤逆你父親的嚴令嗎?你會為她這麼做?」她冷眼瞪他,嘴角嘲誚羞侮的揚起。

    「我會!」他再一次篤定的回她話。「從來我心底就沒辜負她的打算,是她欺騙我她要嫁人……」

    「姐姐死了,死無對證,你當然可以這麼說——」她不受蠱惑,思緒清醒理智。

    「公平點!水藍!我是愛水菱的!」他受盡冤枉,抗議的叫。

    壓制多年的怨恨,凝聚多年的憤懟,爆發在這句「愛」語上,水藍霍然起身,雙瞳跳躍著熊熊的火花,惱怒的、激烈的、尖銳的高喊:

    「你愛她?!愛她以至於戲弄了她,愛她以至於丟棄了她,愛她以至於任她陷溺絕望深淵,自己娶了別人?你的愛未免太偉大了吧?你難道不清楚,姐姐的個性向來好勝倔強、驕傲獨立!你既告訴她你已有婚約,她怎可能還死纏著你,甚至拿腹中的孩子脅迫你、束縛你!你一點都不瞭解她,憑什麼說你愛她!可憐她在最痛苦之際,必須由她和孩子之間選一個時,她竟選擇保有你的孩子,犧牲了自己的性命,只為一個虛偽寡情、不懂得她的負心漢,值得嗎?」傷心的淚水凝注她眼中,每一點每一滴都是最無奈的控訴。「你說你要補償,你能補償我一個姐姐嗎?你已虧欠她太多,如今,又要把她唯一的孩子奪走!莫非,這就是你補償的方式?」

    她的話深刻的震撼了雷永,好一會兒,他只能坐在那兒,不動、不想,也不說話。良久,他才回過神,目光茫然的瞅著水藍,哀訴一道無力彌補的傷痕。

    「我沒想到她會這麼做,我以為她是恨我的!我想撫養水柔,也是在盡一位父親的責任,並不是想奪走她!你該記得,她是我的女兒,我和水菱共同孕育的女兒!」

    「是,我很清楚你是水柔的爸爸,一個不配當她父親的男人!順便告訴你,今日水柔的心中,有的只是我這個『媽媽』!不包含你這位沒沒無聞的『生父』!希望你不致到她面前嚼什麼舌根,否則,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丟下這些話,水藍轉身就走,像陣風快速的捲出大門,留下雷氏兄弟相顧無言,沉默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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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水柔敲響房門,在門外輕輕的呼喚著。

    「進來。」水藍無心的漫應。自昨夜接回女兒後,她的思想一直處於迷離的混沌狀態下,往事像一串流水,潺流不盡的流過她心頭,每一個回憶的片段都有姐姐。她躺靠床邊,默默的注視著房門,等待水柔進來。但……門開了,笑顏和悅的不是水柔,而是……雷遠,他什麼時候進她家的,她居然沒注意!」誰准你進來的?」

    「水柔。她說媽媽今天心情不好,叫我來安慰你。」

    「水柔,這孩子……」水藍感歎,也氣他利用水柔令她叫喚他進房。

    「她是個好孩子,多虧你把她教育得這麼好。」雷遠由衷感謝,真相大白,他對水藍母女的愛也愈深重,無人能替代了。

    她掃了他一眼,掀被起身。

    「你是來當說客的?」她直視著他,冷淡地問。

    「我不替任何人做說客。」

    「那你來做什麼?」

    「我來告訴你一件你不明瞭的事實。」

    「我不想聽。」她簡短的。

    「你一定要聽!因為,這事是有關我倆的……愛情。」他深摯的凝眸她,濃情盡藏眼底。

    「現在談你我的愛情,你不覺得太遲了?」她漠然問,臉上無一絲特別的情緒起伏,平淡冷靜。

    「你的意思是要犧牲掉我們的感情?」

    「不錯,誰叫你是我仇人的弟弟,而你,又隱瞞了我許多!」

    他盯著她,向她邁進了一大步,眼睛直望進了她的眸子深處。

    「你說過,你姐姐是被一位富家公子害死的,你恨所有的富家子!在這種情況下,你叫我怎麼跟你招認,我也是你厭惡的那一型人?」這就是她待他冷漠,始終不肯接受他的原因了。「我現在向你招認,還來得及嗎?」

    「你不需要,從今以後,我們不會再有來往了,你走吧!別再來打擾我……」

    「好製造像你姐姐一樣的另一個悲劇嗎?」扣住她肩膀,他施加壓力,捏痛了她。「水藍,我寧願你像從前那般刁蠻任性,不要這般憔悴落寞的來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你可以向我發脾氣,宣洩你的不滿、你的憤惱,但是,請不要這麼平靜的讓我為你擔心,好嗎?好嗎?」他一疊連聲的躁急請求,仔細的端詳著她,那不展歡顏、攏蹙淡淡哀愁的眉宇,那晦暗深幽、滿載濃厚傷郁的雙眸,怎不令他心痛呢?

    水藍緩緩的推開他手,走到窗前,抬望那朵輕蕩天際,蒼涼的浮雲。

    「你並沒做錯什麼,我幹嘛要向人發脾氣?」

    雷遠側身看她,這簡直不像是她當初認識,樂觀、自信、開朗的女孩了,她身上那股堅強傲氣已被某種不知名的東西給偷走了。他拖著沉重的步履踱至她身畔,深切的望著她,輕柔地問。

    「今天為什麼不去上班?」

    「你是為這才來我家的?」

    「你知道我的出發點是基於關心!」

    「那麼你可以不必再關心我了。」她瞧住他。「我辭職了,雷老闆!」

    「不要這樣叫我!」看著她無光無熱的眼神,他的心都要碎了。「那會疏遠了我們倆的關係!」

    「是我高攀了,我們身份地位不同。」

    「你在趕我走嗎?水藍。我願意成為你遷怒的對象,但請你不要用這種方式。」他的語音飽載悲涼的乞求。

    她無動於衷的收回眼,仰視那片廣闊無際的藍空。

    「我後悔走進了『華亞』,後悔和你相遇,後悔讓你走進我的家,更後悔——」她停了口,及時阻止停留舌尖的話,以免洩漏她內心最深的秘密。

    「如果要後悔,那麼你更應該聽聽我本身的故事,再來決定後悔與否也不遲。水藍,我能說嗎?」他徵詢的請示著,聲音溫柔而細膩。

    「嘴巴長在你臉上,沒有人限制你!」

    搖了下頭,消沉的歎了口氣。

    「記得我倆初次相逢,我就曾說過,我生長在一個十分寵溺我的家庭,需要的東西,不等我開口,便已經統統準備好了。」凝視她漠然沉靜的臉龐,若有所思又恍如罔若未聞,跌落在一個迷茫虛無、空幻的世界裡,他心疼的壓抑住撫她頰、擁入胸懷吻去她愴痛的衝動,慨歎的說:「也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被侍候得太好了,我突然渴望能掙脫這大家庭的束縛,找尋我的一片天空。我把這想法告訴家人,反對之聲可想而知,只有父親支持我,贊成我出外歷練、學習獨立,唯一的條件是必須接管『華亞』,成為雷氏機構的第三負責人!雖說,這與我原本依賴雙手、靠自己打拼的理念不同,但為了能實現夢想,還是勉強的答應了。遇見你的那個下午,正是我萬般無奈去巡視『華亞』的日子,才會一肚子怨惱,心不在焉的與你撞到一塊,說了些我平常絕不會出口的話。」連串的解釋勾起了彼此初遇的回憶,但她面上仍是淡漠的神韻,一語不發。「為了縮短我倆的距離,為了不因頭銜造成你我間無形的隔閡,更為了——追求你,卻又太在乎人的想法,唯恐你看輕我是個沒本事,只因身為雷氏成員方擁有高位!更憂心……我若真扮演個普通職員,你不會注意到對你暗自傾心的我。水藍,我是矛盾的,為你而矛盾!」

    她的視線慢慢挪動,看入他眼中。

    「你不是為我,即使沒有我出現,你仍要接管『華亞』企業的,不是嗎?」她冷靜且客觀的分析,頭腦絲毫不混亂。

    「沒錯。」他並不否認。「但若非你,我也不會下那麼大的決心!所以,你怎能毅然決然的說,你要辭職,離開華亞,離開我呢?」

    「我從不屬於你,要離開,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是的,就因為你從不屬於我,我才害怕!」他淒苦而蒼涼的凝眸她。「水藍,你還不知道嗎?我愛你。從初次見面,我就知道你終將是我生命中操控我情感的人!難道你沒這感覺嗎?還是我一廂情願的,你告訴我!」

    他眸中釋放的熱力,溫度強得足以融化冬日的冰雪,她凝神相顧,立刻,也傳染了那股火炬般熾熱的力量,面頰發燙,心狂跳的簡直不像是她的!他的眼光炯炯發亮,目不轉睛的緊緊盯著她,望得她幾乎要透不過氣,在他強大的壓迫下屏氣窒息了。她慌亂的逃開眼,逃避他透視人心的雙瞳。

    「不要問我!我的答案你該清楚!」她搪塞的回復他話。

    「我不清楚,我要你回答!」他也毫不放鬆,扳回她臉孔,固定她後腦勺,他瞳眸強悍的對視上她,兇猛狂暴了起來。「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有點愛我?今天我一定要得到你的回答,否則我絕不罷休,一整天都跟你耗上了!」

    「雷遠,不要用你的蠻力試圖制服我,不要逼我恨你!」她預先警告,喝令他放手。

    「你恨我?在我什麼都沒做之前,你不就已經恨我了?因我大哥而遷怒於我?」

    「你既已明白,又何必進我家大門、踏入我房間?你曉得我現在有多痛恨見到你們雷家人嗎?你為什麼不滾出去?離我們遠遠的?」她惱恨的低嚷,壓低了聲量叫,為免客廳的

    水柔聽聞。

    他扣緊了她,手下意識的加重力道,他不言語,只與她默然寂靜的兩相對視;在雙方眼底,他們看到了同樣的痛苦,同樣的掙扎折磨,同樣數之不盡、訴之不完的哀淒悲切。

    「你怎能叫我滾得遠遠的,永不再相見?」時間不曉得過了多久,他鬆開她,反握住她一雙臂膀,拉進了她,熱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粗聲的瘖啞問,面龐通紅的。「就因為我們兄弟都傻,全愛上你們水家的姐妹,就該承受這種痛苦,嘗盡愛情的煎熬嗎?你又怎能說你痛恨見到我們雷氏兄弟?我大哥的酸苦全坦誠的向你招認了,你為什麼還不信他,要讓自己心中充滿仇恨,搞得周圍人都快樂不起來呢?你明明有顆最柔軟、最善體人意的心,為什麼不替他想一想,他曾獨嘗的打擊有多絕望沉重?莫非只有你姐姐會悲淒,我大哥的心就不是肉做的,沒有感覺嗎?」

    「大凡做錯事的人,都有一套捏造的謊言替自己申辯脫罪,你是他弟弟,難免不袒護他!我身為她妹妹,又怎會不為姐姐經歷的慘切怨恨到底!」她持理以對,抗衡的爭議。「我們各有各的立場,你不能阻止我,我不能干涉你,除了避不見面,你有更好的辦法解決我們之間的難題嗎?你說!你說呀!」

    「原來,你連嘗試的努力都不願做,就選擇逃避了!好,我問你,在一切事情都真相大白後,你恨水柔嗎?」

    「水柔是我姐姐用生命換得的孩子,我怎會恨她?況且,孩子是無辜的,她不該承擔大人的罪過!」

    「那麼我呢?我就活該倒楣承擔他們的罪過?」

    「沒錯!」她倔強的調開眼,氣沖沖的鼓漲兩邊紅頰。

    他大吁口氣,莫可奈何。

    「水藍,你講點道理行嗎?」他懊惱的頹喪乞求。

    「我正是在跟你講道理!」她頑固的。「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姐姐是怎麼死的!」

    「不錯,你是該記得,她是因為生水柔,這孩子一出生即害死了……」他口不擇言的逕自亂嚷,怒火攻心。

    「雷遠!」她低喝的制止了他,瞪大了眼。「你想挑撥什麼?」

    「我不挑撥什麼!你既要歸罪,也該算水柔一份,她身體裡有一半是流著我大哥的血液,所有和雷家有關的人你都恨,水柔是不是也該算在內呢?」他以另一種方式點醒她,雖殘忍,但亦是事實。「再者,雷永令她痛不欲生,她終究是活下來了,真正造成她死因的,卻是……」

    「你不要再說了!」,她用手堵住他嘴,不准他再說話。「雷遠,我沒想到你竟這麼卑鄙!你想在我腦中植入不正確的觀念,好減免你大哥的罪刑,讓我去恨水柔嗎?你好陰險、奸詐、狡猾……」

    「你罵夠了吧?」拉開她手,他瞬間慘白了臉。「我人格再卑劣,也還不到你辱罵的程度!你今天能義正辭嚴的指責我大哥,是因為他倆當年未能有個完美結局。倘使他們結合了呢?而你姐姐仍死了呢?你能怪誰?能去怨誰?你心底其實早已經接受了雷永的說詞!憑你對你姐姐瞭解的程度,憑你姐姐任性好強的個性,你相信她當初是會那麼做的!因為她輸不起,不能忍受所愛之人必須另娶他人的事實!所以她編造個謊言,弄成是她拋棄我大哥的假象,爭得表面的勝利,然後背地裡去暗自垂淚、鬱鬱寡歡!今日演變的悲劇,並不是我大哥的錯誤,責任也不應全由他一個人扛,你姐姐更當歸罪部分!如果當時她肯坦言內心感受,不要那麼驕傲、好勝、不服輸,我大哥也能為爭取摯愛,勇於反抗嚴令,不致懦弱的屈服命運,豈會有現今的場面發生嗎?人不願寬諒,只是習慣了去恨一個人來降低你心底的傷楚,你不能苛責水柔奪走你姐姐的生命,自然拿我大哥頂替,使他成了代罪羔羊!實際上這事他們兩個皆為受害者,你不過是在欺騙自己,不願承認他們倆都有錯、也都無辜!你一味推給我大哥,這是不公平的!水藍,你不能這樣把『恨』寄托於他身上啊!明白嗎?明白嗎?」

    他一口氣長串的低喊,聲音迴繞她耳際,像來自山谷的回音,不斷引發她對自我心態的衡量,對他所言的評估。是這樣嗎?是這樣嗎?她反覆自問著,堆聚她心間的仇恨真只是一種傷楚的轉移?因為她目睹了太多姐姐暗吞的淒苦、淌流的清淚,因而才不能原諒雷永嗎?或許,雷遠某些話理論是對的,姐姐的自尊、雷永的軟弱,製造了一個雙方遺憾的結局,她不能責怪一方,也不能偏袒一方,她該公平?!但……叫她如何公平呢?畢竟先違背盟約的人是雷永,釀成這悲慘起源的也是雷永,她如何公平?如何公平呀!

    「我不聽你的!歸根究底,你還是來替你大哥當說客的!我不要個護衛他的人來到我家,你走!你走!你是個破壞我安寧的魔鬼,你走!」她突然發怒了,轉過身子,手指房門就趕他走,背脊挺得僵直決裂。

    她的憤怒連帶牽引了他,只見他眉一攏蹙,目光一變冷,凶暴的話就如瀑布一般的宣洩出來了——

    「好!我走!你要我滾,我還不稀罕留下來哩!早知道你這麼蠻橫霸道、不可理喻,我根本連這一趟都不願意來!是我把你估得太高了,以為你是個有理性、肯冷靜思考的人,不料,你還是像個無知無識、沒有頭腦的大蠢蛋!枉費我跟你講了那麼多道理,分析了那麼多前因後果,沒想到你仍然一頭鑽進死胡同,執迷不悟!你喜歡恨人是嗎?你喜歡讓心中充滿怨氣是嗎?很好!那你就一直恨下去吧!最好連我一塊恨!看看你恨的人會不會因你的詛咒而得到報應!告訴你,我雖然愛你,但我不會為你做傻事!我就不相信我雷遠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你只不過是這世上的一個女人,最冷漠無情、沒血沒肉的女人!我抱塊木頭都比你溫暖!你放心,我會走,而且永不會再按響你家門鈴,做個不受歡迎的客人!然後,很快地,我會把你的名字自我的記憶裡消除,把你的影子從我的腦海中抹煞!我會聽從父親,娶一位名門閨秀、嫻慧溫柔的淑女做妻子,這樣,當我年老之際,兒孫滿堂時,你還在窗邊對著天空咒罵我的為人直到死,孤苦無依、懷抱仇怨的過一輩子!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是嗎?好,我將它還給你,完完整整的還給你,我走!」喊完,他再不稍作停留的反身就走,既大步又急快。但就在他走至門邊,手落至門柄的那一秒,他倏地回過身,臉孔一改方纔的憤怒氣焰,狂野的眸子被一抹淒涼的苦惱取代,他啞著聲,費力、艱澀的困難說,面容哀絕:「水藍,當真要讓我走嗎?當真不留我嗎?當真不阻止我嗎?當真——要使我在未來的歲月裡把你遺忘?」

    淚,潸潸不絕自她的眼眶洶湧匯聚,滾落面頰,他的聲音是一股強巨的磁力,吸引得她再無思忖的餘地,就轉身奔跑的撲進他懷裡,牢牢的環抱住了他的腰,盡情哭訴多年來的抑鬱悲澀。雷遠緊擁著她,這一刻,他們再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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